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开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 四川成都 610064)
赵宋时期的布袋和尚信仰及文学
张子开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成都610064)
晚唐五代时期,民间信众开始分神通僧和弥勒应身两个阶段将布袋和尚神灵化。到了北宋时期,佛教界更将契此纳入正统佛教文化圈内,其中禅宗人士,特别是法眼一派最先倡导,南宋时临济一派提倡亦力。与信仰界相应,两宋文学界不断涌现歌咏诗作或故实记录,并蔓延至朝廷。这就是布袋和尚神灵化的第三步。
弥勒信仰布袋和尚中国古代文学宋代中国禅宗
包括弥勒信仰在内的中国佛教信仰,略可析为正统佛教、民间佛教和以文人为代表的精英阶层信仰三个领域。晚唐五代被民间信众首先认可为弥勒化身的布袋和尚*张子开:《晚唐五代的布袋和尚信仰及诗作》,武汉大学“《中国宗教文学史》编撰会议暨高校骨干教师禅修营”(2012年8月28日至9月1日,武汉·武汉大学、湖北黄梅·四祖寺)论文。后载吴光正、高文强主编:《中国宗教文学史编撰研讨会论文集》,北方文艺出版社,2015年,第447—454页。,在北宋初年进一步被主流佛教界所接纳,而开其端且弘传最力者正为禅宗衲子;两宋时期迅即出现了相关的文学作品,影响上达天子:布袋和尚并为中国佛教信仰的后两个领域所接纳,这是布袋和尚信仰演变的第三步。
永明延寿(904—975)《宗镜录》曾引用契此一偈:“布袋和尚歌云:‘只个心心心是佛,十方世界最灵物。纵横妙用可怜生,一切不如心真实。腾腾自在无所为,闲闲究竟出家儿。若睹目前真太道,不见纤毫也大奇。万法何殊心何异,何劳更用寻经义。心王本自绝多知,智者只明无学地。’”*《宗镜录》卷十九,[日]高楠顺次郎、渡边海旭、小野玄妙等编:《大正新修大藏经》,东京:大正一切经刊行会,大正十三年(1924年)至昭和七年(1932年),第48册,第523页a栏。考延寿本临安余杭人,曾在天台山、雪窦山等处修习说法,宋太祖建隆二年(961年)*按,吴越此时仍用北宋年号。复应吴越王钱俶之请而迁永明大道场,《宗镜录》正成于是年,足见在布袋和尚辞世不久的五代末吴越时期,其声誉已然遍及佛教界。延寿为净土宗六祖、法眼宗三祖;住永明期间,时人号“慈氏下生”:他褒扬出自禅宗的弥勒化身契此,情实有可原之处。虽然,《宗镜录》肇正统佛教界承认布袋和尚之端,但究竟为个人著述,且未明言契此即弥勒化身。
同样为吴越所敬重的赞宁(919—1001),因太平兴国三年(978年)钱俶降宋,奉阿育王真身舍利来到汴京,七年(982年)奉诏返杭州编纂《大宋高僧传》,端拱元年(988年)成书。是书卷二十一有《唐明州奉化县契此传》,称布袋和尚为“慈氏垂迹也”*赞宁撰,范祥雍点校:《宋高僧传》卷二十一《唐明州奉化县契此传》,中华书局“中国佛教典籍选刊”本,1987年,下册,第552—553页。。宋真宗景德元年(1004年),道原(生卒年不详)具表上进《景德传灯录》。该书将契此作为“禅门达者虽不出世有名于时者”的十一人之一,收录于卷二十七,与宝志、善慧大士(傅大士)、泗州僧伽等并列;卷二十七《明州布袋和尚》不仅内容更为丰富,且亦载“弥勒真弥勒”偈。《景德录》奉敕入藏,《宋高僧传》更早经太宗命僧录司编入大藏流通,这两种具有官方色彩的著作的出现和在全国范围内流通,标志着布袋和尚信仰进入了北宋主流佛教界。
