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蒋建国
微信朋友圈泛化:交往疲劳与情感疏离
■蒋建国
随着微信的广泛普及,微信朋友圈极大地改变了社交的时空观念,提高了手机网络社交的价值和功能。但其低门槛和朋友意义的泛滥,也使情感沟通缺乏明确的边界,从而对信任关系产生负面影响。尤其是朋友圈频繁的信息转发和商业营销,极大地消解了情感互动的意义,降低了用户的交往报酬和交往热情,并导致主体缺失和交往疲劳。因此,微信朋友圈的泛化,背离了朋友交往和群体团结的本质,降低了网络社交的情感价值。
微信朋友圈;社会交往;泛边界;情感价值
微信的普及,是网络社交史上颇值称道的里程碑式革命,它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人们的交往方式和生活方式。微信成为微时代的标志,将用户带入一种碎片化、即时性的新型互动空间。“我微信,我存在。”微信朋友圈为网民建构了现实社交之外的一个“手机朋友圈”,通过手机号码的链接和“准入”,朋友圈便成为用户可以随时随地交流的集群,展现了现实社交的“人脉”,也体现了用户在圈子文化中的价值和作用。但是,微信朋友圈毕竟不同于现实社交圈,微信中被编码的朋友,由于身体的不在场,使现实情境与虚拟情境有较大区别。由于“交往”程度的差异、“话题”参与的热度等方面的原因,对许多用户而言,社会交往的价值和功能,并未在微信社交中得到充分体现。而微信社交泛化所引起的交往疲劳和情感疏离,已成为较为普遍的社会现象,本文拟就此问题展开初步探讨。
交流产生于社会需要,微信交往是网络社交发展的客观反映。按照麦克卢汉“媒介是人体的延伸”的说法,手机媒体则已成为人体的“综合器官”,随着微信技术的完善,手机已融合了新旧媒体的基本功能。相对于传统延时交往而言,微信是一次社交革命。微信对空间的无限度扩张和对时间的无节制消费,是以往任何社交媒体难以企及的。而微信朋友圈对朋友时空上的无限拉近,实现了一对一、一对多、多对多等多种方式的交流,它集私人交往与公共交往于一体,使人际关系摆脱了传统意义上的时空局限,实现了微时代的即时“信件”交流。
尽管微信是私人性质的社交媒体,但它充满着不可预测的开放性想象。任何用户都可以通过“摇一摇”“添加附近的人”,随时与陌生人交友,从而实现朋友圈的无限制增长。有从事营销的用户号称自己的朋友圈有65万人,是由于许多公众号之间的互联,可以实现“朋友”的共享。而微信用户由于平时工作、生活上的联系,在手机上增加了许多新的号码,每个手机号码都享有申请加入朋友圈的机会。对于手机用户而言,他的号码就是他自身,肉身似乎变成了一个号码,每个人都被抽象成一个手机号。人们一旦开始认识,一定要彼此交换各自的手机号码,相互将号码存在对方的手机之中。储存了这个号码,就储存了这个人。人的背景、人的地址、人的整个内在性,都被潜伏在一个号码之中。储存了一个手机号,就储存了一个人的种子,他的全部背景可以在手机上萌芽,交往的全部结果也在这个号码上萌芽。①哪怕是一个没有见过面的“朋友”,如果他的号码出现在你的手机上,就是你的客人,对于任何一个想进入你圈子的人,拒绝可能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而各种微信群的任何成员,可以通过互联进入更多的朋友圈。因此,用户使用微信的时间越久、参加的社会活动越多,朋友圈就会增长得越快。当我们打开微信时,看到通讯录上有无数使用昵称的朋友,有些人可能是某个饭局上“被动加入的”;有些人可能是朋友的朋友拉进来的;有些人可能是因工作需要而被要求加入的。各种不同类型的“朋友”,已使情感意义上的交往价值发生了巨大变化。
