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旦与百年中国新诗:21世纪中国现代诗第九届研讨会”综述
2016年6月17日至19日,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与南开大学穆旦新诗研究中心在南开大学举办“穆旦与百年中国新诗:21世纪中国现代诗第九届研讨会”。来自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武汉大学等高校和科研院所的四十余位专家、学者齐聚南开大学,围绕穆旦与百年中国新诗等相关诗学问题进行了深入交流与广泛探讨。
会议由南开大学文学院副院长罗振亚教授主持,教育部中文教学指导委员会主任、南开大学学术委员会副主任陈洪教授,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吴思敬教授以及华氏医药控股有限公司董事长戴信敏先生出席开幕式并先后致辞。陈洪教授代表南开大学致开幕辞。在致辞中,陈洪教授引用穆旦先生《森林之魅》中的诗句表达了对穆旦先生的深沉缅怀并明确指出了召开本次研讨会的重要意义。吴思敬教授以文学史的眼光强调了对穆旦和百年新诗研究的当下价值以及深远影响。戴信敏先生祝贺会议召开,并表达了对中心的诗歌研究予以长期支持的意向。在学术发言和分组评议中,与会者卓见迭出,围绕“穆旦与中国新诗”、“百年新诗经验与教训”、“新诗中的知性写作研究”等主题展开了学术交锋,从中国诗歌现代化特别是诗歌知性表达的角度梳理了穆旦诗歌创作对新诗发展的贡献,从文学史角度全面总结了穆旦诗歌的艺术成就,彰显出强烈的问题意识和诗评者的主体精神,进一步拓展了会议主题的言说空间。
作为“站在40年代新诗潮的前列”,“在抒情方式和语言艺术‘现代化’”上名副其实的旗手之一,穆旦已经成为中国新诗现场的重要研究对象。但如何以更加阔朗的视角审视穆旦这个生命个体在各个复杂时期的创作表现,成为这次研讨会讨论的一个焦点。诸多专家结合各自研究专长,从穆旦的当代影响、穆旦与宗教的关系、穆旦翻译与诗歌关系等方面多角度阐发了观点。
首先,穆旦的诗歌创作与影响问题。对于穆旦的新诗创作,李怡(北京师范大学)进行了新的思考,认为穆旦抗战时期的诗歌是青春的书写,体现的是成长的受难主题,表现的是一个年轻生命如何被周遭侵蚀异化的过程。青春不只是个体的生命阶段,也是传统中国通向现代的真实,是现代诗歌有纪念意义的一步。王珂(东南大学)对穆旦的诗歌进行了现代性精神研究,认为穆旦1942年1月和2月写作的三首诗是他青春期冲动性写作的代表作。他的青春期“快感”甚至“肉感”写作,即“情色写作”具有较大的抒情功能和治疗心理功能、启蒙功能,对促进大学生思想上的成长具有价值。钱文亮(上海师范大学)认为穆旦和海子具有很高的文学史层面的解读意义,两人的诗歌是“第三世界国家命运的寓言”,以全盘西化与全盘复古为深刻的话题与方向,阐释了穆旦与海子在诗歌中的文化关怀与现实关系;在对比穆旦与海子诗歌特质的异同时分析了成因。吴投文(湖南科技大学)认为,在中国现代诗人中,穆旦是一位晚出而重要的诗人。他在中国现代新诗的代际序列中出场较晚,他产生实质性的影响较晚。他的“诗歌艺术精神”似乎具有某种孤立的性质,穆旦对后来者的创作缺乏深刻的介入性影响。段从学(西南交通大学)指出,穆旦早年在对世界隐约不安的恐惧中生成的拒绝现存社会秩序的合法性,转而诉诸个人自明性的主体性精神结构,并没有因为“三千里步行”而发生变化,反而以“风景”为契机,从现代性时间轴线上“过去”和“未来”两端同时受到了强化。