赞宁先于天台山受具足戒,复专习南山律,熟悉吴越境内佛教情况;北宋佛教界弘传布袋和尚者,当数《宋高僧传》为最早。道原为法眼宗僧,嗣法二祖天台德韶,为南岳十世;道原继延寿而宣扬契此,又正见出法眼宗一脉的一贯作风。
布袋和尚歌的第一句“只个心心心是佛,十方世界最灵物”,临济宗杨岐派之祖方会(996—1049)驻锡袁州杨岐山普通禅院时亦尝引用*《古尊宿语录》卷十九《袁州杨岐山普通禅院会和尚语录》:“上堂。拍禅床一下,云:‘“只个心心心是佛,十方世界最灵物。”释迦老子说梦,三世诸佛说梦,天下老和尚说梦。且问诸人,还曾作梦么?若也作梦,向半夜里道将一句来。’良久,云:‘人间纵有真消息,偷向杨岐说梦看。参!’”(萧萐父、吕有祥、蔡兆华点校:《古尊宿语录》,上册,中华书局,1994年,第350—351页)《杨岐方会和尚语录·袁州杨岐山普通禅院会和尚语录》所援同。(《大正新修大藏经》,第47册,第640页c栏)。。
《建中靖国续灯录》卷二十九载有荆门军玉泉山承皓禅师《布袋歌》:
布袋生来落魄,纵性受居城郭。笠如秋后莲荷,袴似多年盘络。
草鞋不见成双,毳衲唯留线索。有时若醉如痴,有时露胸袒膊。
饥来信手拈餐,困即街心伸脚。天晴穿履荒忙,顷刻云生碧落。
春霖洗足奔走,须臾日辉山阁。生涯只个布袋,盛贮不拘好弱。
蓦然抖擞向人,中下安能凑泊。铁铫便言铁铫,木杓直言木杓。
展手乞我一钱,何啻膏肓觅药。彼此失利重重,未审阿谁大错。
不知入水入泥,尽谓风狂戏谑。有时喜怒纵横,不选言词好恶。
诃骂十圣三贤,大骂志公娄约。谁言断妄趣真,谁言弃苦求乐。
更言不生不灭,平地强生沟壑。智者反自筹量,愚者从他卜度。
尀耐李老庄周,刚把虚空扪摸。更有吕望黄公,谩说六韬三略。
被人拶问元由,不免低头喏喏。白云堂下渔人,望风亭上仙鹤。*[日]前田慧云、中野达慧等编:《大日本续藏经》,京都:藏经书院,明治三十八年(1905年)至大正元年(1912年)印行。上海商务印书馆影印本,1925年。第壹辑第贰编乙,第十九套第二百页。
承皓(1011—1091)*其化迹见于《建中靖国续灯录》卷六、《联灯会要》卷二十八、《续传灯录》卷五、《佛祖通载》卷十九等。乃北宋禅僧,出家之后,游学诸方。尝制犊鼻裤,上书历代祖师之名,曰:“唯有文殊、普贤较些子。”并将此语书于带上,故而丛林间呼之为“皓布裤”*《续传灯录》卷五《北塔思广禅师法嗣·荆州军玉泉承皓禅师》,《大正新修大藏经》,第51册,第496页a栏。。《布袋歌》乃专门歌咏布袋和尚的早期诗作之一。
睦庵善卿编《祖庭事苑》卷六“布袋和尚”条,简要叙述契此事迹后,称“本朝谥定应大师”*《大日本续藏经》,第壹辑第贰编,第十八套第九十六页右半页。。是书卷尾有大观二年(1108年)建武军节度使跋语,书当成于北宋末;书中注释了云门文偃、雪窦重显等的语录,善卿当为禅宗人士。
