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吉平 胡科
摘 要:体育是生命质朴的存在与表达方式,过分强调体育非生命的外在形式,尤其是体育的发展过度陷于观念、形式及其政治经济文化的论争之中,使得体育内在的运作主体——生命在各种必然定则中受到挤压——体育内生命的遮蔽由此导致体育平庸甚至异化。对抗体育之平庸、挽救生命平庸之命运需要超越人既在的必然世界,回归到生命本身,回归到生命本真所处生活世界,将体育原本的生命活力释放出来,只有这样,才能为体育的发展寻求到真实而正确的道路。
关 键 词:体育哲学;体育平庸;生命;生活世界
中图分类号:G80-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6-7116(2016)05-0021-04
Abstract: Sport is a plain way of existence and expression of life, overly emphasizing the non-life extrinsic form of sport, especially the development of sport falling too deep into debates about conceptions, forms and its political economic culture, has rendered that life – the intrinsic operating subject of sport is squeezed in various inevitable rules – the coverage of life inside sport, which hence leads to the mediocre even dissimilar development of sport. Resisting the mediocrity of sport, saving the destination of life mediocrity, needs to surpass the inevitable world where people are in, to return to life itself, to return to the living world where the truth of life is in, and to release the original life vitality of sport, only by doing so can we find a real and correct path for sports development.
Key words: sports philosophy;mediocrity of sport;life;living world
20世纪60年代,阿伦特提出“平庸的恶”概念[1]。阿伦特的“平庸”观念所强调的人在体制化、技术化环境下所表现出的非常态行为,对于我们思考体育的发展很有启发性。当代体育,正处于一个高度体制化、技术化的环境之中,表现出越来越多的“平庸化”特征,诸如体育过度的经济化、政治化,使得本原的体育意义受到遮蔽,体育以及体育中的人都有沦为现代市场工具而迷失自我的危险;原本为体育发展提供确定性依据的文化形式,亦有可能由于过度的彰显外在形式,而遮蔽体育中的生命价值;还有现代科学技术对于体育的介入,虽一定程度促进了体育的发展,但某些过度科学化、技术化的介入,使得体育的生命创造价值受到压迫。凡此种种引发我们探讨体育发展的平庸化危机,提出相应的治理对策。
1 体育平庸及其致因
论及体育,总是能给以动感与激情,人们也习惯在汗水、激奋中感悟体育,领略体育给予人的那份独特质感。体育,自诞生起,就与生命紧密关联。在体育中,似乎也只有在体育中,人才能够真真切切感受到原始生命的那份活力和释放,这份感受如此之原始、如此之质朴、如此之强烈,完全超出理智之表象与算计的范围。在体育中,人们只需顺着生命自我指引的方向随其自然流淌,而无需经由任何的反思就能准确而又清晰地抵达生命本身,随着生命流淌,体育把人带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除了生命本身,并无他物。在由体育达成的生命的自我世界中,任何限定与约束生命自然表达的东西统统失去了效力,连语言都成为了多余之物。