陈卫(福建师范大学)指出,穆旦在1945年公开发表与1976年私下写作时所呈现的内容与精神状态、写作特色的对比,凸显出了一位从错综复杂的现实中提炼诗歌主题、升华个人情感的诗人知性写作的特点以及给当下写作者的启示。姜涛(北京大学)从一个独特的视角——1946—1948年间“报人”与“诗人”合一的穆旦形象,审视内战背景下现代诗歌自身“装置”的重构。虽然“写诗”与“办报”两种实践的方式不同,但可同样理解为一个现代知识分子参与、介入历史的文化实践,其中隐含了相近的主体形象和知识分子立场。李润霞(南开大学)提出应该对穆旦家属、事件的亲历者、旁观者、目击者的说法和提供的材料进行甄别,穆旦的检讨书和一些迎合类的创作,可以当作政治表态,但不等于政治认同。穆旦与时代的张力始终存在,他的“不合拍”表现在新与旧在诗中不合拍,智慧与反智时代的不合拍。马知遥(天津大学)指出穆旦诗歌创作倾向和追求与现代诗歌有很多相似之处:透过现代诗歌用日常化题材介入、口语化表达、写作伦理的坚持来完成塑造新诗形象,来对比反思警示当前诗歌创作中存在的诸多问题。王士强(天津社会科学院)分析了穆旦在1957年短暂的诗歌复出情况,认为当时的诗歌作品具有共通性,其中包含了他与时代主流之间心怀忐忑、既迎且拒、欲言又止的复杂关系,有着较为明显地放弃自己趋附主流努力向主流的要求靠拢的政治态度,但他始终无法融入时代合唱。冯雷(北方工业大学)对穆旦20世纪40年代的创作进行了思考,认为从题材看,日常生活才是其诗歌创作的主要经验来源,而“我想要走”的这种“逃离”日常生活的想法是其主要的思想基调。薛媛元(大连外国语大学)指出穆旦诗歌的基督性表现形态是随受难情结的发展而演变的。穆旦民国时期的受难书写可分为浪漫主义想象时期、战后自我疗救时期和希望幻灭时期三个阶段,诗人与上帝的关系呈现出平等对话、假性皈依与叛离质疑的变化轨迹。这一过程表明穆旦的基督性中杂糅了较多实用主义成分。
其次,穆旦研究的史料和诗歌翻译价值估衡。易彬(长沙理工大学)认为中国现代作家文献的整理工作已取得丰硕的成绩,但仍具有较大的辑佚空间。较多集外文的存在意味着作家的既有形象面临着新的调整;而辑佚成果的较多出现则孕育了文献学工作的新动向。近年来发掘的较多穆旦集外文既能揭示地方性或边缘性报刊之于文献发掘、时代语境之于个人形象塑造与文献选择的特殊意义,也能凸显文献权属、历史认知等方面的话题,值得深入探究。子张(浙江工业大学)深入地挖掘了穆旦与郭小川在“反右”后的交往史料,通过郭小川援引穆旦诗句为反面例证、穆旦“反右”前在京访问郭小川、穆旦对郭小川“惺惺相惜”这些具体史料细节,还原出那一时期穆旦主动埋葬自我情绪、真诚贴近政治的形象。熊辉(西南大学)指出穆旦的翻译思想是穆旦研究中的薄弱环节,翻译是穆旦表达内心、呼唤自由的手段,特殊时期穆旦是借助翻译手段进行创作的。他从语言意义、语体色彩、句法结构和形式艺术等几个方面论述了穆旦的译诗文体观念,突出了穆旦的翻译思想对他本人和现代译诗的积极影响。张立群(辽宁大学)细致探究了“沈阳的穆旦”,并进而对沈阳之旅与《新报》的创办、穆旦的诗创作及《报贩》、报人的身份及其实践、《新报》的“终结”及历史的回声等四方面内容进行具体的史料考察。陈爱中(哈尔滨师范大学)认为穆旦翻译问题不解决,就达不到诗本体的质的提升。穆旦的诗歌写作还只能定位于启示性的未来写作,不能定位成完成性的写作。他以隐藏者的身份翻译普希金、拜伦等的诗歌,他的翻译行为比写作行为更复杂,在那个年代进行面具化生存,真实的面目生存在译文里。龙扬志(暨南大学)从1976年穆旦生命后期分析穆旦,认为他是具有多样性的人物,对于现实的关注和介入以及后来又怀疑和反省的际遇,表现出了知识分子试图介入现实所面临的困境。当文学创作者被剥夺了发言权时,翻译对文学家的生命进行了拯救。常金秋(天津科技大学)在译介与穆旦及新诗的关联性上进行了开拓性探索,认为20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的译介对于全面认识穆旦诗学主张有着重要的意义;并以普希金诗歌译介为例,论述了穆旦保留其诗人的特质,对译诗进行个性化的打造,对于自身的诗歌写作、新诗甚至汉语写作都有潜在的影响。