从词义的角度看,朋友的来源颇为广泛,只要相互尊重、相互帮助、懂得分享就可以成为朋友。但是,“交往”需要双方在时间、精力和情感等方面付出,并需要在特定的情境中进行交流。按照一些社会学者的观点,每个人可以管理的稳定人际关系不超过150人,亲密的朋友不超过15人。因此,我们在工作和生活中可以充当许多社会角色,同学、同事、同乡等关系并不意味着是朋友。成为朋友,则需要在情感上有着相互的认同和默契,在心理上比较接近和认可对方。由此可见,朋友之间的交往半径不会无限扩大,朋友之间,贵在知心。相互信任是建立朋友关系的基础,而信任则需要时间的历练和考验。中国传统文化将君子之交视为文人的优良传统,不以地位、名利为交往原则,而在乎相互之间的相知相助。总之,朋友之间的交往价值往往体现在尊重、信任、共享、关心与帮助等方面,所谓芸芸众生、知音难觅,体现出朋友关系的珍贵。
但是,微信朋友圈所体现的泛交往方式,与传统意义上的朋友关系有着很大的差异。微信朋友圈是一种“总体”上的交往对象,它既包括既往的朋友,也包括一般的交往对象,甚至不相识的陌生人,它使得朋友圈变成各种关系的杂烩。尤其是各种微信群和公众号中的成员,来源更为复杂。对于许多用户而言,朋友圈有时候像闹市,推销保险的、卖假药的、搞直销的、煲心灵鸡汤的、晒幸福的、求同情的,无所不有。这就使微信的私密性很难得以保障。比如在网络上闹得沸沸扬扬的人大教授“公开信事件”,研究生郝相赫认为自己的朋友圈中只有导师孙家洲一人在历史学术圈,其余皆为亲戚朋友,所以自己的朋友圈就是一个私人吐槽的领域。而孙家洲在接受采访时指出:“这本是私下的小事,网上所谓的断绝师生关系公开信本是我发在私人的微信朋友圈,我并不想把他公开到社会上,不知道谁把它传出去,导致网上发酵,我自始至终不想看到这件事闹大。②”双方都认为此事是朋友圈的私人表达,却在网络上引起轩然大波,成为舆论热点。显然,微信朋友圈并非单纯的私人领域,其边界非常模糊,只要有人愿意“泄露”,朋友圈就没有所谓的秘密而言,私人领域很快变为公共空间。因此,朋友圈的“圈”很难封闭运行,其文字、图像往往成为转发的“铁证”,使当事人难以摆脱干系。
从媒介属性的角度看,微信属于强联系的媒体,对陌生人是相对排斥的。然而,随着朋友圈的无限度扩张,许多陌生人可以通过各种通道进入他人的朋友圈。朋友数量的不断增长,意味着用户交往范围不断扩大。但是,微信作为私人媒体的性质却在悄悄改变,微信社交的私人情感也面临被公共化的危险。从社交属性上看,微信与微博的重要差别在于交往的边界,微博是面向所有人开放的公共媒体,获取粉丝的关注是博主的重要目的。因此,粉丝量也就成为知名度的象征,微博的互动也成为博主的公共活动。但微信是“信”“短信”功能的延伸,是朋友之间进行互动的工具,信息的交流建立在一定的边界之内。如果未经朋友的许可而随意泄露私人交往内容,是对交往关系的一种破坏。然而,微信朋友圈的泛滥,已使其私密性难以得到有效保护,面对许多不相识和不熟悉的朋友,私密已成为公开的秘密。尤其是各种微信群里的言论,片刻之间就会在各种圈子中转发。当朋友的朋友再“朋友”几次,微信的朋友圈已形同虚设。因此,微信朋友圈的泛滥,已使微信的性质和功能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许多用户在开通微信之初都有类似的惊喜,通过加入功能,用户可以找到久未联系的朋友,并能立即进行文字、语言、图片、视频等多种形式的互动。而一些平时经常联系的朋友,则通过微信进一步加强沟通,经由朋友圈的随时发言和即时转发,朋友之间可以跨越时空进行交流。开通微信,便可以将无数朋友“装入”手机中,朋友间在微信中互动,可以省却见面的时间成本,也可以避免其他人的打扰。因此,微信的广泛普及,表明用户对私人交往圈有着迫切需要。
微信为朋友之间的情感互动提供了新的平台,通过微信互动已成为网络交往的主流形式。尤其是朋友之间的双向交流,可以通过微信进行各种方式的即时传播。但是,用户在微信上与朋友之间的互动,是建立在现实交往的基础之上的。尽管通过微信我们可以找回失散多年的朋友,但微信本身不能弥补多年的情感缺失。面对久未联系的朋友,在惊喜和问候之后,朋友间的日常交流却面临“话语贫乏”,多年不见的老友,由于缺乏平时的交往基础,双方在经历各自不同的人生之后,可能由于性格、地位、文化等方面的差异,难以找到持续的聊天话题。如果仅运用微信沟通,持续的联系有时便成为一种心理负担。