如此纯净之体育着实让人心神向往。但在现实的生活中,人们所见之体育似乎根本无法呈现得如此透彻,现实中的体育,要么夹杂着某些无法过滤的观念“杂物”,要么由于过度的社会化而深陷于外在科学、技术的强迫中不能自拔,使得体育原本应具有的生命活力受到人为的挤压与遮蔽,使得体育的发展背离本真的生命道路。
所谓“内在观念杂物”是指意识范畴预设之体育观念,也就是将体育从原来所身处的身体世界剥离,单纯将其放在观念本体的范畴中,依靠过度的观念化而对其本质进行推演。诸如当下学界所论争不休的体育本质教育说、文化说、肢体活动说等。当下的诸多体育理论建构一度脱离了体育本身所处的身体实践场域,而将体育置于虚幻的语言、逻辑言谈之中,体育的理论脱离身体实践本身,由此使得理论阐释贫乏、无力。
从外在看,现代体育发展亦遭受到过度社会化发展的危机。对理性、科学、技术的无限迷恋与迷信以及外在政治、经济、环境对于体育的种种逼迫,使体育越来越远离生命展现的原始道路。
在理性的王国中,凡事都有自己确定性的位置、确定性的未来依据理性,人无需再做更多反思,即能获取肯定性的生活与生活意义[2]。理性原本就是体育发展的内在驱动要素,体育的种种展现无不在理性的价值引导下完成。依据理性,体育建立起支撑自身存在的发展规律、规则、制度。但对于规律、规则、制度等理性形式的过度迷恋,可能使得体育的发展受限于外在的理性,而抑制本原的生命创造价值。
技术,原本就是体育存在与表达的重要方式,依靠独特的身体技术,体育的价值得到彰显。然而,技术亦是利弊共存的。从负面来看,技术可能形成一种促逼的座架(Ge-stell,Enframing)形式[3],在技术座架中,包括人在内的一切都可能展现为持存物。如海德格尔所说,但当天命将人送入一种技术展现之中时,这种展现就注定要遮盖和阻隔人与展现之源的关系,每一种展现都是对展现之源的遮盖[3],其中就包括了对人自身的遮盖。在技术座架面前,人可能存在丧失自我,失去自主性,不断受到技术座架的促逼,最终陷入危险的命运中[4]。体育原本就是以身体技术的形式展现自身,但现代种种技术手段对于体育的介入,使得身体越来越失去自我控制的能力,而受到技术的摆布与逼迫,使得身体的自主性不断弱化。
在科学的世界中,一切都可以客观化、空间化,依托数学,通过简单的还原原则,万事均可转化为万物,甚至包括人自身。现代体育的发展很大程度依赖于科学的进步所带来的种种观念、技术、手段的更新与进步。然而,科学所具有的那种无所不能的魔力,对于身体所展现出的体育既具有促进作用,存在的潜在危险表现为原本无法完全定格的身体,又受到科学的逼迫,被不断在时间、空间范畴内僵化、定格。
事实上,如果时光倒流,回到体育诞生的古希腊,其情境并非如现代体育所展现的一致。在古希腊,体育中的人是来自于自然的人,自然的人拥有大自然同等的奥秘,这些奥秘并非能够完全被人看透。因而古希腊的体育,保有了生命本身的那种神秘感与创造力。
到了近现代,随着主体的觉醒,主体期待自身那高昂抬起的认识与改造能力,将包括身体在内的所有自然之物一览无遗地透现出来,体育亦不例外。因而,近现代以来的体育,在科学、理性等的助推下,逐渐被定格在一个规整的可计算体系之中,技术手段将身体的潜能榨取到极致。按照现代科学技术的既定规则,体育得到了极致的展现,但亦为体育的发展造就了危险。科学计算之下,生命自身的抉择能力越来越弱,导致体育的发展越来越局限于科学的必然道路,其生命本源的创造能力愈来愈弱化。并且,随着现代奥林匹克运动的不断发展,尤其是利益在赛场的不断整合与滋生,以往纯粹的为了荣誉而战的奥运会逐渐演变成为了利益而战的现代商业博览会。越来越奢华的开幕式、越来越昂贵的运动员、越来越赤裸裸的利益争夺使得奥运赛场往昔的精神价值逐渐为利益所淹没与遮蔽。可见,“杂物”之存在往往使人看体育的眼睛遭受蒙蔽,让人全然无法直视与把握到体育中内在生命的跳跃。过度的社会化,使体育陷入外在事物之中,体育之生命自性遭到严重的掩盖与遮蔽,体育丧失了生命自性,也就失去了自我的辨识度;失去了自我追求、自我表达的能力,也就只能在沉沦中追随事物而动[5]。