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济哲
福兮?祸兮?中国人的嘴真厉害。不往远说,就改革开放这三十年,先是莫名其妙地兴起吃蛇,生喝蛇胆,一般只把蛇胆刺破滴在领导的酒杯里,领导即使是高血压、心脏病也要一仰脖喝下去,不知为什么,全国人民仿佛都信,各级领导似乎都信。
后来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兴起,刮起一阵食王八台风,大席小宴都得上王八,无鳖不成席,言之大补,尤其是壮阳的,从中吃出的能用作剔牙的小骨头,说剔牙不伤牙,说在国际市场上能卖5美元,当时的汇率是1美元兑9.3元人民币。不知为什么似乎食客们都信,一时间大街小巷开了不少鳖王府,王八餐厅。
后来全国各地又 大兴吃鱼翅,无席无宴不上翅。一时间,海虎翅、霸王翅,挂得哪儿都是,有的还怕不真,连半个鲨鱼身子都剁下来风干,晾在大堂里以示正宗。
再后来又兴起吃海参,先吃国产的,大连的山东的,慢慢又有了韩国的日本的朝鲜的澳大利亚的,做法也一时“百家争鸣”,有葱烧的,红烧的,也有清火炖的,小米炖的,羊肉老汤炖的,鲍鱼汗炖的,也有活着生吃的,说那样利于心脏血管,降低胆固醇等等,比中西药还厉害。海参的生意格外好。
好像又开始吃熊掌了,送的、请的、上档次的,高规格的是请吃扒熊掌。我看到美国《纽约时报》上的一条消息:在俄中边境,熊掌最畅销。消息说一名衣着臃肿的妇女引起了俄海关人员的注意,他们发现她身上用带子绑扎着某些东西,解开后走私品呈现在面前:几个毛茸茸的大熊掌。
就这么吃下去,用不多久,黑熊、棕熊、灰熊就会吃得像熊猫一样珍贵稀少,就会吃得像东北虎一样濒临灭绝,就会像华南虎一样灭种绝类!但愿美国《纽约时报》上的这条消息是假的。
唐朝武则天改朝换代,以弥勒佛再生自居,虔诚地笃信佛教,佛规所至首戒即不可杀生。因此,武则天号令天下严禁杀生,一律素斋素席。武则天正如日中天,令行禁止,举国上下皆食素,晕腥皆无。人生在世,有原始的本性,两怕:一怕饿,二怕馋。
娄师德
唐御史娄师德出京城去河南公干,当地官员设宴招待他。侍者突然端上盆羊肉来,那羊肉炖得也烂,烧得也好,红肉如脂,白肉如玉,香气四溢,娄御史大惊,深知国法难违,惊出一身冷汗。
现世知道娄师德的人不甚多,但知道“唾面自干”这一成语的人不少,此故事即出于此君。说娄师德的弟弟要去山西代州作刺史,赴任之际,娄师德不放心就问其弟,说我在朝中作宰相,你现在又作州牧,荣宠过盛,是放在“风口浪尖”上了,你“何以自免”?其弟跪下说:“有人唾我一脸,我擦了它就是了,这点不用兄为我担忧!”娄师德严肃地说:我正为此担心!你记住,“人唾汝面,恕汝也!汝拭之,乃逆其意,所以重其怒。”后面娄师德讲了一番似佛似道的“仙话”:“夫唾,不拭自干,当笑而受之。”娄师德皱眉怒问羊肉之事,河南官员回答得入情入理,滴水不漏。原话记载在《资治通鉴》上,译成白话是,这根本不是什么违法不违法的事。娄师德厉言不让屠宰三令五申,现有羊肉在此,何言?答曰:皆因大人有口福!此羊不是我们屠宰的,是被山上下来的豺咬死的。羊已死,不吃只有遗弃,暴殄天物亦有罪。娄师德听明白了,连连点头道是,说你们这儿的豺真懂事啊!过了一会儿,待者又端上一盆生鱼片,娄师德一瞪眼,河南官员忙解释,您有口福,但也是赶上了,此鱼亦非杀生,也是豺咬死的。娄师德气愤地说,豺怎么会咬死鱼?瞎话都编不圆,你应该说,这鱼是被水獭咬死的。