由于身体的不在场,朋友之间缺乏同一物理空间之间的眼神交流,难以实现身体语言的互动,身体与自我之间存在着一定的区隔。尽管用户在微信虚拟空间中也可以采用多种方式表达情感,但是,从交往情境和情感互动的角度看,朋友圈中的聊天是被加工和过滤的表达,是交流双方在不同地理位置之间的“隔空喊话”,这种由于身体的“缺场”所导致的交流局限性,并不是微信技术手段所能弥补的。面对一些“远在天边,近在微信”的朋友,交流固然可以随时进行,但是,无数次交流体现的情感效应,可能不如一次见面的热烈拥抱。因此,以微信互动取代现实交往,并不能达到情感互动的预期效果。身体的不在场,是自我意识缺失的重要原因。而找到自我力量的中心,才能“使我们抵制住周围的混乱和困惑”③。
在微信朋友圈中,用户面对的是一个数量庞大的群体,这个群体中的朋友有许多类型,在交往程度和心理认同上有着明显的差异。不同类型的朋友聚集在圈子中,势必对用户的交往方式和意向产生影响。从操作层面看,任何一条信息进入朋友圈,都有可能被阅读、转发、评论,从圈内很快向圈外传播,形成扩散效应。当朋友圈中存在着大量不太信任的对象时,用户就必须对自己聊天行为的后果进行评估,尤其是对一些私密性的内容可否在朋友圈发表存在疑虑。许多用户都对朋友圈有着一定的心理防备,认为不设防的交流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尤其是针对某个特定朋友的聊天,在朋友圈被其他人围观之后,便成为公共话题,有可能牵涉到其他参与者。比如,针对较为亲密朋友的私语,可能引起其他朋友的好奇,也可能会引发他们对感情距离的对比,甚至会有误会、怨恨、离散等情况出现。因此,一对一的聊天行为,一旦进入朋友圈之后,就会在“内群”间产生复杂的围观效果,有时,还会通过群际之间的传播,对工作、生活产生直接的影响。比如用户在朋友圈议论工作中的不快,恰恰被朋友圈里的领导或者同事看到,或者通过朋友圈的转发获知,一些当事人会由此记下“一笔账”,对用户今后的交往和工作带来不利影响。
由于朋友圈越来越缺乏安全感和信任度,许多用户已经对圈内的情感交流心存疑虑,不敢在圈内随便发表言论,更不会轻易倾诉情感。尤其是一些具有指向性的批判意见,一旦被公之于众,就会引发一系列的后续效应。因此,在微信朋友圈中讲“私话”风险极大,不同类型的朋友对于情感性话语的理解有很大差异,也许一些无意的传播也会给当事人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尤其是通讯录里有许多“不懂的人”,屏蔽他们若被知道了似乎更麻烦,于是,为了避免他们因“听不懂”而造成的误会,为了不用费心费力的去维护表面的礼貌,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发言。④许多资深的微信用户都在朋友圈里产生话语贫乏的感觉,许多同学群、同事群、同乡群中,以领导、老板作为地位表征的差序交往过程,人为的在朋友圈里炫耀权力、资本的优势,尤其是一些露骨的恭维和吹捧,显示出群内充满着“明争暗斗”和“地位竞争”。许多用户认为,朋友圈已沦为资本和权力的竞赛圈,情感交流的意义已经被严重消解。长此以往,许多人便失去了交流的热情,情感互动更流于形式。
由于缺乏深度交流的情感话题,于是,娱乐和消费层面的话题便逐渐流行起来。许多用户热衷于在朋友圈中展示自己的衣食住行,图片、小视频、照片成为重要的交流方式。拍菜、拍衣服、拍风景、拍孩子、拍宠物成为朋友圈的流行动作,大家相互展示自己的生活,暗中开展消费竞赛,就是为了等待一个个“点赞”。但是,当大量此类的链接和图像充斥着朋友圈后,点赞的“所指”已经被扭曲。点赞已成为程式化的回应,它并不表示内心的赞美,有时甚至是无聊或者被动的回应,对于发出点赞指令的“朋友”而言,其内心也许对某人的频繁骚扰不胜其烦,但碍于面子,机械而程式化地加上一个“赞”,其所指已是相反的意义。在朋友圈中,“点赞”已成为指尖上的运动,是一种条件反射、是一种程式化的“在场”、是一种自我保护式的伪装、是一种被抽离了意义的空洞符号。此类“点赞”的泛滥,已消解了其交流价值和审美意义,有时甚至包含了某种讥讽之意。过多的“点赞”也使朋友们提不起精神,疲于回应。于是,流行的“点赞”文化对朋友圈的象征意义越来越低,这就像许多微博主为了获得星级而不断设法增加“僵尸粉”一样,量化指标与情感交流之间出现了悖论。朋友圈里情感互动的效果被逐步消解,我们认识的人越来越多,深交的人却越来越少;点的赞越来越多,其情感价值却越来越低;朋友圈里的朋友越来越多,深度交流却越来越难。
