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骥
另类香港史
历史总是不断重复,而一代新人换旧人,也不断重复前人的对与错,正所谓俗眼观世纷纷各异,法眼观世件件皆同。香港人在楼市上的起起落落、沧海桑田,创造了无数奇迹,也酿成过无数家破人亡的故事。每次狂欢,都似曾相识。
香港人楼市狂欢的高潮,当属九七前夕。为了孕育这次狂欢,港英政府做了很多“努力”。1980年代末,港督卫奕迅(Lord Wilson of Tillyorn)推出了建造新机场的政府计划,投入资金史无前例。该计划因为把香港的未来描绘得如“玫瑰园”般美好,所以又称为“玫瑰园计划”。在之后的几年中,香港似乎真的进入了一个“玫瑰园”般绚烂的时期。
九七前,香港楼价一路攀升,其中不乏来自政府政策的影响。
1981年,中英之间宣布开始商谈香港前途问题,香港的楼价在两年内跌了六成。直到1984年《中英联合声明》发表,基本确定了回归后香港土地的产权——和“五十年不变”一样,自动延续50年,中产阶级的心才逐渐安稳。
但中国对港英政府必须提防一点,那便是:港英政府不能在离开香港之前疯狂卖地敛财。所以,《中英联合声明》的附件三“关于土地契约”中第四条写明:“从《联合声明》生效之日起至1997年6月30日止,根据本附件第三款所批出的新的土地,每年限于五十公顷,不包括批给香港房屋委员会建造出租的公共房屋所用的土地。”物以稀为贵,有限的土地供应很快推高了楼价。同时,越来越高的地价也使进入地产行业的门槛高筑,最后只有几个资产雄厚的巨商玩得起,从而形成了时至今日犹存的香港“地产寡头”局面。
很多人都说香港楼价九七前泡沫严重,这点不容否认。但哪有没泡沫的发展中经济呢?何以有的泡沫会破,有的泡沫不会破?有的泡沫破了威力不大,有的泡沫破了祸害无穷?崩盘前,所有香港人都相信楼价会永远往上升。
1996年,香港的楼价攀上历史高位,这个纪录,直到2014年才被超越。当时的香港人人炒楼,人人赚钱。炒楼的收益,惠及所有行业。所以,每个月香港人的工资都在上涨。这个月收入3万,下个月可能就5万。也正因此,香港的银行愿意给月收入3万的人,放每月还款3.5万的贷款,鼓励市民买楼。当时全港市民的“正职”是炒楼,“副业”才是每天要去打卡上班的那份工作。
真正的问题在于,“炒楼”这场游戏,虽然可以在短时间内炒上去,但无疑是通过透支未来而形成的“海市蜃楼”。只有未来生产力能够填补透支,这游戏才玩得下去,甚至不无裨益。一旦没有充足的实体经济令整体社会财富增加,“炒楼”的本质就仅仅是社会财富的再分配罢了——市民手中的钱,被收归卖地的源头:政府——升斗小民输了现在,输了将来。
时间转眼间来到九七,一场亚洲金融风暴席卷香港,把这个貌似繁荣的“玻璃之城”冲击得原形毕露。香港楼价顷刻间暴跌三成。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真正令人窒息的是其后连续不断的跌势。所谓“九七楼灾”,持续了整整8年,最终在一场“SARS”之后,因内地推出“自由行”等利港政策,才逐渐缓解。从九七到“SARS”,香港楼价总体下跌七成。但没缓过几年气,2008经济危机再次重创香港楼市。人们不禁想问,曾经骄傲的“亚洲四小龙”(香港、韩国、台湾和新加坡)同时遭遇九七亚洲金融风暴和2008年经济危机的严峻挑战,但为什么这些经济波动对香港的破坏力,比其他地区更厉害呢?
于是,一个不得不正视的历史问题再被提及:从1980年代开始,香港的制造业就不断外移。从1970年代,制造业在香港的比重占到30%;到1990年代,这个比重已经下跌到5%。其实不仅是制造业,香港的实体经济普遍萎缩,剩下的几乎全都是第三产业。经过二十年的洗礼,香港已经完全沦为一个虚胖的需要依靠输血的经济体。也不能说制造业外移对香港没有好处。实际上,它给香港创造了很多机会,比如搭上了内地改革开放的“便车”,内地廉价的劳动力和成本,让香港品牌更具竞争力。同时,港商北上也促使珠三角长足发展,令港商为祖国经济发展贡献了巨大的力量。而香港在其后也成功做到了产业转型,成为名副其实的金融中心。但香港经济“空心化”事后来看似乎弊大于利,其遗患成为困扰香港的顽症,香港社会的深层次矛盾,可以说都是基于此而衍生出来的。
还有一点,香港是著名的低税地区,可香港政府却“富得流油”。除了税基大之外,卖地是其重要收入。这种依靠卖地来增加政府收入的做法,避开了困难的收税途径,轻而易举将民间资金吸纳到政府——有人称之为“港府模式”。可是,卖地多么容易,简直如“鸦片”般容易上瘾。愈是这样,政府愈是没有心思重振实体经济。而这些所有的不良做法,全都是九七前立下的“传统”,是某些人怀念的“英式文明”——英国人真正的“坏”,是“坏”得像“好”一样。时代是所有人的时代,自己种下的恶因,自己去吃那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