● 肖亮升
官场圣人范仲淹
● 肖亮升
作为一名掌管讼狱的官吏,范仲淹在广德工作生活一段时间后,他发现广德的民风彪悍,世风日下,狱讼繁多,民众多有刁蛮,社会上经常发生一些因鸡毛蒜皮小事而打架斗殴甚至拔刀相向的恶性事件,社会治安很差。
《礼记》云:“建国君民,教学为先。”《孝经》云:“教民亲爱,莫善于孝;教民礼顺,莫善于悌;移风易俗,莫善于乐;安上治民,莫善于礼。”作为一名自幼接受圣贤教育、熟读四书五经的圣贤弟子,范仲淹深知圣贤教育的力量。在他看来,要想改变广德世扰俗乱、狱讼繁多的面貌,必须重视教育,用圣贤教育、孔孟之道教化世道人心,匡正社会风气。可惜的是,广德人不仅没有爱好学习、崇尚学习的良好风气,整个广德甚至连个像样的学宫都没有。
因此,当务之急就是要在广德兴建学宫、兴办教育。
范仲淹有次跟通判谈及此事,不料通判竟说:“民风再彪悍,总彪悍不过朝廷、彪悍不过官府衙门。乱世当用重典!无非是拓宽牢狱,加重责罚而已!”
范仲淹说:“《尚书·吕刑》有云:‘刑罚世轻世重,惟齐非齐,有伦有要。’大宋以来,太祖仁慈,大赦天下,朝廷为此还特意制定了慎刑原则。倘若只是简单地用建造牢狱、加重责罚来整肃社会风气,不仅收效甚微,且弊大于利。”
通判说:“孔子不是说过‘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吗?本官觉得广德的民风是该好好整肃一下,加重对囚犯的惩罚!也让那些刁民知道些厉害!”
“没错,孔子还说过:‘张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范仲淹话题一转,“但当今广德社会风气的问题,依下官所见,不是刑罚不够重的问题,亦非牢狱不够多的原因。”
“那你说是何原因?”通判没好气地甩出一句,“莫非是你我的问题?”
自从得知范仲淹“怒写屏风”的事情后,通判虽然不敢像以前那样说话盛气凌人,但心里对范仲淹却更为厌恶,因此话语中自然也带有几分情绪。
“当然不是我们的原因,”话中带刺的通判不仅没惹恼范仲淹,他反而微笑着夸赞通判道,“大人廉洁为官,勤勉为民,这是广德百姓有目共睹的。”
范仲淹的恭维通判并不买账,他有些不耐烦地说:“那你倒是说说,到底是何原因呀!”
“‘建国君民,教学为先。’依下官所见,广德的民风问题是因为教育不力所为。”范仲淹想让通判认可教育的重要性,“因此,要想扭转广德的民风,须从教育抓起。”
“广德既不缺书生,也不缺先生,教育一切正常。从何抓起?”通判的眼珠子转了一下,摆摆手说,“罢了罢了,这不是你我的讨论范围,更不是你的工作职责范围……我看你还是审理好你的案子,掌管好讼狱吧。”
通判的言下之意是让范仲淹不要多管闲事,咸吃萝卜淡操心。
范仲淹当然是个识趣的人,既然通判不爱听,他也就懒得讲下去了。
也许是因为他喜欢较真的缘故,自他任职司理参军以来,他与通判因为言语不投机,每次总是说不了几句就不欢而散。这次他跟通判汇报广德民风彪悍,狱讼繁多一事,本来是想借机跟通判谈谈教育的重要性,继而把自己想在广德兴建学宫、兴办教育的想法告诉通判,以求得到通判的支持,最终得到官府的支持,让官府出资兴建一两所像样的学宫。没想到他跟通判还是说不到一块儿去,话还没说几句,通判就极不耐烦了,三言两语打发了他。
这种吃力不讨好地感觉,真不是个滋味。
其实通判说得也没错,他只是一个掌管讼狱的司理参军,一个区区从九品芝麻官而已,官职卑微,人微言轻。兴办教育本来就不是他的本职工作范围,不该他去操心。
但他偏偏就想操这份心。
在广德兴办教育的想法在通判那里碰了壁,经过短暂的失落之后,他并没有灰心丧气,而是重拾信心,另辟蹊径,自己再想办法。
左思右想,他决定求助于民间力量。
如何积蓄民间力量?发动民众兴办教育呢?