当空洞的“点赞”运动不断增多之后,文本意义上的对话便成为稀缺资源。在朋友圈里,大家热衷于转发各种养生保健、娱乐八卦、心灵鸡汤、社会趣闻,此类转发已成为指尖上的新运动,不需成本、不需情感,对于转发者而言,此类转发虽然不一定讨人喜欢,却不至于得罪圈内的朋友。大家热衷于将各种信息往朋友圈里塞,都以为自己在为朋友制造信息福利,为朋友提供一手资讯。然而,既然这些资讯如此不费心力,大家能够即时转发,怎能避免重复和泛滥。就此类微话语的传播方式来说,点击式转发又让微话语很快变成无主体的言论,从而也就很容易变成仿佛来自抽象空间的思想,也就是“天启”的声音。于是,微话语看似是负责任的,却又总是“假扮游戏”,其场景、规则和道具都令发言者具有强烈的“表演意识”。⑤当朋友圈里充满各种转发的相同“表演”时,转发的文本便成为用户的信息垃圾,极大地浪费了他们的时间和精力。长此以往,朋友圈成为二手资讯的接收站,大量重复的文本让人心烦意乱,许多朋友圈便成为朋友们设下的垃圾信息圈套。由于朋友圈不断地扩容,我们也越来越多地“看到”各种与我们无关的生活、各种我们并不需要的信息,分散了精力、浪费了时间。因此,“在微信上晒同一种生活影像,表面上是个性彰显,但背后同质化、主体性丧失严重”⑥。
面对朋友圈里的垃圾信息,用户难以进行现场清理,在经过长期累积之后,用户的朋友圈已逐步被“二手资料”控制,在杂乱的信息垃圾里,很难找到真正有价值、有思想的文本。尤其是值得品味、值得思考、值得回应的信息越来越少。由于朋友们的从众行为,一些本来保持联系的朋友,也不再在圈子里面发言,似乎对话已成为一种多余的行为。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去填充别人的朋友圈,不管这些转发的文本是否对“朋友”有用,指尖上的转发已经流行,大家唯恐落后,唯恐漏掉了某条颇有“价值”的新闻、某个颇有笑料的段子、某段颇有“哲理”的句子。有些用户甚至每天转发数十条此类信息,以数量体现其在朋友圈里的地位和价值。面对各种杂乱的转发文本,一些用户已对朋友圈产生恐惧心理,对于一些“转发狂”,他们不得不进行“拉黑”处理,迫使其离开朋友圈。此类被“拉黑”的朋友并非与用户有其他方面的矛盾,一旦被“拉黑”者得知对方的行动之后,会产生一定的心理伤害,进而直接影响到双方的友情。从朋友圈当初的频繁互动到最后的被“拉黑”,微信朋友圈的“反动”行为已经成为阻碍朋友关系的一道屏障。许多用户开始设置朋友圈的交往对象,并对朋友进行分组分类,一些经常转发者的信息被隔离,两者之间的交流被人为中断,这是双方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朋友圈的情感交流功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微信作为“信”的价值也不断被消解。
从社会心理的角度看,微信属于自我导向型的媒体,用户开通微信的主要目的是广交朋友、加强沟通、联系感情,以自我为中心建立社会网络。因为单个的交往对象一般都需要用户“接受”才能成为朋友。因此,朋友圈是以用户为中心的群体。此类群体区别于一般的网络社群,网络社群大多是匿名、无序和多中心的,网友可以根据年龄、兴趣、职业等需要比较自由地加入某一群体,成员之间的关系较为松散、话语比较多元。一般的网络群体缺乏组织性,是流动的网民在无边际空间的群体活动。它打破了现实社会群体传播的时空限制,以聊天、会话、信息分享和新闻传递为主要方式。群体行为具有匿名性,群体活动具有变动性,群体传播具有信息发现、事态关注、迅捷感染、情绪高潮、目标转移等基本过程。微信朋友则更多地体现用户的中心地位,以情感交流作为基本目的和手段,并根据朋友的关系大体可以明确群体成员的交往半径。所谓亲疏有别,也就是以关系来表明朋友的位置。这与一般群体的权力、资本结构有较大的区别。
