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信任与会计盈余的债务契约有用性

2016-11-09 15:28张兴亮
贵州财经大学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产权性质

摘 要:社会信任是一种重要的非正式制度,其如何影响企业微观机制值得探究。以2000—2014年中国A股制造业上市公司为样本进行研究,发现社会信任有“连坐制”效应,社会信任越低的地区,会计盈余的债务契约有用性越显著;相比国有企业,非国有企业中社会信任对会计盈余债务契约有用性的影响更显著。在使用Heckman二阶段模型纠正样本选择偏误后,上述结论依然成立。研究结果对于充分认识社会信任的重要作用以及发挥会计信息的治理功能,具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社会信任;会计盈余;债务契约;产权性质

文章编号:2095-5960(2016)04-0036-09;中图分类号:F275.2;文献标识码:A

一、引言

Arrow(1974)指出,“信任是社会的一种重要润滑剂,它非常有效,它使人们能够更加相信别人,这省去了很多麻烦”[1]。社会信任有助于合作,能降低交易成本,因而会对经济绩效产生显著的促进作用,社会信任水平越高的国家或地区越容易产生大企业(福山,1998)[2],经济增长也越快(La Porta等,1997;Knack和Keefer,1997;Zak和Knack,2001)。[3][4][5]现有研究通过比较不同国家或地区的社会信任水平对经济绩效的影响来提醒人们,特别是那些社会信任缺失的国家或地区的人们,对社会信任问题应当高度重视。

社会信任作为一种非正式制度,其对某一国家或地区经济绩效的影响机理在于能对正式制度产生补充或替代作用。例如,Knack和Keefer(1997)发现社会信任有助于经济增长,这一现象在那些贫困的国家中更显著,原因在于贫困国家的产权保护以及契约履行等正式制度均不完善。[4]Lee等(2014)研究发现社会信任能够减弱企业的避税动机,并且这种作用在投资者保护、信息披露以及税收执行等正式制度越弱的时候越明显。[6]Ang等(2015)认为,法律以及知识产权保护制度越弱的地区,社会信任对企业契约行为的影响越显著。[7]

上述研究均讨论的是社会信任对国家层面的宏观正式制度的补充或替代,但对于微观层面,如社会信任如何影响企业内部的微观机制,却少有研究。会计信息具有治理效应,会计信息能在企业债务契约的缔结时发挥作用(孙铮等,2006,陆正飞等,2008;原红旗等,2013)[8][9][10],即会计信息具有债务契约有用性。基于企业会计信息对债务契约进行治理,是一种微观机制,社会信任如何影响这一微观机制?本文主要研究这一问题。

具体地,本文主要研究社会信任如何影响企业会计盈余信息的债务契约有用性,并观察企业产权性质对上述影响的调节效应。研究发现,社会信任有“连坐制”效应,在社会信任水平越高的地区,企业更容易被银行信任;相反,在社会信任水平低的地区,银行对企业的信任程度越差,越需要基于借款企业的会计信息进行信贷决策,即会计盈余在债务契约缔结时的作用越显著。进一步研究发现,由于国有企业与政府的天然政治联系,更容易获得银行的信任,因此,社会信任对非国有企业会计盈余债务契约有用性的影响更显著。

本文研究社会信任对会计信息债务契约有用性这一微观机制的影响,不仅是对社会信任研究文献的补充,也有助于更全面地了解会计信息债务契约有用性的影响因素。本文的研究结果对于认识社会信任的“连坐制”以及会计信息的契约有用性有重要现实意义,本文的研究结果启示:在缔结契约时,必须结合当地社会信任状况来使用会计信息才是有效的。

二、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一)社会信任对会计盈余债务契约有用性的影响机理

社会信任对企业微观机制的影响机理是信任的“连坐制”。个体参加一个社会团体相当于获得一个“社会印章”,当该团体中有人因为坏的行为而被惩罚时,社团中其他个体也会受到牵连,这实质上一种“团体惩罚”或“连坐制”(张维迎和柯荣住,2002)。[11]信任也有类似的“连坐制”,人们对某一组织的信任程度会直接影响对该组织内部个体的信任程度(张维迎和柯荣住,2002)。[11]因此,信任的“连坐制”会使人们对一个地区的信任程度映射为对该地区企业的信任程度。