这是一篇值得思考的大文章。
反复斟酌中,他突然想到了佛道等信仰。自唐宋以来,朝廷尊崇佛道,不仅朝廷出资大兴土木,民间也热衷于捐资建塔造寺,使得举国上下佛寺道观随处可见。民间为何也热衷捐资建造佛寺道观?无非是民众普遍认为捐资建造佛寺道观功德最大,想为自己及子孙后代累积阴德使然。
民众捐资建造佛寺道观都是善举,自然值得赞叹,但如果将部分民间资金用于建造学宫、兴办教育,岂不是更好?如此一来,既使得民间资金有力地支持了地方教育,为振兴儒释道三家共同发展添砖加瓦,又有效地解决了官办学宫难以满足学子求学读书的需求,让民间力量为朝廷分忧。
这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情!
如何将民众的信仰转化为官府意志、转化为国家意志,让民众像捐资建造佛寺道观那样主动自觉地去捐资助学、兴建学宫呢?
这又是一个问题。
唐宋以来,朝廷虽然尊崇佛道,历代帝王将相多为虔诚的佛道弟子,将佛道上升为国家信仰的高度。但历代帝王将相对佛道的信仰也只是停留在建塔造寺、烧香拜佛、炼丹修道的层面上,民间对佛道的信仰也大抵如此。而这恰恰只是佛道最初级的信仰,不是佛道思想的本意,难以达到成佛悟道的境界。其实无论是佛祖释迦牟尼佛,还是道祖老子李耳,他们创立佛教、道教的本意并非让世人将他们奉若神明,建塔造寺朝拜,而是要将他们断恶修善、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的思想在世人中传播,教育众生人心向善,匡正世道人心。虽然无数的历代高僧大德、深山老道以佛寺道观为讲堂,主动承担了教化众生的责任,但始终无法将佛道教育像儒家教育一样上升到国家意志的高度。
如何将民众对佛道的信仰转化为国家意志的高度,继而为地方教育添砖加瓦,推波助澜,做出贡献呢?说得通俗一点,就是如何让民众明白捐资助学、兴办教育的功德跟捐资建塔造寺的功德一样,甚至比建塔造寺的功德还要大呢?
想到这里,范仲淹心中的思路越来越清晰。
于是,范仲淹除了做好司理参军的本职工作外,决定牵头在广德兴办教育事业。他决定借助广德民间崇尚佛道信仰的力量,发动广德民众捐资助学、兴建学宫,将民间力量转化为官府力量。
范仲淹写了一份《告广德乡邻书》,引用广宣大师、慧通大师、司马道长等多位佛道高僧老道的智慧法语,将捐资助学、兴办教育功德无量,对广德社会各界更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重要意义做了充分阐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有理有据,感人肺腑。
写好《告广德乡邻书》后,范仲淹决定先去找一两个在当地有威望、有财力的乡绅商议,先打动他们,然后再通过他们去发动乡邻,最终积蓄整个广德的民间力量振兴广德教育事业。
范仲淹首先想到的是张来福的父亲张厚德。通过李书海冤案那次上门查访取证的一番接触,他觉得张厚德应该是个善良正直、胸怀抱负、敢作敢为的乡绅,如果自己能说动他,得到他的支持,那事情应该就会好办得多。
范仲淹说干就干,马上就去拜访张厚德。
张厚德得知范仲淹此番是特意来拜访他之后,竟有些受宠若惊。这倒不是因为范仲淹是一个官员,而是因为他仰慕范仲淹的为人,敬佩范仲淹的德行。张厚德将范仲淹迎进宅院,在厅堂坐下之后,竟亲自要为范仲淹沏茶。范仲淹连忙推辞道:“要张老先生亲自沏茶,晚辈受之不起呀!”
张厚德将沏好的上等好茶双手递给范仲淹,毕恭毕敬地说:“朱大人能够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能给大人沏杯茶,这是老夫的荣幸呀!来!大人请用茶。”
范仲淹接过茶杯,放下,拱手不止:“老先生言重了,晚辈不过区区一个从九品芝麻官而已,让先生如此厚待,真是惭愧呀!”