南宋时期,《联灯会要》《五灯会元》承袭《景德传灯录》之做派,亦视布袋和尚为“应化圣贤”。至于禅门机缘语句涉及之处,更是繁多。如大慧宗杲(1089—1163)即专门有《布袋和尚》二首偈颂:
三千威仪都不修,八万细行浑不顾。只因闹市等个人,被人唤作破落户。
兜率内院久抛离,纵归迷却来时路。稽首弥勒世尊,得恁宽肠大肚。
肩担一条吉撩棒,棒头挂双破木履。尽力撮却布袋口,不知里许有甚底。
落落魄魄闹市行,藞藞苴苴没羞耻。龙华会上若逢渠,定与椎落当门齿。*《大慧普觉禅师语录》卷十二,《大正新修大藏经》,第47册,第859页a至b栏。
宗杲师承圜悟克勤(1063—1135),属临济宗杨岐派。
曹洞宗僧万松行秀(1166—1246)《万松老人评唱天童觉和尚拈古请益录》卷下第九十五则“布袋弥勒”,专门论及传说为布袋和尚所作之偈:
举。布袋和尚颂云:弥勒真弥勒。天童着语云:“拶破面门。”(话作两橛)分身千百亿。天童着语云:“筑着鼻孔。”(炼成一块)时时示时人。天童着语云:“高着眼。”(且莫撒砂)时人皆不识。天童着语云:“当面讳却。”(许你亲见)天童复拈云:“憨皮袋拦街截巷,(错认绊索)直是无回避处。(撞着驾头)还辨得么?(和尚是天童)脑后见腮,莫与往来(识人多者是非多)。
师云:善财开楼阁门,见遍法界,皆是弥勒。而今楼阁门开也,诸人还见么?若更道不见,你指出个不是底来。五祖演道:“天上无弥勒,地下无弥勒。无事街头立,被人唤作贼。”晋阳贾文振诵王梵志诗云:“我若有钱时,更肥更能白。无事街头立,人要请做客。我要借十文,忙言与一百。我若无钱时,更瘦更能黑。无事街头立,被人唤作贼。我要借十文,一文借不得。”此二诗证之前颂,激讽诸人,不为不切矣。湛然居士著《辨邪论》,以辨糠蠥之祖刘纸衣,自称弥勒下生,广引《上生》、《下生》二经,以佛言为定量。经云:“却后五十六亿万岁,尔乃下生。”糠蠥下生,何太早乎?谓傅大士憨皮袋,亦不当为弥勒化身。答曰:“傅大士造像写经,不可胜数。糠蠥大毁经像,憨皮袋剃发披缁,饮啖无择。糠蠥垂发白衣,米亦不食。若例二大士,甚不类也。方当下无间地狱尽,转徙他方狱中,当来弥勒下生时,名亦不闻。辄敢窃比于我圣流,因辨于此,学者应知。”洞山谓云居曰:“昔南泉问讲《弥勒下生经》僧曰:‘弥勒甚么时下生?’僧曰:‘见在天宫,当来下生。’泉曰:‘天上无弥勒,地下无弥勒。’”居随举便问曰:“只如天上无弥勒、地下无弥勒,未审谁与安名?”洞山直得禅床震动,乃曰:“应阇黎。”青州和尚道:“二十年云山坐断,衲帔尘生,一句子针芥相投,禅床震动。”万松道:“洞山家风,严密不通风。”天童便道:“憨皮袋拦街截巷,回避不及,还与洞山相违也无?”万松道:“天童有后手。何也?不见(首)[道]:‘脑后见腮,莫与往来。’”*《大日本续藏经》,第壹辑第贰编,第二十二套第四百四十七页左半页至第四百四十八页右半页。
大观述、门人德溥等编校《物初大观禅师语录·物初和尚住临安府法相禅院语录》:“上堂。‘曹洞五位,临济三玄,总拈向一壁。近日奉化县里憨布袋,打失半边鼻孔,有人向明州城中拾得。还信么?星河秋一雁,砧杵夜千家。’”*《大日本续藏经》,第壹辑第贰编,第二十六套第八十九页左半页。“星河秋一雁,砧杵夜千家”本唐诗*韩翃《酬程延秋夜即事见赠》:“长簟迎风早,空城澹月华。星河秋一雁,砧杵夜千家。节候看应晩,心期卧正赊。向来吟秀句,不觉已鸣鸦。”,禅林多援以说明佛理。大观物初(1201—1268)为临济宗僧,嗣法北涧居简,为大慧宗杲之法孙。其化人用布袋和尚为例,盖亦有所承受。