红烧熊掌
妙招不教自传,千年竟不绝。
一千三百多年后,一位领导去老少边穷地区考察工作,工作餐招待,菜过五味后,突然端上一道红烧熊掌,领导及左右皆大惊。叫来宾馆负责人,那人也委屈,道出熊掌的来历。原来,前几日,有一黑熊,当地人称黑瞎子,山上觅食,不知何故摔下山崖,经有关部门鉴定,确已死亡。不得已才杀了它,熊皮已送县中学作标本,提醒大家要保护野生动物。但肉不吃埋掉亦太可惜,不得已才做了这道菜。也是领导有口福,因为当时就说,只要不浪费,做好了谁来谁赶上谁有口福谁吃。说得中肯实在。
娃娃鱼
再走,又到一山区,没想到招待餐中有一道菜,竟然端上一大瓷汤盆,清烩大鲵,俗称娃娃鱼。众皆大惊,俄尔大怒。这简直就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了。
负责接待的人一脸委屈,细细道来方解疑团怒气。原来此地连日暴雨,引发洪水下山,黄泥浊水把娃娃鱼藏身的溪流倒灌了,呛得娃娃鱼喘不过气来,跳到岸上了。当地老乡发现时,这条大娃娃鱼刚刚咽气,放到清水中多时都没能救活。怎么办啊?最后商量出个办法做熟了,谁有口福,谁赶上了,就招待谁吧!谁能想到领导这口福这么壮呢?
穿山甲
有人说,全国13亿人口,广东人是最有口福的。生在苏州,活在杭州,吃在广州,死在柳州。天上飞的除飞机,地上跑的除汽车,水中游的除轮船,广东人通吃。一年光蛇就要吃掉300多吨,一吨蛇有多少条?没有计算过。嘴大吃四方,有生命的有血有肉的都要进口享口福。广东人口福系数一直居高。吃猪肉讲究那猪必须会爬墙,吃鸡讲究那鸡必须飞上房。把一群120斤重的猪赶到一堵土墙前,土墙高1.5米左右,左右一赶一撵一轰,其中有一口健子猪会像非洲花豹一样拔地一蹿跳上土墙,沿土墙一路疾跑。这头猪中彩入选。把一群鸡赶到一平顶房前,房屋就是很普通的农舍,拿竹竿一赶一撵一轰,其中必有“凤凰”起飞,扑棱棱地直飞到屋顶,手疾眼快,拿网子罩住,吃的就是它。广东人讲究高高飞起的鸡就是凤,有凤来仪。
听那人讲,那餐吃得有飞上房的“凤”,有爬上墙的“豹”,还有一种精瘦精瘦的“山珍野味”。问急了,答之曰“老虎肉”。吃老虎肉,找死吗?广东人一笑,用生硬的普通话纠正道,不是老虎肉,是老鼠肉。广东人发音虎鼠不分。后来人家才告诉他,他们刚刚吃下肚的不是什么老鼠肉,是一头穿山甲。
野味店
在陕西终南山下有家野店,绝非《水浒》中张青在十字坡开的黑店,卖的是人肉包子。而是暗中操作,经营的鸡鸭鱼肉皆是山货。
鸡是野鸡,兔是野兔,猪是野猪,鳖是野鳖。席间,店家踮着脚尖前来探风,告之,后厨有黑熊,有熊就有掌,亦有熊心熊鞭;又说还有梅花廘,廘筋,廘肉,廘茸,廘鞭;说到最后竟信誓旦旦地说,还有老虎肉,虎爪,虎骨,虎鞭……当然不忘加上,是人工饲养的虎,虎死了,允许卖,圈养的,靠死虎养活虎。这两天恰恰进了点货,看诸位都是口福之人,不妨尝个鲜,也算是吃过老虎肉……这小子一看就是奸商。人家倜侃他:有死娃娃肉吗?店家立马换成行业脸谱,说不知您有这个嗜好,接着说,死胎娃娃要预订,您们真有这份口福的话,我们先去打探,你们留下手机号码,一旦有消息立即通知你们……
