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塑传播研究的知识边界
——美国《传播学刊》专刊“领域的躁动”的思想史解读

2016-10-31 03:09王金礼秦艺丹
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 2016年8期
关键词:专刊躁动话语

■ 王金礼 秦艺丹



重塑传播研究的知识边界
——美国《传播学刊》专刊“领域的躁动”的思想史解读

■王金礼秦艺丹

传播研究的学科建制化过程伴随着深刻的正当性焦虑,《传播学刊》专刊“领域的躁动”的实质是一次应对焦虑的反思性实践活动。通过对传播研究知识对象、知识目标与研究方法的大规模讨论,淡化行为主义研究正统、突显批判性,“躁动”确认了传播研究知识边界的扩张,并成为传播研究持续性的正当性与知识认同反思的起点。本文以“领域的躁动”为细读对象,试图探究其问题语境、核心关怀与思想史后果,以实现对传播研究发展理路的历史理解。

传播研究;贝雷尔森“鬼魂”;“领域的躁动”;批判折衷主义;反思性实践

尽管个别研究已经有所涉及,美国《传播学刊》(Journal of Communication)1983年的专刊“领域的躁动”(“The Ferment of the Field”,以下简称“躁动”)在传播研究史上的意义似乎尚未受到足够的关注与阐释。1980年,《传播学刊》以检视传播学这一“重要的新兴学科”的研究状况为目标,组织征文,讨论传播研究者与“科学、社会和政策决策”的关系、传播研究在“社会问题与社会结构”等方面的目标以及达成这些目标的手段与策略,①最终形成了这辑由来自10个国家的41位作者所写的35篇文章组成的专刊。专刊各作者在彼此毫无交流的情况下,就传播研究的方法论、知识角色、知识特性等根本性问题进行了激烈论争,行为科学取向的正统传播研究则成了几乎半数作者的批评对象。或许正是因为这一批评,麦克切斯尼(Robert McChesney)对专刊给出了“扭转了传播研究方向”的高度评价②,传播学奠基人施拉姆也因此重构了其传播研究的知识想像——在其临终遗稿中,专刊呈现的文化研究“修正”与批判研究“反向运动”成为他特别关注的主题。③来自政治经济学批判研究与行为主义正统传播学左右两翼的传播学者对“躁动”专刊形成了大致相同的评价或反应。

这一共同反应绝非偶然。作为国际传播研究领域的顶级刊物,《传播学刊》与“躁动”专刊利用建制性力量组织国际著名研究者撰文发声,通过集中讨论,淡化行为主义研究的正统性,接纳批判研究与文化研究等另类研究路径,试图推动传播研究知识边界的实质性拓展,自然会形成一定的学术反应。不过,由此产生的问题是,传播研究遭遇了何种知识境遇因而需要这种建制性反思,这种反思又如何回应这一知识境遇因而能够获得广泛反应?实际上,近20余年来,关于传播研究的路径多元性以及多元路径之间逻辑关系的反思性研究,均在不同程度上回应着“躁动”设置的问题,顺理成章地,专刊的编辑出版理应被视为一个影响深远的传播思想史事件。

一、贝雷尔森的“鬼魂”:传播研究的正当性焦虑

关于“躁动”专刊的编辑意图,主编格伯纳(George Gerbner)的“引言”(“Introduction”)中所正面表述的,似乎并不是全部事实。反倒是他颇不以为然地提及的贝雷尔森写于20余年前的“挽歌”(Iament)所透露出来的信息,意味特别深长。所谓挽歌,是指贝雷尔森1959年发表于《舆论季刊》(Public Opinion Quarterly)的《传播研究的状况》(“The State of Communication Research”)。该文开篇即声称,“就传播研究而言,当前状况是正在枯萎”④。这一断言虽然早在《舆论季刊》同期发表的三篇回应文章中就遭到痛斥,贝雷尔森挽歌却如同一场难以醒来的噩梦,一直萦绕在众多传播研究者心头,至少当其审视传播研究在现代知识体系中的地位、在社会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之时。对此,参与“躁动”专刊的加汉姆(Nicholas Garnham)说得极其坦白:“‘传播研究’多年处于知识关怀与学术权力的边缘,承受着贝雷尔森著名解散令(dismissal)的鞭打,痛苦不堪。”⑤与加汉姆相对照,施拉姆多年的满怀豪情便显得相当苍白可笑。1959年,施拉姆曾用其繁忙的事务性工作,如与心理学家、社会学家的午餐会晤、参加国际研讨会,听取学生研究情况汇报等嘲讽贝雷尔森。⑥1983年,施拉姆在“躁动”中依然如此这般去论证传播研究的繁荣。然而,一旦采纳了加汉姆的视野,就会发现施拉姆所列举的这些活动实际上与贝雷尔森的挽歌完全不相关。传播研究的边缘性与否并不取决于具体研究者是否忙碌,而是取决于它能否提供获得知识共同体认同的知识贡献。用贝雷尔森的话来说,也就是能否提供启发他人思考、吸引他人追随的伟大思想(Great Ideas)。在贝雷尔森看来,随着先驱性的一代研究者——拉斯韦尔、拉扎斯菲尔德、勒温与霍夫兰的离去,传播研究领域创造这种伟大思想的原动力也消逝了,传播研究因而走向了枯萎。

