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张文江 (1956年生,上海人。现为同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主要著作有《古典学术讲要》、《渔人之路和问津者之路》等)摘编_陈俣
太史公之“三不朽”
文_张文江 (1956年生,上海人。现为同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主要著作有《古典学术讲要》、《渔人之路和问津者之路》等)
摘编_陈俣
【编者按】:
人人皆可为尧舜。
司马迁亲书“有子曰迁”一句,其意于孝言,对得起自己的父亲,对于整个家而言,也是立定了的,所以他能承袭父业,做了史官,延续父亲的志愿。后因李陵事件,于武帝面前直言相谏,触怒武帝,惨遭腐刑之痛。但他初衷不改,宁可忍辱负重也不违负于德,并苦于狱中完成《史记》这千古绝唱。他的人生,正可以说是一个“三不朽”的生命呈现。
孔子说:“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论语•卫灵公》)。司马迁重《春秋》,因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惧的东西,就是名之传世。司马迁这一生身体力行,从孝顺父母开始,将对人之善持续下去达于后世,所以得以名垂千古。
本文摘自张文江《史记太史公自序讲记•外一篇》有删节。
太史公既掌天官,不治民。有子曰迁。
从司马谈到司马迁,发生衔接和转换。太史公不参与管理百姓,没有实际的权力。掌天官整理研究天文,却依然关乎人间。治史和治民有其思想上联系,此即《论六家要旨》所谓的“务为治”。
“有子曰迁”,这句话分量很重。“有子”用《易经》蛊卦初爻爻辞:“有子,考无咎。”孩子有出息有能力,可以弥补父亲的过失。中国人几乎每个家庭都希望自己的后代争气,将来出人头地,就是所谓的“有子”。司马迁写下这句话非常自豪,言下之意为我对得起父亲。道家往往从无的方面考虑,儒家往往从有的方面考虑。自己的孩子有发展前途,对父母的精神是莫大安慰。
迁生龙门,耕牧河山之阳。年十岁则通古文。
司马迁出生于龙门,在家中从事农牧业。河就是黄河,山就是龙门山。山南水北为阳,也就是说在龙门山之南,黄河之北。“年十岁则通古文”,古文是先秦六国传下来的文字。过去常常看到一句话,“耕读传家”,中国两千年最基础的生产力是耕,扩大而言是耕牧。最先进的思想是读,了解圣贤的言行。这是古人抓住的最紧要的纲领,在中国维持了两千年。近代五四运动为什么全盘否定传统,原因之一在于耕读已经不是最主要的生产力了,于是跟生产力相应的读也起了变化。
太史公像
位于陕西省韩城市芝川镇的司马迁祠
在军事上,汉和匈奴是大敌。匈奴打仗彪悍无比,但没有获得耕读力量的支持,长时间博弈下来,最终还是趋于消亡。国家之间的竞争,单单骁勇善战还不行,必须要有持久的生产力和文化凝聚力。中国现代化的历程,主要就是从西方吸收新思想,然而吸收到达某个阶段,还要反过来研究中国文化自身,尤其是形成期发生的事情。研究这些事情干什么呢,就是认识你自己。中华民族要形成民族的自我认识,脱离不了研究乃至反思古代经典。而在世界范围内理解中华学术的原创性,非走到先秦时代不可。中华民族形成期的胎教,不是那些凝固的文字,而是经典中活生生的内容。只有这样做,才能认识西方文化的源流演变,才能吸收真正好的东西,重新焕发出民族的生命力。
司马迁年少颖悟,读书十年,基本掌握了古典文献。我们现在从小学读到研究生,时间远远超过十年,然而只是知道某个专科大体应该读些什么书。至于了解整个社会应该读些什么书,至今还没有自然而然地形成系统。当时的聪明人通读古典文献,甚至不需要十年,传说东方朔就是“三冬,文史足用”。
二十而南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窥九疑,浮于沅、湘;北涉汶、泗,讲业齐、鲁之都,观孔子之遗风,乡射邹、峄;戹困鄱、薛、彭城,过梁、楚以归。于是迁仕为郎中,奉使西征巴、蜀以南,南略邛、笮、昆明,还报名。
这就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亲身经历中国的广大疆域。司马迁最初从西北到东南,南游长江、淮河流域。然后去长江流域和黄河流域,体验中国文化的主干。
壮游了大半个中国,然后官职也升了,郎中是皇帝的侍从官。“奉使西征巴、蜀以南,南略邛、笮、昆明”,皇帝派他出使,沿长江往源头方向走,到了四川(重庆、成都)、西康、云南一带。“还报命”,完成后回来交代任务,不辱使命。