虽然,与生命相连的体育其本身是高尚的,但现实中的体育——过度政治化、经济化、形式化、市场化的体育往往给人以平庸的印象。平庸指向的是无差别的平均,也即体育在种种逼迫因素的限制下,成为一个体制化、技术化的摆设,体育原本应该具有的生活活力越来越平板化、庸常化。当体育沉沦于内在观念、外在事物之中,也即喻示体育陷于一个由必然性打造的外在世界之中。在必然性的外在王国中,体育的命运是既定的——由外在于体育的观念、事物所决定。被决定意味着命运的被动接受,命运的被动接受意味着自我选择命运可能被剥夺。原本体育是具有生命活力的,体育是充满创造的,但当体育失去自我选择命运的可能,也就意味体育所能展现的只可能是无差异的体育了,无差异的体育即是平庸的体育。
2 体育平庸所隐含人之平庸的事实
从表面看,体育的平庸是由于体育外在化所导致的体育对必然性命运的接受。事实上,体育命运内在隐藏的是体育之中人的命运,体育之平庸与体育之中人之生命状态具有重要关联。既可以说,体育之平庸造成了人之平庸;也可以说,人与体育的共在关系造就了体育与人平庸之事实。
依据前者,体育乃为一种外在化的存在形式,人与体育的关系是外在与进入的关系,由此,人并非造成体育平庸的原因,反倒是体育之平庸造成了人的平庸。体育自身平庸化原因,可能根植于深层的历史、文化、社会或者权力结构之中,原本与人无关。但当体育不以人为目的而是外在的寻求极致的科层化发展、功利化使命,必然将体育扭曲成为现代工业格局中的一个寻常的大机器。在这个体育大机器里,原本依靠人性的追求与创设获取体育的辉煌,体育大机器自身的运作力量竟然一度架空了人的主体性力量,犹如海德格尔笔下的技术座架一般,被商业、政治所扭曲的现代体育偏离了原本的道路,人的主体性力量、人的价值光辉被座架遮蔽。但凡人类社会的文化创设偏离了人性的道路,被非人的功利目标所绑架后,体育所呈现的便是单向度的,失去人性光辉的平庸体育了,在平庸的体育座架里,人的价值受到遮蔽,由此,平庸的体育造就平庸的人。诸如当前的诸多竞技体育的运动员,他们从小便被输送到竞技体育这一金牌加工体系之中,在围绕金牌而设计的训练、竞赛体制中,运动员的任何个人意志均被平板化了,一切以国家利益为上,一切以获取金牌为终极目的,常年累月地建构。最终,人在以夺取金牌的竞技体育大机器中逐渐丧失了主体意志,丧失任何可能性的生活追求,平庸的夺金机器造就平庸的金牌运动员。由此我们看到了许多丧失生活能力而胸前挂满金牌的竞技者。
对于后者,人与体育是共在的关系,人在体育之中,体育亦在人之中,体育与人互为存在论前提。一方面,体育构成了人本真的生存背景、生活底色,人被抛在世的同时就不可自决地被寄予了体育这一人之存在背景,体育是人不可选择的命运。另一方面,人亦是体育的存在背景,是人赋予了体育生命气息与气质,体育表达事实上是通过人而表达,体育创造则是通过人而创造,完全依靠人对体育的介入,赋予体育的意义、给予体育以价值,体育才能因此获得存在的理由,由此,人亦是体育不可选择之命运。基于体育与人共在的命运事实。
虽然人与体育之共在与交织作用导致体育以及人平庸之事实,但在体育与人的交互关系中,是人而非体育具有自由意志,也就是说虽然人被抛在世的体育背景是平庸的,但人具有自由意志,具有改变与体育之关系最终改变体育及自身平庸命运的可能——纵使体育座架一度可能架空人性,使得圈入体育大机器中任何个人自由、任何个人选择能力受限,但人是具有选择能力的,人的价值完全可能对抗体育座架,人在非人的摆设与逼迫中应当勇敢地举起人性的武器、恢复自我的选择能力,以人性的“yes”而对单向度的体育座架说“no”。
因而,在人与体育共在的命运表达中,是否最终走向平庸,人是具有选择能力的,是人而非体育对是否陷入平庸负有终极责任。可见,体育的平庸最终反映与表达的并不是体育自身的平庸,而是人的平庸。
3 回归生命所在的生活世界:体育平庸的救赎之道
从体育之平庸到人之平庸,将体育之平庸问题深入转化为人之平庸问题。问题转变不仅仅只是将讨论进一步的深化,更为重要的是问题转化后所开启的意义空间,经由体育平庸之问题而引发人平庸之问题,由此将体育的价值、意义问题回到了人这一源泉之上。指向与关涉到人才是体育平庸这一问题提出的根本意义所在。
