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无关风花雪月的求爱

侯欣宇

C君，我的高中同学，先长我一届再和我同级。高三后他的同学劳燕分飞，独有他为伊人坚守，成了复读生。C君的伊人是北京大学，在高三自招夏令营他对这学校一见钟情，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他为她写了很多情诗，内容大都晦涩肉麻，上邪上邪全无男子阳刚之气。C君说他第一年考完那天，因发挥极差，坐在车中料想今世与伊人无缘，不由得捶窗恸哭。出成绩后几天，C没填志愿，曾经沧海难为水，他要为了他那不识他的伊人破釜沉舟背水再战。

第一次考试，C君距离自己制定的前10目标差了20多名。老师找他做思想工作，让他好好分析实际情况，制定“切实可行”的目标。全程C君无言。他没有精力说话，他对自己的未来一片迷茫。那段时间的他每天都在质问自己：为什么复读？为什么复读得这么窝囊？想着想着，推溯至前，想到之前多个关键节点，似都不太顺利，但又说不出所以然，只能归于造化弄人。想到这他竟释然，毕竟这是天要亡我，非战之过。

复读的下学期，C君报了北大博雅计划，初审即被淘汰，这也是他第五次被北大招办拒绝。得知自己出局的那晚，他彻夜难眠，溜出宿舍在操场狂奔。是日，朔风呼啸，他在风中思索着人生的哲理问题，想着想着便又想到一年多前的高考失利，想到那个问题：为什么复读？40多圈后，他瘫在操场上仰天大笑。也许他找到问题答案了。我爱北大，或者说，我就是不甘心，如同加缪描述推石头的西西弗一样，“我不愿把怀念与辛酸记在账上一了百了，我只想看个清楚”。就像明知黑夜永无止境的盲人，他前行着，尽管前方会是一条死胡同，比去年死得还惨，但一切尚未穷尽，也不会穷尽，他终归是自己岁月的主人。

岁华销尽客心惊，C却是岁华销尽客心喜，他对北大的爱不减反增。学习更加疯狂，常留守教室很晚，鸡鸣日欲曙又起床背书。问之则曰：投我木桃，报之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同学皆言北大这是在投刀啊，对你这么绝情。他严肃地说：北大的刀胜过凡夫俗子的李子。

审判的日子终究来临。因是复读生，C君没和我们在一处考，故我们也无从得知那晚他是否再捶窗恸哭，只是看到一条朋友圈，说他对答案后发现几处失误，心如死灰。“多付出了一年青春，却再次被爱所拒，多么残忍而又现实。”6月中旬，C君去人大自招，在人大偌大的校园踱了一圈又一圈。伊人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他终于领会到那写蒹葭的先秦诗人的感受。他避讳不谈北大，也不许身边人提及，他删除了北大发给他的所有短信，取消了北大的微博微信关注。有如刘兰芝诀别焦仲卿般悲壮，他要忘掉这场单相思，尽管它轰轰烈烈。

出成绩那一天，C君成绩比估分还低。但紧接着出市排名的时候，由于全市考生都考得相当糟糕，所以在看到市前20的排名时，我无法推知他的心情。

但单相思总归是结束了，第六次求爱后，他的伊人终于接受了他。

后来C君写回忆文时，在标题下标上两行大字：两届北大夏令营博雅计划成员，两届不通过者。我纳闷为何要把这种伤心事置于扉面，他说这样可以增强全文的悲壮力度，给予读者强烈的艺术震撼。后来我看那一年其他人的回忆文，开篇均是“北大夏令营优秀营员降60”此类，这一对比，确是有些悲壮。

C君在回忆文里写自己的复读心路，写得很真诚：对于北大，我不再把它看作一种光宗耀祖的荣耀，而是一位可以为了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伊人。而复读也成了我求爱追梦的历程。末了，他用一句诗做结：这不是一场生死攸关的博弈，这只是灵魂的一次洗礼与朝圣，是一场无关风花雪月的求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