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轶平(中国海洋大学 外国语学院,山东 青岛 266100)
从颜色谈语言与认知的关系
赵轶平
(中国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山东 青岛266100)
颜色词和颜色认知的关系是探讨语言和认知关系的重要领域之一。语言普遍论认为,颜色词和颜色认知相互独立;语言相对论认为,颜色词对颜色认知有重要影响;颜色词和颜色认知的相互作用理论认为颜色认知包括物理—生理、认知—智力、社会—文化三个水平,涉及物理、生理、认知、智力、语言和文化留个要素,这三个层次、六个要素的相互作用,为人类呈现出色彩缤纷的世界。
颜色词颜色认知语言普遍论语言相对论相互作用理论
颜色词是颜色概念的语言表达,是人类对色彩认知、范畴化并用自然语言编码的结果,是用来描述事物色彩属性(色调、明度和饱和度)的词语[1]。因为颜色词涉及语言、文化与思维之间的关系问题而受到学界广泛关注,成为当代语言学研究的热门前沿课题之一。
颜色词和颜色认知的关系是探讨语言和认知关系的重要领域。早在两千五百多年前的古希腊时代,人类就开始了关于颜色认知和颜色词之间关系的探索。柏拉图关于人类色觉感知的理论和亚里士多德关于色彩分类方面的研究在现在看来都具有科学性的一面[2]。17世纪,自然科学的发展揭示了物质的色彩本质,即物质的色彩是不同颜色的光在物体上由不同的反射率和折射率造成的,推进了色彩的物理学和光学研究的发展[1]。随后颜色认知和颜色词的关系得到了越来越多领域的关注。到了20世纪,随着语言学家的加盟,语言学的理论在语言色彩词汇的研究中得到了重视和运用,形成了语言普遍论和语言相对论两大理论派别之间的纷争。随后,又有学者提出颜色词和颜色认知的相互作用理论,丰富了关于语言和认知的理论宝库。
语言普遍论认为,思维是普遍的,是同一的,思维先于语言产生,语言是思维的输出/输入系统,语言差异并不会影响思维的一致性。就颜色词和颜色认知的关系来说,颜色词和颜色认知是相互独立的关系。尽管不同语言对颜色的命名不同,但是由于人眼的生理构造相同,对光谱的感受也大致相同。颜色知觉主要受广播的物理属性和人眼的生物特性影响,不受语言中的颜色词的数量的影响。颜色认知是人类共有的认知能力。
Berlin和Kay提出的基本颜色词理论是支持语言普遍论的重要学术研究成果之一[3]。他们提出颜色的普遍结构,通过对98种语言中的色彩语码系统进行考察,发现不同语言中的颜色词具有共性。11个基本颜色词构成了自然语言色彩语码系统中最基本的部分,从而可以视为一种普遍性原则;这11个基本颜色词按着严格有序的进化过程出现在不同语言系统中;各种语言中基本颜色词的数量,取决于其所处的特定历史发展阶段,处于不同进化阶段的色彩语码系统,其颜色词数量的大小,也是不相同的。基本颜色词具有普遍的认知意义,它们是其他颜色概念的语义原型。
Kay等人经实验发现颜色命名具有跨语言的一致性[4]。Ekici在颜色命名实验中发现,某些受试虽然知道某一颜色的概念,但是不能选出相对应的颜色[5]。他认为语言和颜色知觉是分开工作的。他对语言相对论的观点提出质疑,语言是否决定认识值得再进一步思考。这也是支持语言普遍论的有效证据之一。
总之,语言普遍论强调语言和认知是相互独立的,认知是人类与生俱来的能力,语言的差异并不会导致思维的差异。