青年时代足迹遍及大半个中国。剩下来没有走到的地方,入仕后又补充了一些。脚踩各地不同的地气,好比孔子周游列国,兜了一个大圈子。这一次巡游的过程,对《史记》形成有重大影响,听到的故事化入记载,有关的感想点缀于全书。到鲁国讲业的经历,可以参考《孔子世家·赞》:“太史公曰:《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适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余低回留之不能去云。”心驰神往,衷心赞叹,融合了当时的直观印象。
这是司马迁一段春风得意的时期。人生应该有这样一段青年时期,意气风发,享受生命的美好。如果没有后面发生的转折,他在历史上可能也是留不下来的。如果生下来就受苦,那也太悲惨了。
是岁天子始建汉家之封,而太史公留滞周南,不得与从事,故发愤且卒。
这时候国发生了一件大事,家也发生了一件大事,司马迁的生命轨迹就此转折。
“是岁天子始建汉家之封”,汉武帝封禅泰山,下诏改元,那一年是元封元年,也就是公元前110年。封是封泰山,祭告天,禅是禅梁父,祭告地。梁父是泰山旁边的一座山。封禅大典向天地祭告自己的丰功伟业,是非常隆重的宗教仪式。中国的封禅仪式来自原始宗教,由山顶洞人那些祭祀逐步变化而来,一直到宋代都有封禅。《封禅书》引管仲曰:“古者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家,而夷吾所记者十有二焉。”追溯极其之远,直达于上古。
“太史公留滞周南,不得与从事”,因为太史公职掌天官,封天禅地跟他的职务有关。不让他参加,强烈地伤害了他的自尊心。司马迁后来在《报任安书》中说:“仆之先人非有剖符丹书之功,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优畜之,流俗之所轻也。”《诗经》中“周南”是十五国风之首,这里指洛阳。“发愤且卒”,身体一下子不行了,很快到了临终时刻。
而子迁适使反,见父于河洛之间。
司马迁正好从四川一带回来,和父亲在河洛之间相见。其实会面地点就在洛阳,司马迁称“河洛之间”,气象非常开阔。
太史公执迁之手而泣曰:“余先周室之太史也。自上世尝显功名与虞夏,典天官事。
重复陈述列祖列宗的功德,试图从时间中获取能量。“自上世尝显功名于虞夏”,就是重黎后面的羲和。颛顼的重黎有神话成分,虞夏的羲和基本上靠得住。
后世中衰,绝于予乎?汝复为太史,则续吾祖矣。
巫史传统一代代衰落下来,难道到我这里就消灭了吗?你一定要接续祖宗的功业。
今天子接千岁之统,封泰山,而余不得从行,是命也夫,命也夫!
“接千岁之统”,千岁差不多要推到虞夏。虞夏之后再来一次这样隆重的封禅大事,我不能跟随前往,真是命啊,真是命啊,不能怪我不努力。
对于司马谈这段言论,梁玉绳有批评:“谈语不免失言。封禅之巫,君子嗤之,即《封禅书》亦不免讥焉。而乃以其父不与为恨乎?”方苞在年轻时也感到疑惑,后来读《封禅书》想通了:“盖封禅用事虽希旷,其礼仪不可得而详,然以是为合不死之名,致怪物,接仙人,蓬莱士之术,则夫人而知其妄矣。子长恨群儒不能辨明,为天下笑,故寓其意于自序,以明其父未尝与此。而所为发愤以死者,盖以天子建汉家之封,接千岁之统,乃重为方士所愚迷,恨己不得从行,而辨明其事也。”
余死,汝必为太史;为太史,无忘吾所欲论著矣。
你子承父业当了太史,不要忘记我心心念念想写的东西。论就是排列、研究,著就是著作。
且夫孝始于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
孝有三个境界。初级的境界,奉养父母;中级的境界,把对于家的感情推广到国;高级的境界,使自己有所成就,扬名于后世。这是最大的孝,父母真的会高兴。“终于立身”只有三条路,立德、立功、立言,此之谓三不朽。
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此孝之大者。
“扬名于后世”,时间最厉害,对所有的人都公平,无论你自以为如何了不起,一点都不容情。造纪念馆也好,印多少书也好,怎样炒作也好,时间就是使你留不下来。经历岁月的淘汰而留下来的人,一定有其不可磨灭的道理。使自己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以德行和美誉光荣其父母,这才是最大的孝。上节和本节,引用了《孝经》开宗之义,《汉书·艺文志》列《孝经》于《六艺略》。
