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经》初见

2016-11-25 13:42胡松涛
美文 2016年19期
关键词:波罗蜜心经众生

胡松涛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罣碍,无罣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 波罗揭谛 波罗僧揭谛 菩提萨婆诃。

如来你端坐在无量国土大雄宝殿上来

如早来你在莲花宝座拈花微笑等我来

如晚来我在轮回中点一柱香寻找你来

如不来你坐我清清净净心中等我过来

如时来我在因缘中悲欣交集遇见你来

如未来泛黄经卷里没有过去现在未来

——题记

《心经》背景

《心经》,全名叫《般若波罗蜜多咒经》。

《心经》承载着佛的声音,是法身舍利,字字法偈。她以一种不同于世俗文化的“世界观”(姑且借用“世界观”一词),照见人类苦厄的真相,照见一切终将幻灭的现实,度人到彼岸极乐世界中去。大乘佛教对生命问题的诊断以及对治的药方,全在其中了。

《心经》最早的汉译本至少在公元三世纪就已经出现,有十几个版本,最短的260字——出自唐朝的玄奘之手。佛的手拿着他的手,让他写。让世界上最重要的话遇见了最有魅力的汉字。

玄奘翻译《心经》,中梵调和,天然语趣,妙达精理,创新文体。他以新的语言、新的样式,在短短篇幅里装载浩瀚智慧,宛然把汉语在盛唐的道路上开到了两分多钟260码。毛泽东在1964年2月13日的春节座谈会上说:“唐玄奘译的《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只有几百字,比较好读。”(《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十二册)玄奘燃灯续焰,被梁启超称为“我学界第一恩人”。

佛教的思想内容与思维方式,是汉民族过去没有过的,是儒道法墨诸子百家所缺乏的。《心经》的文采跟结构,展示了汉文汉字的另一种可能性。无不照见的《心经》,成为中国最具影响的经典之一。寺院里每天的早晚课要念诵她,城市里最流行的歌手吟唱她,农村不识字的老人会背她,许多地方办红白喜事也念诵她。她成为与中国人最亲近的文字,成为老百姓随身携带的神秘中国。她照亮了中国人的心,改造着中国人的心灵。

《心经》是上苍经过精心选择赐于中华民族的最好礼物之一。

《心经》最初的记录者,已不可考。传说有一天,玄奘在蜀道上见到一个浑身长满恶疮的人奄奄一息。玄奘把他背到庙里,给他治病,悉心照料。这个病人好了之后,将一卷经文赠予玄奘,玄奘把它翻译出来。这就是我们见到的观自在菩萨给舍利子讲述的《心经》。《西游记》第十九回中说:唐僧西行取经,路经浮屠山,乌巢禅师知道取经之路路途遥远,魔瘴难消,口传他《心经》以避祸。乌巢禅师说,这部经书神通广大,“若遇魔瘴之处,但念此经,自无伤害”。

如来难逢,大法稀闻。《心经》是传世的数千种佛经中最著名的一部,人称“孕育诸佛的子宫”。

我是那与庄周共舞的蝴蝶,一翅膀,飞进了唐朝。一时,被一缕异香吸引,从那终南山,翩翩飞来长安城,遇见了玄奘法师正在菩提树下译抄《心经》。只见那经文和着水墨沿着宣纸的纹理洇染开去,字字如莲,清净无上,亲切无比。我就喜欢地站上去,落入大师的字迹之中。经文的墨迹,亦沾染了我的翅膀,点化了我的无明。从此《心经》照见我,不离不弃,不遗不忘;我亦飞来飞去,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有诗为证:一只蝴蝶慕梵天,千载修行入长安。遇见玄奘译般若,翩翩墨迹经文间。

日月空中明,净心诵《心经》。面对经,就是昼面佛、夜面佛、月面佛、年面佛。一时,无论世俗生计,远离意识形态跟家国诸事,只有生命自身。

读经,是与佛的沟通与对话,亦是自己跟自己的沟通与对话。是对话,亦是对舞。是度己,亦是度人。是读经,也是像唐玄奘一样“取经”。

曹丕感叹:“愿飞安得翼,欲济河无梁。向风长叹息,断绝我中肠。”他叹息找不到去到彼岸的路。李白说:“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李商隐说:“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诗人们都想到了“扁舟”。

“门泊东吴万里船”。《心经》宛然我们于千万亿劫中在家门口幸运遇见的“扁舟”,她可以摆渡“人生在世不称意”,搭救沉沦无明的人,普度众生到达彼岸。

一时,般若为剑,法雨缤纷。

何为“心”?何为“经”?

星空浩瀚,心事浩渺。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醉也无聊,睡也无聊”……人类之心,分辨着你我,分别着世界。众生的肉心,既受外物的影响,又缺乏对自身生命的感悟,追名逐利,任性使气,成为动乱之心。它使人丧失初心,丢失自性,使人活在泥泞、烦恼的裟婆世界里,不得宁静。

《心经》之“心”何谓?

紫柏大师解释说:“此经以心为名,乃是用人的身体作譬喻:人有四肢百骸五脏六腑,最重要的是一颗心。同理,《心经》虽篇幅短小,却是六百卷《大般若经》的心脏。”(《般若心经要论》)

憨山德清说:“此处所说的心,指的是引领我们到达彼岸的智慧之心,而不是世人胸中那团每每生起妄想的血肉之心。世俗之人本身已经拥有智慧光明之心却浑然不觉,只知追逐妄想与幻象,还因此将其身体之中那团血肉认作真心,将它所依附的血肉之躯认作自我。这血肉之躯不断造作各种业障,在邪念妄想中从生到死,轮回不止,没有一刻反思观照自己的本来面目,也就没有一刻不在苦厄中挣扎。怎样才能解脱呢?我们皈依的圣者佛陀,能够以自心觉悟,照破五蕴身心空幻的本质,从而立刻超脱苦海,到达彼岸;圣者佛陀又有怜悯世人的大悲之心,所以将他自心证得的觉悟法门传授给我们,要令所有人得见自己本来拥有的智慧光明之心,进而依自身之力照破妄想,领悟空性,从此不再造作恶业,远离轮回苦海,进入涅槃境界。这便是佛陀宣说此经的目的。”(《般若心经直说》)

《菩萨璎珞本业经》曰:“修行是心。”

《心经》之“经”何谓?

紫柏大师说:“‘经这个字里包含了‘恒常与‘道路两层涵义。因为恒常,所以邪魔外道不能破坏;因为是道路,所以贤愚圣凡皆可以由此通达觉悟。”

《心经》是般若波罗蜜的精华,是《大般若经》六百卷最核心的部分。

《心经》是通过讲般若波罗蜜最精华的内容,让我们知道“一切唯心造”,安顿安抚我们的心,灭一切万法,解脱烦恼跟痛苦,使我们“心无挂碍”,进入超脱的生命境界,达到永恒安乐的彼岸。

心者,一身之主,百行之本。在佛教看来,“心可畏甚于毒蛇恶兽怨贼”(《遗教经》)。心者,“灵台方寸心,斜月三星洞”。读《心经》,修行“心”,治“心”,放下“心”,不再使心用心,让生命从高下区分的利益焦灼中悬解出来,让心与生命本体一致。

汉字的“心”,“心”上面有一点,这是“傲慢心”。福建泉州开元寺有块“心”字石刻,那石刻上面的“心”字,上面的一点没有了,那一点跑到了下面。这是以一种直观朴素的形式让众生“虚其心”“放下心”啊。

“置心一处,使心不乱,若心他缘,摄心令返”。诵《心经》,观心,看心,运心,停心,除掉生命中的杂质。

此岸到彼岸之间,阻隔的是妄念洪波。必须看住自己的心念,管住自己的念头,让心平静下来。不要让妄想自由飞扬,不要让念头如波浪滚滚,跑来跑去。无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可以生清净心(不执着的心)、菩萨心、佛心,明心见性。

雁过潭不留影,风过竹不留声,船过水不留痕。心如潭,如竹,如静水。

水流心不竞,八面风也吹不动,如如不动,安住在圆满庄严的境界中。

《心经》理会身心,为生命加持!它主要不是逻辑的思维、理性的表述、知识的灌输与解说,而是生命“行深”“照见”的指引,是度向彼岸的生命体验。

心净则国土净,心安则众生安,心平则天下平。

心生种种魔生,心灭种种魔灭,《心经》不生不灭。

“心如大海无边际,广植净莲养身心”(希运)。色、声、香、味、触等五欲,如污泥一般,使人浑浊,使人无明,使人沉沦。且往无明的心底投入一颗莲子。一时,污泥就是福田,浊水就是锻炼,即染即净,无有染净……

下面,整容定气,清朗声音,净心诵读《心经》——

观自在菩萨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这四句是《心经》概论。观自在菩萨,是主体;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是内容、历程;度一切苦厄,是果。

菩萨是大乘佛教的代表性人物。菩萨的全称是菩提萨埵(bodbisattva的音译),意为觉悟、有情。萨埵也可以译为“勇士”,故尔一部分学者主张应将菩提萨埵理解为“无畏的觉者”。

观自在菩萨,就是观世音菩萨。观自在菩萨是所有上乘菩萨之中最受人崇敬、也是唯一位兼具男女身相的圣者。

观自在菩萨能够针对不同苦难,化身为不同形象,示现出三十三种化身,有求必应,循声救苦,千处祈求千处现,法身遍布无量国土也。这是菩萨与人的约定、对人的许诺。当然,他的回应方式很多,众生未必都能够懂得。

观自在菩萨发过誓愿:“尽我形寿遍度一切众生,若有一众生不得度者,我誓不去正觉。”他不舍众生,为了众生得度,不住涅槃,出世又不入世,正所谓“又出又不出,不出而又出”。

玄奘发现,中国人天天念诵的观世音菩萨,翻译错了。他在《大唐西域记》中写道:“旧译光世音,或观世音,或观世自在,皆讹谬也。”在他定稿《心经》时,首句曰:“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可是信众叫“观世音菩萨”顺嘴了,约定成俗,不容易改过来了。改不过来就改不过来了,这无关紧要。老子说,“名,可名,非常名”。基督徒把上帝的名字错拼成“耶和华”,也就“耶和华”了。《金刚经》说,“佛说般若波罗蜜多,即非般若波罗蜜多,是名般若波罗蜜多”。这个公式连无神论者毛泽东也注意到了,1957年毛泽东问赵朴初居士说:“佛教有这么一个公式:赵朴初,即非赵朴初,是名赵朴初。有没有这个公式呀?”赵回答说“有”。名嘛,是“诸法”之一,是为说法方便,建立它的同时还要推翻它,“诸法空相”。这就是佛陀的思维模式、语言模式。命名也是一种暴力,必须逃离概念,走出概念的巢穴与阴影。

观自在菩萨是《心经》里的主角。《心经》里说法的菩萨名为观自在,他在代佛宣说。

“观自在”之名,显而存密,含藏着甚深的法义。

观自在菩萨,在梵文中包含着丰富的涵义:向下,看,自在者,微弱的声音等,所以有的译作“观自在”(指长于观想的圣者),有的译文“观世音”(看世界,看微弱的声音,并且是专著地往下看)。

法藏法师言:“观自在菩萨之名得自其‘观的能力。他对世界的观察超越了概念和物质的束缚,达于自由自在的境界,此其一;他对持诵其名号求得解脱的众生愿心有通达无碍的观察能力,并以大悲心救苦救难,此其二。前者说明其智慧,后者说明其慈悲。”(《般若心经略疏》)

