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与影的旋律

2016-09-29 20:23周草
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 2016年8期
关键词:潮剧摄影

周草

在花团锦簇的潮汕文艺园地里,摄影艺术是一棵不断成长的大树,历经岁月洗礼而愈发呈现出枝繁叶茂的蓬勃姿态。许多老一辈摄影家把毕生的精力用手中的镜头忠实地记录着时代的变迁,用光影凝聚难忘的瞬间,为潮汕摄影艺术抒写了辉煌的篇章。他就是其中一位——马乔!

——题记

接到采访马乔先生的任务,我的压力猛升。因为我来汕头工作时间不是很长,对潮汕地区的名人前辈几乎是孤陋寡闻,加上工作繁忙,文学创作几乎到了江郎才尽的地步。好在我认识马乔先生的儿子,汕头市摄影家协会主席、著名摄影家马卡,有他当向导,压力就迎刃而解了。我让马卡主席通过邮箱发一些马乔先生的资料过来,有空的时候,我就泡一杯香茗,一次一次地翻阅马乔先生的人生篇章,找寻他的踪迹,捕捉他的闪光点。

马乔先生,广东潮阳人,1925年生。曾是广东潮剧院副院长。他是一位归侨,幼年随父母出洋,少年时回乡读书,青年时期参加革命工作。50年代末,马乔先生受命到广东潮剧院一团任副团长。自1950年代末至60年代中期,广东潮剧院一团作为剧种的代表性剧团,既要完成党和政府交给的示范演出和慰问演出的任务,还要在省内外巡回演出,与兄弟剧种或其它表演艺术团体进行艺术交流。还奉命到香港地区和柬埔寨王国访问演出。马乔先生作为剧团的行政领导,在繁忙的业务中,肩负另一项任务,就是用相机拍摄剧团的演艺活动,日积月累的拍摄,从而记录了一段时期潮剧以及艺人的历史。“文革”期间,马乔先生的摄影作品被诬为反映潮剧封资修和才子佳人的毒草,因而大部分被毁。所幸的是有部分“漏网之鱼”,还有部分被认为是废片未予销毁,于是被保存下来。

他的摄影,产自当年的特定的历史时期,也必将还归于整个社会记忆当中,作为记忆信物,对研究这个时期的影像研究者来说,是较有特色的切入点实物。

在我的印象中马乔先生是一个非常安静的人,淳朴、有大地情怀的汉子。他,不是呼啸的寒风,不是疾驰的台风,而是暖阳中的春风,拂过中华大地也拂过你我的心坎儿。

马乔先生所吸引我的并不是他卓越的摄影成就,而是他的恬淡与温情,那份难得的平易近人之心。他安静地行走,阅读,思考,摄影。他的摄影图片朴素而恬淡,随意而散漫,如随手从生活长卷上剥离下的断章碎片。我欣赏他的摄影图片更喜欢他的为人,一声亲切的“马老师”足以说明我对他的敬仰与他对人的亲切。

初访马乔先生,是一个金秋的晚上,马卡主席带着我与我爱好摄影的女儿毛毛一起来到位于老城区的一幢年久的公寓。走进马乔先生的家,马乔先生满脸笑容地站起来迎接我们。握着马乔先生的手,我肃然起敬。因为站在我面前这位91岁的老者,是一位老革命、老艺术家。

马乔先生,虽已耄耋之年,却耳不聋、眼不花、背不驼、音洪亮,鹤发童颜,神采奕奕,看上去像70多岁的人。能讲一口不错的普通话,这让我大吃一惊,释怀了我来时的纠结。在潮汕地区,年长的一辈们几乎都不怎么会讲普通话或讲不好普通话,都是讲地道的潮汕话。我在潮汕生活近十年,还学不会潮汕话,只能听一部分,可见潮汕话的难度。马乔先生爱学习,他的居所最美的亮点就是报刊杂志,他的护理人员告诉我,马乔先生每天一定要看二报二刊《参考消息》、《汕头日报》、《同舟共济》、《摄影杂志》),每有好的文章还不止一次地反复读。这点与我老兵的爸倒有相似之处,我爸每天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参考消息》。我曾经问过我爸,为什么要看《参考消息》?他的回答与马乔先生几乎一致:“关注国家建设,关心百姓生活。”此回答虽然大了点,但彰显了老兵热爱祖国的情怀。