中国新诗已走过百年,在这个重要的时间节点上有必要总结和反思筚路蓝缕的百年新诗生命历程中的经验和教训,学者们以虔敬而审慎的态度研讨着百年新诗的得失,以期新诗用更加从容昂扬的姿态继续前行。
首先,从宏观视野审视百年新诗。古远清(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倡导用国际视野来进行百年中国新诗的研究,采取“走出去”的策略,放眼国际华文诗坛。他强调研究者应该明确三个问题:一是中国新诗不一定要中国诗人所写;二是中国新诗不一定要用中文书写;三是中国新诗用中文书写不等于说一律要用北京话写。陈仲义(厦门城市学院)指出百年新诗一直处于规范与反规范的博弈中。新诗的本性,总体上是反规范的,求新求变是它内在的真正的本性。正是新诗永远处于多动症的“长不大”的青春期,正是新诗的多变,挽救了它的“边缘命运”,不但没有像一些人预言的那样走向衰败、消亡,反而在寻求新的增长点,寻求新的扩容中,激发了生机与活力。罗振亚(南开大学)运用辩证全面的整体观审视了新诗的孱弱之处和值得圈点的成就。他认为新诗不断寻找着接通诗歌通往现实、个人暗合群体的有效途径,创作上艺术原则、审美形态的多元并存,恰恰是诗歌繁荣的一个重要标志、诗坛活力和生气的基本来源,也利于诗坛理想生态的最终形成,它可以满足读者多元化的审美期待。方长安(武汉大学)梳理、考察了近百年来不同时期的文学选本收录郭沫若《凤凰涅槃》的情况,从选本角度还原了《凤凰涅槃》由民国选本的“缺席者”到共和国选本的“宠儿”之经典化过程,论析了这一过程的生成机制,揭示出政治语境和诗歌逻辑等作用于《凤凰涅槃》之“选本史”、作用于其“经典性”建构的特点。邓程(华北电力大学)对现代主义文学进行了重新解读并持批评态度,认为人们对现代主义文学给予了大量的溢美之词,如果从现代主义文学的哲学基础入手,将立论推进一步,我们对西方文学和西方文化的认识才能有所深入。
其次,以微观角度探究百年新诗状貌。赖彧煌(福建师范大学)指出“调整”作为2000年以来新诗拓展自身的关键词,体现为诗人与其个人写作传统的对话,且以恰切的主体的觉知和实践把经验写入语言,凝聚为不断变构的文本实践。从更进一步的诗学归位来说,此种变构中的写作蕴含着尖锐的诗的形体学命题,充满挑衅,更充满挑战。王巨川(中国艺术研究院)认为西南联大诗人群对现代新诗的创造性工作,使中国现代主义诗歌走入了成熟阶段并形成中国式的现代主义新诗范式。在这些创造性工作的内核中,“自我启蒙”是支持他们创作的核心命题。王学东(西华大学)详尽地梳理了对于诗歌《吻》的批判历史,试图还原《星星》诗刊在20世纪50年代的生存状态,显示出了建国后文学刊物的运行机制。《星星》诗刊作为一个官办的文学刊物,试图越过政治红线,超越这种机制,面临的便是批判、改组乃至停刊的命运。周军(贵州民族大学)发现以穆旦为代表的新诗人在汉诗写作上集体出现的“非中国”化的倾向下,少数民族诗人从文化的被启蒙到文化的自觉,文化身份的混杂与家国命运重生的双重诉求催生了少数民族诗人旧体诗写作的现代因子。侯平(天津外国语大学)以20世纪80年代的歌词透视诗与歌的关系,认为歌词在本体的内在建构中借鉴新诗,自身诗性得到了恢复和发展,但也面临诸多难题。李洁(西安财经学院)针对“新红颜写作”的命名缘起、传播学意义以及诗学探寻等方面进行了深入地探讨。邱志武(大连民族大学)指出了诗歌跨界后与舞台艺术的结合所带来的问题,以及由这些问题引发的对消费语境下诗歌姿态的思考。