鳇鱼
这小子一准能成铁杆汉奸。
十年前去青海湖时,湖边小餐馆中都争先恐后地打出可供鳇鱼的招牌,有的还在幌子上专门画了一尾似游似漂的鳇鱼。那年月到青海湖,一是饱眼福,看看青海湖的鸟岛;二是饱口福,吃吃青海湖的鳇鱼。中国唯一的,世界上也是独一份,高原高寒咸水湖中的无鳞鱼。
现在再去青海湖,只能饱眼福,不能饱口福了,酒店中没有一家敢公开挑起招牌卖青海湖的鳇鱼。青海湖的鳇鱼已经是国家重点保护鱼类,捕捞杀害青海湖的鳇鱼违法犯法,看得见常常有执法人员检查餐馆检查餐桌。熙熙攘攘的游人涌进路边的餐馆,果然有荤有素,有鱼有肉,唯独没有青海湖的鳇鱼。
神仙也难挡口福。有“内贼”引着,来到一家餐厅后边的包房,圆桌方凳,碗碟盘筷一应俱全。俄尔香气四溢,原来端上地地道道的青海湖大鳇鱼,何谓“大”?青海湖鳇鱼十年才能长一斤,端上来的每条至少有半斤以上。老板言之此鳇鱼皆系昨晚偷捕鱼者被擒,按规定,他们盗捕的鳇鱼应该埋掉,鳇鱼脾气大,出水即亡。但因为诸位千里迢迢来一趟不容易,就只犯一次,下不为例。要求诸位吃在肚里,香在嘴里,出此门不再提此事。再就是每人发一小塑料袋,吃完请把鱼骨头吐进袋中,由我们处理,绝对做到查无踪迹……
火烈鸟
前几年去非洲到肯尼亚的纳古鲁湖去看火烈鸟,火烈鸟真漂亮,火红色的羽毛,细长弯曲的脖子,翅膀边上还镶嵌着一排墨黑色的翎羽。突然,一位朋友发现,离我们不远,竟有一只受伤快死的火烈鸟。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意思是说,老天爷赐给我们的口福,把这只火烈鸟弄回去加工一下,必美食也。慌得翻译赶快制止。肯尼亚的野生动物保护法甚严甚猛。上有法律,下无对策,别说你提一只火烈鸟回去,你就是拿几根羽毛都不行,蹲肯尼亚的大牢恐怕你不敢,出来你就知道但丁的“炼狱”是怎么回事了。能有口福享受火烈鸟的在纳古鲁湖边又不犯法的只有狒狒和狐狸……
潘光旦
没想到非洲肯尼亚的法律这么和口福忌讳。火烈鸟有福。
这使我想起潘光旦的口福,潘光旦名字有些古怪,不知先生为何给自己起这么个名字?老百姓觉得不雅,大俗才大雅吧,潘先生乃清华百年历史上四大哲人之一。看过一张老照片,在政协会议上,潘先生因少一条腿坐在座位上。毛泽东站在旁边说什么,潘先生的口福该提倡。抗战期间,潘先生跟随清华到昆明,那时物资匮乏,“三月肉不尝”。有一天潘先生请清华的几位教授到家中吃腊肉,喜得几位口中已淡出云,肠中已寡如水的教授喜从天来。都知道潘先生虽然一口参差不齐的又黄又黑的牙,1300多度近视,但食之讲究,口福有求。吃时方知,果然鲜美,果然解瘾,果然口福。吃完方被知之,此乃潘先生曾亲自下厨房腊的老鼠肉。潘先生看昆明物价腾起又无供应,但发现此处老鼠肆意,且躯大体肥,于是带领家人捕鼠三四十只,去内脏、头尾、四爪,去皮洗净腊干。潘先生在开席之前诙谐地说,口中之福也,皆美味佳肴,不忍独享,邀诸位共享此福!