马乔先生是一个很好的受访者。他会在认真地听我的提问后,思考片刻,接着再回答我的问题。马乔先生的声音浑厚洪亮,语速适中,让采访者很容易进入状况,而且在整理采访手记时,由于马老先生的语言精炼、思路清晰,使我的采访编辑工作也变得十分轻松。

正如马乔先生所言:“或许有一天,我能在潮汕大地任一抔土地,起即成行,卧立为吟,以平和冲淡的心性,成就一段命运的因缘。”他生于斯、长于斯、工作于斯,这里是他的精神家园,他用温存的相机,把这里的风景、爱情、友情、亲情细致的拍摄出来。

马乔先生是一位有灵性的摄影家,在原始存在的意象面前,他不紧不慢,微不足道的小事信手拈来,在平实如水的摄影中显现哲理。他用图片构筑一片精神的家园,在图片中释放自己的情怀,同时也在图片中得以休憩。

马乔先生的摄影快门开启于1950年,其摄影生涯跨越近60个春秋。作为经历共和国前30年的不间断的政治运动风雨磨砺的资深摄影者,在“文革”中,他的大部分照片被毁,幸存的极少部分成为弥足珍贵的“剩片”。马乔的摄影,混合两种风格类型,即工作任务式的记录和政治图解式的拍摄。在改革开放新时期,马乔先生工作任务式的记录得以延续,而政治图解式的拍摄,随着思想的解放逐渐被他放弃,并向画意摄影的风格靠拢,其拍摄轨道已经调整到与官方的中国摄影家协会倡导的风格对接上了。如果把“剩片”和“残片”两部分有限的残缺影像,加上他的关于潮剧的辉煌记忆,再现艺人在“文革”暴风骤雨前,在共和国诸多政治风云变幻的背景下的生活历程以及为适应政治风向的种种努力,折射出彼时社会的生活碎片。与“文革”末期拍摄部分照片,再连上新时期的新作这些图像、图像的拍摄过程以及他自身的履历,就是一幅内容广泛的历史记录长卷。

一、起初,摄影仅是业余的爱好

马乔先生出生在广东潮阳的一个华侨工商业家庭,三岁时随父母到泰国生活,7岁时回到家乡读书,1939年6月日本侵略军的铁蹄践踏潮汕大地,国土沦陷,社会动荡,民不聊生。马乔先生作为一名学生,虽然家庭富裕,不愁吃穿,但作为一个中国人,特别是一个热血青年,在中国共产党潮汕地方组织的宣传感召下,他选择了与家庭和父母期望意愿相违背的道路。

读初中时,马乔先生所在的学校拥有许多具有进步思想的教师,学生们受到影响,也自发成立了“耕耘”读书会等进步组织进行抗日宣传活动,还经常在学校里演唱进步歌曲,表演进步的话剧、小品等,马乔先生受他们的影响,也积极参与到这些活动中。endprint

马乔先生所在的乡里有一个信丰书店,是一个地下革命者办的进步书店,也是地下党传递情报、资料的地方,可以称为“红色交通站”。这个书店里经常有香港的进步杂志,马乔先生的老师经常把这些杂志介绍他们看。在这些进步思想的影响下,加上与进步人士接触交流,马乔先生渐渐明白了革命的意义,思想也发生了转变,接受了抗日革命理念,1944年起,马乔先生参加并开始地下革命工作,暗中传递情报到隔壁乡镇(如和平镇、四七区等地)的进步学校。

1945年,由马丁老师(马陈秀)介绍,马乔先生来到下尾欧小学担任四科教员,(即教授体操、绘画等四门学科),以教师的身份为掩护,从事党的地下工作。他逐步向党组织靠拢,并于194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5-1946两年间,作为地下党员的马乔先生,根据组织需要,辗转于下尾欧小学、深浦中心学校、中民学校等多所学校继续以教师身份为掩护进行传递情报工作。有时,由于情报紧急,马乔先生不管天气变化如何都会连夜游过练江,保证情报及时送达。在与国民党反动派作斗争期间,马乔先生不止一次机智勇敢地完成传递情报、发放传单等重要而有危险的艰巨任务。

1949年初,闽粤赣边纵队十一团成立随军工作队,党组织需要一位合适的地下党员来领导这支队伍,于是便通知马乔先生立即上山带队。当时马乔先生的妻子刚坐完月子,儿子出生尚不满百日,但为了革命工作,马乔先生不顾从泰国赶回来的母亲反对,毅然携妻带子,连夜秘密上山接受命令。