唐代高僧智诜说:“‘观自在菩萨观照事物的存在,但并不执著于其存在;观察到事物的空幻本质,也不执著于其空幻本质。菩萨能以一根头发的末梢吸尽大海之水,能将须弥山装进一粒芥子。此处的头发和芥子用以比喻心性,须弥山和大海则为事物之譬。菩萨思维须弥山和大海,则须弥大海皆入菩萨心念,所以说芥子可以容纳须弥山,头发可以吸尽大海之水。一切诸法,以心为本。”(《般若心经疏》)

观自在菩萨的招牌性姿势和经典性动作是:专注地向下看。

观自在菩萨看什么?看众生,俯接众生的祈求跟仰望。

观自在菩萨看到什么?看到众生所在。看众生生老病死。看众生的不自在。看世界的生灭有无……总之,他看透人生的真相:是苦,是无常。

可以死于无常,不可死于无知。众生于大千世界,或“已知的已知”,或“已知的未知”,或“未知的未知”。无常,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就是“未知的未知”。佛教我们知道:无常。

“无常故苦,苦故无常”。无常,是生灭义。生者必灭,一切一切,都是灭尽之法。无常是苦。

《红楼梦》第五回中,宝玉梦入“太虚幻境”,遇见一个“神仙姐姐”——警幻仙姑。“警幻仙姑”的意思是:警告众生,那“孽海情天”“饮馔声色”等等一切,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都是虚幻而已。《红楼梦》中有诗曰:“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亦是用梦、幻等字,提醒阅者眼目:诸行无常,终究是要毁灭的。

毁灭是必然的,这是赤裸裸的现实。

众生永远无法超越的是死亡。释尊把这个真相指出来,让我们醒悟。

世界真相大白,就是一个字:苦。这是生命本质的悲哀。

如何解决“苦”的问题?

佛法就是要在这生灭不已之中,解决一切痛苦。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如何解除“苦”?如何应对“无常”。

人间的选择有多项:与人斗,与地斗,与天斗,与一切斗,与自己斗,等等。

佛的方案是:建立“空”的世界观。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般若是梵文prajna的音译,汉语的意思是智慧,特指超越知识、消除分别、摒弃执著,从而洞察万物皆空的智慧。

如何不直接翻译为“智慧”?

唐玄奘有著名的“五不翻”原则:“五种不翻。一、秘密故,如陀罗尼;二、含多义故,如薄伽;三、此无故,如阎浮树;四、顺古故,如何耨菩提;五、生善故,如般若。”

为防止丢失“般若”的殊胜意义,直译。毕竟,“智慧”不能完全等同于“般若”。中国使用文字的历史漫长,每个词都凝聚了先人的智慧,同时每个词都被反复蹂躏,任何词都可能存在歧义。况且,文字本身就是幻象。《道德经》中说“智慧出,有大伪”,老子就不怎么喜欢“智慧”。不翻译,还有一种好处,就是造成阻拦、停顿,让你读到这里停留一下,防止你读得太顺溜,防止你因为熟悉而走神,影响了对经文的深深领悟。不翻的“般若”“涅槃”“刹那”等等众多梵音,最终都变为汉语熟词,丰富了汉语世界。

般若,以种类分,有二种、三种、五种之别,这里只说实相般若,观照般若,文字般若。生活在明朝末年的紫柏大师真可在《般若心经注解》里写道:“般若有三种:实相,观照,文字是也。实相般若,即人人本有的心;观照般若,即心上光明,能悟达则心光发朗;凡吐一言一句,长篇短什,足为万古灯明,用除痴暗,故称文字般若。”

在佛法中,“般若”被称为“诸佛之母”。意思是,一切佛都是证悟了般若智慧才最终得以成佛。

如何达到般若境界?方法是:“行”,修行。

修行,行的是“波罗蜜”即“波罗蜜多”。

“波罗蜜多”,直接拿过来用,不翻译。“波罗蜜多”,是回到本来面目的那条道路,是自生死迷界之此岸到涅槃解脱之彼岸,是达到般若境界的方法和路子。

“波罗蜜”,有六波罗蜜、十波罗蜜、四波罗蜜之说。此处仅说大乘菩萨所必须实践的六波罗蜜:布施波罗蜜,持戒波罗蜜,忍辱波罗蜜,精进波罗蜜,禅定波罗蜜,般若波罗蜜。

有人这样比喻:般若恰如花蕊,其余五种波罗蜜则是五枚花瓣,成佛之果,最终将会从花蕊之结出。有的将“六波罗蜜”喻为渡海的舟楫,它接引众生渡过苦海到达彼岸。

比尔·波特在《心经解读》中说:“在这艘解脱之舟里,布施波罗蜜为甲板,它的分量必须恰到好处,因为太轻容易漂走,太重则会沉没。所以诸佛菩萨均广行布施,但又还不至于将一身所有乃至身家性命全部放弃的地步。持戒波罗蜜相当于龙骨,它必须足够深才能让船体保持直立,但又不能过深以免搁浅。所以诸佛菩萨均持戒谨严,但也还不至于让戒律束缚得动弹不得的地步。忍辱波罗蜜是船体外壳,它必须足够宽广才能有足够的排水量,但又不能太宽以至于阻力太大。所以诸佛菩萨从不与人争执,并随宜方便说解脱道。精进波罗蜜是船桅,它必须够高才能挂帆,但又不能太高以致船身倾覆。所以诸佛菩萨均精进修行救渡众生,但也不至于忙得连喝杯茶的工夫都没有。禅定波罗蜜是船帆,它必须宽广平整才能兜得住因果业报之风,但又不能毫无弹性以免风暴来袭一吹就破。所以诸佛菩萨修禅定息心止念,但也不至心如死水丝毫不起波澜的地步。最后,般若波罗蜜是船舵,它必须足够灵巧才能导引航向,但又不能过于灵活以免航道曲折甚至原地打转。所以诸佛菩萨修行六波罗蜜,从而踏上所有航程之中最重要者,直达解脱的彼岸。”

这段“六波罗蜜”的说法形象生动。记得我在辽宁遇一男子,他妻子信佛,将大量钱财施舍,乃至影响到家庭正常生活。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一直诉说自己的苦恼。我想将“布施波罗蜜”等话抄给他,让他转给他的夫人,可是饭后匆匆而别,人生擦肩而过。他和他夫人可能是生命中与这段话没有缘分的人……

“六波罗蜜”中,《心经》说的是“般若波罗蜜”。

般若波罗蜜,是其他波罗蜜的基础。另外五种波罗蜜,都为般若波罗蜜所出。

法藏法师说:“般若的意思是智慧,它指的是一种神秘微妙的精神觉醒,是对事物本原的非凡领悟;波罗蜜多的意思是到彼岸,这即是说,要以奇妙的般若智慧超脱生死,抵达真实不虚的空境。所以,般若是体,波罗蜜多是用。修行般若有深浅两个层次,破去人我执的人空般若为浅般若,破去法我执的法空般若为深般若。观自在菩萨于此所行乃是破去法我执的法空般若,故云行深般若。”(《般若心经略疏》)

深,是修行达到的程度。什么程度?般若波罗蜜多。

观自在菩萨向舍利子介绍一种无比殊胜的智慧:般若波罗蜜多。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时——不仅仅是时间,更主要的是指达到“般若波罗蜜”的那种状态。这个状态每个人都会遇到。善男子善女子可记得陶渊明《桃花源记》里的那个渔人?一时,渔人“忘路之远近”,忘记自己的打鱼目的,就一头撞进了桃花源中;桃花源中人,“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忘记了身外一切,所以置身于世外。桃花源,相当于“般若波罗蜜”。众生“行浅”,都是像渔人那样,偶尔遇见,无意为之,更无法永住在“桃花源”里;大德“行深”——道行深,不被外物羁绊,超脱一切,可以随时随地处于“般若波罗蜜”状态之中。

“般若”如花。“波罗蜜多”使“般若”开花结果,花果叫“五蕴皆空”。

照见五蕴皆空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用菩萨的目光、菩萨的状态、菩萨的“世界观”来看世界,来“照见”众生,“五蕴皆空”。照,照见,还有《春江花月夜》里“愿逐月华流照君”之“流照”,这样的词儿令人喜欢。

修行到“般若波罗蜜多”的状态,让自己“住”在“般若波罗蜜多”状态里,就能够“照见”“五蕴皆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就这么美好。

五蕴集聚,生命呈现。五蕴皆空,生命亦空。

佛法认为,一切众生的存在,都是由“五蕴”因缘和合。蕴,集聚之义。就是说,任何一个生命体,包括“我”,都是由“五蕴”——色、受、想、行、识五种要素聚合而成的。

色,是生命的肉身;受、想、行、识,使生命对世界万物有感受、有分别。

色,形形色色,有形有色,相当于我们所说的“物质”(与我们关系最密切的物质就是身体),是我们可以“看”到的外面世界;受、想、行、识,主要是指心理、感受、思想等“精神”层面的东西,通过受、想、行、识,我们认识自己,认识世界万物。

正是有了“五蕴”——色、受、想、行、识,才有“我”。“我”的存在、世界的存在,因此才有着落。

因为对“五蕴”的理解事关全局,还得粗糙地细说——

五蕴之首,是色。色是地、水、火、风“四大”的组合,是众生眼睛直接可以看到的外部世界。色,相当于我们通常讲的物质范畴,包括我们的血肉之躯(色身)。佛说的“色”,不仅仅指向某个具体的对象,而是由自我的主观经验出发得出的种种概念。色蕴的建立,是为了使“心”得以成立。色蕴构成了我们通过感官体验到的外部世界。色,乃因缘所生,不是本来实有的,是无常的。

受,是心理感觉。受蕴,可细分为三种:负面的、正面的以及中性的。我们的眼、耳、鼻、舌、身每时每刻都接受大量的信息,这些信息中的大多数被我们忽略,那些我们喜欢的,那些对我们有用的,那些我们不喜欢的,那些刺激我们的,被我们接收了,记住了,其他的全部忽略了。比尔·波特举例说:我们在丛林中穿行时,进入视野的形象数不胜数,但是我们总能迅速地将注意力集中于一条突然出现的蛇,或者一丛怒放的野花,或者是某种对我们的存在造成某种影响的东西。是这样的。我走在北京、西京等大都市里,看周围几百万如蜂蜗的房间,一度困惑的是,这个城市里的几百万人乃至千万人,怎么能够直接走到自己的家而走不错门呢?原来是,每个人只记住了对自己有用的几个门,对其他千千万万个于己无关的门,根本忽略不计!由此可见,受蕴,并非被动收集,而是主动分类整理外部信息的过程,接受一部分,排除更大的部分。分类整理的结果,还要投入下一轮意识过程——“想”。

想,就是知觉,是意识活动,是感受的综合。知觉活动的本质是建立与分别,形成一个总体的感觉。它在建立与分别中,往往能够控制扭曲感觉。“想”让我们只看见“想”看的东西,不“想”看的可以视而不见。《牡丹亭》里的杜十娘唱道:“俺只怕那沉鱼落雁鸟惊喧,闭花羞月花愁颤。”就是这样。

行,可以被理解为记忆,是指:在过去的知觉活动中逐渐积累而成的、会对现在及未来的活动造成直接影响的“经验”。我们过去的一切身语意,一切所行所想,一切过去所积累的经验,都用来应对今日的局面。过去的经验,指引我们处理当下的内心感受与下一步的行动。