已有部分研究提供了社会信任“连坐制”的实证证据。刘凤委等(2009)以及Wu等(2014)发现,在社会信任水平高的地区,企业更容易被供应商信任,因而能够获得交易成本较低的商业信用融资。[12][13]张敦力和李四海(2012)发现,在社会信任水平高的地区,商业银行对该地区的企业更信任,这些企业能够获得越多的银行借款,借款的成本也越低。[14]Pevzner等(2015)研究发现,在社会信任水平高的国家或地区,上市公司公告的会计盈余更容易得到投资者的信任,即社会信任水平越高,投资者对上市公司盈余公告的市场反应也越大。[15]这些研究成果说明人们对社会信任水平高的国家或地区的企业更信任。

通过社会信任的“连坐制”,社会信任会显著影响银行与企业的缔约机制。企业会计信息是在公共会计规则——企业会计准则下产生的,并且经过了注册会计师的验证,因而会计信息能作为商业银行与借款企业的共同知识,从而降低银行与借款企业之间的信息不对称。商业银行基于企业的会计信息来甄别授信对象,能够降低缔约过程中的信息成本,即银行依据借款企业会计信息进行缔约是一种能够降低交易成本的微观机制。孙铮等(2006)、陆正飞等(2008)以及原红旗等(2013)均发现,在企业资金需求、融资能力一定的情况下,盈利能力越强的企业,能从银行获得越多的借款,即企业会计盈余信息具有显著的债务契约有用性。[8][9][10]

在社会信任水平越高的地区,信任的“连坐制”使得银行对当地的企业更信任,在缔结债务契约时对企业会计信息的需求不强烈。但在社会信任水平低的地区,信任的“连坐制”使得银行与当地企业之间信任程度较低,这时银行对依据借款企业会计信息进行决策这一微观机制的需求强烈。正如福山(1998)所说,“社会信任像空气一样,当它充足时我们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当它缺乏时,我们才发现离不开它”[2]。因此,当社会信任缺失越严重时,越需要替代性的机制来弥补社会信任的缺失,银行在信贷决策时对借款企业会计盈余信息的依赖越大。基于以上分析,提出了假设1。

H1:在社会信任水平越低的地区,借款企业的会计盈余在债务契约缔结时的作用越显著。

(二)企业产权性质的调节效应

相对于非国有企业,国有企业能得到政府更多的支持(Qian,1994)[16],这种与政府天然的政治联系,使得国有企业也受到商业银行等金融机构的青睐。在相同条件下或即使效率低下,国有企业都比非国有企业能从银行获得更多、更长期限的借款(张益宗和陈思秋,2015)[17],且融资成本更低(邵传林,2015)[18],而非国有企业一直受到商业银行的融资歧视(Allen等,2005;程六兵和刘峰等,2013;李四海等,2013;刘津宇等,2014)。[19][20][21][22]非国有企业通过与政府形成政治关联(余明桂和潘红波,2008;宋增基等,2014)[23][24]或通过商业信用等替代性的融资渠道(饶品贵和姜国华,2013)[25],来缓解所有制歧视给其带来的融资约束。

非国有企业之所以比国有企业融资困难,本质上源于商业银行对非国有企业的不信任(张兴亮和夏成才,2015)[26]。而国有企业因与政府天然的政治联系使其容易得到商业银行的信任,因而融资较容易。在这种制度背景下,银行对基于非国有企业会计信息进行缔约的微观机制更依赖,社会信任对这一微观机制的影响也越显著,而社会信任对国有企业债务契约的影响要显著小于对非国有企业的影响。具体来说,在国有企业中,社会信任对银行依赖企业会计信息进行信贷决策的影响不显著或显著性较低,而在非国有企业中,社会信任会显著影响企业会计信息的债务契约有用性,在社会信任水平越低的地区,银行越需要基于企业的会计盈余等信息进行信贷决策。基于以上分析,提出假设2。