张厚德开诚布公地说:“说句冒犯大人的话,老夫敬重大人并非因为官职大小,而是仰慕大人的人品。人品低劣、官德败坏的官员,就算他是一品大员,老夫也视而不见,甚至绕道而行。”
“多谢老先生抬爱。晚辈能让老先生如此厚爱,真是晚辈之福呀!”范仲淹从张厚德的话中听得出来,此人是个豪爽之人。
“凡事讲缘分,你我有缘相识,是前世修来的善缘呀。”张厚德煞有介事地说,“老夫能够结交朱大人这样的朋友,也是老夫前世修来的福报呀。”
范仲淹趁机问:“张老先生也喜欢佛家文化?”
“何止是喜欢,老夫是皈依的佛门在家弟子。”张厚德有几分自豪地说,“平日里,老夫除了读书写字,就是礼佛诵经。”
“难怪老先生宅心仁厚,超凡脱俗。原来是个佛弟子啊。”范仲淹不动声色地说,“说来惭愧,晚辈也是个佛门在家弟子。”说完便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张厚德说:“难怪老夫也觉得朱大人是个与众不同的官员,有信仰的人,跟常人就是不一样。”
范仲淹说:“家母也是个虔诚的佛弟子,晚辈自幼跟家母礼佛诵经,深受感化。少年时期又多在佛寺道观读书,拜高僧大德为师,久而久之,佛道思想对晚辈潜移默化,在晚辈心中早已根深蒂固。”
“儒释道三家的思想都是扬善抑恶,这对为人为官都是有益的。”张厚德说,“佛家的平等宽容、慈悲为怀思想不仅能够庄严国土、利乐有情,对你们官吏处理官府与民众的矛盾也是有积极意义的。”
“确实是这样,”范仲淹推心置腹地说,“晚辈虽然官职卑微,但为国效力、为君分忧、为民谋福的抱负没齿难忘,时刻都想着怎样才能够更好地实现自己的抱负……晚辈自担任司理参军一职以来,深感广德民风彪悍,狱讼繁多,民众经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大打出手甚至拔刀相向,晚辈常常为此痛心疾首,却又无可奈何。”
“唉,这都是世人自私自利造成的。”张厚德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世人毫无畏惧之心造成的,如果世人深信因果,有畏惧之心,就不会斤斤计较、伤害他人甚至以身试法。”
“是啊!所以归根结底还是教育的问题。”范仲淹开始把话题往兴办教育上面去引,“‘建国君民,教学为先。’晚辈认为,广德的民风问题是因为教育不力所为,要想扭转广德的民风,须从教育抓起。”
“是呀!广德的教育底子太薄了!”说到教育,张厚德感慨地说,“广德人不仅没有形成爱好学习的好风气,偌大一个广德甚至连个像样的学宫都没有!老夫早就有意牵头为振兴广德教育事业做些事情,可惜老夫年事已高,德不配位,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人有善念,天必佑之。”范仲淹推心置腹地说,“只要像老先生这种德高望重的大德居士愿意牵头,众乡邻定当一呼百应。如此一来,大事便成小事,再难的困难都不是困难。世人热衷于捐资建造佛寺道观,其实捐资助学、兴办教育的功德比建塔造寺的功德还要大!”
“捐资助学、兴办教育的功德老夫自然是懂,只是……”张厚德话说了一半突然停顿下来,扫了一眼范仲淹才微笑着继续说,“老夫不过一介乡野农夫,乡邻未必个个都服我呀。而朱大人毕竟是官府中人,你牵头比我牵头自然要名正言顺些……干脆由朱大人牵头,老夫来响应,咱们来个一唱一和如何?”
“好一个一唱一和!既然老先生如此信任晚辈,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范仲淹这才从身上掏出那份《告广德乡邻书》递给张厚德,谦虚地说,“说到发动民众兴建学宫、振兴广德教育一事,晚辈前几日草拟了一份文字,请老先生斧正。”
“朱大人的大作,老夫哪敢妄加评论?只能拜读啦。”张厚德看完《告广德乡邻书》,由衷地赞道,“朱大人不愧是进士及第的大才子,不仅说理充分,且文笔了得呀!”
范仲淹拱手道:“老先生过奖了。”
张厚德说:“科举诞生至今,广德还没出过进士。朱大人任职广德,看来也是老天爷及诸位圣贤对广德的眷顾呀!老夫相信,有朱大人这番苦心,广德学子金榜题名、进士及第之日不远了!”