识,就是意识,是分别。比如,喜鹊、乌鸦都是鸟儿,由于所谓的文化积累、风俗习惯,许多人认为喜鹊是个报喜的鸟儿,乌鸦是个不祥的鸟儿。这就是受意识形态影响或污染的结果。文化以文化人,人同时被文化污染。传统文化的污染,地域文化的污染,现代文化的污染,党派文化的污染等等,都是“污染”。一草一木一鸟一虫,并没有人类观念中的是非善恶。然而,凡山川林峦,风烟云露,草色花香,目之所遇,耳之所闻,往往与寸心相为蕴结,勃然触发感叹。曹丕的“草虫鸣何悲,孤雁独南翔”,秦观的“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李商隐的“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红楼梦》中的“春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因为诗人的多情,为自然现象中的草木鸟虫加上了草木鸟虫本身并没有的主观爱恨。作为诗它们当然是好的,但以佛法的思维方式来看,这正是“识”在起作用。现在对古典名著的注解,加进了原作者本来没有的东西,人们开玩笑说:注孔子,孔子哭了;注老子,老子哭了。越注释,离本意越远,都是“识”在起作用。鲁迅说“看到切开的西瓜就想起分裂的祖国”,批评一些人的过度敏感过度解读。“识”一作用,就远离本来面目了。

概而言之,人在世上,确认自身跟种种物相(色),有了取舍(受),产生种种想法(想),有了种种行动(行),不断进行是非、得失……的种种分别(识),从而把握了“我”,把握了外部世界,把握了“我”与他人与物的区别跟分别。这是佛指出的人们的认识过程。

五蕴是众生存在跟把握世界的方式。

一切事物,一切诸法,都是各种因缘的聚会。缘,是指原因或条件。因缘有聚,因缘有散。因缘都是暂时的。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也没有不散的因缘。因缘聚集起来,成为一个有形有色的东西(包括人);因缘散了,散了就没有了。

佛教认为:地、水、火、风“四大”合和而成“色”。色是各种不同类型因缘的聚合。任何生命跟实物都是因缘聚合而有,都是没有自性的,是无常的。所谓无常,就是说是不永恒的,是空的。

佛看世界万物,无不是刹那间生灭。

佛追问这个世界的本相,结果是“空”。

佛告诉我们,众生平时执著地认为的实有的五蕴集合体——我,并非实有,而是“空”。色、受、想、行、识,这些身心现象、身心活动,都没有自性,都是虚妄的,都是空的。《金刚经》“六喻般若偈”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古诗十九首》中也有“年命如朝露”的句子。朝露、梦幻、人生如寄,是中国人对人生领悟的传统表述景象。民间说,“水中月”、“镜中花”,也是这个意思。

佛说“五蕴皆空”。

有色、受、想、行、识,有“我”。

无色、受、想、行、识,无“我”。

五蕴空了,“我”在哪里?无我。

青年毛泽东曾经坚信“无我”,他说“吾从前固主无我论”(《毛泽东早期文稿》第204页)。无我,是佛教的一个重要概念。意思是说,世界上没有物质性的实在自体(即“我”)的存在。一是“人无我”,是说人身不外是色、受、想、行、识“五蕴”结合而成,没有常恒自在的主体。二是“法无我”,认为宇宙间一切事物,都由种种因缘和合而生,不断变迁,无常恒坚实的自体。毛泽东后来转化成为唯物主义者。

色、受、想、行、识“五蕴”中,人们最想不通:“色”怎么会是“空”的?

众生不解:自己拥有的一切,身边的一切,世界的一切,真的是“空”的吗?所有的存在都不存在吗?面前的食物若是空的,你不要吃,把肚子空上一月试试!面前的石头若是空上,往你脑袋上来那么一下试试!怎么是“空”呢?

毕竟,色法有相当的安定性,从日常器皿到山河大地,可以存在百十年到千万年。无量劫以来,天地之间其浩浩也。黄帝手植柏,岁龄五千年。唐代大雁塔,屹立到如今。一张纸也比人的寿命长。如此等等。不是说空,就空了的。

你问,明明是“有”,是“真”,是“实”,怎么是“空”呢?

王阳明也批评说:“释氏却要尽绝事物,把心看做幻相,渐入虚寂去了。”

从无量劫以来,众生久坐成痨,以看得见处为凭,执着地以为眼前的所有“东西”是实实在在的。听佛说,东西南北,山河国土,一切诸法,是虚妄的、是空的。一时,脑子都转不过这个弯来。这的确是个大弯、陡弯。大智慧宛如大河,大河转大弯。

眼前的实实在在,是众生的思维习惯。毕竟,世间万物都是生长在色空之际,以色的形式存在着,展示于人。

人们面对一个东西,看到的常常不是那个东西的本体,是经过我们的脑子(意识形态)加工过的东西,是假象而不是实相。我们活在虚妄的概念中,看到的都是假象。“庄生晓梦迷蝴蝶”(李商隐),众生常在“迷”中。要“不迷”,就要把那个假的破掉,把被污染的清除掉,特别是要把对“色”的执著破掉。

《杂阿含》曰:“观色如聚沫,受如水上泡,想如春时焰,诸行如行芭蕉,诸识法如幻……”色蕴,如不可捉摸的“聚沫”;受蕴,如须臾即没的“浮泡”;想蕴,可比作望尘莫及的“野马”;行蕴,宛如中空不实的“芭蕉”;识蕴,则是离奇颠倒的“幻法”。

佛教说“空”,是说万事万物并没有一个固定不变的本质,都是变化无常、因缘生灭的。菩萨用他深刻广大的般若智慧观察我们的身心世界,发现一切万法都空无自性。就是说,确定性是错觉,不确定性才接近世界本来的面目。人活在无常中,活在不确定中。如果非要确定的话,那就是“空”。

多数人往往从时间长河中截取一小段,作为自己的生命,并且在这一小段中安身立命,住在那里,以为可以脚踏实地、牢靠地生活啦。“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其实,人生只是短暂地寄托在这个世间。众生都忽视或有意地忘记了这样一个金刚般的事实:死亡是生命中最不可超越的虚无。正如南宋范石湖所言:纵有千年铁门槛,故须一个土馒头。

我在七八岁时,得知同班一个同学死去,晚上躺在床上忽然想起,人死后啥也不知道了,家、亲人、自己喜欢的玩具、小朋友,统统不属于“我”了。我联想到野地里经常看到的白骨,没有姓名,没有知觉……一时,巨大的无常感荒凉感虚无感破灭感把我吓坏了,我连忙睁开眼睛,再也不敢想下去了,当然也不敢告诉妈妈自己这种“不好”的想法……

从长远看,过去空,未来空,现在也空,当下也空。已生已灭的叫过去,未生未灭的叫未来。现在,只是过去与未来的连接过程,是最短的刹那。离开过去未来,无所谓现在。过去已灭,未来未生,现在即生即灭,这就是无常啊。无有过去、现在、未来,则无边际,无两边,无时空,无体量,无是非利害种种观念,即是广大虚空。

陶渊明说“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李商隐道:“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都看到了“尘”。《楞严经》把世界称为“微尘”。佛认为,每个人的生命微小如沙尘,每一秒都在因缘生灭,变化无常,所谓的爱与憎也是虚幻之象,连那肉身也是空的,没有人可以抓住常住不变的实体。这是对生命本质的参透。

世间之色,可以寄生,却不能脱死,终将成空。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既是当下拥有,也是空的。一切拥有,都是“假有”。万事万物都不是稳定不变的,从而是空的。“日月终销毁,天地同枯槁”(李白)。物质并非实在的物质,感官并非实在的感官,意识也并不是实在的意识。空性,是万事万物的本来面目。

一日,我到玉华宫参观。唐朝初期,这里是关中最大的帝王避暑胜地,后来改名玉华寺,玄奘法师在这里翻译了600卷《大般若经》等,最后在这里圆寂。杜甫当年写下了《玉华宫》:“溪回松风长,苍鼠窜古瓦。不知何人殿,遗构绝壁下。阴房鬼火青,坏道哀湍泻。万籁真笙竽,秋色正潇洒。美人为黄土,况乃粉黛假。当时侍金舆,故物独石马。忧来藉草坐,浩歌泪盈把。冉冉征途间,谁是长年者?”而如今,当年的建筑一个不存,杜甫诗中的石马也不知去向,只有一片废墟。繁华幻灭。繁华是空。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我心里默诵着《心经》。眼前的废墟,实证了“成、住、坏、空”的连续相。这些废墟也终将不存,亦是“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佛法说空,有多种说法:六空,七空,十空,等等。总之言之,空,是佛教的要旨,是佛法中最通遍、最重要的大事。

《西游记》中,唐僧给大徒弟起法名“悟空”。必须“悟”“空”。

明代有个僧人叫悟空,他的《万空歌》曰:“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日也空,月也空,东升西坠为谁功?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曾在手中!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权也空,名也空,转眼荒郊土一封。”

“皎皎空中孤月轮”“空里流霜不觉飞”(张若虚)。云空未必空。要“空”,首先是认识到“有”。在佛看来,空与有,是相对安立的,谈空就必须说有。佛法是空有俱说,是色空不二,而且求其相对而不相碍的。

一切诸法,一切物质现象,都包含两个方面,一个是现象的有,一个是本性的空。

佛教说空,是说现象世界具有无常性和无我性。“五蕴”构成的我,构成的万物,是无常的、无我的,是空的。

佛说:“宁起我见,如须弥山,不起空见,怀增上慢。”(《楞伽经》)六祖惠能说:“莫闻吾说空,便即着空。第一莫着空。”(《坛经·般若第二》)佛教弟子不可“着空”。意思是说,不能只见其空,不见其色,徒作空论,落入偏倚之见。

空,不是抹杀一切,全盘否定生的意义跟有的存在,是断绝“我执”,是淘汰,是扬弃,是从现实生活中解脱出来。

盖而言之,诸佛广大,犹如虚空;世界虚空,能含万物。有是假有,空是根本;此时是有,长远是空;现象是有,本质是空;身入则有,离境则空。

众生(包括“我”),因为有人我分别,因为不悟空,在生命过程中努力追求物质性的东西,追求个人欲望的满足。得到了,幸福高兴;失去或得不到,痛苦失望,从而心理波动,自己折腾自己。

在境厌境,去境羡境,导致众生之苦。佛教众生,在尘不染,离欲清净,于境无碍。

佛要众生:透过空,看清生命的荒凉本质,从义理上体验无我我所,在行为上不为境界所系缚,从而对世间固有的看法、观念等等,来一次突破、否定,让久坐成痨的众生从种种羁绊中解脱出来。

空,是成佛的因。佛之所以成为佛,就是因为悟空。这是“空的方法论”。

人间是“我思故我在”,佛教是“我悟觉空在”。

空,有,非空,非有。陶渊明在《桃花源记》中,那个渔人“忘路之远近”,理性世界消失了,结果就走到桃花源中。《西游记》中,唐僧师徒四人西天取经,坐着接引祖师(南无宝幢光王佛)的无底船渡过凌云渡,“上岸回首,连无底船儿却不知去向”,于是登临灵山,修成正果。总之,连渡船也舍弃了。

空,空掉色、受、想、行、识“无蕴”,空掉空……把一切掏空,把空也掏空。

彻悟了空的真谛,却不空了。

众生未必能够达到“空”的境界,佛也不是要把所有人引入空门,但若能超脱一些、放下一些,使生命空灵一些,俯视清水波,仰看明月光,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体悟山河大地皆佛境,大地山河是吾身,以自然之身与大自然共游戏,不亦悦乎!毕竟,生命的自我完善、内在的自我开阔,比执著地向外发展、比胡乱地掺乎历史,重要得多。

度一切苦厄

由此岸到彼岸是“度”。由“苦”到“空”,经过“度”。

此岸,是红尘万丈、熙熙攘攘的世俗世界。彼岸,是不受世俗羁绊、无有困苦的净土。

小乘度自己,大乘度众生。菩萨是大乘。大乘度人,亦是对自己的放弃,是破“我执”,是“无我”世界观的必然反映。

人活着不容易,有许多苦厄。厄,指的是苦患与灾厄,困苦、灾难等。

佛教说苦,泛指逼迫身心苦恼的状态。有多种说法,如二苦:内苦(起于自己身心之苦)、外苦(受外界逼迫所产生的苦)。最根本的是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和五蕴炽盛之苦。八苦缠绕,一心难按。

顾恋过去,欣求未来,耽著现在,怎能不苦?