这是一支半武装的队伍,由潮汕地区当地的进步青年以及几位来自香港达德学校的侨生组成。马乔先生带领这支队伍,积极配合连队工作,随军到达潮普惠地区,对当地的群众进行宣传革命思想工作,同时,还得与国民党反动派斗智斗勇。在解放战争时期,这支随军工作队在潮汕地区一直发挥着积极的作用。到1949年全国解放,马乔先生已是个穿四个口袋制服的解放军军官了。而随军工作队也与潮阳地方文宣队合并。1950年3月,这支队伍并入潮汕文工团。

1950年4月,侨居泰国的弟弟回乡,给他带来了一部蔡司照相机,这时,操驳壳枪瞄准和持照相机对焦的眼光重叠在一起——两种同构的猎取眼光。当然,在共和国草创阶段的潮汕平原,像马乔先生这种基层干部的工作是异常繁忙,变动是较为频繁的。从随军工作队到文工团,从清匪反霸、土改工作队到粤东区党委、惠阳地委和省委工业部等机关。从《粤东农民报》到组织部到统战部,他的照相机仅仅是工作的间隙为家人拍拍照的“奢侈”休闲用具而已,其拍摄大部分仅限于自家范围,视线视角多为亲情内倾,在摆弄照相机的同时摆布拍摄画面很自然,家长式的常规就是审美的角度。拍照的机会相当少,但这并不能妨碍摄影成为马乔最喜好的工余活动之一。

1956年成立的广东省潮剧团,标志着潮剧改革的胜利与旧体制的终结,一种参照苏联文艺体制的文艺演出团体由此诞生。1959年,潮剧正积极酝酿出国演出,此时,马乔先生从统战部被调任广东潮剧院一团任副团长,上级给他配备了一部禄莱福莱照相机,用以拍摄剧团演出外访等活动。马乔先生既要协助团长做行政领导工作,又要随时拍摄记录剧团的重要活动。这样,马乔先生再次成为“家长”,拍摄的视线视角急剧扩大到剧团这个“大家”以及它所接触外延的社会活动范围,而拍摄的作用就不仅仅是自家的留念,他要为更大的家、更高的上级负责。新中国建立之初,照相机属“奢侈品”,一般人是难以拥有而且并不被授予大胆自由拍摄的权力。上级的、公家的拍摄任务,赋予马乔先生堂皇的正视、猎取的权利。从爱好到工作,从家庭到社会,从怡情悦性到权利任务,马先生乔的拍摄性质发生变化。

一开始拍照只是为了留作纪念,而到后来却慢慢变成了一种记录,尤其到了潮剧团走出国门前,中央领导人和文艺界的领导来关心剧团时,马乔先生觉得更加需要记录下来,因为这不仅体现了党对文艺工作者的关怀,同时也彰显了潮剧及艺人地位的升华。

从马乔先生摄影的照片表面,看不出与同时期其他拍摄者照片的明显差别,毕竟在同一强大的政治意识形态规训下的拍摄,强调的是趋同而非个性。但考证马乔先生的凝视眼光和拍摄身份还是饶有趣味的:马乔先生既是领导者又是记录者,既是领导的眼光也代表上级的眼光,又是观测者记录者自己的眼光。双重眼光、双重身份的凝视与拍摄给他的照片注入多重复杂的意义。服从意识形态的、居高临下观察记录的,诸种眼光的混合也许是当年马乔先生凝视和拍摄的应有之意。而随着时光的过滤,拍摄者的立场和视线点位已朦胧晕化,历史的图像退火成陈年旧迹,像收藏、记忆、文档,在岁月中自语。