门人实仁、宗文、法奇、守愿编《淮海和尚语录·通州报恩光孝禅寺淮海和尚语录》:“出队上堂。‘三家村里,独木桥边,鞠躳酬直揖,笑面受嗔拳。何似明州奉化县里憨弥勒,逢人闲拊背,乞我一文钱?’”*《大日本续藏经》,第壹辑第贰编,第二十六套第一百七十五页左半页。“逢人闲拊背,乞我一文钱”,乃布袋和尚故实也。《景德传灯录》卷二十七《明州布袋和尚》:“有一僧在师前行,师乃拊僧背一下。僧回头,师曰:‘乞我一文钱。’曰:‘道得即与汝一文。’师放下布囊,叉手而立。”淮海和尚原肇亦临济宗大慧派僧。
侍者永仁、宗焕编《月涧禅师语录》卷下《再住荐福禅寺语录》“布袋”赞:“曲江几头,奉化县里,拖泼囊落落魄魄。刚道一生欢喜,不知月在云中笑你。无端抛却率陀天,奉化江头恣掣颠。主丈夺来还痛与,我侬要结下生缘。”*《大日本续藏经》,第壹辑第贰编,第二十三套第五百四十五页左半页。卷上《月涧和尚住信州鹅湖仁寿禅寺语录》有“师于宋景定五年岁次甲子三月初三日,自饶州荐福首座寮受请”*《大日本续藏经》,第壹辑第贰编,第二十三套第五百一十六页左半页。之语,景定为理宗年号,景定五年乃公元1264年,则月涧生活于南宋末年矣。观“无端抛却率陀天”等语,月涧亦视布袋为弥勒化身也。
禅宗自唐代即重视弥勒信仰*1.张子开:《念佛、净土观念与早期禅宗弥勒信仰》,《宗教学研究》,2006年第4期,第82—89页。2.张子开:《唐五代禅宗与弥勒信仰》,见杨曾文主编:《马祖道一与中国禅宗文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第431—461页。3.张子开:《唐五代马祖禅系的弥勒信仰》,《西华大学学报》,2006年第4期,第1—7页。。唐怀海集《百丈清规》卷三《报本章第三》“弥勒佛诞”条:“正月元旦日弥勒佛诞。(挂牌,上供。仪与药师佛同)先称‘奈麻当来下生弥勒尊佛’。(三称次诵)……法身示现,楼阁重开,龙华三会运慈悲,广度出尘埃。稽首莲台,补处在当来。奈麻当来弥勒尊佛。(三拜。各回)”直至清代,禅宗亦以傅大士*张勇(子开):《傅大士研究》。(1)台北法鼓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中华佛学研究所论丛”之19,1999年。(2)修订一版,巴蜀书社,2000年。(3)修订二版,高雄佛光山文教基金会,2001年。(4)修订增补本,上海人民出版社,义乌丛书编纂委员会编“义乌丛书·义乌区域文化丛编”,2012年。、布袋和尚为中土弥勒应化之代表*百丈怀海集编,仪润证义:《百丈清规证义记》卷三《报本章第三》“弥勒佛诞”条。《大日本续藏经》,第壹辑第贰编,第十六套第三百一十三页右半页至第三百一十四页右半页。。在赵宋时,五家七宗之内,宣扬布袋和尚最为得力者实为临济一派。
布袋和尚辞世之后,有关他的传说愈加盛行。或曰,布袋和尚于东阳道中逢人,语云:“我误持只履来,可与持归。”于是,四众竞图其像。