虚幻的人生都是苦厄。

诗仙李白叹曰:“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恼”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滞留于具体的时空观里,感到“人生在世不称意”,烦恼、痛苦无边无际。

人们吃苦,怕苦,怕死,恐惧,生命失去了庄重跟庄严。

其实,人生并没有那么多苦,看你站在什么位置看了,看你如何对付这些所谓的苦了。

观世音菩萨无我而救世,以慈悲心把快乐给予众人(慈),拔除众生的痛苦(悲),使人不染生老病死之苦,让人对种种苦,没有畏惧;对于生,没有留恋;对于死,没有恐怖。弘一法师圆寂前写了四个字,“悲欣交集”,就是这个样子。

本来无一物,何苦之有。过去的,过去了;未来的,未来到;现在,只是刹那,说刹那,刹那已经过去。过去现在未来,都是“空”。

把苦、把生命看作“空”,就不苦了。

有苦,而不受苦的逼迫,就没有苦了。

缘起性空,无常无我。

菩萨怜悯众生。佛法终究是要灭苦的。

舍利子

舍利子,又叫舍利弗,是释迦的十大弟子之一,被尊为“智慧第一”。

舍利弗原本不是释迦的弟子,后来被释迦感化。他劝化众生,破邪显正。有一天,他在路上,遭外道暗算。释迦闻讯,率众子赶来,找到他的遗体。释迦说:“汝大舍利弗,大勇大智,大慈大悲,汝见众生,如作与汝同树之枝,汝之生涯也尽,壮士赴战场,如往盛筵。”

舍利弗在《心经》里,是说法的对象、听法的代表。观自在菩萨喊着舍利弗的名字,对他说经。《心经》就此诞生。我们日常也曾遇到类似情景,比如乡村的黄昏,妈妈喊着儿子的名字,唤贪玩的孩子回家吃饭。佛教里,有人间的家常与亲切在里面。

观自在菩萨喊着舍利弗的名字,给他演说《心经》,讲如何修行“般若波罗蜜多”。面对《心经》,就是在场者,就是面对观自在菩萨,就会被耳濡目染,被耳提面命。诵《心经》的时候,就是在庄严道场,就是与佛同在,就是与舍利弗同门同修,就是被口口真传。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对于万事万物,可以从两个方面去看。一方面看它是色——有形有象的物质世界,这是一个粗糙的世界,现象的世界。一方面是空——指事物的虚幻不实,色的本性、实质都是空的。

色与空是什么关系?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就是二者的关系。这是佛的世界观。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讲色与空、空与色的关系。这个关系,是最初的关系,也是最后的关系,亦是最本质的关系!依托色说空,依托空说色。色和空,没有区别;空和色,没有两样。非一非二。空跟色之间,没有对立,没有反抗。色是存在的,色是空的,色性自空。空中有万法,万法皆空相。同时肯定,同时否定。就是说,眼前的一切事物,都是虚幻不实的。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不异空,“色”是主,“空”是宾;空不异色,“空”是主,“色”是宾。这两句一方面讲“不异”,另一方面承认“有异”“差异”。首先,色,空,有异,是两个东西,两个概念;其次,色,空,又不异,是一个东西。不异,没有不同,不是对立。这两句讲的异中有同。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即”是不离,“即是”讲的是同。色,空,是一体的,一样的。此句讲的是同中有异。“不异”是反向思维,“即是”是正向思维。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四句回环,妙义环生,构成语言的美妙,让人记忆深刻。如今,这几句话已经成为成语,进入百姓日常生活。当然,许多人把“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中的“色”当作色情之“色”来理解,自然也可以,却是把原本的含义读窄了、读小了。

我读“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联想到元曲中说的:“我侬两个,忒煞情多,譬如将一块泥,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忽然间喜欢呵,将他来都打破。重新下水,再团再炼,再捏一个我,再塑一个我。那其间,那其间,我身子里有你也,你身子里也有了我。”“我身子里有你也,你身子里也有了我”,这里的你、我已不是简单的你、我,而是一个复杂共同体,正如这里的色、空已不是简单的色、空,是不一不二,是相互参和后的“三”。这个“三”,就是佛教的思维。

解决了色与空关系,再解决受、想、行、识与空的关系。

“五蕴”中的色是空;所有现象世界,都是空。

不仅“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与空的关系,亦是“不异”,亦是“即是”,都是“空”。如此句式讲下去,还需要80个字(16×4),太繁琐了。一句“亦复如是”,繁中简笔,省却多少笔墨。《心经》260字,皆是要笔,不闲一字。

“五蕴”被般若“照见”,空了。这个空,不是无视现象的存在,而是说它的本质是空的,色空不二。

“五蕴”空了,“我”亦空了。

“我”在哪里?无我。

由色而空,不是由生而死,而是由死而生。认识到世界本质是性空的,我们就出世了。以出世心做入世事。超越对物质的沉重追求,达到精神升华的境界。

于是乎,我不异空,空不异我,我即是空,空即是我。我不异无我,无我不异我,我即是无我,无我即是我。我与无我不二。我还不能把我放下吗?我还执著于我吗?

“五蕴”对世界的描述还是粗线条的。后面讲到的“诸法”,般若无不照见,全部是“空”。“诸法”——五蕴、六识、六尘、十二因缘、苦集灭道,这是《心经》的五大结构(后面将陆续展开)。佛通过这样的架构,让众生看清自己、找到自己,悟出“诸法空相”。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诸法”包括五蕴、十二处、十八界等。法,不光是现象世界的实物,包括那些名词概念理论等等,都是法。“诸法”有三种特征:无常(包含生灭二相)、苦、无我。无常是苦的根源。

慧净法师说:“‘诸法空相的意思是,五蕴、十二处、十八界等诸法自性皆空,相状皆空,所以说‘空相。”

一切诸法,以色的形式存在,自性是空。

以肉眼看去,眼前的现象世界,有生有灭,有垢有净,有增有减。

以“空相”观之,就是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佛教我们认识到“诸法空相”,没有生灭、垢净、增减的分别,从而保持心态的完全平等跟平静。

不生不灭。生灭,即生死。有生必有灭。一切有为法都有生灭。“不生不灭”相对于“生灭”。“空相”没有始终,没有成毁,没有生灭。

不垢不净。垢,污染心的垢物,烦恼的异名。贪、瞋、痴为三垢。净,离垢无染,湛染清净。“空相”不垢不净。

不增不减。说的是真如的体性,从不变易,没有磨损,没有折旧,没有添加,没有增持,总之不会有增减。你知或不知,它不增不减,都在那里。

《金刚经》里说:“是法平等,无有高下。”生与灭,垢与净,增与减这些法也是平等的,没有好与不好、高与下。不可分别,没有好坏,放下分别,放下区别,粉碎好坏,则无烦恼。

净觉禅师说:从无到有叫做生,从有到无叫做灭。人之生死,无非因缘聚散,如果意识到虽有聚散,因缘仍在,就会明白无所谓生灭。染污清净,都是心念所生,如果意识到心的自性是空,就会明白本无所谓染污清净。比如有人梦见明月宝珠掉落到淤泥之中,试图用水洗净,醒来之后才意识到宝珠从不曾掉落淤泥,并不曾有垢,也不曾以水洗净。(《注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静,不增不减”。这四句可以与《坛经》上的惠能四句偈对照着诵读:“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是“般若”的境界。对于“惠能四句”,毛泽东是这样解释的:“指出世间本无任何事物,故无尘埃可沾;佛性本来是清净的,怎么会染上尘埃?这与佛教大乘空宗一切皆空的宗旨最契合,胜神秀一筹。”

文革初期,北京大学造反派设立“斗鬼台”,批斗“牛鬼蛇神”。哲学家冯友兰被当作“鬼”,是“斗鬼台”上的常客。每次批斗,红卫兵小将都给他头上戴高帽子,脖子挂黑牌子,喝令他站在一个凳子上,接受批斗。当时,冯友兰先生已经七十多岁了,漫长的批斗会过程中,他“高高在上”地站在凳子上,令参加陪斗的其他教授担心:万一冯先生身体支持不住,从凳子上掉下来……冯友兰先生在批斗会过程中总是站姿笔挺,一如磐石。文革后,汤一介教授问冯先生说:“当时几乎每天都有红卫兵对您进行批斗,您始终镇定自若,一动不动,您当时心里是怎么想的?您到底害怕不害怕?”冯先生听了,微微一笑说:“怕是有些怕,但是当时我什么也没有听见,只是在心中默念:‘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就是说,你们讲这些都没有意义,我心里默念这个东西,使得我的心情能够镇定下来。”

认识到世界的本质是空的,就不会被生与灭、垢与净、增与减所牵制,因此不再心理波动、情绪变化,不随物转而能转物。如此,面对一切万法,坦然自若,动中不动,如如不动。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是对“诸法空相”的进一步阐明。说的是,真如空性心中,无一切法,无色受想行识“五蕴”,无眼耳鼻舌身意“六处”,无色声香味触法“六尘”……

云何为我?以六处(眼、耳、鼻、舌、身、意)为本的身心活动叫“我”。眼、耳、鼻、舌、身,是人身上的器官,是身根;意,身体上没有这种实物,相当于意识,是无色根。每一个“人”,通过眼、耳、鼻、舌、身、意,确定“我”的存在。没有眼、耳、鼻、舌、身、意,“我”何在?