二、任务拍摄与个人拍摄

从工作任务式的记录到政治图解的拍摄,中国社会的政治要求始终左右着负有纪录历史和新闻报道任务的摄影人,同样也决定马乔先生的拍摄取舍和风向。

为了拍出符合政治美感原则的照片,刚上任的马乔先生先得闯过生活和工作两道关,然后才是摄影关。生活在潮汕地区的戏曲演出团体都常年在城乡各地的舞台流动演出,对于这位已经习惯在政府机关工作的干部来说,这样的生活是很大的变化,但得马上适应。更困难的是领导一个剧团跟在机关服务从工作对象到工作方法完全不相同,只有尽快熟悉工作环境与工作对象,掌握艺术的规律才有工作的主动权。至于摄影,也只有懂戏、知戏才能抓住舞台上那最美的瞬间按下快门。须知,舞台摄影或拍剧照本身就是一门事业。谦逊的马乔先生没有详细叙说这个速成的适应过程,只说是服从党的安排,党要我到哪里我就到那里,边干边学,变外行为内行。这是他们这一代革命干部的共同语言,特别是那些经历过地下革命斗争从提着脑袋干革命到全国解放的革命者,言出肺腑。对于有侨居海外经历的马乔先生更有另一种情怀,因为祖国的落后衰弱而致海外华侨抬不起头甚至受人欺凌,在他心头是一道抹不去的阴影。因此,革命者有一个共同的愿望,不管人在哪里工作,通过自己的劳动,让新中国尽快强大起来。这就是马乔先生学习与工作的动力。其实,他刚上任剧团就接到上北京演出的任务;向诞生10周年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作献礼。作为团体的领导人他不能迟疑,这样的任务也不许他迟疑,立即上位,随身带上摄影包。endprint

当时,潮剧处在历史的上升时期,广东潮剧院一团作为代表性剧团,任务一个接着一个。每过一段时间,剧团都要进行总结,经常由马乔副团长作总结报告。至于摄影作品,通常是为了配合文字宣传挑选少量照片发表,其余部分都来不及整理,总结更不可能。

如今,当我们重新检视马乔先生当年的摄影时,在马乔先生工作任务式的记录和政治图解式两种摄影风格类型中,就蕴含纠缠着四种倾向:符合政治美感的纪录,政治宣传式的剧照化图解,“失手废片”中的无意纪实,以及时隐时现的唯美抒情。其中的唯美抒情在较晚的1974年出现,应该视为受摄影大师陈复礼的影响所致。

1960年,马乔先生随潮剧团赴香港访问演出,大大拓宽了摄影的艺术视野,特别结识了香港爱国摄影家陈复礼,两人开始了近50年至今不断的友谊。“文革”中,马乔先生也因为与陈复礼的关系,被视为“特嫌”而迟迟得不到“解放”。在与陈复礼的交往中,马乔先生在摄影方面不单得到陈复礼的指导和帮助,拍摄的审美取向上也向陈复礼学习。

在这一点上,马乔先生与陈复礼相交论道而得风气之先,更直接影响后来的创作。

三、一本用镜头写的潮剧志

在马乔先生工作记录拍摄和“废片”中,相当数量是反映潮剧艺人状况的,这部分照片,断续不完整地连缀成“潮剧黄金时期”的图像史。自1956年广东省潮剧团成立至1965年“文革”前,潮剧转换体制,迎来新生期的蓬勃发展。这段时期被誉为“潮剧金色十年”。

在旧中国,潮剧戏班依附有钱人,由有钱阿爷拥有,实行的是童伶制,演戏艺员都是卖身来戏班的童伶,卖身期满也就到了生理变声期,就得转行不唱或被放回自寻生路,其地位待遇低下可想而知。它不像京剧等剧种,艺人唱红了得到社会承认,为有钱人追捧,迎来相对风光的名角“明星”效应而身价不凡。新中国,潮剧废除了童伶制,剧团为国家养着,戏子成了艺术人员得到社会的尊重和热爱。

一方面潮剧艺人得到政府和社会的呵护,被视为文化人和知识分子,待遇相对优越于社会一般人员。另一方面,随着1957年以后中国的频繁政治运动,他们也和其他文艺知识阶层一样,为适应新的意识形态而接受思想改造和劳动锻炼。

“在清水里泡三次,在血水里浴三次,在碱水里煮三次。”这是前苏联作家阿·托尔斯泰《苦难的历程》第二部《一九一八年》的题记。这个著名的比喻,被阿·托尔斯泰用来透显旧俄知识分子进入苏维埃时代注定要经历和体验的苦难心路。