语言相对论认为,语言和文化影响人的颜色认知,语言和文化的差异会引起颜色认知的差异。文化通过语言影响思维,影响人对经验的分类,语言差异将会导致思维的差异。在支持语言相对论的诸多理论中,最广为人知的就是萨丕尔—沃尔夫假说。由于生活经验的不同,来自于不同文化群体的社会成员形成了各自独特的范畴化分类方式[6]。Jules Davidoff提出颜色知觉范畴源于人类的语言,并支持萨丕尔—沃尔夫强式假说的内容:颜色知觉范畴效应是由人类不同的语言系统决定的。他认为在知觉范畴效应中起关键作用的是语言的相似性而非知觉的相似性[7]。
语言相对论的支持者主要有以下观点作为理论支撑:
(一)颜色知觉范畴不是天生固有的
语言普遍论曾提出一种观点:人类能对颜色进行分类是因为体内对波长敏感的神经元在起作用。Kay等人提出在所有颜色中有两个基本的非彩色颜色,即黑、白两色和另外四中基本颜色,即红色、绿色、黄色和蓝色[8]。Saunders的神经生理学实验表明,红、绿、黄、蓝色各自在实验中检测到的实际波长却不与实验预期长度吻合[9]。事实上,神经生理学认为神经元仅仅有选择地对特定的某些波长做出反应,或者有选择地对某些波长和光亮度做出共同反应[10]。神经元的这种选择性行为并不能成为神经元在颜色分类中发挥作用的有效证据。Saunders并未发现神经元有选择性地对这四个基本颜色做出反应,其他颜色亦是如此。
(二)颜色知觉范畴并非以观察为基础
首先要明确的一个立场就是:颜色范畴并不是由颜色之间简单直接的相似性所决定的[11]。如果颜色概念仅仅由观察进行区分,那么会导致诡辩论。以一份波长呈递减顺序排列的色谱为例,其中任意紧邻的两个颜色仅靠人类的肉眼是无法区分的。假设颜色分类是靠肉眼观察,在这张色谱的一端是红色,那么它紧邻的颜色也是红色。以此类推,这张色谱上的所有颜色就都是红色,这就导致了诡辩论。对于因脑部受损而导致无法说话的患者而言,这种诡辩论在他们的行为中得到了证实。因此,可以从中得出的结论是颜色知觉范畴是由一种非知觉机制形成的,语言相对论的支持者把这种非知觉机制称为语言[12]。
(三)神经心理学的研究证据
因脑部受创而导致语言功能丧失的患者称为失语症患者,这类患者色觉正常,辨识物体能力正常,理解能力正常,却无法说话。他们既不能给颜色命名又不能加工理解颜色词,他们没有表现出正常的范畴知觉[13]。因此,以失语症患者为研究对象的神经心理学的实验结果被认为是理解颜色词和颜色概念之间关系的关键。因为失语症患者缺乏分类能力,而分类能力恰恰是理解语言缺失和概念思考之间关系的关键,所以以失语症患者为受试的颜色分类实验成为多数语言学家的选择。在现代神经心理学的早期研究阶段,Wernicke将失语症定义为词汇障碍[13]。相反地,Hughlings Jackson提出的观点是正因为失语症患者语言的缺失,才导致他们思维的不完整[14]。这个观点被认为是神经心理学的重要理论之一。Goldstein则认为失语症患者的核心缺陷就是抽象加工能力的缺失[12]。
Goldstein将分类任务主要分为两种[12]。第一种任务是通过运用情景知识和具体态度完成的;第二种任务的完成需要抽象态度的参与。Goldstein认为失语症患者仅仅有具体态度而缺少抽象态度,在颜色分类的实验过程中,失语症患者是以知觉的相似性为判断标准的。在做其他分类实验时,失语症患者是以主题关联性为判断标准的[15]。例如:一位失语症患者在分类实验时将锤子和平底锅归为一类,因为他平时都将这两件物品放在同一地方。另一位失语症患者是运用情景联想完成分类实验,他根据是否在动物园亲眼看过为标准分辨某种动物是英国本土动物还是外来物种[16]。