一本跨越时代的伟大的书,往往一个人完不成。像《史记》,就是父子两个人完成的,像《红楼梦》,也是一个人完不成的。《史记》这本书特别了不起,还因为它综合了儒道两家变化时期的思想,所以说划出了时代。
夫天下称诵周公,言其能论歌文武之德,宣周邵之风,达太王王季之思虑,爰及公刘,以尊后稷也。
故有国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谗而弗见,后有贼而不知。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经事而不知其宜,遭变事而不知其权。
司马迁把《春秋》作为领导者的必读书。掌握国家的人一定要知道这本经,否则面前有人挑拨离间你看不出来,背后有人暗下毒手你不知道。因为人一旦登上高位,感觉会变得迟钝,在下边还可能看得清楚,到上边获得的信息会走样。作为臣下的必读书也是《春秋》,否则不知道如何贯彻实施原则,遇到变化不知道怎样决断。司马迁给《春秋》做了一个大大的广告。挑拨的人和谋害的人,两种人也可能是一种人。
为人君父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蒙首恶之名。为人臣子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陷篡弑之诛,死罪之名。
君父如果不懂《春秋》的道理,一定会导向灾难,受到历史的唾弃。臣子如果不通《春秋》道理,一定会谋权篡位,最后的下场很惨。
其实皆以为善,为之不知其义,被之空言而不敢辞。
其实做坏事的人出发点也不能算坏,想当国王或者过上好生活,也是人上出愿望的曲折表现。只是他采取的方法不对,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所以导致了坏的结果。《春秋》把这些事情记录下来,如镜鉴形,给予最后的判决。他入木三分地把你写进去,把你的灵魂也写进去。你说我明明动机没这么坏,但是在他的判决下,你无法进行辩护,因为他比你自己还看得清楚。
“被之空言而不敢辞”,就是《报任安书》的“垂空文以自见”,司马迁反复讲到“空言”“空文”,用另外的话来讲就是“立言”,这个空文并不空。语言看上去没有作用,但是在多少年以后,还是有其不可思议的力量。
夫不通礼仪之旨,至于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夫君不君则犯,臣不臣则诛,父不父则无道,子不子则不孝。此四行者,天下之大过也。以天下之大过予之,则受而弗敢辞。
这就是孔子所谓的正名,好比制订法律规则,非常严格。他用辞正确深刻,给了一句话,你怎样逃也逃不脱。
故《春秋》者,礼义之大宗也。夫礼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后;法之所为用者易见,而礼之所为禁者难知。”
“礼义之大宗”,亦即上文的“其旨数千”,好比不成文法,而法是成文法。“夫礼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后”。礼与法都是规范、限制、惩罚,礼是软的一面,法是硬的一面。法的作用看得清楚,礼的作用难以知晓。中国古代一直强调礼,法相对弱一点问题不大。有些礼过一段时间不再合理,那么确实应该加以调整。所以对传统文化还是要反思,不要把一些违反时代、违反人性的内容再提倡出来。
壶遂曰:“孔子之时,上无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断礼义,当一王之法。今夫子上遇明天子,下得守职,万事既具,咸各序其宜。夫子所论,欲以何明?”
壶遂说,你讲的这套大道理我承认是对的。不过这些都是古代的事情,跟我们现在有什么关系呢。现在我们已经有了英明正确的领导,情况完全变化了,你再絮絮叨叨地谈这些古代经典,有什么现实意义呢。
这一问答涉及如何躲避政治迫害,不能不问,不能不答。
太史公曰:“唯唯,否否,不然。”
司马迁的回答,非常有意思。对的对的对的,不对不对不对,结果还是不对。首先是尊重你,你已经表达了,我完全理解。如果立刻否定,面子下不来。钱钟书在《管锥编》“史记”卷里,对这句话有分析。我理解有些像太极拳法,好比“来脉”和“转关”,有一股力量过来,先顺着它走,然后再把这股力量推回去。对的对的对的,让他有个台阶下,把力量卸掉,然后不对不对不对,又推了回去。最后来个总结,还是坚持自己的立场。