作为党的文艺宣传队伍,当然有它的政治担当。潮剧艺人不单要演好舞台上的戏,也要随着国家的政治风云,演好政治人生这出大戏。看看1960年颁布的《中共汕头专区戏曲总支关于提高发展潮剧意见三十条》的要求,就可略见一斑。该三十条中第四条提出剧团必须“……为了按照毛主席的要求,把它建成为一支坚强的工人阶级文艺队伍,还必须大大加强政治思想工作,引导艺人和所有戏曲工作者努力学习毛泽东思想,在一切工作中政治挂帅,从根本上进行世界观的改造,以此作为剧团进行政治教育工作的准则……”,第六条要求“……抓住时机扩大艺人政治生活,如适当参加体力劳动,组织参观,请有关方面作政治报告,争取下乡下厂下部队……”马乔先生的摄影,就是这种政治感召下艺人生涯的局部图像写照,在马乔先生的镜头中,艺人们参加政治学习,勤奋练功,生活紧张又充实;上京以及到各地巡回演出,出国演出,受到国家领导人接见,受到外国皇室礼遇,掌声、喝彩、风风光光,意气风发。而另一部分镜头中,艺人们下乡演出,劳动耕田、挖地瓜、挑水,参加“四清”运动,与农民“三同”,生活艰难而清苦;还到海岛慰军演出,参加军训,暴晒、流汗、受饿,栉风沐雨,备受磨砺。这种近似冰火两重天的艺人境况,按马乔先生亲身经历以及拍摄记录下来感受的说法:那是从皇宫到农村啊。20世纪50年代末到60年代初,正是中国大陆天灾人祸并行的经济困难时期,当年潮剧艺人上京、出国以及到香港演出,生活优裕,而回到国内,下乡劳动演出,参加“四清”与农民“三同”,食物匮乏,只能吃地瓜喝稀粥,供应量还很少,饿得眼花头晕。

马乔先生记录的这种按政治要求而浮动的艺人生活,在当时也许很普遍,但至今能保存影像形象记录却不多。这样的摄影,具有窥一斑而见全豹之效,是整个社会艺人的生涯缩影。

四、把业余摄影进行到底

马乔先生没有想当摄影家,如同他爱打篮球和书法艺术一样,摄影只是业余爱好之一。不过随着岁月老去。喜欢打篮球变成看球赛。练写毛笔字的习惯虽然坚持到晚年,但没有摄影活动那样持久那样勤奋,因为开始是爱好,后来变成一项工作任务。这项工作让他结识了摄影界的朋友。他们一起拍剧照,采风、交换作品、切磋技艺,特别是与本市几位老摄影家一真保持着深厚的友谊。

离休了,卸下工作的重担,他可不甘赋闲,一有机会就背起相机迈出家门,通常是与影友结伴,把祖国的大好河山、城乡建设的新气象收入镜头之中,兴趣不减当年,精神这专注不亚于年青之辈摄影发烧友。直到耄耋之年,子女为了他的安全,阻止才让他停住摄影的脚步。

马乔先生没有想当摄影家,他拍的照片很多,可是除了在报刊上发表一些剧照和演职员生活照片外,大部分都作为资料保存着。

一分辛劳一分收获,影坛上几十年的耕耘积下了累累的硕果。有一天,当老同事为寻找历史资料,几个人在他家里翻检着照片的时候,好像是忽然发觉,这些泛黄的照片有一种异样地光采——把一幅幅照片按时间的顺序串起来欣赏,不就是一本以图片纪录的生动潮剧史志吗?于是几个人一起行动起来,把翻检出来的一大批马乔的作品,加上由他保存的一些珍贵历史照片洗印、剪裁、编辑、配上文字,还特地请时任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的曹禺先生题签,一本以《金色十年》为名的潮剧图片集就编印出来了。它记录着上一世纪50年代中后期到60年代中期,以广东潮剧院一团为主的艺术活动,把一段让潮剧人引以自豪的岁月铺陈出来。这是马先生乔摄影作品的第一次结集,《金色十年》以其历史意义和艺术价值引起人们的关注。摄影圈里的人都留意到,好些看似新闻摄影的图片,里面都蕴含着作者的艺术匠心。endprint

自离休之日起,市老年摄影家学会就请马乔先生当一位带头人,与一群喜爱摄影的同龄人一起,或登山涉水采风创作,或登门拜访互相品评作品,生活中充满情趣。为了促进摄影艺术的发展,有关方面为本市的几位资深摄影工作者举办作品联展,其中就有马乔先生的一组代表作。这是他的作品第一次以展览的形式与读者见面,真是老来俏。

纵观马乔先生先生的摄影展览,“潮剧之光”部分最引人瞩目。象59年周总理在北京怀仁堂观看潮剧《辞郎洲》后接见演职员,81年潮剧团在泰国访问演出期间泰王国诗琳通公主会见潮剧团团长李雪光。潮剧演员同各国政府官员以及夏衍、老舍、梅兰芳、盖叫天、郭兰英等著名艺术家合影,这些珍贵的镜头都是不可复现的。作为潮剧事业“黄金时代”和“复兴时期”辉煌成就的历史见证,这批照片具有不可低估的文献价值,被广东美术馆收藏研究。

