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敏
元青花凤纹高足碗
青花瓷是中国瓷器百花园里一个十分重要的品种。它着色强,发色鲜艳,实用美观,有明净、素雅之感,具有中国传统水墨画的效果,深受国内外人们的喜爱。在新疆伊犁哈萨克自治州霍城县阿力麻里古城出土了一件弥足珍贵的元青花凤纹高足碗,给远离瓷窑的我们展现了青花瓷独特的魅力。
元青花凤纹高足碗,大口微敛,弧形壁,四竹节状中空高足。与元代流行的撇口,圆腹,高足的式样相比,此形制较为少见。碗高11.2厘米,口径15.9厘米,足径6.5厘米。内外绘满纹样,内壁绘缠枝牡丹纹,中心绘翻飞起舞的两只凤鸟,一雄一雌,一凤一凰,雄凤头顶一枝孔雀雨翎,翩翩起舞;雌凰与其遥望,头部无雨翎,尾部为三羽纹饰。主题图案流畅自然,生动而有情趣,显示出宋代凤鸟的温柔雅致和元代的善战尚武的风格。碗外壁画缠枝牡丹,莲花等纹饰,底部绘一周变体仰莲瓣纹。但最值得称道的是,一般青花高足碗、杯的装饰注重外壁,内部的纹样多装饰在中心部位,因其底心近乎于平面,易绘制。但此件青花碗内外都满绘图案,很是珍稀。该青花高足碗通体釉色白中闪青,色料浓淡不匀,青色中有黑斑点,有自然晕散现象,具有苏泥勃青的特点。在入窑烧造过程中,可能由于青色颜料不能适应过高的火候,碗口内壁形成锯齿状的“冰挂”,造成青花的晕散严重,纹样略显模糊,但碗内的凤纹仍不失精美流畅之感。高足碗整体器形饱满圆润,拉胚规整。构图严谨自然,笔画线条粗细浓淡兼用,层次繁多分明,具有元代青花瓷的典型装饰纹样的特色。
高足杯在新石器时代晚期时出现,当时作为酒具使用。元代开始流行,是元蒙时期最具代表的器物之一。又称为“马上杯”或“靶杯”,为适合当时游牧民族马上生活的习惯。相对于前朝各代出现高足杯的变化,元代的杯身变敦厚似碗状,用于饮酒和盛食物之用,受了藏、蒙少数游牧民族饮食文化的影响。从传世与出土的景德镇制品看,元代的高足碗、杯的制作工艺与明清有了明显的区别,元代的器身与高足采用胎泥相接,故足内顶端无釉处留有呈乳钉状凸起的粘接痕,明清器身与高足采用釉料接胎,故高足内顶端光滑平整。元青花高足杯、碗在国外极少被发现,主要出现于国内,可见是为了适应国内市场而特别制作的。
“素坯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元青花凤纹高足碗,在白瓷素胎上描绘单纯的青色彩料,如同绘制一幅独有韵味的水墨画。青花起源于唐代,成熟于元代,兴盛于明、清两代。因各个时期青花用料的不同,呈色也不一样。最初元代青花发色的钴料是由西亚进口的,称为“苏麻离青”或“苏泥勃青”,其特点为呈色浓重青翠,色性稳定,含铁高而含锰低,青花发色鲜艳绚丽而不失淡雅,因而烧造后呈现蓝宝石一般的迷人色彩,在色彩浓郁处会出现黑色结晶斑,上附一层“锡光”。但其晕散最为特别,犹如墨汁滴于宣纸洇开来。加上颜料中颗粒杂质聚集形成的如串珠般密集小点组成的条形带黑斑、不规则团状或圆状“凝聚斑”,构成了似真似幻的中国水墨画。绘制青花瓷首先是将含钴元素的青花矿物料磨得极细,加水使其成为墨汁般乌黑的东西,用毛笔在干燥的瓷坯上绘制图样,水分带着颜色沁入坯体,如同作水墨画时水墨沁入宣纸的纤维里,形成晕散。再挂上长石釉,在1250-1400℃的高温下,还原性火焰里坯、彩、釉相互交融,终成一器。釉下先前用乌黑色绘成的图样变成美丽的蓝色。著名学者叶喆民在其著作《中国古陶瓷科学浅说》里写青花之美:“像这样在白色的坯体上用蓝色绘成的图样,颇有在白纸上所画的那种墨彩的风趣,而坯体的白色比纸的空白尤能动人心目,再加上蓝色的绘画较比墨色多朴素的感觉,而洋溢着一种雅洁、恬静的美感,真可说是东方工艺美术的极致了。”青白相映,清新淡雅,层次分明是青花瓷装饰的特点,而此件高足碗画面满、层次多,但又能主次分明,浑然一体,不给人以琐碎和堆砌之感。使用了笔绘技法,舍弃了元代以前刻花、划花、印花为主流的装饰技法,并运用了高超的绘画水平,勾勒平涂或是一笔点画展现了灵动的凤凰在花丛中舞动,技艺娴熟一丝不苟。因此要烧制一件色泽明亮、深沉、艳丽的青花瓷器是需要多方面配合,不仅要有较好的透明度和耐火性的釉料,透明度可以使青花纹饰得到较好的表现,而耐火性则是可以和瓷坯烧成温度相匹配,保证瓷釉的厚度。同时还需要上好的青花色料,特别是“苏勃尼青料”的晕散,描绘难度极大,古人不敢以如此昂贵之颜料轻易为之。凡作画,必须要娴熟、连贯、一气呵成,否则将成一片涂鸦,因此后人常常无法效仿。除此以外还需要是好的运气,坯与釉的构成成分的适合,烧制的温度恰好。这可能就是为什么进入近代中国后青花逐渐走向边缘化,而釉上彩绘异军突起的原因。制作一件精美的釉上彩绘瓷器比制作一件精美的青花瓷器要容易得多,选择上乘胎、釉、造型的瓷胎和好彩料就能保证出好色,绘制的图画也不会因不可预测的原因而无法完美的展现在成品瓷器上。