范仲淹掷地有声地说:“晚辈虽然官职卑微,但为了早日振兴广德的教育大业,定当全力以赴,鞠躬尽瘁!”
两人相谈甚欢,张厚德欣然答应全力支持范仲淹在广德兴建学宫、兴办教育的计划,并当场决定将自己的一处闲置房舍捐献出来,用作学宫的临时学堂。日后再与范仲淹一道共同发动当地乡绅大户带头捐资助学、兴办教育,继而发动整个广德人都来关心广德教育事业,造福子孙后代。
此后,范仲淹常常利用公务之余亲自去临时学宫给广德学子授课,讲授四书五经,分享自己当年寒窗苦读的心得体会,勉励学子志存高远,勤学苦读。
随着前来求学的学子越来越多,需要建造新学宫,范仲淹又善用佛道教人行善布施能累积阴德福报的思想,号召广德民众广做功德,捐钱捐物。他自己也带头捐了一个月的俸钱,兴建了广德学宫。还聘请了3位当地名士做先生,使学宫的教学得以正常化。
范仲淹借助民间力量,终于将广德教育事业推上了一个新台阶。
范仲淹在广德工作之余,注重劳逸结合,释放工作压力。天气晴好的日子,他常常带着母亲家人,或是呼朋唤友,三五成群到广德城外去游山玩水,寻幽览胜,放飞心情。
一个天气晴好的冬日,范仲淹邀上三五个友人一起去游览广德的长乐洞。
早在两汉时期,长乐洞就已成为当地的风景名胜。洞内穹隆高大,深邃莫测,洞中有洞,曲折迂回,洞内的钟乳石经过日积月累后,石笋、石柱、石幔以及各种动物造型等千姿百态,蔚为奇观,让人感受到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神奇莫测。
因为洞内漆黑一片,范仲淹一行只能借助火把和烛光照明,颇有一番秉烛夜游的情趣。洞内的壮观景色让众人叹为观止,如入仙境。出洞后,众人仍流连忘返,啧啧称赞。在友人的提议下,范仲淹欣然在洞口题写了“跫然岩”3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不日,范仲淹与友人们又游览了石溪风景区,面对天宝山麓飞流直下、气吞山河的瀑布,一群朋友诗兴大发,纷纷吟诗作对,他也提笔写下了一首五言律诗《石溪瀑布》:
迥与众流异,发源高更孤。
下山犹直在,到海得清无?
势斗蛟龙恶,风吹雨雹粗。
晚来云一色,诗句自成图。
初入仕途的范仲淹虽然官职卑微,却踌躇满志,豪情满怀。他深深明白,路是人走出来的,事也是人干出来的,无论做事还是为官,都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来不得半点虚假。无论何时何地、何职何位,他都不会好高骛远,眼高手低,他决心从点滴小事做起,用实际行动履行自己当初许下的诺言。
天禧元年(1017年),范仲淹广德任满,升文林郎、任集庆军节度推官。文林郎是散官职衔,从九品上,节度推官是幕职官名,分治案事、佐理府政。
在广德任职的3年间,清正廉洁、一心为民的范仲淹不仅忠于职守,秉公办案,还纠正了不少冤假错案,为蒙冤百姓平冤昭雪,获得了百姓“青天大老爷”的赞誉。更为广德民众所称道的是,范仲淹积极调动民间力量,筹措民间资金,发动乡绅大户捐资助学、兴建学宫,振兴地方教育事业,功在当代,利在千秋。3年来,广德的教育事业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极大的改变了当地人不爱学习、不重视学习的风气,形成了一种崇尚学习、以学习为荣的良好氛围。
因为教育事业的振兴,广德每况愈下的民风也得到了明显好转,狱讼减少。乡邻和睦相处,助人为乐,乡绅大户乐善好施,捐资助学,就连盗贼都比以前少了很多。每每谈及社会风气的好转,广德人总是情不自禁地说到范仲淹:“这都是朱大人的功劳啊!”