马乔先生走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行踪远及柬埔寨、泰国、新加坡。凡高山流水、奇花异草、文物胜迹、风土人情、无不是他镜头猎取的对象。他借助中国诗画艺术“融情入景”、“托物言志”的传统手法,用摄影独有的视觉艺术形式“写”下了一种“无言的诗”。像《归帆》(58年),小光圈拍摄,景深增长,前后清晰,近处侧逆光刻划出水面反光的丰富细部,远处风帆点点历历在目。像《云起椰风》(60年代),用滤色镜突出了暴风雨过后天边浮耸起来的蓬松的“云团”,显示出“积云”明暗对比的调子。不过,从画面左下角伸向对角的两根笔直的树干构成富有动感的并列斜线,它们作为生命力的象征才是画面构图上的真正决定因素。

“极炼如不炼,出色而本色,人簌悉归天簌”。马乔先生的摄影创作肇于自然,造乎自然,及至八十年代晚期日趋简约,淳厚、朴素天然。又如《归牧》(89年)颇有唐诗“牧童归去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的田园风味。作品拍摄的是澄海新溪的乡村小景:小桥、流水、茅屋,恰好缕缕白烟随风飘来,村野顿生空蒙之感。再如《长河落日》(88年)取意唐诗,所象舒展,壮丽。由于瞬间的抓取与画面的图形安排得较好,作品结构趋于均衡,并且在稳定的形式关系中展示着落日的余辉与浩渺的烟波交相映照的动人景色。船只款款而行,前后进入到理想的位置时,快门按下了,帆影点点正好成为画面的点缀。

中国花卉画往往采取“断枝”结构图,且形成一种“以不全求全”的手法。马乔先生的花卉摄影也注重取舍,从创作需要出发,进行剪裁。《一枝春》(91年)截取的画面虽小,却收到很好的效果;一剪红杏,已透露出满园春色。由这件作品向上追溯,一直到时间最早的作品《垂钓》,马乔先生的摄影创作整整跨越三十多个春秋。始由不工求工,继而工求不工,由“猎微穷至精”,而归于“天然去雕饰”,经过了一个“否定之否定”的过程,终于走向成熟。

好作品无外乎有“两节”:情节和细节。情节是情感表达,就是讲故事。细节是影像表现,就是有语言。就纪实摄影来说,能真实传达被摄者的情感和命运的作品,就是好的。摄影是智慧的修行,是静静地观照世界、真挚地交流情感、由衷地懂得感激、深切地体味幸福。影像从心,这大概是马乔先生对摄影的理解。摄影作为社会人文的表现元素,不管器材与技术如何发展,其表现内容总离不开社会文化的表达。

把在生活中发现的美与丑,通过不同手段形象表现出来就叫艺术。有一定成就的就叫艺术家。马乔先生用照相机的镜头瞄准潮剧舞台上的亮点和生活中的亮色,通过对光与影的调节,再现舞台上与生活中的美,引起了读者的共鸣,这就是艺术。人们在评论他的作品时候,往往会给他加一个头衔——摄影家马乔。

他的摄影,产自当年的特定的历史时期,也必将还归于整个社会记忆当中,作为记忆信物,对介入当时的社会研究,不失为颇有特色的切入点。如今,当数字化浪潮汹涌,摄影图像每时每刻海量地出现轰炸人们的视觉神经,造成对图像的视觉疲劳而昏花时,在这个摄影图像喧嚣的时代,像马乔先生这样的摄影,会因久远、稀少反而更加清晰起来,而一个逝去时代的宏大图景,将因马乔先生之类的各种微小摄影叙说加入汇聚其中,更加具体而丰富起来。

实至名归,在灿烂的晚霞中,马乔先生摄影作品展出、马乔先生摄影集出版、摄影家马乔先生获奖……喜事纷至沓来。马乔先生却谦逊地认为,这一切都无关紧要,而且摄影家的头衔不属于他,他始终是个业余摄影爱好者。

采访结束时,马乔先生让家人拿出了他的一系列纪念章,最新的一枚是“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的。我凝望着这些纪念章,热泪盈眶,每一枚纪念章的背后,都是一段历史,都有一个闪光的故事。让我们翻开历史,去看看纪念章背后值得尊敬与学习的马乔先生,以及他永载史册的故事。

责任编辑/魏建军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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