“引言”透露的真正信息是,格伯纳是在写给世界各地顶尖传播研究者的征稿信中,提及贝雷尔森断言。惠特尼(D.Charles Whitney)因此曾在一篇关于“躁动”的书评中,将贝雷尔森断言称为“过去的鬼魂(Ghost)”。⑦虽然现在已经无法获知征稿信的具体内容,但提及这一行为本身就表明,格伯纳希望撰稿人对贝雷尔森有所回应,而至少八位撰稿人真的响应了这一呼吁。由此可以推断,驱鬼很可能正是格伯纳发起组织这辑专刊的重要原因——如果不能说是根本原因的话。显然,尽管格伯纳没有如加汉姆一般备受贝雷尔森“鬼魂”的熬煎,但他也并不像施拉姆那样对贝雷尔森轻浮地冷嘲热讽。在格伯纳看来,贝雷尔森断言是一个涉及到传播研究身份合法性的严肃问题。如果不能解决富于启发性与解释力的思想的创造问题,传播研究无论如何热闹,它实质上就只能处于知识生产与学术权力的边缘,无法摆脱贝雷尔森“鬼魂”。格伯纳关于专刊编辑意图的陈述,清楚地表明了他的驱鬼方案。在格伯纳看,对传播研究知识目标、知识角色的讨论,隐藏着产生新的传播思想的可能性。

出生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动荡的匈牙利,并在青少年时代亲身体验过法西斯主义的专制统治,格伯纳对法西斯主义的权力支配与文化控制有着本能的敏感和抵制,从而使其在进入美国主流知识界之初就形成了与美国正统传播研究颇不相同的知识观与价值立场。如果说格伯纳的博士论文《传播通论》(Toward a General Theory of Communication,1956)还仅仅是试图通过整合历史、哲学、社会心理学、社会学、控制论等领域中关于传播的理论、观点,形成对人类传播实践辩证的、一般化的理解,因此只是表现出对行为主义效果测量与理论化的一种游离的话,当其在斯迈思(Dallas W.Smythe)的帮助下任教于伊利诺斯大学进而转入宾夕法尼亚大学主掌安娜堡传播学院时,格伯纳则逐渐成为了一种完全与正统传播研究相对抗的新力量。当然,建立起被称为“格伯纳模式”的《传播通论》也正是后来格柏纳式文化研究的启航之地。1992年,格伯纳接受伦特(John Lent)的访谈时表示,“格伯纳模式”在很长时间里为其提供了很好的“服务”。通过这种服务,格伯纳形成了“一切行动,政治的、社会的、文化的,即传播”的观点,并将传播学定义为“以人与社会通过讯息进行的互动过程为关注对象的学科”,而这一学科又可以分为三个部分:运用从符号学到内容分析的多种方法关注讯息、运用社会学-心理学等方法对于传播主体间的相互关系的研究以及对生产、分配讯息的大型社会机构的研究。就其根本而言,格伯纳认为,传播研究的主题是“分析与理解我们生于其中并形成我们关于生活与世界的观念与神话的日常符号环境”⑧。

