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潘度中 口述 潘华新 整理
我在武宣剿匪战斗的日子
● 潘度中 口述 潘华新 整理
我叫潘度中,广西武宣县东乡镇合群村民委花潘村人,今年95岁。解放前夕,我们村是地下革命的红色据点。1950年,东乡发生了两次土匪暴乱,作为一名民兵,我参加了当年的剿匪斗争。
1949年底,武宣解放。只当了5天县长的国民党末任武宣县长黄钜英带着300多名残兵败将流窜到东乡山区,和大瑶山的土匪勾结,纠集土匪2000多人,成立“反共救国军五十五军”,自任军长,下设4个团,以东乡为中心分散全县各地,疯狂地向新生的革命政权反扑。1950年,先后两次发动反动暴乱,又以这年8月发动的第二次暴乱最为厉害。当时在武宣没有多少解放军剿匪部队,土匪非常猖狂,他们抢占了东乡的大部分村庄,攻打新生的乡村政权所在地,封锁交通,抢掠财物,搜捕和杀害我农会干部和民兵战士,并陈尸交通要道旁的河滩上,恫吓人民群众。
这年的七八月间,土匪开始在王年岗一带布设哨卡,检查行人,阻断交通。我们知道,敌人要对东乡北部几个新生政权的边沿据点“开刀”了。当时土匪占据了东乡的大部分村庄,东乡北部山区只有花潘、廷桥、下武兰、波斗、李树岗等几个村还掌握在革命政权手中。土匪设岗布哨,显然是要断绝这几个村子的群众与上级的联系,再各个击破。一次,我在东乡赶圩,发现远处有土匪站岗,走到近前,竟碰到我的一个陈姓表叔,想不到表叔也参了匪,我心想:要糟!还好,表叔手下留情,他虽知道我的身份,但假装不认识,只对我使眼色,要我回去。以后我们村的人几次想去东乡、三里赶圩,都被挡了回来。
过了不久,土匪就大举围攻下武兰村、坡斗村。不用说,花潘村便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
花潘村和廷桥村是红色政权在合群地区的两个边沿据点,但是这两个村子都很小,只有100人左右,整个合群的武装民兵人员武器都不多,其他村的民兵和农会干部分散居住在各村各自的家中,随时有被敌人各个击破的可能。面对如此紧张的形势,干部和民兵队伍却有了不同的意见,有人坚决主张集中防守,有人却慑于敌人的压力主张把枪埋掉,先躲出去,避敌锋芒。
危急关头,罗星光同志(廷桥村人,中共地下党员,当时已在县城担任县委秘书)了解到这一情况,传话回来说:现在民兵绝不能散伙,否则一个个被敌人捉来杀掉,应该集中坚守。不久,乡长韦建尧也指示合群民兵和农会干部全部集中到花潘村坚守,等候大军到来。罗星光还捎话回来,万一花潘村守不住,就让民兵和花潘村民全撤到廷桥村,那里有炮楼,利于防守。
于是合群的农会干部、武装民兵都集中到花潘村,修补案墙,清理墙道,划分防守地段,严阵以待。
1950年10月19日下午2时许,匪团长刘德琳指挥200多匪徒突然袭击,兵分三路包围、合击花潘村。此前,民兵、村民已在村里守了1个多月,不见敌人来攻,除民兵外,村民便大都出村上山干活了。现在敌人突然来攻,大部分村民撤不回来,只好躲到附近村亲戚家。留在村中的民兵只有20多人枪和部分村民,敌众我寡,当放哨的民兵发现敌人时,敌人很快就冲到了村前,民兵措手不及,开始时有些慌乱。在这关键时刻,一个在上海、浙江与日军打过仗的退伍老兵潘桂荣提着一支步枪从家中跑到南寨门,面对汹涌而来的土匪人群连开数枪,大喊:都不要慌,揍他!土匪听到枪声,都忽啦啦趴下。他的沉着稳定了大家,民兵们开始定下心来,守住自己的防守位置,和敌人对打起来。敌人曾扬言要“收拾花潘村回去吃早饭”,现在图谋被粉碎了,双方处于相持状态。
因为敌人子弹多,而我们子弹少,所以,敌人冲到村前,我们就开枪;敌人退下去,我们就不理他。这样相持到天将黑,敌人退了回去,在外围附近村子做松散的包围。
晚饭后,民兵也进行了商量,最后决定派人连夜下东乡汇报,请求支援。在决定派谁去时,我的一位族中大伯潘肇邦自告奋勇说:我去。他年纪虽大一些,但胆量极好,他去,大家都放心。我见大伯为了村子为了革命,年纪这么大都还抢着,我作为青年人,更不应害怕。于是我说:我也去。大家同意了。于是我们腰藏武器,打开南寨门摸出村去。我们不敢走大路,而是拐进田垌,向东一直走到河边,顺河道向南向东乡方向走。开始我们还很小心,不出声,当走到下武兰的水碾边,胆量特好的大伯就逗我讲话,我毕竟有些紧张,提醒说:“大伯,小心碰上土匪。”大伯说:“怕个鸟!”还故意仰头打了个唿哨。果然,走了不远,我在月光下隐隐约约看到前面五六十米处有几个人迎面走来,手里似还拿着武器。难道是包围下武兰村的土匪巡逻队?我紧走几步,上前一把拉住只顾说话的肇邦大伯:“大伯,有人!”用手指前面。对方也发现了我们。双方急忙蹲下,因情况不明都不敢说话,也不敢开枪。相持了一会,见对方人多,我们两人渐渐往后挪,然后利用高田坎的掩护迅速转移,拐上通向下武兰村的小路。