微信朋友圈是用户将个人虚拟空间融入社会交往空间的便捷途径,朋友圈极大地改变了用户的传统角色定位。在现实交往空间中,朋友之间的交流受时间、地点的局限,面对面的情感互动需要双方的投入,尤其是眼神和身体语言的运用,有利于双方的深度交流。而微信朋友圈是一个朋友汇集之地,是一个比较透明的剧场,用户自然是舞台的主角,他可以根据需要挑选交往对象,通过“现场直播”让圈内观众欣赏,并可以根据需要邀请新的“观众”加入。“剧本”的内容是公开的,圈内的观众可以即时欣赏、评论、转发,这对于初入朋友圈的用户而言,可以获得一种新型的交往体验。其主角地位可以带来诸多心理上和情感上的优势,现场交流的过程可以通过朋友们的“点赞”而激发更多的热情。一对一的交流可以引起一对多的关注,其他朋友可以随时变成“演员”而加入演出,通过文字、图片、视频、照片的展出,可以进一步丰富“剧情”。一位网友对此深有感触,他说:“刚开始玩微信的时候,朋友圈里只有三四十人,拍一张照片恨不得立马上传,期待朋友的点赞和评价;有一些心情,立马写一段矫情的欲说还羞的话上传,期待一门帘子的点赞和鲜花,那时候特别有成就感,装逼指数直逼五颗星。”⑦因此,朋友圈的舞台无限广阔,以用户为主角的演出可以随时进行,而朋友们之间的互动,又可以进一步拓展圈子里的网络关系。
然而,由于朋友圈的朋友都是生产型消费者,每个人都可以成为演员和观众,每个人都可以“看”和“被看”,这就使朋友圈中的情感沟通在透明的“剧场”中进行,所有的演出并无前台和后台之分。如果是人数不多的小型朋友圈,那么,这种即时的情感交流可能不会给双方带来多大的压力,用户会根据观众的构成适当选择话题,对话的内容也可以比较深入,其他朋友还能够“接茬”,成员之间的内群认同也可以得到保证。但是,随着朋友圈人数的快速扩张,一些不熟悉的“朋友”加入到圈内,他们又通过无数的微信群邀请到更多的人加入,使得整个表演的环境发生了根本变化。无论是观众还是演员,相互之间的信任和认知度没有保障。当用户面对一群不知根底的群体“表演”时,一些敏感、私密的内容就可能通过转发而造成恶劣影响,用户的自由对话权事实上受到了监视,面对一些陌生的“朋友”,圈内的对话充满了不可预测的风险。朋友圈的边界已无多大意义,任何私密的对话都很可能演化为公开话题,圈内人需要事先小心翼翼地设置剧本,对私密性、敏感性内容要加以过滤。大量“陌生人”的存在,使用户对情感付出产生疑虑;交往结果的不可知性,使朋友之间的真实情感表达受到极大的影响。尤其是一些平时很少交流的“朋友”,每逢节假日,便在朋友圈里讨要红包,并指名道姓要某某出来发,文字中带有明显的引诱、威胁之意,许多网友对此极为厌恶,认为此类“微信乞丐”是在绑架友谊,对情感交流毫无益处。朋友圈中因为“红包”问题而引发朋友反目甚至犯罪活动的状况,更是令人担忧。据媒体报道,2015年10月7日,河北清苑县一男子,因为抢了三分钱红包之后未按约定规则,再次发包,被人用刀捅伤,最终死亡。⑧在微信上发“红包”,本意是增进友谊、调动情绪的。但是,当其沦为一种获取利益的工具时,已丧失了应有的意义。
从情感社会学的角度看,朋友圈的交往具有获取情感报酬的目的。根据彼得·M·布劳(Peter M.Blau)的分析,社会交往也可能会由于一种不同的原因而产生报酬,个体常常从社会关系中得到好处,因为他们的伙伴有意不顾某种麻烦为他们提供这些好处。⑨因此,微信朋友圈社交报酬更多地体现为情感的回报。用户建立微信朋友圈,就是希望通过手机网络更加便捷地进行情感沟通,获得自我认同和社会归属。所以,朋友圈的建立也应该符合社交的基本原则,能够促使朋友间的交流获得相应的情感能量,而不是降低交往质量或产生交往恐惧。然而,当朋友圈成为各种产品营销、谣言传播、八卦展览的舞台时,其交往功能已经受到极大的威胁。