将这些表述称为正统传播研究的对抗性力量,似乎有夸大的危险。然而当我们进一步探究格伯纳传播研究的价值立场时,这一判断就不难理解了。“躁动”专刊出版第二年,《宾夕法尼亚公报》(Pennsylvania Gazette)刊载了一篇对格伯纳的专访。访谈中,格伯纳特别强调了传播研究的价值导向(Value-oriented),他认为传播研究的理论发现应该致力于以政治自治为基础的公共政策,传播研究议题的要点因此必须是“工业社会中的自由”。这样,传播研究的意义就在于为形成避免“文化操纵”的公共政策提供“科学基础”。基于这种考虑,格伯纳为他的传播学院设定的研究对象便被确定为“由文化的产业化以及复杂的技术应用于各种传播形式所带来的社会问题”,从而为社会提供管理“产业化文化”的令人满意的解决方案。⑨显然,格伯纳的这种价值立场与行为主义的“价值无涉”(Value-free),存在着紧张关系。而在伦特的访谈中,格伯纳解释为什么自己的研究总是关注公共政策而不是关心个体行为时,这种立场表现的更为明显。他说,如果个体行为被“完全地了解”,那只会增加他们被控制的可能性,因此,他的研究兴趣就在于“受政策控制、受大企业、社会及政治利益支配的文化”⑩。这样,格伯纳所谓分析、理解日常符号环境虽然看起来与拉斯韦尔等第一代传播研究者有着类似的研究对象,甚至研究手段也基本上是拉斯韦尔等人的经验主义方法,但其激发传播研究的基本理念(Idea)却已经与先驱们截然不同。

二、“批判的”与“折衷的”:“领域的躁动”的反思性实践

三、传播研究的一致性建构:“后躁动”时代的知识边界重塑

为建立这一理论模型,克雷格首先确立了两项原则:作为元模型(Metamodel)的建构主义与作为元话语(Metadiscourse)实践的传播理论。元模型的观念与1980年代两个序列的说法相联系,克雷格声称,传播的第一序列模型是以强调传播过程中某些特定方面的方式看待传播,第二序列模型也就是元模型强调这些模型的特定方面。建构主义作为元模型,就是扬弃作为传递的传播观,把传播置于广阔的文化与思想史的语境中加以理解。它强调传播理论的反思性,认为传播理论虽然源于一定文化条件下普通人对传播所作的思考,但这种思考一经形成,又会或强化或改变日常的思考与实践。传播理论帮助创造了那些它给予解释的现象。克雷格认为,以建构主义为元模型,打开了一个多种传播理论对话、互动的理论空间,从而使传播理论在保持其开放多元性的同时成为具有内在一致性的知识领域。另一方面,元话语的观念则进一步发展了作为实践性学科的观点。所谓元话语即关于话语的话语,也就是那些支持我们把有关传播的各种话语当作话语看待的常识性信念(Commonplace Belief),既不将其视为建制性学术权力争夺的工具,也不视为意识形态争斗的场域。这种元话语又可以分为实践性元话语与理论性元话语,前者内在于传播的社会实践,后者则通过将各种传播理论理解为各自在其相对抽象、明确论证、规范性的观念化过程中完成传播实践理论重建的理论活动,讨论各种理论的相对优点,促进传播研究各知识传统的积极对话,以建立传播理论的实践相关性与理论相关性,实现传播理论的一致性建构。

(本文系四川外国语大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项目“芝加哥学派新闻传播思想研究”〔项目编号:SIUZD201201〕的研究成果)

注释:

①The Editors.Introduction,Journal of Communication,Vol.33.1983,p.4.

②[美]麦克切斯尼:《传播革命》,高金萍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年,第58页。

③Schramm,W.,Chaffee,Steven H.,Rogers,Everett M.TheBeginningsofCommunicationStudyinAmerica:APersonalMemoir,Thousands Oaks:Sage Publications,1997,pp.111-120.

④Berelson,Bernard.TheStateofCommunicationResearch,Public Opinion Quarterly,Vol.23,1959,p.1.

⑤Garnham,Nicholas.TowardaTheoryofCulturalMaterialism,Journal of Communication,Vol.33,1983,pp.314.

⑥Schramm,Wulber.Comment,Public Opinion Quarterly,Vol.23,1959,p.7.

⑧Lent,John A.InterviewwithGeorgeGerbner,in Lent,John A.(ed.).ADifferentRoadTaken:ProfilesinCriticalCommunication,Boulder:Westview Press,1995,pp.92-94.

⑨See Ledger,Marshall.TheDeanofCommunications,Pennsylvania Gazette,1984,pp.19,18.

⑩Lent,John A.InterviewwithGeorgeGerbner,in Lent,John A.(ed.).ADifferentRoadTaken:ProfilesinCriticalCommunication,Boulder:Westview Press,1995,p.95.

(作者王金礼系四川外国语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秦艺丹系四川外国语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本科生)

【责任编辑:张毓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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