我们来到下武兰村边,看到村里民兵为了防止敌人晚上偷袭,在村的围墙上点起松明灯,把墙内外几十米照得通明,不让土匪靠近。我们进入安全地带,高声向哨兵通报了姓名。哨兵见是大伯和我,急忙把我们领进村里。我们见到了该村的领导梁子才等人,通报了花潘村被围攻的情况,梁子才也向我们介绍了下武兰村里抗匪的情况。这时的武兰已被围攻了一个多月,很是艰苦,有一天(10月11日)晚上,敌人从村东北角炸掉围墙,一度冲进村来。幸好被民兵全力反击,打退,还缴获了一支步枪和几排子弹。为了晚上照明,村内可以当松明用的床板、门板几乎都劈完了。
介绍完情况,我们继续赶往东乡,下半夜来到乡政府所在地,见到了乡长韦建尧,汇报了花潘村和下武兰村民兵与土匪作战的情况。韦乡长听后说,目前东乡境内暂无大军主力,区政府和附近民兵也全副武装随时准备反击土匪的围攻,暂时无兵支援你们;不过解放军很快就会到来,请你们回去转告两个村的干部和群众,一定要坚守到最后胜利;另外,花潘村万一坚守不住,就转移到廷桥村继续坚持斗争。次日,我和大伯在东乡停了一天。天黑后,我们准备往回赶,韦区长又交待一番,并给我们每人一颗手榴弹。我们回到下武兰再次进村,向梁子才等人传达区长的指示,梁子才心情沉重地说:“刚才下午两三点钟时,你们村起火了。”我们心急如焚,告别下武兰村的战友,匆匆往回赶。摸近村边,村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只看见村里大半房子都被烧了,我和肇邦大伯家的房子基本全部烧光。
村里的人及土匪又都到哪里去了呢?我们赶到廷桥村时才了解清楚情况。原来,土匪们在第二天又将村子包围,并发动进攻,我方沉着应战,敌人久攻不下,还有了伤亡,便玩起招降的花招,当日上午约10时左右,匪头目梁廷杰(黄钜英委任的东乡伪副乡长)挟持古卜村村民梁某(其兄梁贞是民兵,亦在村内)一面向村子走来,一面喊:“不要打枪,我有话讲。”待民兵停止射击后,他来到位于村子西南角我家房子的围墙边站定说:“不要开枪,只要你们交枪投降,我可以保证你们没有事,如果顽抗,只有死路一条,你们要想清楚。”他的嚣张气焰激起民兵们的义愤,一位李姓民兵透过枪眼向不远处的梁匪开枪,可惜是一颗哑弹。他又迅速推上第二颗弹,再次向正在惊觉闪避的梁匪开火,只听“啪”的一声,打中了对方软胁。梁匪嚎叫一声:“你们找死呀!”在手下的掩护下逃了回去。招降不成,土匪恼羞成怒,疯狂地向村子发起报复性的进攻(至今我家的大门板上仍有当年土匪进攻时留下的弹洞)。到了中午,形势越来越严峻。民兵领导和村中几个骨干商量对策,认为这样拼下去不是办法,最好是按罗星光同志讲的,转移到廷桥村去。大家悄悄打开北寨门,村民在前,民兵在后,出了寨门,转入流经村边的一条水沟,在沟中往上游走了200多米,来到村东北角的社公山,钻入茂密的树林中向廷桥村赶去。土匪发现后追来,被掩护的民兵阻击,不敢再追,转而进村子洗劫财物,放火烧房子去了。
土匪洗劫了花潘村,又追至廷桥村。廷桥村也是个小村,但该村主要建筑是一座大四合院,四角建有炮楼,东、南、北三面是相对平坦的田垌,视野开阔,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敌人占据了对面的上甫村和村西面的山岭。土匪不敢再发动大的进攻,又玩起了“招降”的伎俩,遭到拒绝,又胁迫家住外村的民兵家属到村前要自己的亲人回家,也遭到民兵的拒绝。敌人无奈,用机枪封锁大门和路口,不让我们行动。此时,喝水是个大问题,我们不能到村外挑水,只好从村后山上开一条水沟引水进村,将3个天井的排水口堵死来装水供全村人畜饮水。敌人发现了,就派人堵水沟,为此双方发生了几次冲突。10月24日,土匪看到廷桥村的牛群在廷桥与上甫之间的河滩上吃草,吆喝着出了上甫村向河边跑来,要抢耕牛,村民们发现了很着急,但人在村里,由于射角限制,打不着敌人。于是,我邀上廷桥的民兵罗迁光,两人各提1支步枪和50发曳光弹,摸上村后的山坡,这样,敌人就全暴露在我们的枪口下了。我们选好地形埋伏好,等敌人稍靠近立即开枪。敌人顿时大乱。这时我的六哥、老兵潘桂荣在村里又用枪榴弹轰击敌人,一共打了3发,其中2发打在河滩上,1发打在深水潭里,炸起老高的水柱。“民兵有炮!”惊叫中,土匪赶紧逃了回去。