广德变好了,百姓更能安居乐业了,俸禄微薄的范仲淹却两袖清风,囊中羞涩,以至于他离开广德时,连足够的盘缠都没有。无奈之下,他只得将自己仅有的一匹马忍痛卖掉,当作去赴任的路费。
范仲淹在广德任职虽然才3个年头,且官职卑微,人微言轻,但他的品德和政绩,却得到了广德民众的普遍肯定和充分认可,受到了百姓的爱戴和敬重。他本来想悄然离开广德,但不知是谁走漏了他要调离的风声,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出半天就传遍了整个广德。
当广德民众知道他们最为敬重的朱大人马上就要离开广德后,他们早早地就在范仲淹离开广德的必经之路上等候,他们要送朱大人一程。他们手里提着自家地里种的玉米、红薯、土豆、黄豆,要送给朱大人当礼物。因为他们知道朱大人是个大清官,送其他值钱的东西他肯定不收,送这些东西他不会不收吧?
民众站在道路两旁,望着范仲淹来的方向翘首以待,伸长了脖子。当看到范仲淹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时,人群沸腾了,人们兴奋地喊着:“来了!来了!朱大人来了!”但当范仲淹走近了,人群却又突然安静了下来。因为他们知道,这不是欢迎朱大人来广德,而是送别朱大人呀!朱大人朝城外每多走一步,就意味着离广德远一步。
是的,广德民众舍不得范仲淹离去。此时此刻的他们多希望日月星辰能够为他们停留,时光能够倒流,好让他们再多看一眼他们可敬可亲的朱大人呀!
范仲淹从夹道送别的人群中缓缓走过,每一步都走得依依不舍。是的,他也舍不得离开广德,这里是他仕途的起点,实现人生抱负的第一站。这里的3年,是他全力以赴的3年,鞠躬尽瘁的3年。3年来,为了公正执法,秉公办案,他认真审理每一件案件,常常废寝忘食,挑灯夜战;3年来,为了给蒙冤的民众平反,他不惜屡次跟通判大人争论不休,据理力争,甚至“怒写屏风”;3年来,他走遍了这里的山山水水,熟悉这里的沟沟壑壑,一草一木,几乎所有的风景名胜都曾留下他的足迹,以及他豪情满怀的诗篇;3年来,为了扭转这里的民风,振兴这里的教育,他常常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他寻乡绅,访民众,找捐助,建学宫,苦口婆心,用心良苦,终于改变了这里的面貌……
是啊!这里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太多太多的东西值得他怀念,让他不舍离去。可是,他又不能不离去,因为任期已满,他要尽快赶去集庆军赴任。何况,他不仅仅只属于广德,而是属于整个大宋,他心系整个大宋的疆域,胸怀普天下的百姓。
两个中年男子手捧着一把万民伞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个脸胖的中年男子撑开杏黄色的万民伞,双手递给范仲淹说:“朱大人,您马上就要离开广德了,咱们广德百姓没什么好礼物相送,这把伞代表了咱们全体广德百姓的心愿。希望这把伞能给您遮风挡雨,替您遮挡所有的厄运和灾难,愿您一生平安吉祥!”
另一个中年男子接过话头说:“同时我们也希望大人今后无论走到哪里,都像在广德一样清正廉明,为民做主,与百姓心连心,用这把伞为百姓撑开一片青天!”
范仲淹接过万民伞,郑重地点头道:“好!你们的重托本官记住了。今后无论身处何方,官居何职,本官心里一定时刻装着百姓,一定为百姓撑开一片青天!”
民众把早已准备好的玉米、红薯、土豆等礼物塞给范仲淹,范仲淹刚开始不肯收,但在民众的一再央求下,他才答应象征性地收下小部分。为此他坦诚相告:“乡亲们的心意本官心领了,只是路途遥远,带不了这么多呀!”
民众这才极不情愿地收起各自的礼物。是啊,朱大人此去路途遥远,跋山涉水,哪能带得了这么多的五谷杂粮呢?其实在家的时候,他们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还是忍不住要拿来,因为这是他们的一片心意呀!
一位90岁高龄的老太太在孙子们的搀扶下,也来为范仲淹送行,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布袋,用颤抖的双手递给范仲淹说:“我们都知道,送什么东西朱大人都不会要的,我想来想去啊,干脆就送大人一包广德泥土……大人今后无论走到哪里,当多大的官,都不要忘了广德呀,都要记得广德人永远惦念着大人啊……”
范仲淹眼睛一热,泪水悄然滑落,他含着泪,接过老太太手中那袋泥土,点点头:“老人家请放心,广德是晚辈仕途的起点,实现人生抱负的第一站,就算忘记哪里,晚辈也永远不会忘记广德……不会忘记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不会忘记这里的父老乡亲,更不会忘记赠我珍贵礼物的老太太……”老太太摆摆手说:“珍贵个啥,不过是一袋不值钱的泥土罢了。”
“您这是最值得晚辈收藏的珍贵礼物呀,”范仲淹打开装泥土的布袋,捧出一把泥土捧在手里,闻了闻,举过头顶,满怀深情地说,“泥土是什么?是我们共同的根呀!我永远不会忘记广德是我的根!不管我今后官至何职,身在何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老百姓是官府、是大宋朝廷的根基!”