H2:相对于国有企业,在非国有企业中,社会信任对会计盈余信息的债务契约有用性的影响更显著。

三、研究设计

(一)研究模型

参考孙铮等(2006)、陆正飞等(2008)、原红旗等(2013)[8][9][10]的研究,我们以企业会计盈余与企业获得借款之间的关系来衡量会计盈余信息在债务契约缔结时的作用(即债务契约有用性),当会计盈余在债务契约缔结时发挥了显著作用,那么会计盈余与企业获得的借款应当显著正相关。在此基础上,设计以下研究模型来验证假设H1和H2。

为了控制自变量和因变量互为因果关系对研究结果的影响,模型(1)中因变量为当期值,而自变量均取上期值。其中LOAN为企业获得的借款,类似于原红旗等(2013)[10],我们以现金流量表中“企业借款收到的现金”来衡量,并通过取自然对数来消除规模影响(张兴亮和夏成才,2015)[26]。AE为会计盈余,分别用净资产收益率(ROE)和营业净利率(ROS)来衡量。DT为社会信任哑变量,在社会信任水平高的地区,DT取值为1,在社会信任低的地区,DT取值为0。其他变量为控制变量和回归残差。变量的具体衡量方法见表1所示。

(二)样本选择与数据来源

本文选择制造业上市公司为研究样本,以2000—2014年沪、深股市A股制造业上市公司为基础,删除ST类公司、金融业上市公司、所有者权益为负以及自变量有缺失值的公司后,共得到12099个样本。但由于并不是所有公司都需要银行借款,LOAN为零或有缺失值的样本数为1285,即LOAN的样本量为10814。

除社会信任数据来自于张维迎和柯荣住(2002)[11]以及企业产权性质数据来自于CCERDATA数据库外,其他数据均来自于CSMAR数据库。数据处理与分析采用Stata11.2软件。

四、实证结果及分析

(一)单变量分析

表2报告了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量。我们对连续变量均在1%和99%分位数上进行了Winsorize处理,以克服异常值对研究结果的影响。LOAN的均值为19.859,中位数为19.932,两者相差不大。LOAN的最小值为15.425,我们将LOAN取值为零或缺失的样本排除在外,这可能会导致样本选择偏误问题,在稳健性检验部分将对这一问题进行处理。

本文用ROE和ROS衡量企业的会计盈余(EA),它们的均值和中位数差距也不大。EFINANCE的最小值为0.000,最大值为0.382,说明在样本中企业通过配股或增发筹集的资金差异很大。SCFO的最小值为-0.215,最大值为0.492,说明样本企业通过经营活动筹资净额的差距较大。

表3进一步报告了不同社会信任水平下各变量均值和中位数的差异。相对于社会信任水平低的地区,在社会信任水平高的地区,LOAN的均值和中数位均更大。均值差异的t检验以及中位数差异的Wilcoxon秩和检验的结果表明,这些差距均在1%的显著性水平上显著,说明社会信任有助于企业获得更多的银行借款,这与张敦力和李四海(2012)的研究结论一致。[14]ROE、ROS以及SIZE的比较结果说明,在社会信任水平高的地区企业的盈利能力更好、规模更大,这些结果与福山(1998)认为社会信任有助于形成大企业的结论一致。[2]LEV的比较结果说明,社会信任水平高的地区,企业的总负债要显著小于社会信任水平低的地区。SCFO的比较结果说明,社会信任水平高的地区,企业通过经营活动筹资的净额显著更多。

表4报告了模型(1)的OLS估计结果。表4中的第(1)列和第(2)列为不考虑社会信任影响时,对会计盈余债务契约有用性的检验。ROE和ROS的回归系数均显著为正,这说明当控制企业特征、融资需求以及其他筹资能力后,会计盈余越大,企业获得的借款也越多,这与现有研究(孙铮等,2006;陆正飞等,2008;原红旗等,2013)[8][9][10]的结论一致,说明会计盈余信息具有显著的债务契约有用性。