元末昙噩《明州定应大师布袋和尚传》叙述布袋和尚画像的演变过程甚详,说在契此生前,即有陆生在寺库院壁上画其像,为布袋和尚所唾。后晋天福初,兴化军莆田县令王仁煦在福州官舍遇见布袋和尚,留圆封书,内有“弥勒真弥勒”偈,偈后有“不得状吾相,此即是真”九字。据此,布袋和尚似并不乐意其形象(以幻相非大师意?)留于人世矣。
昙噩又云,宋熙宁四年(1071年),晋安刘继业摹其偈文,兼写大师像,刻石于宜春,然遗其九字语。元丰四年(1081年),沙门宗尚复摹刻于岳林寺后。此后,住持如恂刊九字真本于偈后,去布袋像,又移偈及九字于石。奉化县令卢释祗使人图布袋像,迎八县署供养,香火至元末犹未断。崇宁三年(1104年),住持昙振劝乡人董氏建阁于寺之后,乡人任氏塑师像于阁上,董氏复自装一像置任氏像之上。绍兴年间,寺经回禄,仅存任氏像。任氏像迄昙噩时尚存*《大日本续藏经》,第壹辑第贰编乙,第十九套第四百七十七页左半页至四百七十九页右半页。。
上述诸图画或塑像,今皆不存。然两宋时期专门描绘布袋和尚的美术作品层出却是不争的事实。《东坡全集》卷九十九《观藏真画布袋和尚像偈》:
拄杖指天,布袋着地。掉却数珠,好一觉睡。*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苏轼(1037—1101)生活年代仅稍后于承皓。藏真为宋代书画名家,宋李幼武纂集《宋名臣言行录·续集》卷一载黄庭坚事云:“元祐中,与子瞻、穆父饭宝梵僧舍,因作草书数纸。子瞻赏之不已,穆父无一言。问其所以,但云:‘恐公未见藏真真迹。’某心窃不平。绍圣贬黔中,得藏真自序于石阳休家,谛观数日,恍然自得,落笔便觉超异,曰:‘视前作可笑。’然后知穆父之言不诬,且恨其不及见矣。”*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生活于两宋之间的昙华(1103—1163)为临济宗僧。《应庵昙华禅师语录》卷十《真赞·卞禅人画布袋和尚求赞》:“人谓是弥勒,且喜没交涉。拖个破布袋,到处纳败阙。只有一味长,子细为君说。是什么?干屎橛!”*《大日本续藏经》,第壹辑第贰编,第二十五套第四百四十四页左半页。时代相仿的庄绰(季裕)*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鸡肋编》提要:“据书中年月,始于绍圣,终于绍兴,盖在南北宋之间。”中华书局,1965年。撰《鸡肋编》,卷中有云:
昔四明有异僧,身矮而皤腹。负一布囊,中置百物。于稠人中时倾写于地,曰:“看!看!”人皆目为布袋和尚。然莫能测。临终作偈曰:“弥勒真弥勒,分身百千亿。时时识世人,时人总不识。”于是隐囊而化。今世遂塑画其像,为弥勒菩萨以事之。张耒文潜学士,人谓其状貌与僧相肖。陈无己诗止云“张侯便便腹如鼓”,至鲁直遂云:“形模弥勒一布袋,文字江河万古流。”则东坡谓:“李方叔我相,夫子非癯仙。”盖谀语矣。*庄绰:《鸡肋编》,中华书局,1983年。
陈无己、黄庭坚(1045—1105)、苏轼既称张耒(1054—1114)形类布袋和尚,则皆目睹契此像矣。
《山谷集·别集》卷二中,黄庭坚《以香烛团茶琉璃献花椀供布袋和尚颂》更描摹了当时供奉布袋和尚的情形:
一钵千家饭,孤身万里浮。知音若相问,不住涅槃州。