潘先生伟大,潘先生的口福伟大,潘先生624万字14卷的等身高的著作中应有一笔口福论。可惜自潘先生以后无人推广。潘先生1957年也被打成右派,1976年初被活活折磨致死。看大草原上,鼠已成灾,实实想念潘先生。不知何年月,中国人能像潘先生那样都有那口福,把田鼠送上餐桌。
城门作证:帝王将相受检验
刘秀,东汉开国皇帝,史称“中兴皇帝”,是马上皇帝,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但看史料上留下他的画像,三绺长须,两条细眼,淡眉高鼻,两耳靠山,鼻胆垂天,高颧额,肉团脸,不见王气霸气,倒像一位慈眉善目的员外,善施好事的土地主。
刘秀当了皇帝依然不横不霸,在开国皇帝中少有。《后汉书》记载他有一次郊猎,玩得上瘾了,放马追鹿,催鹰搏击。等回到洛阳城时,城门已闭。据说那时有法令天黑要关闭城门,实行“宵禁”,那年应该是东汉建武十三年,公元37年吧,想必天下还不十分太平,为“维稳”皇帝下的禁令。
刘秀一行到达东城门外,看城门紧闭,森严壁垒,皇帝手下便狐假虎威,高声喊叫,喝斥赶快打开城门,皇帝到此。没想到把守城门的小官叫郅恽,并未被皇帝手下人的大呼小叫所吓倒,依然我行我素,言之按法令行事不到时辰绝不开城门。城门下的“圣驾”队伍招都使绝了,城头上的郅恽仍铁面无情。实在没招了,只好把“圣驾”请上前来,举起灯笼火把照耀着,让城头上的郅恽看清楚,皇帝在此!没想到城头上的这位芝麻官真有种,真淡定,称天黑看不清,扭头走下城头,就是不开门。所有人皆恨恨然,愤愤然,一致要求杀了这个芝麻官,问题是怎么杀?灭几族?给皇帝拍马屁的都是高手。当下皇帝也没办法,只好另找它门进城。
没想到这位芝麻粒大的守门官,对皇帝还不依不饶。第二天,这位郅恽直接上书刘秀,严辞批评皇帝,直接揭“龙鳞”。刘秀真不愧是开国中兴皇帝,真有些肚量,那时候朝中“民主”气氛尚浓。郅恽的敢言、敢倔、敢横、敢冲撞天子,关键是刘秀皇帝能听,听而不怒,不恼、不凶、不骂娘、不蹦脚、不杀人、不灭族。《后汉书》上说得清楚,刘秀读完郅恽的奏章,竟然出了一身冷汗,在中国皇帝中不多见。刘秀这位东汉光武皇帝并没有责怪守城小吏郅恽“冒犯龙颜”,还赐其帛百匹。
郅恽敢挡皇帝,敢不给皇帝一丁点面子,且不但没有受罚反受奖,洛阳城门见证。
北宋的开国皇帝赵匡胤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都良心都抽搐。那7岁小皇帝的亲爹,老皇帝周世宗柴荣对赵匡胤有知遇之恩,没有周世宗柴荣的提携重用,越匡胤很可能早就陈尸阵前了。柴荣临死前拉着赵匡胤的手,叮嘱赵匡胤辅佑7岁的恭帝柴宗训。赵匡胤是流着热泪,磕着响头掷地有声答应的。说赵匡胤是个阴谋家、野心家似乎贬义太浓,在那个时代,身处一人之下,一国之上谁无司马昭之心?但赵匡胤的确是位政治家,连毛泽东在《沁园春·雪》中都赞扬他,“唐宗宋祖稍逊风骚”。宋祖,宋太祖,赵匡胤也。
北宋开国皇帝赵匡胤是他所处的那个年代的枭龙,后周因其而兴旺,后周也因其而灭亡。赵匡胤胸有大志,站得高,看得远,不为儿女之情所困,不以睚眦必报所扰,城门可证。
公元956年显德三年,赵匡胤作为统兵大将,跟随周世宗柴荣伐唐。赵匡胤所率军队作战勇猛,一路高歌,攻克后唐滁州城。战乱时的军阀最横,带兵者为王,无法无天。赵匡胤带兵占据滁州城。史籍称,就在此时,赵匡胤的父亲赵弘殷来到滁州城,此时已日落城头,薄幕夜沉,赵弘殷想进城见见自己亲生儿子,人之常情也。但城门已闭,城上戒备禁严,于是呼叫开门,赵匡胤站在城门楼上看得清楚,一声令下,便可城门大开,迎父入城。但赵匡胤说:“父子固亲,启闭,王事也。”赵匡胤言忠孝不能两全,城门开启是“王事”,国家法令有规定,“王事”也。不能因为你是我父亲就废了“王事”。一门相隔,父子不聚。赵匡胤真有政治头脑,也彰显出他的治国治军的政治才能。也有一说是周世宗在军中的“潜伏者”密告柴荣,柴荣认为赵匡胤可大用,不因私事而废“王事”。史上记载,赵匡胤的父亲不得不在城外露宿一夜,且因此而病。赵匡胤有大局观念,该他当皇帝,“陈桥兵变”该他“黄袍加身”。