体育之平庸表达了人之平庸这一事实。但平庸并非是人不可抗拒的命运。人作为同时蕴含本能与智能的生命存在,其生命本真地表达了生命之无限创造之可能。创造使新元素的不断“涌现”,它是“不可分割”的。生命的演化本身就是一种创造,在其中“偶然性起了很大的作用——偶然性采取的形态是一种发明的形态”。偶然性决定生命进化本身所采取的形式是不可预见的形式。生命创造的意义在于它摆脱必然性的可预测性以及目的论的主观“预成性”,表现为决定新元素的涌现[6]。生命在创造中表达生命,在创造中实现生命。生命创造的“非必然性”、“非预成性”表达创造是无重复、非同一的过程,创造的过程本真地蕴含差异的特质,创造通过差异而展开。因此,生命本身的创造也是差异性的创造,它的结果就是“创造出完全无法预测的全新的东西来”[6]。生命通过差异的创造而表达生命的不可替代性,生命之不可替代又进一步表达了每一个生命所独有的生命尊严,每个生命独具尊严喻示生命本身是非平庸的。因而,平庸并非是人不可抗拒之命运。
尽管人之生命本色表明人之血液与生俱来携带了反对必然性的抗体,但这并不意味人具有对抗必然性的完全免疫能力。现实中的人,自身携带的必然性抗体往往不够强大,难以阻挡必然性病菌的入侵,人尽管携带必然性抗体,却总是为必然性所感染。因而,现实中的人,体育中的人常常因为必然性的卷入而沦为平庸之命运。体育之平庸可能造就平庸之生命,平庸之生命是受到必然性诅咒而失去创造力的生命。失去创造力的生命意味着生命之单向度表达。马尔库萨在其著作《单向度的人》中表达了必然性约束下单向度的人的命运:在以科学技术飞速发展为背景的相对富裕的消费世界中,技术理性形成了一种新的统治体制,人们陷入一种新的异化和物化的生存方式之中。这种新的异化不是马克思当年所描述的工人自我折磨、自我牺牲的异化劳动,而是人的自愿、带有享乐性质的物化活动。人被整合或一体化到现存的社会体制中,不再作为社会的反抗力量;人作为一种自由的、创造性的实践存在所应具有的否定性、超越性和批判性被技术理性所消解,人成为失去超越维度和批判维度的“单向度的人”。体育之平庸,使体育沦为生产平庸的巨型体制,人被卷入其中,为必然性所环绕。在必然性面前,体制的喧嚣掩盖了生命微弱的呐喊,人放弃了任何抵抗,任由体制吞噬本真自我,本真生命由此被遮蔽,人最终失去自我生命的可能向度,沦为单向度的人。
生命本身是开放而充满各种可能性的。虽然人常常由于自身对抗必然性之能力不够,而沉沦于必然性的运作逻辑之中,但平庸并非人不可抗拒之命运。生命充满可能性意味着生命仍具有自由介入必然性并将必然性转化为有利于生命展开的可能性之能力。因而,面对平庸之体育,人生命之本性表明生命既可沉沦于中,与其共平庸;亦可超越之上,以挽救与改变人沉沦平庸之命运。
由于沦于必然性的逻辑之中,才使人失去了生命的可能向度[7]。因而,挽救与改变体育之中人的沉沦平庸之命运其根本在于砸碎必然性链条对于人之生命可能性之束缚。只有摆脱必然性对生命的束缚,才可能恢复生命本真的活力;只有恢复生命本真的活力,才可能开启生命之开放空间;只有开启生命之开放空间,才可能使生命最终朝向自身而打开自身。因而,从必然性到可能性,生命走上的实际是摆脱外在,复归自我的返乡之路。当然,砸碎必然性链条对于人之生命可能性之束缚,使生命摆脱外在复归自我,这并非意指生命纯粹地脱离既有的人化世界回归到人化之前的自然世界。人被抛在世,就先在的决定了人不可选择地选择了人在世的存在条件[8]——文化,因而,文化世界是人不可自决的存在论条件,是人之为人不可摆脱的命运。正如荷尔德林所言:哪里有危险,哪里就有拯救的力量。既然文化世界是人不可摆脱的命运,那么,人所能做的就不是去摆脱文化世界,而应是“在其中而超越”这个我们身处的文化世界。“在其中而超越”最终所要朝向的是为文化世界奠基的生活世界。生活世界是前课题、前意识的世界[9],是生命自在、自为、自觉高度合一的世界。生活世界之中,生命自然流淌,生命依据自身的可能向度展开生命自身并由此呈现为生活世界。生活世界是生命自我创造的世界,亦是生命本真所在的世界。因此,对抗体育之平庸、挽救生命平庸之命运亦需要超越人既在的必然世界,回归到生命本真的生活世界,这才是体育视域内生命返乡的可能道路。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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