弥勒真弥勒,分身千百亿。若问下生时,不打这鼓笛。*黄庭坚著,任渊、史容、史季温注,黄宝华点校:《山谷诗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
“一钵千家饭,孤身万里浮”、“弥勒真弥勒,分身千百亿”皆直接撷自布袋和尚偈子。“浮”,当依原偈作“游”更佳。
宋罗濬《宝庆四明志》卷十五云:
大中岳林寺。县东北五里……布袋和尚化现之处。唐末有僧,形裁腲脮,蹙额皤腹。常以杖荷布囊,随处偃卧。时号“长汀子布袋师”。每卧雪中,体不霑濡。或示人以祸福,随语即应。天将雨,则着湿草屦,涂中骤行。或亢阳,则曳髙齿木履,植膝而卧于桥上。梁贞明二年,于寺之东廊端坐磐石,说偈曰:“弥勒真弥勒,分身千百亿。时时示时人,时人自不识。”偈毕,即示寂。葬寺之西南二里。其塔亭曰弥勒庵。后有人于它州,见和尚提只舄而行者。及发棺视之,惟只舄存焉。水旱祈祷,灵应如响。
元符元年,赐号定应大师。三年,有见祥光于弥勒庵侧者。掘土,得所遗锡杖、净瓶。邑人建阁藏之。并所书偈坐石,至今犹存。崇宁三年,赐阁名崈宁。遇天宁节,度僧一人。先是,皇祐中,仁宗皇帝召寺僧文岳禅师入禁中,累赐御制诗偈并御札。今藏崇宁阁。其数列于左。*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元符为宋哲宗年号(约1098—1100),崇宁为宋徽宗年号(约1102—1106),皇祐为宋仁宗年号(约1049—1054)。是则在12世纪之交的北宋年间,布袋和尚的影响已然深入宫廷。
《祖庭事苑》卷六《法眼》“布袋和尚”条:“本朝谥定应大师。”*《大日本续藏经》,第壹辑第贰编,第十八套第九十六页右半页。是书作者睦庵善卿虽然生卒年不详,然据此语,当生活于北宋年间。
宋僧古月道融《丛林盛事》卷二云:
高宗、孝宗皆有弥勒大士赞。丛林有道之士无不和之者,少有惬二帝意者。赞曰:碧落片云,长天孤月。能栖物外,玅兮幽绝。惯隐市廛,奇哉英杰。
随行兮惟有拄杖,布袋充饥兮何妨酒肉腥血。别,别,玉殿琼楼更加雪。
又云:
袋贮乾坤,杖挑日月。藞藞苴苴圣中绝,憨憨痴痴僧中杰。
令行兮一棒一条痕,逗机兮一掴一掌血。别,别,恰似红炉一点雪。
乾道间,直道者住保宁。尝和之曰:
量包太虚,眼悬日月。往天宫兮天中之绝,居人间兮人中之杰。
放下布袋兮坐断四大部洲,拈起拄杖兮直得大地流血。别,别,明明有理难分雪。
范使李公为奏上。孝宗大喜之,赐钱五百万,米五百斛,以助供众。*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可见南宋高宗(1127—1162年间在位)、孝宗(1163—1189年间在位)甚至亲自撰写文章颂赞布袋和尚。
在北宋时,布袋和尚信仰已然从被主流佛教界接纳开始,迅即扩散到社会各个阶层以至于皇室,至南宋影响更巨。而涌现出来的无论是僧侣之提唱,还是文人官吏之吟赞,自然亦是宋代文学了。
张勇(1964—),男,笔名张子开,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以文献学、佛学和敦煌学为主,旁及语言学、文学、信仰、历史、俗文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