一道城门犹如一道题,也能考出人品的优劣,心胸的大小,气度的深浅。
李广,西汉之名将,一生大战恶战、血战数十场,数十年,可谓出生入死,浴血奋战。其战功堪称累累,但一生不得封侯,死的也冤屈。王勃在著名的《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中就有感慨:“嗟乎!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冯唐亦老,李广难封。”用汉文帝的话说:“惜乎,子不遇时!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候岂足道哉!”李广不逢时,李广难封侯。但李广在城门前交的答卷却让人感到,苍天有眼,李广不封有其难封的自身原因。
李广倒霉被贬时,在家闭居,对于一生从武的军人打发时光的最好办法就是打猎。“南山射猎”。有一次打猎打得上瘾了,忘却时间,归来至霸陵亭时天色已黑,按汉时的规定,日落闭关,加之守关的霸陵尉也喝高了,“呵止广。”司马迁虽然只用了这三个字来形容,但可以看出霸陵尉态度是一副“军爷”状,没拿大眼看这位“战神”。因此随行的弟兄才大呼:“故李将军。”是以前的李将军,被贬之前在军中官居将军,甚了不得,想以此来叫开城门。但这位霸陵尉也有个性也有脾气,说了一句十分刻薄的伤人话:“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一句话把李广呛得五脏搅动,血往上涌。人怕揭短。
想当初项羽就因为一句: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就活烹说者。这样的气度焉能为帝?何况人家说的还在理,献上的计谋是正确的,只不过私下牢骚了一句,话说得太猖狂、太刻薄一些,那罪也不至被活烹。项羽兵败自刎自有他人格薄弱幼稚的一面。李广亦然。数年后,李广因匈奴来犯,又被“召拜为右北平太守”,谁都没想到,李广挂印带兵出征前,竟然要“请霸陵尉与俱”,共同上阵,但不是杀敌,而是把霸陵尉带到军中,他说了算的地方,“立斩之”。霸陵尉死得冤枉。李广在人心目中不再重若千斤,不封李广有道理。
孔子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城门一考,三人行已分出高下。
嗟乎!
烟袋斜街上的斜门歪店
烟袋斜街的神奇在于它的名副其实。它不但形似且“瓤”也是,在这条短短的斜街上开着七八家烟袋铺,除了卖各种旱烟、水烟袋,还定做各种烟袋,卖各种烟丝,最有名的是在“烟袋杆”头一家六间门脸的烟袋铺子,正堂玻璃柜中有一根“老烟袋”,蟒皮纹的杆花,黄铜碹的烟袋锅,青白玉的嘴,下面有一鉴:大清王朝吏部尚书、体仁阁大学士刘墉用的烟袋。称“天下第一烟袋”。
瞻古阁
烟袋斜街专卖他的烟袋,琉璃厂专卖他的古玩,但烟袋斜街当年还开着一家专收古玩的“歪门斜店”。此店在光绪末年开在烟袋斜街烟锅子拐弯处,门脸两间半,青瓦灰砖,枣木窗榆木门,腊黄木横匾,三个东倒西歪的大字:瞻古阁。知情的行里人都懂,此店系一位琉璃厂的大掌柜开的,三个看起来并不显山露水的字乃清宫内总管崔玉贵的字,可见其背景。但为什么在烟袋斜街的拐角口开这么一个正不正斜不斜的小店?无人知晓。
真实是可怕的,唯一的原因是离故宫近,其妙处难与君说。故宫内有一个“三希堂”,是乾隆皇帝的书房,匾额也是乾隆皇帝亲题的,据说皇帝写了十几幅,这幅是反复挑选出来的珍品。两侧也有他书写的对子“怀抱观古今,深心托豪素”。三希堂乾隆收藏了晋以后历代名家134人墨迹340件以及拓本495种,其中最著名是“三希”,即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王献之的《中秋帖》和王珣的《伯远帖》,这三件国宝,皆世上绝无仅有的无价之宝,当今这个世界上亲眼见过这三件国宝的人已然凤毛麟角,谁能想到这后两件就是通过烟袋斜街的斜门瞻古阁悄然流出皇宫,又神鬼不知流向民间的。这其中该有多少莫测风云?该有多少惊心动魄?该有多少波谲云诡?
