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有理有利有节谱写一曲反抗凌辱的赞歌

郑琳

摘 要：《羽林郎》，是汉代乐府名篇。萧涤非、张慧博认为作者开宗明义说是“调笑酒家胡”而下文竟没有调笑的事实。事实并非如此，围绕“调笑”二字全面解析文章，不仅可以澄清事实真相，还可以阐释《羽林郎》留给后人宝贵精神的实质。

关键词：《羽林郎》 有理 有利 有节 调笑 反抗凌辱 赞歌

一、观点呈现

近日备课，细读《羽林郎》，纵览诸家言论，看到萧涤非、张慧博认为作者开宗明义说是“调笑酒家胡”而下文竟没有调笑的事实。理由是“贻我青铜镜，结我红罗裾。不惜红罗裂，何论轻贱躯”中的“贻”与“结”同义，整句中“青铜镜”“红罗裾”都是“羽林郎”赠送给胡姬的礼物，而并无轻薄、调笑意。否则后文的循循善诱能够起到功效也就不合情理、不符逻辑了。

事实是否真如萧涤非、张慧博所言？答案是否定的。文章的一开始就写道：“昔有霍家奴，姓冯名子都。依倚将军势，调笑酒家胡。”短短的四句诗，已简明扼要地交代了故事梗概、正反人物、矛盾冲突以及事件性质。事件的性质是：一个权贵家的豪奴当街调戏卖酒的胡姬，却遭到胡姬义正词严而又委婉得体的拒绝。“依倚”二字更是将“羽林郎”狗仗人势的嘴脸刻画得淋漓尽致。至此，《羽林郎》是继《陌上桑》之后谱写的又一曲反抗强暴、凌辱的赞歌。下面就围绕“调笑”二字，从是否值得“调笑”，如何“调笑”，如何收场三个层面展开分析。

二、胡姬是否值得调笑

为了便于分析、阐释，现将描写胡姬的部分原文展示如下：

胡姬年十五，春日独当垆。长裾连理带，广袖合欢襦。头上蓝田玉，耳后大秦珠。两鬟何窈窕，一世良所无。一鬟五百万，两鬟千万余。

胡姬正当妙龄。“胡姬年十五”一句，“姬”是女子的美称；而“十五”岁是个值得注意的年龄，这个从汉代稍后的魏晋南北朝时期可以窥见一斑。南北朝时，如女子到了十五岁，适龄仍未出嫁即为犯法。后面的《宋书·周郎传》也有类似的记载：女子十五不嫁，家人坐之。也就是说十五岁是个适合出嫁的年龄，它虽然不能帮助识别女子具体的美貌，却透露一个有效信息，即胡姬正值妙龄，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气息，惹人怜爱，那么后面遭到“调笑”也就顺理成章了。调笑，都是“独”惹的祸。“春日独当垆”一句中，一个“独”字创设了人物生活情境，既同上文提到的“调笑”一脉相承，又为下文的具体“调笑”打下铺垫。这使得读者读起来不突兀，起到一种上下相连、层层深入的效果。可以大胆设想一下：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独自守着酒肆，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着一种青春的气息，可不是惹得心怀不轨的人蠢蠢欲动吗？

异域风情，格外引人注目。“头上蓝田玉，耳后大秦珠”，这是对胡姬配饰进行描绘，展示了浓浓的异域风情。虽然说魏晋南北朝是个大动乱、大融合的时期，但少数民族的人仍然只是少数，像胡姬这样带有浓郁的少数民族风情的女子就难免更加引人注目。胡姬已经成年，对爱情充满向往。“两鬟何窈窕，一世良所无。一鬟五百万，两鬟千万余。”运用夸张、借代的修辞写出了胡姬相貌出众、天生丽质。在古代“黄发垂髫”一般用来形容未成年人，而成年女子则要挽上发髻。“两鬟”，点明胡姬已经成年，可以出嫁了。“一世良所无”，用略带夸张的手法写出胡姬的美貌举世无双。在“长裾连理带，广袖合欢襦”一句中，“连理”“合欢”都是用来指代夫妻、爱人或爱情。类似“連理枝喜结大地，比翼鸟欢翔长天”的对联依然常见；“喜结连理”“百年好合”的横批更是层出不穷。这里，胡姬身穿用来象征爱情的衣服，将其心中对爱情的憧憬巧妙地呈现出来。这一部分一方面运用了铺陈的写作手法来刻画胡姬美貌，从其年龄、环境、服装、首饰、发髻等诸方面铺陈，运用白描、夸张、借代等修辞方法展现胡姬的天生丽质；另一方面采用直接描写和间接描写相结合的方式，来展现胡姬举世无双的美貌。虽然没有明说胡姬具有“四大美女”那样的倾国倾城之貌，但是这样的美貌也足以让别有用心之人垂涎三尺。