在第(3)列中,ROE的回归系数显著为正,这说明,在社会信任水平低的地区(当DT=0时),会计盈余信息具有显著的债务契约有用性。而交乘项ROE×DT的回归系数显著为负,说明在社会信任水平高的地区,会计盈余的债务契约有用性显著降低了。类似地,在第(4)列中,ROS的回归系数显著为正,而交乘项ROS×DT的回归系数显著为负。这些结果支持了假设H1,即在社会信任水平越低的地区,会计盈余的债务契约有用性越显著。

在控制变量方面, DT的回归系数显著为正,说明社会信任有助于企业获得更多的借款。SIZE的回归系数显著为正,说明大企业能获得更多的借款。LEV的回归系数显著为正,说明上一年负债越多的企业,本年的借款也越多。Growth的回归系数为正,说明成长性好的企业,获得的借款越多,但不显著。EFINANCE和SCFO的回归系数均显著为正,可能是因为企业自筹资金的能力越强,获得的借款也越多;也可能是因为企业自筹资金越多,说明企业资金需求越大,因而需要更多的借款。

表5报告了模型(1)在“国有企业”和“非国有企业”两个子样本中的OLS估计结果。由于缺失了部分企业产权性质的数据,所以总样本量变为10308个,其中国有企业样本6339个,非国有企业样本3969个。

在国有企业样本中,交乘项ROE×DT以及ROS×DT的回归系数虽然为负,但均不显著,说明在国有企业中,社会信任对会计盈余的债务契约有用性没有显著影响。但在民营企业样本中,交乘项ROE×DT以及ROS×DT的回归系数均显著为负,说明在社会信任水平越低的地区,会计盈余在债务契约缔结时的作用越显著。

这些结果表明,由于国有企业与政府之间的天然政治联系,增加了银行对国有企业的信任,因而社会信任对会计盈余在债务契约缔结时的作用这一微观机制没有显著影响;而非国有企业由于受到银行的信贷歧视,在社会信任水平越低的地区,越需要依赖会计盈余缔结债务契约这一微观机制。以上结果支持了假设H2。

为了纠正样本选择偏误对假设H2的影响,我们将第一阶段计算的逆米尔斯比IMR1、IMR2代入模型(1),然后分成国有企业和非国有企业两个子样本进行回归,表7报告了检验结果。我们发现,在控制逆米尔斯比IMR1和IMR2后,在国有企业样本中,交乘项ROE×DT以及ROS×DT的回归系数均不显著,而在非国有企业样本中,交乘项ROE×DT以及ROS×DT的回归系数均显著为负。这说明,纠正样本选择偏误后,社会信任对会计盈余债务契约有用性的影响依然在非国有企业中显著,在国有企业中不显著,假设H2依然得到验证。

六、研究结论与启示

本文从社会信任与会计盈余债务契约有用性关系的角度,研究社会信任对企业微观机制的影响。研究发现,由于信任的“连坐制”,在社会信任水平高的地区,企业更容易得到银行的信任,而在社会信任水平低的地区,越需要替代性的微观机制来缓解银行与企业之间的不信任,会计盈余在债务契约缔结时的作用越显著。由于国有企业与政府存在天然的政治联系,银行对国有企业更信任,因而社会信任的“连坐制”对非国有企业的影响更大,即社会信任对会计盈余债务契约有用性的影响在非国有企业更显著。

会计信息有用性分为价值相关性和契约有用性,价值相关性是指会计信息的定价功能,而契约有用性是指会计信息在契约中的治理功能。在我国目前资本市场各方面制度尚不完善的情况下,会计信息很难发挥定价功能。因此,现阶段,企业会计准则的改革与完善要以提高会计信息的契约功能为首要目标。本文研究结果表明,社会信任是影响会计信息契约有用性的一个重要因素,不能被忽略。会计制度改革要与非正式制度合理相容才能起到应有的效果。另外,由于在短时间内很难大幅度提高社会信任水平,因此,更需要设计合理的微观机制来代替或补充社会信任的缺失,从这个角度来看,会计信息治理功能还有待进一步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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