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架与瓜架

徐斌

人在菜园里，时间就过得飞快。清晨起来锄茄子，薅韭菜，给芋头上肥，给黄瓜、丝瓜、豇豆、四季豆搭架子，研究蒿子、西红柿、人参苗长势，分析套种作物与单种作物孰优孰劣，比较草莓与野草莓、豌豆与野豌豆、苋菜与野苋菜、葵花与野葵花的异同，倏忽之间，暮云已四合。

今年春天，以及初夏，气温偏低，栽种的草莓没有长起来，果实淡红，指甲盖大，且植株矮小，果实接地，净是泥土。它们几乎与我在田埂上看到的野草莓（方言里称蛇果）相似。草莓是鲜货，极其娇嫩，甜中含酸，绯红明艳，可是经不起折腾，甚至都碰不得。近日读一个学生写的周记，他以“草莓族”喻今日某些年轻人，感觉确有几分相似。

套种的作物有两种，一是在黄瓜畦里套种青菜、苋菜，我本来的想法是，一往上长，一在地上长，可节省土地，可是青菜、苋菜生了虫，又太耗地力，害得黄瓜藤蔫蔫的；二是在洋葱地里点大青豆，还行。现在，洋葱头可以吃了，豆苗也长起来，叶子茂密，看不见土。

豌豆尖掐了还长，掐了还长，清气四溢，生生不息。藤蔓底下，还结了些豆荚，蒸食极面。由此，我想到了野豌豆苗，即《诗经·采薇》里写到的“薇”。它长着梳齿形的叶，开着细碎的红花，也结豆荚，但细小扁平，没有豆米。其实植物多有野生，大都没有收成。有无呵护、关爱，结果迥然不同。

蚕豆荄子（豆秸）都割倒了。把蚕豆荚都揪下来，老黑的留种，青绿的剥豆米，清炒、做鸡蛋汤都行。我觉得，在所有的蔬菜中，蚕豆最像女人，各个时期都像。蚕豆的茎直立，不分枝，最高达180厘米，像亭亭玉立的少女。其叶沃若，其花如蝶，花开叶下，低调娴雅，如情窦初开而又羞涩的女孩。夏雨时至，豆荚饱满，则如美丽的母亲。蚕豆荚长圆形，含种子（蚕豆米）2至4颗。豆壳厚实，像孕育生命的子宫，像哺育生命的乳房，像保护生命的襁褓，像遮挡风雨的雨伞，像抵抗病虫侵蚀的防线，像不离不弃的无微不至的母爱。时光在走，豆米渐长，而豆荚老去，像干瘪的乳房，像挂着皱纹的脸。而曾经鲜嫩挺拔的豆秸，失去水分，颓然倒伏。

说过了自然生长的，就该说说需要搭架子的。

园子里跑藤子的瓜菜可不少。山芋（红薯）、豇豆、四季豆、黄瓜、丝瓜、南瓜都跑藤子。山芋的藤顺地里爬，过段时间就要拉起，不然它们长出岔根，会消耗养分的。南瓜藤要掐尖，岔头多，开花就多，结纽也多，都长不大，跟女人一胎生养几个，就缺奶水，孩子营养不足是一个道理。

豇豆、四季豆、黄瓜、丝瓜都要搭架。西红柿虽然不跑藤子，但它们长得挺高，果实吃重，是“黄四娘家花满溪，千朵万朵压枝低”，而枝子架不住，也要搭架。

豆藤纤细缠绕，豆荚也细，像梓树的果实；黄瓜藤茎粗大，像吸管，像抽水机，加上黄瓜果实重，卷须拉不住，需要牵引、捆缚，否则往下坐，不利于生长，也不好看。现在黄瓜已经开花，像小嗽叭，颜色鹅黄，明亮。也结出蜡笔似的瓜纽，让我想起热爱幻想的童年。

搭起架子以后，菜园的风景层次清晰，景深丰富；而豇豆、黄瓜等等，一路攀援，直起脊梁，仿佛找到了自己的尊严。搭架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便于风的穿行。风不在的时候，藤蔓都很安静，静如处子。但一俟风进园，叶则轻摇，翻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时也大声喊叫，像是他乡遇到故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