我们等了几天,仍不见援兵到来,不免着急,几个领导一商量,决定再次派人下东乡汇报并请求补充弹药。潘肇邦和我等5人再次悄悄出村去东乡,见到了韦区长,也见到了前来汇报情况的4位坡斗村民兵。韦乡长了解了两个村的情况后高兴地告诉大家,两天内解放军就会来到,一定要坚持到底。当晚,韦乡长给我们补充了弹药。我们回到坡斗村,稍作休息后赶往廷桥村。
10月27日,南边转来隆隆的炮声,大家听了非常高兴,知道是解放军到来了,向敌人发起了进攻。土匪听到炮声,居然以为是他们的援兵到了,便向我方发起进攻,在村背的山上架起机枪向我们猛扫。等到中午,才知道是解放军到来,便一哄而散,向深山老林逃命去了。
8天8夜的战斗,我们坚持下来了,己方无一伤亡,打死打伤了几个土匪。为了表彰花潘村群众和民兵,上级授予花潘村“革命村庄”的称号;赠给民兵锦旗一面,上书“英勇顽强花潘民兵”。
1950年10月底,解放军剿匪部队经激战捣毁了设在东乡甘村的黄钜英“五十五军”军部,俘获匪徒100多人,围攻花潘廷桥的土匪也跑散了。东乡境内匪乱虽已平息,但黄钜英等匪首却漏网逃脱,匪徒也未肃清。他们有的窜入大山,有的躲在各个村中。为了彻底清除匪患,解放军剿匪部队及地方政府都在紧张地做着消灭土匪的准备工作。东乡配合清剿的武装民兵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成立的。民兵队成员均来自1950年匪乱中坚持与土匪进行斗争的村子表现好的民兵。花潘村是我和潘华尤参加。武器都是各民兵自带的,我当时背的是只能一次装1颗子弹的土造步枪。
民兵队几十人集中在花潭的雷发生家(即东乡旧粮所)进行培训。培训内容一是军事训练,二是政治学习(学剿匪政策)。时间一个月左右。
1951年新历年的一天傍晚,下着小雨,天灰蒙蒙的,我们奉命随剿匪部队(有解放军,还有工作队、民兵队、民夫等)出发了。我们向白沙村方向走去,目标是十八山。才走到白沙村,天就已经全黑了。上了山路,天黑、路滑,走得不快。民兵中有带手筒的,就亮起了手电筒。部队的同志见了赶紧小声制止;不要打手电,只有摸黑走,防止暴露。天黑看不见路,只能看前面的人头来判断路的高低来放脚。
走到龙各,天已亮了,部队继续前进。到了上垌,当我们走到一座山脚下,突然,山上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土匪埋伏在山上的草丛中、石头后,向我们猛烈开火。
枪一响,解放军同志立即要我们注意隐蔽,而他们却散开队伍,勇猛地向敌人冲击,哪里有枪声就冲向哪里,他们用机枪扫射,用手榴弹轰击敌人的火力点。我亲眼看到解放军战士作战非常勇敢,子弹在身边直飞,也全不在意。我们也跟着冲上去。经解放军的勇猛冲击,敌人顶不住了,溃逃了,我们跟着解放军追击敌人,搜捕敌人。
经此一战,股匪消灭,余匪斗志低落,已不敢正面抵抗,全躲进深山老林和山洞里。剿匪大军从三里上、下江、桂平的三江等方向把十八大山团团围住,土匪已无处可逃。
就这样,我们跟随着解放军一座山一座山、一个洞一个洞地搜索,搜遍冲冲沟沟,踏遍十八山家家户户,不漏过一个散匪。在一次搜捕战斗中,我缴获了一支带弹槽的步枪(俗称“土漏壳”),经解放军领导的同意,我换上它,将原来用的那支交给部队同志了。
我们武宣很少下雪,那年却下了将近半个月的雪,十八山里一片白茫茫的。土匪吃没有吃,穿没有穿的,又不敢生火,有的被生生冻死。这下土匪顶不住了,除了个别顽匪、匪首之外,在我们军事、政治攻势下,纷纷跑出来投降。那些下山来的匪徒,我看到有不少人脚都冻烂了。后来,我们又随解放军到下夹江、太平垌等地围剿土匪。
那年春节前,十八山及附近的土匪,除了个别匪首,已基本肃清,我随民兵队返问区公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