知性是介于感性和理性之间的一种认知能力,知性写作代表了现代诗人追求感情与理智相统一的趋向。吸收了西方现代诗歌理论精髓并内化为具有本土特质的中国新诗知性写作受到了本届参会学者的关注,并引发了对相关问题的热烈讨论。
首先,具体化的知性写作研究。吴思敬(首都师范大学)将唐祈视为20世纪40年代中国诗坛知性写作的一位出色代表,认为诗人以真诚与勇气,直面社会现实,反思个人与社会的关系,在自我与世界之间、传统与外来影响之间、社会使命与个体审美之间寻求一种新的平衡,在诗作中展示了群体的社会心态和诗人的紧张感与焦虑感,从而使他的诗歌呈现了不同于此前中国的现代派诗人的新面貌。程国君(陕西师范大学)认为“九叶”诗美追求体现在“客观对应物”、“新诗戏剧化”、“现实·象征·玄学”基础上的新的“综合”,体现在他们的隐喻、通感、“矛盾修辞格”和反讽等现代语言的新的修辞性追求上,体现在文字本身的组合造成的特殊的语言张力美的追求。“九叶”诗美探索与创造的贡献是不能抹杀的。杨亮(大连理工大学)认为中国现代知性诗学在20世纪40年代达到了理论上的高度,它是以“诗是抒情”这一传统诗学观念为参照系而生发出的“主智的诗”。90年代诗歌与40年代诗歌有新诗戏剧化与现代主义的同构性,在多年后发出了历史的“回响”。柴高洁(中原工学院)认为台湾诗人们结合自身情况以及台湾社会的特殊背景,自觉或不自觉地借鉴超现实主义手法,对法国超现实主义去芜存菁,最终彻底翻新了台湾现代诗坛的面貌。
其次,知性写作研究中地渗透与传承。张大为(天津社会科学院)从中国现代主义诗歌的“诗歌心智”的角度对穆旦进行考察。他认为在穆旦的诗歌心智当中必然积淀着超出其个体与偶然因素的普遍性的文化内容与文明基因,显示着中国新诗的过去与未来,因此,通过穆旦这个经典性的标本,这种考察对于整个中国现代主义诗歌传统都具有一定的涵盖性。刘波(三峡大学)对于新诗和传统美学之间的关系进行了阐述,认为部分诗人在写作转型中,重新意识到了传统的价值,在对接传统的过程中,发现境界也是现代诗歌诗意生成的重要标准,而境界的生成又关联到诗人在继承传统时对历史感的认知,这几者结合在一起,共同构成了对现代诗歌与传统美学之关系的呼应。卢桢(南开大学)从公共视野、城乡视野以及旅行视野三个角度透视新世纪诗歌的特质,认为今天的诗歌现场呈现出日益开放的格局,诗人的观照视野更为宽广,一些曾经带有二元对立倾向的美学观念的分野虽然存立,但“对抗”意味已被更为频繁的“对话”行为所冲淡。罗麒(天津师范大学)探究了21世纪初诗歌创作中的“及物”倾向,分析了“及物”写作与现实主义诗歌的基因传承关系,当下“新及物”的特点和日常经验抒写的智性提升问题,认为当下的及物诗歌创作,视域愈加廓大,既疏通了与社会的平等对话的途径,又延伸了“世俗批判”意识。
在会议闭幕式上,吴思敬先生回顾了穆旦研究的历史,认为本次会议主题“穆旦与百年中国新诗”的视野拓展面大,构思独到。他对会议论文整体水准以及在穆旦史料整理、穆旦的翻译家与诗人双重身份的关系研究上取得的突破给予了肯定,认为本次会议是对当下穆旦研究成果的升华和检阅,能为穆旦研究和新世纪新诗的创作与批评提供有益的参考,穆旦诗歌研究中心以后会成为穆旦研究重镇。同时,他对穆旦研究的未来提出希冀,寄语年轻的研究者,加强自身的文学理论修养,正确确定研究方向,实现自我的人生价值。南开大学文学院副院长罗振亚教授致闭幕辞,用“紧凑、活跃、精彩”凝练地总结了本次南开大学穆旦新诗研究中心第一次研讨会的特点,认为本次研讨会为百年新诗的研究提供了新的学术生长点。
(刘慧,南开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