下面又是推出六经,司马迁反反复复把六经推出来。六经是中华民族的原初文献,内容丰富深邃。在我看来,《道德经》和《论语》都可以看成研究六经的文献,后来自身也变成了经。作为王家文化,本来是不讲的。老子不得已讲出来,因为不讲就没有了。孔子整理古代文献,无论如何保存了读法。
余闻之先人曰:“伏羲至纯厚,作《易》八卦。尧舜之盛,《尚书》载之,礼乐作焉。汤武之陇,诗人歌之。《春秋》采善贬恶,推三代之德,褒周室,非独刺讥而已也。”
“伏羲至纯厚”,《易经》为至纯厚的人所作,也应该由至纯厚的人来读。“尧舜之盛,《尚书》载之,礼乐作焉”,“汤武之隆,诗人歌之”,《诗》、《书》礼乐,一代代传下来。“《春秋》采善贬恶,推三代之德,褒周室,非独刺讥而已也。”六经结合并统一,互相形成支援,而且时代渐行渐近,最后落实到《春秋》。
六经开始于“至纯厚”,从事学问研究,最踏实的还是走“至纯厚”道路,摒除世俗的虚名浮利。做学问真的需要有福气,不用功也不行,死用功也不行,有种种机缘巧合,不可思议。“至纯厚”首先着眼于自身,你的人真好到一定程度,会有各种机会知道的。佛教有所谓“福慧双修”,其实最大的福就是获得慧。人所能做的就是“至纯厚”,这可以修持,永远不够。
汉兴以来,至明天子,获符瑞,封禅,改正朔,易服色,受命于穆清,泽流罔极,海外殊俗,重译款塞,请来献见者,不可胜道。
泰山岱庙壁画
“获符瑞”指元狩元年(公元前122年)获白麟。穆清指天,受命于清和吉祥之气。《诗经·大雅·烝民》:“吉甫作颂,穆如清风。”受命于天,把德化流布出去,无远弗届,影响深远。“海外殊俗”,指天方异国。海外不同风俗的人,通过“重译”,也就是把a语言译为b语言,再把b语言译为c语言。经过了一重一重的翻译,小语种变成了大语种,最后变成了中文。“款塞”是叩边关之门,非常多的国家要来献礼或求见。多少年来,中国人一直有这种万邦来朝的大国梦。
臣下百官力诵圣德,犹不能宣尽其意。
这个国家的好,怎么也讲不完。这就是《诗经·小雅》中《天保》的形象,铁杆的粉丝,完全是衷心歌颂。怎样英明,怎样伟大,处理局势手段如何高超,在下如何大的一盘棋。这是他们发自肺腑的真心话,每个朝代都有这样的一群人。
且士贤能而不用,有国者之耻;主上明圣而德不布闻,有司之过也。
领导如果有好人不用,那是领导有问题。领导好而下边的人不宣传,那是下边的人有问题。
且余尝掌其官,废明圣盛德不载,灭功臣世家贤大夫之业不述,堕先人之言,罪莫大焉。
我是掌握史官职责的人,如果没有歌颂主上和功臣的丰功伟业,没有保存好祖先记述的资料,那就是我的罪过。这就是所谓的使命感,话中其实是带骨头的。司马迁曾经写过《悲士不遇赋》:“何穷达之易惑,信美恶之难分。时悠悠而荡荡,将遂屈而不伸。”天道微哉,吁嗟阔兮。人理显然,相倾夺兮。”明明他这么好的人,老天爷要成全你,要你垂名于后世,两千年以后都有人来读你,在世的时候怎么肯不折磨折磨你啊。
余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所也,而君比之于《春秋》,谬矣。
“述故事”是记述过去的事情,保存先贤的前言往行。“整齐其世传”,把一代代的关系理顺。“非所谓作也”,作是一件大事,孔子自称“述而不作”,司马迁以此上追孔子。“而君比之于《春秋》,谬矣”,你把我和《春秋》相比,错了吧。这虽然是谦虚,其实也是骄傲,嘴上说自己不能比,但已经把自己的书和《春秋》放在一起了。
于是论次其文。
于是把《史记》写出来。“论次”就是组织、排比,产生好的文章。司马迁“非所谓作也”,其实也就是作,这本书开创了二十四史。司马迁如果不写《史记》,中国后来的历史著述将完全两样。
这样说了一通,没有写壶遂听了以后有什么反应,是不是心服口服了呢?其实司马迁就是在说服自己,自己才是真正想听的人。任何事情要找个人来讲讲,其实都是骗人的,最后都是说服自己,给自己一个坚强的理由。
七年而太史公遭李陵之祸,幽于缧绁。
司马迁根本没想到,做一个称职的人,讲一些公正的话,竟然会闯下大祸。对于李陵的投降匈奴,汉武帝和司马迁身处不同的立场,有着完全不同的判断。司马迁撞在了刀口上,被关闭于监狱,遭受了最残酷的腐刑。然而,艰难困苦也玉成了司马迁,促使他完成了《史记》这样的千古绝唱。李陵投降于天汉二年(公元前99年),而从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一直到天汉三年(公元前98年),《史记》已经写了七年,刚刚完成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