每一个“我”,通过五蕴——“色、受、想、行、识”,确定“我”与外部世界的关系。有了“我”与“五蕴”,天地之间掀风起浪。

六根(眼、耳、鼻、舌、身、意)对应的是六尘(色、声、香、味、触、法),加起来是十二处。眼见色,耳得声,鼻闻香,舌品味,身有触觉,意连法,对事物进行分别分析判断,合意的,欢喜贪爱;逆意的,烦恼憎恨。这十二处,是“我”体验和把握外部世界的基本工具。在佛看来,这些都是无常之物,妄识所作。

无常,有生、住、坏、灭四相(有的简化为生、灭二相)。

生命体是这样一个过程:

生——地、水、火、风“四大”因缘合和而生,一个形体(色)出现了;

住——“色”停留一段时间;

异——“色”的变异、变化过程;

灭——“色”的消灭,消失。

人的念头亦是如此:六根(眼耳鼻舌身意),接触六尘(色声香味触法),心念产生(生)——变成记忆而存在(住)——进行价值判断而发挥作用(异)——最后心念消失(灭)。

《西游记》第十四回中,唐僧和孙悟空遇到的六个“剪径的强盗”,“一个唤做眼看喜,一个唤做耳听怒,一个唤做鼻嗅爱,一个唤做舌尝思,一个唤做意见欲,一个唤做身本忧”。这哪是六个山贼,分明是一个人身上的自身贼——眼、耳、鼻、舌、身、意,它们将一个人带向远方。老子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聘田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六尘”把人牵走了。

《西游记》第四十三回中,孙悟空批评师傅说:“你把那《多心经》又忘了也?”“你忘了‘无眼耳鼻舌身意。我等出家之人,眼不视色,耳不听声,鼻不嗅香,舌不尝味,身不知寒暑,意不存妄想,如此谓之祛褪六贼。你如今为求经,念念在意;怕妖魔,不肯舍身;要斋吃动舌,喜香甜嗅鼻,闻声音惊耳,睹事物凝眸,招来这六贼纷纷,怎生得西天见佛?”此话大是可思。你不打死“六贼”,“六贼”就要打死你呀。

“空中无色”,是说“一为唯心造”。色、受、想、行、识,眼、耳、鼻、舌、身、意,色、声、香、味、触、法,都是如此,“唯心所现”。

比如说,面前这个笔。当你说出一个声音“bi”,那并不是面前的笔,只是声尘,随着声音“bi”,脑子里会出现一个形象的笔,这个形象是色尘,是虚幻的,它不是原本的那只笔。就是眼前的笔,也是四大(地、水、火、风)合和的,因缘而生,本来无一物嘛。

《心经》要“我”通过修行,做到“无”——“无色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是否定。通过否定色、受、想、行、识,否定眼、耳、鼻、舌、身、意,否定一切分别,进而否定“我”。通过否定、不断否定这个遮诠方式,认识概念、名相、范畴的局限性,不断接近和认识事物的本来面目,破除“我执”乃至“法执”,做到“无我”,实现“空”,从而没有“苦”。

色,大致说来,就是有形状、有颜色的物质世界。有形状的东西,都是会破碎的;有颜色的东西,都是会褪色的。物理世界有生有死,终将是要破灭的。众生常常被“色”的世界吸引,也就是说,我们的眼、耳、鼻、舌、身、意——“六根”,常常不知不觉地被色、声、香、味、触、法“六尘”吸引而去,以至于生出执着心,迷恋于某项事物,贪恋于某个事业,诸如理想、财富、名位、爱情、权势之类,从而被名缰利锁情囚,被意识形态捆着,生出好坏是非之心,执迷不悟,“六尘昏扰,世界峥嵘”(宏智禅师),直到两眼一闭再也醒不来,仍不觉悟。俗话说:“人一天有三迷。”其实,大多数人的一生,都在“迷”中,迷失一生。众生被外部世界“迷”了,成为“迷人”。为了沉重的肉身,为了追求外物,丢失了本来自足、本来清净的自性。

我几次到敦煌。敦煌飞天的形象,引发我深远思考。飞天,她有形体而虚空,轻盈而无重量感。她已经摆脱地球吸引力,摆脱名缰利锁情困等身外之物,超越了人类的想象力。她一无挂碍,无挂碍故,一身轻盈,美丽无比地飞舞在虚空世界里。《西游记》中的美猴王,跟师傅学习,“去时凡骨凡胎重,得道身轻体亦轻”,一个跟斗云,就是十万八千里。这时他叫“悟空”,已是一个无轻无重、无生无灭之体。

我们这些俗人,都是薄地凡夫,长着一副色身、一颗妄心,把“我”挂在心头,时刻牢记自我,总是以识性(意识形态)看问题、看事物,看到眼前某种东西,要过脑子,问“是什么”,运用知识综合推理,进行分别判断:是好是坏,是得是失,是敌是友……于是,喜怒哀乐,得失取舍,欲望泛滥,生老病死,等等等等,沉甸甸的价值判断和负担,压在身上心上,生生不息,念念连接,欲飞而不能。

《金刚经》上说:“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坛经·行由第一》)不识字的惠能就是听到这句话开悟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不执著于色声香味触法,勿在妄念、现象上产生我执,“不可向虚空里钉橛,权立化城”,回归到本来面目,安住于本自俱足的真实心。

历来的大德高僧都主张通过修行来抵抗外部的侵袭跟干扰,治疗妄想大病。达摩洞中面壁十年,就是最大限度地避免外界侵扰,无论善恶,皆不思量。修行者强调的打坐、禅定,也是要人们关闭眼、耳、鼻、舌、身、意,“物来则应,过去不留”,不让自己的“心”到乱跑。心跑了,把它抓回来;心乱了,把它摄起来。修其天爵,安住自己的心,防止心猿意马。从而破迷为觉,在心平气和中提升生命质地。

佛要我们,用佛的智慧运作和应对潮水般的心念。当妄想念头升起时,当心如小鸟“绕树三匝,无枝可依”时,当“忧从中来,不可断绝”时,你控制着它,照着它,让它跟着你走,而不是你跟着它跑让它控制你。让心态好起来,让心境明亮起来。不续前念,不引后念;念起即觉,觉之则无。如此,“眼不见恩怨荣辱,耳不闻称誉赞毁,鼻不嗅爱憎亲丑,舌不尝忧悲苦乐,身不住生老病死,意不在寒暑拣择”(星云法师),成为一个自心清净、天完具足、无有生灭动摇的逍遥者。

《心经》要人们看住自己的心,观心,管心,停心,不要让心被“六尘”(色、声、香、味、触、法)牵走了。李商隐诗曰,“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身在”,难免动情动心。佛认为,住色生心,是人生痛苦、生命动乱的根源。佛家讲修行,就是要练就心不动的功夫,降服其心,使外部环境于心不起作用。“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不住生心,一派天然,平静清净,就没有苦了。

净土就是脚下,大地皆为蒲团。

和谐世界,从心开始。

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

“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是十八界(六根、六尘、六识)的缩写:无眼界、耳界、鼻界、舌界、身界、意识界,无色尘、声尘、香尘、味尘、触尘、法尘,无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这样的表述,文字简练,是佛经中“首乃至尾”传统句式的写法。

十八界将经验世界分解,然后将“十八界”再一一破解、化解。

这十八界说起来太繁琐,太专业。简而化之就是,它进一步构建对感官世界的认识,比十二处更细致了。人的每一种感觉,都是由根、尘、识共同形成的。

《心经》强调“无”,继续破,从每个细微之处破,把“十八界”中的每一“界”都破掉,从而冰消瓦解。

佛家有一个很重要的修行法门叫“舍识用根”,意思是说,要用“六根”(眼耳鼻舌身意),舍弃“六识”(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识”,根与尘互相作用时产生的感觉叫识。“识”,是动脑子,是进行价值判断,从而有好恶、有取舍。佛说,在念头发生之初,就要“照”着它,不让它继续发展下去——越发展离本来面目越远,所谓渐行渐远。玄奘说“万法唯识”。这个“识”必须破掉,破掉“识”,乃“诸法空相”。

五祖忍大师准备传衣钵给第六代时,要求诸位门人:“各去自看智慧,取自本心般若之性,各作一偈。”他提醒说“思量即不中用”,这是让人不要用“识”。惠能听到“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一听就开悟了,不是用脑子(意识形态)掂量:政治正确否?与我有利吗?别人以为如何?……这些都不要,都放下。

不用“识”,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一用“识”,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把本来面目弄得面目全非。修行,一路涅槃门,就是要排除外面世界的干扰、意识形态的干扰、世界观价值观的干扰,不要分别,不要对立,不可计较,不要价值取向,化对立为圆融,包容一切,不二,回到“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的本来面目上来。世界对立,法界圆融。

慢慢品来,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寓意深长。那个渔人,他没有心机时,“忘路之远近”,走进了桃花源;他从桃花源出来时,“便扶向路,处处志之”,一路作标识,心机很重,执著于再来。结果,回来找桃花源时,“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有了“识”,迷了路,再也找不到桃花源了。

我小时候,正是文革期间。革命年代,邻居家盖房子、婚丧嫁娶,仍旧要悄悄地找人算算,看看老黄历,拣个好日子。我家盖房子,不看日子,妈妈说:“拣日子不如撞日子。”这是民间老话。选日子不一定选好,撞日子反而撞对了撞好了。当时不懂,现在想来,“拣日子”就是过脑子,“撞日子”就是不过脑子,一过脑子,就用“识”了,就有“价值观”了,就受意识形态偏见的影响了。这正合三祖僧璨的话:“至道无难,唯嫌拣择。”一拣择,就有偏见了,就坏了。

有个词语叫“见多识广”,凡间是表扬人的。这个“见”“识”,在佛家看来,也要打破。佛说,“舍识用根”。到最后,“识”不要,“根”也不要,直到不用“根”了,才是真正的“用根”。

《般若心经要论》说:“五蕴即十二处,十二处即五蕴。佛以众生根器不同,随机设教:有迷心不迷色者,为说五蕴;有迷色不迷心者,为说十二处;有心色俱迷者,为说十八界。要而言之,蕴、处、界三不出色心也。”

《般若心经疏》说:“若一一各有者,人即合有十八我。若一一无者,即十八俱无。无故,知我无实体。”

佛说五蕴、十二处、十八界,都是为说法方便。说出来,再一一“无”之,全部否定之。破除法执,境界空灵。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

老子否认因果。孔子不言因果。《易经》说到因果(“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佛教强调并坚信因果。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佛用因果解释一切现象,认为众生的生命过程就是因果的过程,众生的秘密全在因果里面。

佛教中有一种最基本、最核心的理念:缘起。缘,是指原因或条件,缘起是讲缘的功用,指事物的因果关系。佛教认为,事物都是互为因果关系而存在的。众生的行为的作用、结果,将成为人生种种转变和世界种种现象变化的根本原因。

在佛看来,人世间上存在这样一个因果链:“无明——行——识——名色——六入——触——受——爱——取——有——生——老死——”。这就是“十二因缘”,又叫十二支。十二因缘是佛法的一个核心,讲的是人的生命过程分为十二段,人就在这里面轮回。僧肇曰:“前缘相生,因也;现相助成,缘也。”因,为本,为主,为正;缘,为助力,不可或缺。佛教解释“因缘”时最喜欢用四句话:“有此则有彼,此生则彼生;无此则无彼,此灭则彼灭。”

这里,简单地说说这十二因缘,也是人生现象的十二个因果关系——

无明。痴谓无明。无明是不悟,就是不通不透。特指不懂佛教道理的世俗认识。贪心、痴心、嗔心使人无明,使人以假为真以真为假,使人迷惑其中,不知因果,使人分别是非,不知世界本来面目,动辄怨天怨地怨人怨事。无明是人生烦恼的原始总因。因为无明,所以追求。因为“无明”因,结了“行”的果。

行。指种种的行为造作,亦指人的一切身、心活动。人的身业、口业、意业,造就一个人的生命状态。有什么样的业(相当于种子)就结出什么样的果。罪福果报,全在自己。正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业”是因,下面的识、名色、六入、触、受,这五个方面就是果。