叶掌柜
琉璃厂的大掌柜在烟袋斜街设店铺乃事出有因。因皇宫内的宝物一再流失,流失的方向大都指向琉璃厂,而且绝大部分宝物都是皇宫内的大小太监监守自盗。因此,清廷缉查开始把网撒在琉璃厂,也查获了几件大案,最后为破案,甚至把卖宝人抓到衙门剥光衣服查看是否为太监。
烟袋斜街的瞻古阁也就应运而生。
故宫后门离瞻古阁比离琉璃厂近得多,宫女太监们出故宫后门过北海不过三四十分钟,那时候那条街也清静也背人,乌鸦落一路,见人都不飞。
瞻古阁掌柜是位山西籍的“老汉”,姓叶,叶掌柜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位叶掌柜从来不张罗生意,来客也好,清静也罢,总是笑眯眯地坐在桃木桌后面养神,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他心里有底,稳坐钓鱼台。行家不打诳语,圈内人要见他的真功夫,行语叫“趟水”,看你趟过趟不过。
一位文质彬彬的中年人送来一幅古画,打开一瞧,画古旧得已经残破了。叶掌柜打那位夹着画的人一进门,就开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来人。石头镜真奇妙,他看人家真真切切,人家看他雾里看花。三眼过后,叶掌柜已经判断出此人系宫中人,且是位有一定地位的公公。坐椅不靠不倚不跷二郎腿,喝茶先端示礼不吹不晃不摇摆,抽烟不呼噜,吐烟不冲天。净脸无须,细嗓尖音,更主要的是叶掌柜一眼就看见来人无喉结,估计应在七八岁入的“蚕室”。
赵孟頫山水画
这是一幅赵孟頫的山水,丝麻底,细网衬绸托裱,看画那气势云蒸霞蔚,既满眼春风,一派好山好水好诗情,又细腻真切,一笔一画一个感受。用墨用气用功,题词印鉴留跋。
良久,叶掌柜放下放大镜,笑容可掬地坐到来客的对面,敬烟上茶,然后绵绵地说,此画的确是宫里的,但不是元代赵孟頫的画,题款“吴兴赵孟頫”为后人伪款。应该是明朝张宏张君度仿的,张君度仿的画极少,也算是好东西,一件宝贝。来客不再赘坐,行礼道谢,夹起画来走人。叶掌柜清楚这是宫里人前来“趟水”。
越王勾践的宝剑
几天之后,又有一位客人带着一个木匣来见,打开木匣是一柄青铜剑,来人断言是春秋越王勾践的宝剑,剑的尺寸、大小、形状,薄厚都对,剑首外翻卷成圆箍形,内铸有间隔的同心圆,剑身上有黑色菱形暗格花纹,前锋曲弧内凹,上有鸟虫书铭文“钺王鸠浅”和“自乍用剑”。叶掌柜审视再三后把脸一沉,并无二话,端茶送客,伪作,这可能是同行“趟水”。
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
瞻古阁终于不显山露水地开始进宝。有资料说,当年王献之的《中秋帖》和王珣的《伯远帖》都是经过光绪皇帝的爱妃珍妃的姐姐皇贵妃瑾妃之手,“顺”出去的。据说瑾妃感到宫里用度实在拮据,只好忍痛割肉。本想把“三希堂”中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也“顺”出去,但慑于王羲之的这副帖名气太大,恐怕出手时会引来大麻烦,就拿起又放下了。王献之和王珣这两幅名帖是何时从烟袋斜街“走”出去的说法不一,叶掌柜当为个中之人,但因是国宝,叶至死未提。
明成化斗彩鸡缸杯