两年前被范仲淹平冤昭雪、从死牢里救出命来的李书海也早早地赶来了,他送给范仲淹的礼物是一幅他写在宣纸上的八个大字:公正严明,两袖清风。
李书海展开宣纸对范仲淹说:“小的这条命是大人救回来的,要不是大人的公正严明,小的还不知道在哪儿做鬼呢!因此,小的就送大人这8个字,以表小的对大人的敬重。”
“好!你这份礼物本官收下。”范仲淹微笑着问,“本官当年对你的要求你可记得?”
“没齿难忘,”李书海说,“你要求小的苦读圣贤书,争取早日金榜题名,进士及第,成为一名为国效力、为君分忧、为民谋福的朝廷命官。”
“好!记得就好!”范仲淹拍拍李书海的肩膀鼓励道,“本官希望你能早日实现梦想。”
“小的谨记大人的教诲,”李书海说完突然就跪地给范仲淹磕了几个响头,“请大人再受小的一拜。”
“快快请起!”范仲淹连忙扶起李书海说,“本官还是以前那句话,你如果要报答本官,你就早日进士及第,做个清官、好官,造福百姓,报效朝廷。”
李书海拱手道:“小的记住了。大人多保重!”
在人们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范仲淹一边不停地挥手,一边慢慢地朝前走去。民众也不停地朝他挥手,挥手,很多人挥着挥着就流泪了,一些人甚至忍不住哭出声来,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最可敬可亲的朱大人马上就要离开广德了,此去路途遥远,天大地大,大人也许将一去不复返,永远不再回广德。想到从此再也见不到朱大人,怎能不令人心酸?
“我们再多送大人一程吧!”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这么提议。马上得到了民众的响应:“好!我们再送大人一程!”“我们送大人出城去!”“我们干脆送大人到集庆去!”
“留步!留步啊!”范仲淹不断地给民众拱手作揖,“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各位父老乡亲们!请留步吧!”
在范仲淹的再三请求下,民众这才止住了送行的步伐,目送范仲淹远去,直到范仲淹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他们还站在原地,久久不愿离去……
范仲淹离开广德多年后,广德民间还一直流传着关于他的传说,其中一个说广德城南有一个潢水塘,范仲淹任职广德之前,潢水塘一年四季都浑浊不清,自从范仲淹来广德后,为官清廉的范仲淹感动上天,潢水塘竟然变清了,可自他走后,潢水塘又重归于浊。
另外,广德人为了纪念范仲淹,将他取过水的水井称为“范公井”,将他涤砚的地方称为“砚池塘”,还为他修建了“怀范亭”“景范亭”“范公祠”等纪念他。
这些当然都是后话。
上任集庆军节度推官的范仲淹依然负责案件的审理等事务,和在广德一样,一如既往地秉公办案,不枉不纵,每天认真仔细地审理每一件案件。
与在广德不同的是,范仲淹现任的上级长官通判杨日严是个清正廉洁、平易近人的官员,范仲淹刚到任,杨日严就设家宴为他接风洗尘。见范仲淹有些犹豫,他爽朗地说:“我知道如果由衙门出面宴请你未必同意,我在自家叫我夫人炒几个小菜,咱俩喝两杯小酒而已。你应该不会不给面子吧?”
范仲淹见杨日严话说得如此诚恳,便只能答应。
当夜,志趣相投的范仲淹和杨日严一见如故,相见恨晚。范仲淹庆幸自己终于遇到了一个言语投机的好长官,杨日严也为自己有了一个德才兼备的好助手而深感高兴。两人推杯换盏,谈天论地,谈天下大事,聊个人志向,好不惬意。
此后的日子,杨日严很欣赏范仲淹,范仲淹也很配合杨日严的工作,两人在政见上也能意见统一,很少有分歧。两人不仅是工作上的好搭档,还是生活中的挚友,彼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未完待续)(连载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