识。《俱舍论》卷九曰:“于母胎等正结生时一刹那位五蕴名识。”亦指认识之主观要素。

名色。特指胎儿在母胎中得以发育的阶段。这是生命的开始,亦是身心的结合,是认识的客观要素。

六入。相当于出生之前这一阶段。此时胎儿六根(眼、耳、鼻、舍、身、意)成具。亦指眼耳鼻舌身意这些感官的认识机能。

触。指出生后对外境已有触觉能力和感受的幼儿时期。亦指感觉。

受。是六根与六尘接触获得的种种感觉。这些感受分为顺(对个人有利)、违(对个人有害)、俱非(不苦不乐)等三种,从而产生苦、乐和不苦不乐三种主观感受。这些爱憎的感受,引起人的一系列离苦求乐的活动。于是,引起生命中间的爱、取、有。

以上是第一个因果过程。无明、行之因,结出识、名色、六入、触、受之果。

下面是第二个因果过程:爱、取、有是因,生、老死是果——

爱。各种爱欲,包括欲界之爱、色界之爱和无色界之爱。特指贪求财物、爱恋异性。《人本欲生经》注:“爱为秽海,众恶归焉。”它是世俗生活展开而众生不得解脱的最重要原因。

取。因为有感受,有爱欲,就有行动,就要取它,就抓住不放,就不舍。取,就是执念,执著。

有。就是存在,就是世俗世界,包括欲界、色界、无色界三种存在。这又给人下一世的生命埋下种子,导致生、老、病、死的结果。

生,与“老死”相对。现在的生命活动,为下一生的生命埋下种子。

老死,就是失去色身,个体的老死。然后,再去投生……

这是众生在轮回中彼此互为条件或互为因果联系的十二个环节。

十二因缘是佛教一切原理的出发点。七千卷《大藏经》皆其注脚。

这十二支,是个很特殊的圆形结构,没有首尾,一支引致另一支,串连引发一次又一次轮回。每个人都处于“十二支”的某一支,都在这个因果链中,循环轮替。你所处于的这一支,是上一支的结果,同时是下一支的起因,正是“因能生果,果复生因”。生命因此而改变,因此走向生死轮回。绝大多数人是,顺着这十二支(顺因缘)走下去,若风力所转,终成败坏。林黛玉《葬花词》唱道:“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众生结局不外是“花落人亡两不知”,枉悲伤。而佛告诉人,终是寂灭,寂灭为空。中国的禅宗则说,树凋叶落,体露金风。

佛教认为,因果强大,不可躲避,或此生报应、早晚报应,或草蛇灰线、伏线千里。只要种下“因”,“果”就在等待了,等着“缘”;“缘”一到,“果”就兑现。正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不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众生们闷闷无知,不断作业,不断生死轮回,尘尘劫劫,在魔道里周转而不能自拔。于是吃二遍苦,受三茬罪,乃至苦海无边无际。

《红楼梦》上说王熙凤: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反算了卿卿性命”是果,“机关算尽太聪明”是因,王熙凤自作自受。王熙凤为了女儿巧姐平安成人,让巧姐拜乡下贫妇刘姥姥做干妈,还接济过刘姥姥,后来王熙凤死了,巧姐被卖给外藩为奴,结果被刘姥姥救走,度过一劫,正所谓“偶因济村妇,巧得遇恩人”。因果强大,不服不行。

因善恶业而流转轮回的六种世界(又称“六趣”)是: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其中,天、人、阿修罗是“三善道”,这是由善业所召引得的境地;畜生、饿鬼、地狱是“三恶道”(或三凃),这是由恶业所召引得的境地,其中的饿鬼是指无饮无食,极端痛苦的鬼。佛教认为,众生就在这六种世界里轮回。

佛教轮回说,既给人带来恐惧,也为人带来希望。它教我们的是,一个人要行善去恶,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对自己的未来负责,要靠自己的努力来实现人生永恒幸福。这里就出现一种十分珍贵的思想就是:自己求自己,自己救自己,自己提升自己,自己修行成佛。

因缘都是幻妄。绝大多数人被蕴、处、界所迷,处于“无明”中,因而昏暗,因而愚昧,因而看不透,因而做自我(假我)的奴隶,因而陷入执著,因而苦恼,因而犯下一个有一个错误,至死还在“无明”中。毛泽东好用几个词:破旧立新,大破大立,不破不立。《心经》也是破,叫做“无”“灭”的意思。把“十二因缘”立起来,告诉你,同时再将“十二因缘”一一打破,破除假我,实现空性。好比是,一边盖房子(从“无明”开始盖,到“老死”房子盖成),一边拆房子(一支一支地拆,“无”就是拆,将十二支全部拆掉),直到拆个净光。

“无无明”,把落满尘埃的内心擦亮。

弘忍传衣钵时,考弟子的境界,看谁达到般若境界就将衣钵传给谁。弟子神秀应试,在墙上写个偈子:“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染尘埃。”讲出了通往“般若”的“波罗蜜多”,而不是“般若”。所以,五祖讲评说:“依此偈修,免堕恶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汝作此偈,未见本性,只到门外,未入门中。”另一位弟子惠能,在神秀的偈子旁边写下“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坛经·行由第一》)——这是“般若”的境界。所以,弘忍将衣钵传给了惠能。

神秀的偈子,对于我们修行“波罗蜜多”大有用处。我们每个人的身体都是一棵智慧树,我们的身心原本都清清净净、明明亮亮,纯洁如婴儿。但是,我们身在滚滚红尘、心处滔滔浊世,世界这么坏,社会这么脏,身心难免会落上尘埃、染上不洁之物,所以我们的心被称作“尘心”。我们懂得打扫自己的庭院,使它一尘不染,却常常不知道打扫自己的心。结果是,干净的心上落满尘埃,那里细菌滋生,成为兽、魔的家园,魔鬼便从那里出来,生出是非,让我们堕落,又为这个坏世界添砖加瓦。

扫地扫地扫心地,心地不扫空扫地。必须在心灵上洒扫庭院。

《心经》中使用最多的字是“无”。这一连串的“无”,是量化,也是动词,是方法论。“无”了,就无住、无相、无念、无我,就“空”了,最后连“空”也“无”了。

世人都是“要,要要,还要”,佛家是“无,无无,无无无”。

边建边拆,即建即破,大立大破。宛然一位大侠,见招拆招,穷追不舍,一路斩杀下去……

“无无明”,然后再将“无无明”否定,“亦无无明尽”,界线没有了,差别没有了。

“无老死,亦无老死尽”,将所有因也将所有果都否定,都“无”,都“空”。

佛教我们,顺因缘看清生命轮回的过程,再想办法把这个轮回破掉。

顺因缘看生命轮回的过程,由因而知果,由今天而预测明天,有的走入这一步,这是外道。修行者不追求这个,追求的是逆因缘而动,从今看初,由成看毁,由果追因(意近于《马太福音》中耶稣的话:“观其果而知其树”),破因缘。

十二支的任何一支被斩断,就会终结因果链条。有的是从最后的“老死”破,用“逆因缘观”来破,破生死轮回。也可以“观”自己处于十二支的哪个支,就从哪个支来破起。等等,还有许多法门。由果看因也好,由因看果也罢,无非是让我们不要落入因果之旅与报应的生命模式中,不再执著,把“因”掌握在自己手中,远离苦“果”,脱离苦海。

凡人畏果,菩萨畏因。佛让我们“观”自己的生命处于哪一支,哪个状态,然后“照”着它。心在现场,感受当下,体会境界,打碎繁华而入虚空。

传说一个叫金碧峰的老僧,道行高深,谁也奈何不了他。阎王爷派小鬼捉拿他,小鬼看不到他的形象,找不到他的踪迹,要拿他却无从下手。后来听说金碧峰十分喜欢皇帝赐予他的一件玉器,只有这件玉器能牵动他的身心。于是小鬼敲击那件玉器。玉器一响,金碧峰怕谁弄坏了他的宝贝,连忙现身,一把被小鬼拿住。金碧峰这时候明白了,自己还没有真正把自己“空”掉,自己还处于十二支上的“爱”“取”“有”支,因为“爱”这个物件、“取”这个物件,“有”这个物件,一件玉器就把自己的身心系住了。他一觉悟,立即摔碎玉器,破掉“爱”“取”“有”这些因缘。因为再没有可牵挂的东西了,他实现了真正的虚空,小鬼自然无从捉他。他在虚空中留下用四句偈:“要拿老僧金碧峰,除非铁链锁虚空。铁链锁得虚空住,再拿老僧金碧峰。”

《红楼梦》中说:“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佛法中有“不净观”——“白骨观”的修法,就是在静住中观人,把肉身上的佩带剥下来,把身体上的衣服剥下来,把那身上的肉也分离出来,所有的外在之物都没有了,无论甚人,红粉骷髅,才子骷髅,家财万贯者骷髅,高官盛名者骷髅,皆是一架白骨而已。“好知青冢骷髅骨,就是红楼掩面人”(唐寅)。你的头衔,你的荣誉,你的争夺,你的财富,你的追求,你的积存,你的爱恨,最终都是虚空,连白骨也是虚空。这时候,你还于十八界中而不能自拔吗?

刘川的诗歌《如果用医院的X光机看这个世界》曰:“并没有一群一群的人/只有一具一具骨架/白刷刷/摇摇摆摆/在世上乱走/奇怪的是/为什么同样的骨架/其中一些/要向另外一些/弯曲,跪拜/其中一些/要骑在/另一些的骷髅头上/而更令人百思不解的是/为什么其中一些骨架/要在别墅里/包养若干骨架/并依次跨到/它们上面/去摩擦它们那块/空空洞洞的胯骨。”——这首诗若不是受“白骨观”启示,那作者一定是发现了千红万艳的秘密。看一群白骨在“行”,在“爱”,还不悟吗?

看穿因果,不再执著。由畏惧因果报应,到自觉修因修行。于是,来去自由无牵挂,生命饱满而芬芳。

有僧问南怀瑾:“成佛后落不落因果?”南师一语惊四座:“落因果。”众僧正在诧异,又听南师曰:“清净为因,涅槃为果。”

佛让众生不要停留在六根、六尘、六识中,要超越它们。这其实是要求众生,自己跟自己生命的对话,自己剥离自己。山穷水尽处,峰回路转时。

短短的《心经》里用了21个“无”字。“无”,不是说六根、六尘、六识都没有了,都不存在了,它们都还“有”;佛说“无”,是说在般若境界里,超越六根、六尘、六识。在欲出欲,在尘出尘。一连串“无”,是一连串地破,是一个一个地打碎,是一个一个地超越。又是逆观,向前连破,从虚幻的“有”逆流而上,看到实相的“无”,正如《道德经》中说的那样“反者道之动”。

《西游记》第一回中说:“世人都是为名为利之徒,更无一个为身命者。”警策之极。我们赤手来到世上,长大成人,考文凭,求知识,为职称,追名利,逐财富……热情追求,顽强执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李商隐),受苦受累一辈子,到死的时候,名利地位这些东西将从身上全部脱落,全不是“我”的。宛如我们早晨穿的衣服,到晚上要一件一件脱下来。佛叫我们不要等死的时候再脱落,让我们活着的时候,自己跟自己对话,自己反思自己,将原本不属于我们的东西早早抛弃,涤荡种种烦恼,不再负重,不再牵连,不再左顾右盼,找到自己,做自己,正如石涛所说“纵使笔不笔,墨不墨,画不画,自有我在”,从而使生命本身不受外面世界的作用跟逼迫,达到彻悟的澄然寂然。即是受到干扰了,也可以运作自己的心境,把不好的转到好的境界来。

中国人都熟悉的李哪吒,触犯天条国法,罪及自身,祸延父母。为了赎罪,他剔骨还父,割肉还母。佛帮助他,以碧藕为骨,荷叶为衣,念动起死回生真言,哪吒遂有不朽之身。这虽是神话,倒也说出了摆脱造作各种业障、产生邪念妄想的肉身从而无住无我的道理。

智通无累。命自我立。

无心是道。即心即佛。

轻轻问一声:如果转世,下一世你想做什么?

