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蔗

甘蔗

纷繁世界，芸芸众生，行云是流水的牺牲品，繁花是似锦的牺牲品，再接是再厉的牺牲品。关键的，我要说的是，鹰是翅膀的牺牲品，大象是大的牺牲品，甜是糖的牺牲品。

说到甜是糖的牺牲品，那，就要说到甘蔗了。

甘蔗，长在地里，你以为它是甘蔗，那就错了，它是糖。甘蔗，长在地里，你以为它是糖，那就又错了，它是锯子。甘蔗，叶片长达一米，宽五公分，边缘呈锯齿状。这正好是一把汉剑的长度，可以削铁如泥，砍哪里，哪里断，拉哪里，哪里就是一个血口子。

甘蔗拉你一个口子后，它自己的汁水就出来了，白白的，绿绿的，一股清香。这股清香，是从叶片卷曲包裹的甘蔗静脉里冒出来的，是甘蔗几千万年进化而来的精华，相当于甘蔗的炊烟。一旦你提刀进甘蔗林，它甘蔗，就炊烟四起，它甘蔗，就用甜，迷瞪你。

那天，你找死，钻进了甘蔗林，喔对了，不是钻进，而是在甘蔗林的边缘遥望。你不是奔着它的甜去的，你是打算在这里办一所学校，让天下的苦孩子都上这里来读书。一边读书，一边吃甘蔗，一边吃甘蔗，一边读书。让，孩子们第一节课就朗读：“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第二节课再朗读：“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你问孩子们：“为什么不朗读甘蔗啊？”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回答：“朗读了！……芳草就是甘蔗呀。”

孩子们太厉害了，芳草真的就是甘蔗，甘蔗林真的是芳草碧连天，而且，也真的是夕阳山外山。

什么叫夕阳山外山，就是说，你在甘蔗林的边缘，看到了甘蔗的核心，甜和糖。就如，你在知交的边缘，看到了长亭的核心，躲雨，和，就此一别；就如，你在零落的边缘，看到了古道的核心，扬长扬长，而去而去，和，瘦马一匹。在你看来，甘蔗林，不是一个局域的经济植物林，而是一个开放的历史片段，和风雨电搭边，和民国的小桥流水、古道西风搭边。

什么叫苦孩子，你的苦孩子不是一个年龄的概念。你的苦孩子，是一个有理、有利、有节的成长故事。尤其是有节，像甘蔗；尤其是时节，像立夏和小暑甘蔗的长势；尤其是礼节，像风来了的，甘蔗必须的鞠躬和弯腰；尤其是节制，不以雨水的多少而决定糖分的多少，也就是甘蔗的糖度。简言之，甘蔗的物理学成长，就是一个化学的糖度问题。简言之，甘蔗的节操，就是，不管世风日下，不管谁做皇帝，老子就长成这样。

所以，你让孩子们朗诵，所以，你让孩子们住在甘蔗林的边上，所以，你让孩子们要有理、有利、有节。

有理，就是，这么大一块甘蔗地，你要长，就好好长，长它一个出类拔萃，长它一个无与伦比，长它一个飞黄腾达再加天马行空，这是硬理儿，没得讨价还价的。有利，就是，一定要把甘蔗，卖个好价钱，一捆甘蔗换一斤米，熬一大锅粥；十捆甘蔗换一升油，点个灯，纳个鞋底，说个话什么的；一亩地甘蔗换一户人家，供两个人读书，三个人成家，四个人有卡其色的衣服穿。

至于有节，就复杂一些，至于有节，就深刻一些，除了孩子们唱的“知交半零落”和“芳草碧连天”外，还有孩子们不知道的一些。

对了，办学的第一天，学校砍了八分地的甘蔗，种甘蔗的对我说。有个美国人，写了一本书，叫《烟草和甘蔗》。他的结论是，三百万年前，高大的乔木统治了世界，弱小的草本植物受尽乔木欺凌。有一天，人类出现，人类需要乔木来搭建房屋、巷道，制造车辆，乔木遭砍伐。烟草和甘蔗审时度势，大义灭亲，及时倒向人类，从草本植物摇身一变，成了人类的经济植物。一个制糖业，一个卷烟业，古老的草本植物利用人类打败了统治地球数亿年的乔木。

我说，那个美国人说的是不是这个理：烟草和甘蔗是地球的苦孩子，是无产阶级，全世界的无产者联合起来，打败了资产阶级贵族老爷乔木，解放自己的同时，解放了全人类，是不是这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