叶掌柜收过一对从故宫直接送过去的明成化斗彩鸡缸杯,说白了,就是明朝成化皇帝的御用酒杯。有多珍贵?现在北京故宫博物馆仅存两只,据说还有专家认为那两只斗彩鸡缸杯不是成化年间的,很可能是明晚期仿制的。2014年,一只明成化斗彩鸡缸杯竟然拍出2.8124亿港元。叶掌柜打开包装刚一看到这对成化斗彩鸡缸杯时,就觉得双膝一软,男儿膝下有黄金,叶掌柜是方家内行,他一眼就看出那是两座金山。
他毕恭毕敬地擦干净手,轻轻地摘下石头镜,拿出老花镜,又掂起放大镜,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起来。他看得那么认真那么仔细,那么一丝不苟,眼睛瞪得仿佛要跌出来。叶掌柜心里明白,这对宝贝是从宫里“顺”出来的没假。但成化斗彩鸡缸杯从明朝嘉靖、隆庆、万历年间就开始仿制,官窑和民间的高手纷纷献艺,到大清王朝的康熙、雍正、乾隆更是仿得几乎天衣无缝,看漏一眼就可能被蒙混过关,叶掌柜就可能家破人亡。叶掌柜的生意不好做,那是在刀锋上玩悬。
当年怕太监盗宝,因此出宫把得极严,检查分三道,最后一道要一丝不挂赤身裸体,这对成化斗彩鸡缸杯如何能“纹丝不动”地溜出皇宫,几乎是一道跨不过去的门坎。机会终于等来了,宫内有一太监因病暴亡,但死不发殡,一直挺着放着捂着,虽说是三秋之中,但尸臭之味渐起。这时候,才按宫中的规矩抬出宫去入土。人是死了,但出宫检查依旧,把死太监随身携带的行李翻得几乎底掉,连破鞋烂褂子都翻过来掉过去检查。一丁点毛病都没有,是个穷太监。最后一道关就是验身。尸体都发臭的太监也得剥光,熏得检查的官员差点背过气去,真乃一丝不挂,一无所有。只是在其两腿裆下有一不大的白布包,也肮脏得灰白不分,斑斑点点让人疑为血迹。这是从“蚕室”中取回的太监的“根”,出家时被阉割的“男根”按太监规矩,死后要“根”附身,和人一块下葬,保佑来世转身一个囫囵男人。这东西也应该解开验着,但哪位官员愿下手解开系“根包”的系带?又臭又脏又污秽,谁下手谁会倒霉的,那东西又丑又脏又恶心,男人没人愿见,也没人敢见。民间有宁去杀一人,不去阉一人,更不能看被阉下来的“男根”,那是要遭报应,遇恶鬼的。官吏们捂住鼻子,挥手让走。明王朝成化斗彩鸡缸杯就这样被“顺”出皇宫。
有一种说法,韩滉的《五牛图》从宫中“流”出的第一站也是烟袋斜街的瞻古阁。但叶掌柜否认,他说瞻古阁没经这道手。叶掌柜经商是“逆思维”,生意越火越大,调子越低越沉,每天“开脸”不洒水不扫街不掸门窗,不擦家具,不招呼客人,不拉买卖。叶掌柜就像见不得风的产妇,从不站在店门口张望,绝不和闲人多说一句话。到点关张,从不拉晚。就这样,朝廷的缉查也终于顺着烟袋斜街找到了瞻古阁。
瞻古阁什么时候摘匾转手的,烟袋斜街上的人没注意,叶掌柜也无影无踪,直到抗战胜利,叶掌柜曾雇了辆三轮回了趟烟袋斜街,在他的瞻古阁的老地方,让车夫停下来,静静地看着,仿佛在回忆那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历史。但他没有下车,只是远远地注视着,一言未发。瞻古阁那地方已经变成了五金杂货铺,改卖烟筒铁炉子洋铁壶了,谁也不知道叶掌柜想什么。叶掌柜用脚轻轻点了下车底踏,示意走人,从此他再也没回过烟袋斜街……
责任编辑 刘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