三、“金吾子”是如何调笑胡姬的

1.吸引注意 表现为“不意金吾子，娉婷过我庐。银鞍何煜，翠盖空踟蹰”四句。前两句，是“金吾子”利用身姿“摆酷”；后两句，是“金吾子”利用华丽的马车“摆阔”。无论是哪一种，目的相同，均是来炫富吸引注意。可是，这种吸引的举动却让胡姬有点“猝不及防”的感觉。“不意”，表没有预料到，引出下文“金吾子”的劣行，与上文的“独”一脉相承。“娉婷”，用来形容女子姿态美好的样子，亦指美人。前者如：柳宗元《韦道安》诗：“货财足非，二女皆娉婷。”后者如白朴《梧桐雨》第一折：“则见展翅忙呼万岁声，惊的那娉婷将銮驾迎。”这里用形容女子的词汇来形容男子，内含的讽刺可见一斑。煜的银鞍也好，空踟蹰的翠盖也好，还有那娉婷的身姿，都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2.言语调戏 表现为“就我求清酒，丝绳提玉壶；就我求珍肴，金盘脍鲤鱼”四句。这四句中出现了“玉壶”“鲤鱼”等意象，想要读懂这四句的含义，首先要弄懂这些意象的含义。“玉壶”，也称作“冰壶”，其中“玉”和“冰”均是用来喻指人品高洁；所以，也可以连用叫作“玉壶冰”。“玉壶”主要包含两层含义：一层是比喻人的品行高洁。如王昌龄的“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又如独孤及的“碧玉徒强名，冰壶难比德”。另一层含义代指人的才华。如元稹的“无厦一壶冰，唯应镂金石”。“金吾子”虽然是个恶奴，此刻在自己倾心的女子面前一开始说话也很含蓄。这两句话表面是点酒品尝，言下之意却是夸奖自己：我是一个玉树临风、品行高洁、才华出众的男子。“就我求珍肴，金盘脍鲤鱼”，这两句话“金吾子”表面上是在点美味佳肴，实际上是用“鲤鱼”意象来表达求偶的方式，为何采用鱼来隐喻男女求偶呢？其实在乐府民歌《白头吟》中就有了类似的风俗、做法，例如“竹竿何袅袅，鱼尾何”，形容鱼尾像沾湿的羽毛一样，有“和合”之意，《白头吟》中的两句诗是采用隐喻来表达“男女相爱的幸福”。后来在中国歌谣里，“钓鱼”就逐渐被约定俗成为“男女求偶”。其实，用鱼来暗示，也不是一个偶然现象。闻一多先生曾经对这种现象进行过较为完备的叙述。他论述道：在《诗经·国风》的词汇中，“鱼”常常是“情偶”的代名词，也就是说“男女互相称其配偶”为“鱼”。例如《陈风·衡门》中“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岂其娶妻，必齐之姜”，这里是用鱼来喻指女人。实际上，用鱼来喻指配偶，主要源自于鱼的生物属性——多子。在早期的中国，多子就意味着多福，人们极端看重后代繁衍的力量。现在的婚房中，鲤鱼饰品依然时时可见。因此，在古代，假如称对方为鱼，差不多就等于告诉别人：你是我最好的配偶。此时此刻，“金吾子”单单点这两样东西，其真实意图已经不言而喻了——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鲤鱼，在乎胡姬也。endprint

3.动作调戏 表现为“贻我青铜镜，结我红罗裾”两句。“贻”，是赠送的意思；“青铜镜”，古代用青铜打磨光亮作镜子，多为圆形，常用以寓“团圆好合”之意。“结”，应该训诂为“系”。联合起来，译为：“金吾子”赠送我一面青铜镜，直接把镜子结在我红绸衣服的前襟上。古代十分强调“男女授受不亲”，即陌生男子和女子之间应当保持一定的距离。而“金吾子”却在光天化日之下同胡姬拉拉扯扯，不是赤裸裸的“调笑”又是什么？

四、胡姬是如何应对的？

面对“金吾子”的挑逗调戏，胡姬既不怯懦，也不急躁。而是有理、有利、有节，以柔克刚。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1.有理 紧接着，胡姬又一针见血地指出“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这不仅撕破了类似“冯子都”这类豪奴、这等男人“喜新厌旧”“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可鄙嘴脸，也直抒胸臆地表达了自己对待爱情的专一态度。占据道德制高点的胡姬用铿锵有力的话语让“金吾子”无可辩驳。

2.有利 面对“金吾子”的挑逗调戏，胡姬首先面对面地严词拒绝了对方的挑逗。“不惜红罗裂，何论轻贱躯”，反击十分强烈。此时此刻，如果独自一人在家的胡姬表现得温顺可欺、楚楚可怜，反倒容易让“金吾子”更大胆子欺凌、强暴。胡姬有力的举动、严正的话语，对于“金吾子”来说，无疑是当头棒喝，起到震慑对手、保护自己的作用。

3.有节 最后，“人生有新故，贵贱不相逾。多谢金吾子，私爱徒区区”，胡姬强调了新故不易，贵贱不逾，態度坚决而辞色和婉，语含嘲讽而不失礼貌是绵里藏针、以柔克刚的巧妙斗争艺术。在斗争中，她也展现了对爱情专一、珍惜爱情、礼貌待人接物等完美品质和操守。

《羽林郎》可与《陌上桑》相提并论。费锡璜先生在《汉诗总说》中高度评价道：“诗家之正则，学者所当揣摩。”原因在于：《羽林郎》不仅给读者展示了一个外在美和内在美高度统一的胡姬形象，也给大家留下运用“有理、有利、有节”的方式去待人接物的宝贵精神财富。虽然，文学作品中所涉及的人物从时间上看与我们很遥远，可是这种美的人物形象和宝贵的精神财富却成为后人不断前行的借鉴和源动力。

参考文献：

[1] 张慧博.《羽林郎》新探[J].天津师院学报，1981（5）.

[2] 郭苗.试析《陌上桑》与《羽林郎》中女性形象的异同[J].教育观察，2015（12）.

[3] 陶亚舒.浅说唐诗中的玉壶冰[J].成都大学学报，1985（7）.

[4] 蒋玮.《饮马长城窟行》新解——兼释“双鲤鱼[J].沈阳教育学院学报，2006（9）.

[5] 闻一多.闻一多全集·神话篇·高唐神女传说之分析[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

[6] 闻一多.闻一多全集·诗经篇·说鱼[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

[7] 孙正华，春燕，宋芸.阅读与写作[M].成都：西南交通大学出版社，2013.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