元青花在元代这个多民族融合、多种宗教并存,多元文化相互交流影响的历史环境之中盛行。不仅承袭中国的传统文化,还包容了众多的文化因素,其中最主要的是中国文化和伊斯兰文化。在纹饰上,元青花选择了中国传统的吉祥纹样,如莲池鸳鸯、龙纹、凤纹、鱼藻纹、灵芝以及松、竹、梅、芭蕉等多种植物图案等。而颜色和装饰形式受了伊斯兰文化的影响。蓝色是深远、纯洁、透明的象征,不同于以往中国瓷器装饰的传统色彩。蒙古族自古信仰“长生天”,认为它是主宰一切万物的神灵,是善恶的创造者和决定者,最受蒙古人敬畏和崇拜。苍天是神圣的,天空是蓝色的,因此,在蒙古族中蓝色也是神圣和吉祥的。这与伊斯兰教所宣传的教义和追求的“清净”境界相符,因此蓝色装饰器皿和建筑就成为伊斯兰文化的传统。同时蒙元帝国尚白,他们生活在北方草原上,以畜牧业为主要生产方式,饮食习惯以牛奶、羊奶等白色的乳制品为主,称为“查干依德格”,也形成了蒙古族“尚白”的崇尚心理。这也正是青花在元代盛行的主要原因之一。在装饰形式上,元青花布局严谨,图案满密,与伊斯兰地区风格十分相似。在13-14世纪早期西亚地区金属器皿和陶器上很容易找到它们的原型。随着蒙古军队西征,大批阿拉伯人以及波斯人迁居内地,构成“色目人”的主体。据元史氏族表的记载:中国的大食人即阿拉伯人多至百余人,他们带来了伊斯兰世界的科技与文化。精明的阿拉伯商人往来穿梭,通过贸易,建立起与中国工匠的联系,把异国的思想、材料、艺术带到中国。
元青花凤纹高足碗是于1976年冬,在伊犁哈萨克自治州霍城县某团农场克干渠西岸坡地一座窖穴内发现的,距地表30厘米以下,出土时瓷器大都已残碎。瓷片中有龙泉、枢府、磁州窑、景德镇和钧窑等产品。在距此地以北的一百米处也发现了一处穴口,距地表约50厘米,窖穴范围不大,似临时挖成,穴内整齐地堆放一批瓷器,按碗、盘的大小分类重叠放置。但此件元青花高足碗是最为少见的,到目前为止新疆也就发现了两件元青花瓷器,均在伊犁州霍城县境内。与高足碗同时还出土一件嵌银铜高足碗,器形与青花高足碗十分相似。在英国维多利亚与阿尔伯特博物馆也收藏有类似的铜高足碗,上有祈祷词,经考证可能是十三世纪伊朗东部的产品。因此这类青花高足碗,应当也是受伊斯兰文化的影响。从出土的银币和文献资料可知此地应该是元代阿力麻里遗址或其中的一部分。阿力麻里故城是当时新疆乃至中亚的大城市之一,是丝绸之路北道上的国际都会,被誉为“中亚乐园”,西方人称为“中央帝国之城”,也是中原和中亚联系的一个重要枢纽。阿力麻里在13世纪初兴起,丝绸之路北道拓展和繁盛,丝绸之路进入新疆后由哈密向西,沿天山北麓与古尔班通古沙漠南缘伸展,中间经过吉木萨尔、阜康、昌吉、呼图壁、玛纳斯、乌苏、精河、最后到达伊犁,由此通向中亚各地。游牧民族多有重商的传统,积极参与并推动商品经济的发展。蒙古统治者更是支持和鼓励商业的发展,推行重商政策,减轻商税,扩大贸易,提高商人地位。蒙古政权大规模对外扩张,向西灭掉了一系列政权,打破了丝绸之路被多个割据政权控制的局面,东西陆路交通空前繁荣,交通线路通畅,商旅往来不绝。1347年,东部的军事贵族朵豁剌惕家族在阿克苏扶立察合台后裔秃黑鲁帖木儿为汗,建立东察合台汗国,经过一段时间后,控制了阿力麻里城,并皈依了伊斯兰教。这批出土的瓷器应是为官窑特制的。1979年在江西省景德镇市湖田窑北岸元后期地层也出土过一件青花莲池鸳鸯纹高足碗,形制与此件十分相似,很大可能在同一地方烧制的。据考古专家推断青花凤纹高足碗可能是元朝宫廷给西域诸王的赐物,反映了阿力麻里察合台汗王与元朝政府的密切关系。
自古以来青花瓷被贡之于王室,收之于窖藏,用之于民间,畅销于世界。它赏心悦目的纹饰,历久犹新的品格,被人们誉之为“国瓷”。元青花凤纹高足碗运用中国画的“墨湮晕彩”,幽蓝淡雅,优美俊秀,色调深融沉着,画面气韵生动,融合了多种文化的元素,让我们领略了其脱俗高雅,灵动之美,是丝绸之路上遗留的一颗璀璨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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