尤其是虚假违法广告的泛滥,使朋友圈沦为“广告圈”。用户打开朋友圈后,不断看到各种重复而无聊的信息,就会产生审美疲劳。面对通过各种途径加入的陌生“朋友”,用户很难在圈子里挥洒自如地进行交流,因为这些陌生的“关注者”,会让人感到不自在,圈子里的信任关系受到了破坏,一些不熟悉的面孔和声音会使交流的意义大打折扣。正如网友喇嘛哥所言:“随着朋友圈的人数增加,慢慢地越来越懒得发朋友圈了,不是没有感触,是那些关乎内心的真正的伤悲和无助,你会下意识地屏蔽,因为能放在朋友圈里的一定是你经过粉饰的文字和图片,你慢慢地离真实的你越来越远,你带着面具的狂欢,只是让自己把不安全感和无人分享的落寞装饰成玩世不恭和幽默,消费给朋友圈。”⑩
面对朋友圈的各种乱象,尽管用户可以通过“拉黑”的手段控制朋友圈的人数,但事实上拉黑任何一个不受欢迎的人可能会面对巨大压力。当对方得知被“清除”后,可能会由此产生怨恨,而被人记恨则会给用户在现实生活中带来诸多麻烦。因此,许多用户宁愿忍受朋友圈的乌烟瘴气,也不轻易拉黑某个“朋友”。受到此类从众心理的影响,微信朋友圈便不断成为网络信息的“中转站”,“圈”已形同虚设,任何朋友都可以任意抢占位置,在圈中制造无数的信息垃圾。“圈子”则失去了较为紧密的群体关系,打开朋友圈,遇到的不是“朋友”,而是朋友转发的信息。回不回应都没有关系,因为转发的信息不需要任何成本。转发者是面向他的朋友圈群发的,他不会考虑某个具体朋友的个性需求,也不会考虑自己的朋友圈已是惨不忍睹。“转发”已成为朋友之间的常规动作,也是表达朋友存在的象征。别人转了你不转,便似乎变得不仁不义。于是大家便对转发的信息再转发,无数重复的信息便通过病毒式传播在朋友圈之间快速流转。于是,朋友圈里很少有人愿意发言,对于圈内人而言,能说什么,说了谁又会回应?与其自讨没趣,还不如迎合潮流。因此,大家默默地转发各种链接,不管对方是否接受。微信,其实已成为转发信息的工具。因为不能随便发言,在朋友圈内,寒暄式社交成为常态,大家用各种表情符号代替交流,用各种图片、视频表达“在场”,自我言说已经过时,主体性的存在已逐步被信息瀑布所淹没,用户有明显的自我身份丧失感。
然而,数亿用户仍然在照看着他们的朋友圈,因为还有许多新的朋友在源源不断地加入。加上微信公众号在朋友圈的营销正风生水起,各种保健品、奢侈品、服装的推销充斥着朋友圈,利用朋友关系的推销似乎更有效果。朋友可以不聊天,朋友却不能拒绝推销。朋友的感情成为低劣和假冒产品的交易基础,许多朋友上当后也只好忍受朋友的“不义”,因为朋友间的面子很重要,一般人即使上当受骗也不好跟“朋友”翻脸,看透而不说透是中国人的处世之道,许多微信朋友圈成为朋友营销设下的圈套。
注释:
①汪民安:《机器身体:微时代的物质根基与文化逻辑》,《探索与争鸣》,2014年第7期。
②嵇石等:《在大学谁也不会压制学术批评》,《南方都市报》,2015年9月23日A19版。
④宛小诺:《为什么我们不愿在朋友圈说话了?》,搜狐公众平台,http://mt.sohu.com/20150824/n419631294.shtml。
⑤周志强:《微客、微话语与“复杂思想”的消解》,《探索与争鸣》,2014年第7期。
⑥许宁:《微时代的审美趣味新变》,《社会科学辑刊》,2014年第6期。
⑧九派新闻:《男子抢3分钱微信红包未再发 被网友捅死》,搜狐网,http://news.sohu.com/20151013/n423054995.shtml。
⑨[美]彼得·M·布劳:《社会生活中的交换与权力》,李国武译,商务印书馆2008年版,第51页。
(作者系华南理工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责任编辑:张国涛】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传播全球化背景下我国网络文化建设与发展战略研究”(项目编号:13AXW013)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