再轻轻地提醒一下:下一世,是这一世修的。下一世你想做什么,你现在就要做什么……

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回顾一下《心经》前面的部分:“无蕴”将世界分析为五根支柱,“十二处”来解释我们感官体验的世界。“十八界”描绘了一个以感觉元素组装起来的世界。“十二因缘”则用因果链来解释一切宇宙现象。接下来提出“四谛”,又叫四真谛、四圣谛。

苦集灭道,是为“四谛”。谛,在梵语中包含真理、现实等意义。

据说,佛陀29岁出家,用了6年时间到处求学,没有找到解脱生死痛苦之路。于是,他到一棵毕钵罗树下沉思,经过49天的树下沉思,悟出了解脱生死、超越轮回的道理,就是苦、集、灭、道。后来,毕钵罗树改成菩提树。菩提,觉悟的意思。

第一谛,苦。泛指逼迫身心苦难之状态,前面曾说“八苦缠绕”。苦谛,说的是苦的现实,苦的真相。苦,是人生的真相,也是佛教的一个核心理念。

第二谛,集。烦恼业集聚积。讲的是苦的发生原因,苦的根源,人生之苦从何而来?如何形成的?集谛,是要我们明白,苦都是自我“作”出来的,是你的身、口、意造下的业,结下的果。是因为执著于虚幻人生,有贪、嗔、痴三心,这叫“三毒作怪”。

第三谛,灭。讲的是如何消灭、终结人的苦。所有的苦都是起于欲望及执著,所以要以智慧断尽之,消除“三毒作怪”“八苦缠绕”。灭谛,认清欲望虚妄、灭尽苦谛之真谛。

第四谛,道。灭苦之道,灭苦的办法。要求通过修行,戒(禁身、口、意所作之恶业)、定(禅定,静思澄心)、慧(智慧),置心一处,把心安住,抵达苦灭之境。道谛,断尽欲望、远离烦恼的具体法门。

苦集是妄,灭道是真。

苦集是世间,灭道是出世。

虚幻的人生,叫做苦;人为何走上虚幻人生而不自知,即是集;真实的人生,即是灭;如何安住在真实的人生境界里,便是道。

还可以把“四谛”归结为“二谛”:苦与灭苦。

“无苦集灭道”,把“苦集灭道”也否定掉,也“空”掉。

继续破,“无智亦无得”。

智,是探求的能力;得,是探求的结果。

得,就是获得的状态;无得,就是脱离的状态。

将智慧也“空”掉。

一切生灭现象,都可以拆解为“得”与“无得”这两种法。如果没有“得”与“无得”,时间不能成立,其它一切诸法,都不能成立。

般若之光一“照”,“得”与“无得”消失得无影无踪。不仅真谛消失在空中,获得真谛的所需要的智识智慧也消失在空中,最后甚至连“得”“不得”这样的概念或者状态也消失了。龙树菩萨说:“诸法空相亦不可得。”

否定,再否定,否定之否定……“杀尽始安”。中国的禅宗常用很激烈的手段说教,目的是打碎种种枷锁,走出囚牢。

紫柏大师说:“五蕴即空,心光独露,浮云净尽,满月当天。则生灭、垢净、增减皆红炉点雪矣。故悟真空之后,岂但五蕴元空,即十二处、十八界、十二因缘、苦集灭道,亦龟毛兔角也。虽然,冰不自融,春回乃泮;霜不自释,日出乃消。五蕴乃至十八界、十二因缘等法,冰也霜也;观照般若,如春如日。冰霜既化,春之与日,何啻已陈刍狗?故说无智亦无得。”(《般若心经注解》)

佛的一切努力,不过是要众生把自己全部抛弃。破五蕴,破六根,破六尘,破六识,破十二因缘,破四圣谛,最后“无智亦无得”,所有“无明”全部破掉。一时,空中无蕴(无五蕴)。空中无处(无眼耳鼻舌身意)。空中无界(无色声香味触法)。空中无缘起(十二因缘)。空中无谛(四圣谛)。总之,蕴、处、界、缘起,全部空掉。最后,破“法执”,连经文也要空掉。一时,“野渡无人舟自横”,人无舟闲。

语言作为能指,是不能与所指之物完全符合的。《庄子》曰:“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能指永远无法达到所指。经文,亦复如是。不可落入字句的窠臼,努力避开言筌理窟。《心经》亦是借语言文字之功,行指月一指之实。“俱胝和尚,凡有所问,只竖一指”,就是“一指”。禅宗把佛法与言语的关系比作“银碗里盛雪”。五祖弘忍大师说“释迦牟尼佛,下贱客作儿”,把佛的庄严妙相解放了。这些都是强调,要破“法执”。

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中,渔人进入桃花源之前,“便舍船,从口入”。注意“舍船”二字,连渡船也舍弃了。佛引导我们度到彼岸,将渡河之舟也舍去。《桃花源记》好比是一篇散文版的《心经》。

《红楼梦》中带发修行的尼姑妙玉,高傲洁癖,给人留下鲜明的印象。她的修行很认真,却已陷入执著。她有个明代成化年间的五彩小盖钟,就因为下乡穷老太太刘姥姥用过,她嫌肮脏了,就命小尼姑搁在外面不要了;她喜欢宝钗和黛玉,给她俩用的两件茶器,个个价值连城,所以宝玉笑她应该“世法平等”。作者借宝玉之口,点出了妙玉修行中的执著障碍。妙玉的生活,精致,讲究,有无法放下的洁癖。这样的执著,犯了修行的大忌。她轻慢刘姥姥,也忘记了《坛经》所言“若轻人,即有无量无边罪”之教训。所以妙玉的判词与结局是:“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佛法要求,把那繁华眷恋全部舍弃,空掉沉积于心的意识形态,空掉自我,空掉执着,完全彻底地空掉自己,空掉空,实现无欲无求无牵挂无烦恼之无我。无我之我,我即是佛。正是“人人都有佛性”。

赵朴初说:“一切众生皆有佛性,有佛性者,皆可成佛。”本自俱足——每个人都有一个精彩的内宇宙,自己内在早有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颂子曰:“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人人有个灵山塔,好向灵山塔里修。”此时,已经达到“行深般若波罗蜜多”了。

白首看红尘,除经尽是空。经,也是空。全部彻底地掀翻。

俗语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鲁迅说“放下佛经,拿起屠刀”——也是破!

般若,无不照见,一“照”皆空。

法,非法,非非法,非非非法。

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罣碍。无罣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

作家冯唐给玄奘法师写信说:你翻译的《心经》里有句话:“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我小时候没读《心经》之前,自己给自己一个混江湖的九字真言,和这句《心经》吻合度百分之八十:“不着急,不害怕,不要脸”(《大定》)。冯唐曾写小说《不二》,拿禅宗祖始做色情文章,这自有破的意味,但放言无忌,要是放在其他教派早被追杀,被乱棍打死了。在东土他安然无恙。中国佛教之慈悲,可见一斑。禅宗“佛头着粪”“逢佛杀佛,逢祖杀祖”,那是为了破除“执著”“法执”。佛,无论你赞也好骂也罢,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尽管如此,也不可无礼粗鲁,说些不敬不洁不净的话,因为那些话里面有怠慢心存在。拿佛乱开玩笑,毁谤真言,小心走火入魔。

以“无所得”作为修行的诀要,就能心无挂碍,远离颠倒梦想。

损之又损,一路追杀,将那种种执念斩尽,乃至“呵佛骂祖”——破“法执”,漆桶脱底,“无智亦无得”,达到“菩提萨埵”境界,“度一切苦厄”。岁月静好,生命圆满喜悦。

皈依“般若波罗蜜多”修行——注意,此处不是说“六波罗蜜”而是强调“般若波罗蜜多”,于是“心无罣碍,无罣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讲的是“依般若波罗蜜多”修行的妙处。

“依般若波罗蜜多”修行,一心不乱,心不颠倒,可以远离一切挂碍。

挂碍,也是障碍。佛教徒修行的路上有三种障:业障,即身、口、意造作的恶业,阻碍修行;烦恼障,执念所引起的贪嗔和欲求;所知障,即各种无明造成的障碍。这些挂碍,一遇般若之光,立即消解。

内心有多少障碍,就有多少恐怖,就有多少迷离颠倒。

众生因为心中有挂碍,所以常有恐怖。无有挂碍,没有计较,无有恐怖,也就远离颠倒梦想。中国民间有句话:“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就是这个意思。

放下挂碍,自解束缚。

南阳慧中禅师说:“心无所著,有何所求?心不可得,恐怖谁生?故云无有恐怖。”

云想衣裳,花思容颜。树忆前身,鸟虑后世。怨女怀春,志士悲秋。此恨不绝,河东河西;此情绵绵,江头江尾……总之,老是放不下,白天的事情晚上抱着,昨日的事情今日背着,隔宿之怨常在,有形的放下了无形的还放在心上,于是颠倒梦想,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诗经》第一篇里说“辗转反侧,寤寐思服”,这是一个少年,白天遇到了她心爱的姑娘,晚上想人家,睡不着,在做少男梦,还好,不大要紧。现在,许多人神经衰弱,失眠,吃安眠药,颠倒梦想了。香梦沉酣也好,恶梦连连也好,毕竟是梦;梦醒,往往苦恼或失落。孔子不复梦见周公,为之哀叹。庄子梦蝶,迷失于庄子与蝴蝶之间。黄粱梦,南柯梦,醒后大失望。红楼梦,一时间繁花似锦,到头来,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张岱五十岁的时候为自己写了《自为墓志铭》:“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俊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疟,书诗橘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他看出了繁华背后之荒凉:乐极生悲,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石头记》有诗曰:“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诞终散场。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是也,是也。

人在欲海,人在梦中,宛如莲子沉于污泥浊水的暗黑之中。

这世上,许多人身处大梦之中从不曾醒来,真的是“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鲁迅说:“人生最痛苦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做梦的人是幸福的,倘没有看出可走的路,最要紧的是不要去惊醒他。”佛给众生指出了解决“颠倒梦想”的良方、梦醒之后的出路,善男子善女子,莫辜负了。

“昔日未知方外乐,暮年初悔梦中忙。”(许浑)

你看你看,荷在烂泥中成长。

人在人与物的关系上,障碍于外物,欲望太大,要求太多,趣味太浓,计较太盛。人在人与人的关系上,有亲疏心、计较心、好胜心、得失心,傲慢心。人在自己与自己的关系上,私心膨胀,心猿意马,心动情摇,迷心逐物。要把颠倒的再颠倒过来。“死却心猿,杀却意马”乃至“心猿归正,意马收缰”。复还本来面目,安心立命。

“跳波自相溅”(王维)。每个人心中都有“九头妖怪”。每个人心中都常见两个“我”在交战。就如同《西游记》中真假孙悟空的打斗——其实是孙悟空自己在打斗。不仅如此,我们时时刻刻还在与外部世界开战。一方面,你自己从内部收拾自己;一方面,社会从外部收拾你。内外交困,你内心结起一个又一个死结,溃裂横决,焦惶恐怖杂集,能不苦吗?读《心经》,就是以《心经》的智慧运作自己的心境,平息心中的波澜,湔除过往的罪恶,控制各种念头,解开内心中的死疙瘩,将分别计较之念销归乌有,化对立为圆融。不让喜悦激动自己,也不让各种苦和欲望逼迫自己。不让自己与外部世界斗,也不让自己跟自己斗。以《心经》屏蔽外界的妖魔鬼怪,使外部世界不能与我斗,我也不与外部世界斗。让《心经》影响自己,让自己回归自己,不让与生命本质无关的东西打扰自己。黄炎培先生读《道德经》得一结语“为而不争”,读《金刚经》又得一结语:“如石不动。”就是要“不动”啊。

妄息心空,真知自现。

一个人内心安静比世界安静重要。一个人“照见”自我比批判社会重要。一个人向内发展比向外扩张重要。一个人调和自己比参与历史重要。一个人转身回家比走遍天涯重要。

佛教的最终目的是“究竟涅槃”。究竟,彻底穷尽之意,形容至高无上的境界。涅槃,音译,原指吹灭,转指为燃烧烦恼之火灭尽,那是自我烦恼的消失,是从痛苦与灾难解脱而获得的开悟与解放。

涅槃具有四德:常,乐,我,净。常者,不断也,惟佛得永生。乐者,离苦也。我者,自得也,与佛家所忌之“我执”不同,所谓不假外力,万物皆备于我也。净者,不染也,心本清净,因受尘世无明薰染而生染心。达到此四境界者,即是涅槃。

涅槃,超越烦恼生死,“绝对清凉无热恼,绝对安定无破坏,绝对平等无差别,绝对自由无系缚”(梁启超)。

一切法,有情也好,器界也好,都在灭的过程中;一切法的本性,都是归于灭,都是朝着这个灭的大目标前进。灭而不起,就是涅槃。

有人问舍利弗:“你们总说涅槃,什么是涅槃?”舍利弗答:“涅槃者,贪欲永尽,嗔恚永尽,愚痴永尽,一切诸烦恼永尽,是名涅槃。”烦恼毕竟不生,名为涅槃。对于一般人来说,安住涅槃,不必定要抛离尘俗。

涅槃亦为彼岸。度人到彼岸的修行者是为菩萨。菩萨大誓愿是“度一切众生”。

佛法的目标,亦即人类的最后归宿,在涅槃解脱。

佛的辞世,叫涅槃。佛的诞生,也叫涅槃。佛,是死生一如。西方一些教派中要人保存好尸体,等待末日来临时的复活。佛引导人们认识和追求般若波罗蜜多境界:活与不活,死而不死,皆不生不灭。

寂灭为乐,涅槃不坏。

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过去(前生),现在(此生),未来(来生),是为“三世”。三世诸佛,亦称“三世十方诸佛”。

这一句强调的是,不仅诸菩萨皈依般若修行,即便是“三世诸佛”,也都依“般若波罗蜜多”,所以获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即无上正等正觉,成为伟大的觉者。

学佛,最重要的在于修行,在于实践。空念空行,不能济事。依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为最高目标跟绝对目标,进行修行。修行,就是在眼、耳、鼻、舌、身、意“六根”接触“六尘”时,心不住,色、声、香、味、触、法“六尘”对你不起作用,不会把你的心牵走;就是在自己身上克服这个时代并克服自己。思想不动乱,念头不散乱。如如不动,保持清明的无念之念。一念专精,念而无念。一念万年,万年一念。

观音菩萨说:“菩萨妖精,总是一念;若论本来,皆属无有。”

学会转境,随时自在。念头一转,海阔天空。转得了念头,就转得了世界。如此,境转心不转,日日是好日,好雪片片不落别处。如何转?比如说,我被人轻贱,不要痛苦跟愤怒,那是别人在帮助我在消业障,要心存感恩;也不要轻贱别人,若轻贱别人,那是帮别人消业障;若不当地指责别人,自己将背上因果。即使遇到挫折跟逆境,也把它转化为生命的考验、成长的资粮。任何伤害我们的东西,都是成长的动力。把当下的一切内化成自己的生命,走向更高的境界,把任何遭遇都“转”到美好境界(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上面来,无有烦恼跟妄想。于是,心中有座桃花源,一切都是好。

安好心,说好话,做好事,修行随缘。持戒(不杀、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修福,征服自己,超脱眼前局面。将那身外之物跟身内之滚滚欲望,换了浅吟低唱。

万事万物皆般若,山地大地是如来。欣赏一切,当下喜悦。欣赏每一个人,欣赏眼前的尘尘物物。吃饭时吃饭,睡觉时睡觉。当下即是极乐,极乐就在当下。于是乎,“猛虎舐足,毒蛇熏体,山神献果,天女献花。澹尔宴安,曾无惧喜”(王维),“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无门禅师)。既是生命终结,“视死忽如归”,没有恐惧,莫不静好。

——这是佛的态度,佛教的美学,是美的佛教,同时是佛教对人的扶持跟加持。

一朵莲花,已经开成一个庄严世界。

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般若波罗蜜多,通天地,接阴阳,遍大千世界。

虔诚地诵念一声般若波罗蜜多,诸佛听闻,显现神灵,前来搭救。

《西游记》中,出现次数最多的经是《心经》,有10来次之多。《心经》成为唐僧的随身衣钵,每每遇到危险,《心经》发挥神力。《西游记》中,《心经》又叫《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多心经》《蜜多心经》《般若心经》。《心经》宛如灵吉菩萨的定风丹,一粒在身,心无风波,可以抵挡铁扇公主那个一扇将人扇走八万四千里的芭蕉风,可以抵抗阴风妖风歪风邪风一切等等风。

大神咒,神秘,神圣,神灵,亦是神气、神奇。

大明咒,明了,可以照亮“无明”,可以“无无明”。

无上咒,无争辩的,绝对的,超越的,不可抗拒的,没有在它之上的。

无等等咒,无分别,遍及一切,无与伦比,超越想象,全包括了,它之外空无一物。我到甘肃天水的麦积山参观,见到一石窟额上有一匾,上写“是无等等”四个字。同行者追问导游什么意思。我在一边含笑不语,如见亲人。

憨山德清禅师说:“能驱生死繁难之魔,故云是大神咒;能破生死长夜痴暗,故云是大明咒;世出世间无有一法过般若者,故云是无上咒;般若为诸佛母,出生一切无量德故,世出世间无物与等,惟此能等一切,故云是无等等咒。”

《心经》前面说“度一切苦厄”,此处说“能除一切苦”,呼应,强调。正如王维《绣如意轮像赞》所言:“菩萨神力不思议,能以一身遍一切。常转法轮无所转,众生随念得解脱。”不是夸耀,不容置疑,端的是“真实不虚”。

南阳慧中禅师说:“一切诸佛,依此咒心独超三界,不受轮回,故云能除一切苦。直指真心,决定是佛,不假修证,姑云真实,心无变体,离诸狂惑,坦然常住,故云不虚矣。”

不住世间如莲花……

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 波罗揭谛 波罗僧揭谛 菩提萨婆诃。

咒语是一种古老、神秘而特殊的语言,是超越世俗心智的无智之智。念动咒语,灵光独耀,通天地,通神灵,可以与心灵深处的震颤发生共鸣,从而发生无比神奇的力量。咒语可以使修行者的色身更主要的是内心得到加持和护佑。

咒语有秘密与公开、吉咒与凶咒(吉咒佑己,凶咒咒人)之分。

咒语不是供人理解的,而是使人使用的。

一部《心经》,拈得分明。前面的经文,是显说般若,是显中存密;这后头的咒语《般若波罗蜜多咒》,是密说般若。

《心经》之咒,是如来藏心,能总持一切功德。

憨山德清禅师说:“前文为显说般若,此咒为密说般若。不容意解,但直默诵。”尽管如此,人们仍试图明了它的意义——

“揭谛揭谛”,去吧去吧。

“波罗揭谛”,度到彼岸。

“波罗僧揭谛”,度过苦海,到达彼岸。

“菩提萨婆诃”,成为菩萨,自度度人。

一时,我耳边响起佛声:“善哉!善哉!”

《心经》字字若莲蓬,拈得分明付与谁?

《坛经》说:“此法门是最上乘,为大智人说,为上根人说,小根小智人闻,心生不信。”

道一声佛法,满面惭惶。

《心经》法义,在智不增,在愚不减,薄地凡夫不可蠡测。它是世俗的思维逻辑和理性不能把握的世界,它是非理性的神秘的宇宙观,它是超验的而不是经验的,它在世俗之上在人人心中,更多的意蕴在文字之外。它主要不全在于增加人的实际的知识,而在于提高人作为“人”的精神境界。读经文,“愿解如来真实义”。一时,读不懂没关系,不求甚解也可以;“对塔说相轮”也好,“直入塔中寻相轮”也好;在体味啐啄之机间感受到经句对心灵的撞击即好,持诵书写即好,浸泡其中即好,做一个供养人即好,念一声“阿弥陀佛”即好。

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一历耳根,永为道种。

古人说:“上马横槊,下马赋诗。”周恩来说:“上马杀贼,下马学佛。”赋诗杀贼学佛,都是好。梵华同化。

毛泽东说,他的母亲信佛“很虔诚”。少年毛泽东在母亲的影响下也信佛,后来成为无神论者。但他出入佛老,始终对自己献身的事业怀有一腔宗教情怀。他说,他的社会理想就是怀慈悲之心以救苦海中的众生,共同走向大同圣域。他还说:“君子当存慈悲之心以救小人。”“信佛经的人和我们共产党人合作,在为众生即人民群众解除压迫的痛苦这一点上是有共同之处的。”(《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二卷第350页,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12月版)

经之所在,佛的庄严、光辉、福德、加持就在。

闻佛所说,皆大欢喜。

古人云:凡有九窍者,皆可修仙。吾说:一草一木、千山万水皆可成仙。

春夏之交,布谷鸟一声声叫着。晴空传声,我忽然听出它是在天地之间诵唱“阿弥陀佛”。好一个“常啼菩萨”!在拉萨的布达拉宫,我看见一群乌鸦似在日夜修行。它们还没有修成,只会“阿——”,我给它们说:不要气馁,继续各自的修为呀,总有一天会从你们的嘴里诵出“阿弥陀佛”的。人禽虽殊,共此佛性。众生都要努力啊,把心灵的灰尘拂去,在纷扰的尘世中定心静虑,让生命发亮。

梵音静好,廓尔忘言

梁漱溟诗曰:一声佛号观世音,声声唤醒自家心,即心是佛佛即心。

读一遍《心经》,就是一次与神相见,与佛相遇。

一遍《心经》颂过,法喜充满,天地光明,花开遍地,百鸟齐唱。

偈语曰:“人身难得今已得,佛法难闻今已闻。不在此生度此身,还向哪生度此生?”让《心经》填满我们生命的空间,天天,月月,年年,不生不灭,不弃不离,成为生命中的宝。一时,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间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因悟空而泪下。

草不渡秋,花不渡季,人不渡百;草亦不尽,花亦不谢,人亦不灭。

今天的我与昨天的我相续相似,今天的我与明天的我相似相续,无有断灭。

安住般若波罗蜜多时,定力充满,安祥庄严,圆满喜悦。

如来。你来。我来。恩来。福报来。天开海岳。

胡庄子偈曰:

修到息息颂心经,行深般若碎虚空。

过去未来心非心,庄子蝴蝶梦亦梦。

无相无念空即色,不住不二色即空。

访遍泥佛金木佛,真佛原在自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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