Roberson认为失语症患者完全没有将颜色分类的能力[16]。在Davidoff的实验中,失语症患者完成颜色分类任务的困难主要是在系统分类过程中,这种困难并不是智力缺陷导致的[13]。他们更倾向于主题分类,在进行颜色分类的过程中只能根据物体—颜色之间的联系进行判断。例如:红色和草莓之间的联系。Davidoff也提出颜色加工模型的观点,并提到物体分类经常依赖背景环境,与此不同的是颜色分类不依赖于情景知识[17]。该模型还提出内部色彩空间理论,正是内部色彩空间将相似的颜色组合在一起。因此,颜色词产出的前提就是能进入色彩空间。换言之,内部色彩空间只有在颜色命名采取抽象态度时才被运用。Goldstein提出当一个人对物体“命名”时,仅能表示他拥有表示该物体词汇的经验,但是这类“命名”缺少抽象态度的参与,没有涉及语义特征,因此它被称为“伪命名”[12]。“伪命名”的名称并不影响思维,给色谱贴上的颜色“标签”并不影响颜色分类。
神经心理学的实验结果似乎更加倾向表明某种颜色概念有一种普遍的符号能力能够促进颜色词习得。但是,事实并非那么简单。上述理论要想合理,还必须解释这种特定的颜色概念的起源。Roberson认为颜色概念是天生固有的,这是它唯一的起源[16]。但是反对这一观点的其中一个例子是在世界上众多语言中,有些语言中不存在范畴化现象,比如在一些语言里,“蓝”和“绿”就没有区别。
Fagot等人通过观察猩猩和人类做相似性判断任务,验证颜色范畴是否是天生的[18]。他们给受试标准的蓝色和绿色卡片各一张及一张介于两者之间的色卡,让受试把中间色归类(归类于绿色或是蓝色)。实验结果是所有猩猩都没有将中间色归类的倾向,正常人类因为对色彩界限有敏锐的感觉,因此人类组都做出了分类选择。Fagot得出结论:仅仅拥有与人类相似的视觉系统并不能正确进行颜色分类。因此,通过用语言给颜色贴标签才能正常地对颜色进行分类。这就证实了语言相对论的观点:语言影响人的思维。
总之,语言相对论的支持者通过一系列的实验验证了一个观点:语言和文化影响人的思维,语言的差异将会导致思维的差异。
除了传统的语言普遍伦和语言相对论之间的争辩外,关于语言和认知之间的关系,张积家提出认知既涉及自下而上的数据驱动加工,又涉及自上而下的概念加工[19]。他提出影响颜色认知的因素包括:物理、生理、认知、智力、语言和文化六个因素,这六个因素分为三个层次:(1)生理—物理水平:在这一层次上起作用的是颜色的物理属性和人眼的生理属性;(2)认知—智力水平:在这个层次上起作用的是认知(包括感觉、知觉、记忆和思维)和智力;(3)社会—文化水平:包括不同的社会颜色文化,如颜色的偏爱和颜色的联想等。颜色的物理特性和人眼的生理特征是颜色认知的物质基础,颜色的物理属性和人眼的生理构造使得不同地域、不同名族的人们的颜色认知具有某种一致性;语言和文化是理解颜色意义的前提,纷繁复杂的语言和文化是理解颜色认知表现出差异;认知过程和智力水平是颜色认知的关键。认知过程不同,智力水平不同,使得同一语言和文化背景下的人们的颜色认知出现了差异。颜色的这三个层次、六个因素的相互作用决定了人对颜色的认知。其中,语言的影响涉及认知—智力水平和社会—文化水平这两个层次。颜色词和颜色认知关系的相互作用模型如下图所示:
图 颜色词与颜色认知关系的相互作用模型
在这一模型中,自下而上的加工和自上而下的加工相互作用,感觉信息和非感觉信息相互融合,决定了不同人独特的颜色认知。如果其中某一水平的加工出现异常,那么其他水平会做出相应的补偿。例如,盲人由于视觉器官的缺陷,不能感知颜色的物理刺激,颜色认知将会完全由认知—智力水平和社会—文化水平相互作用决定。对智障而言,他们虽然能感知颜色刺激,生活在正常的社会文化环境中,但是由于智力缺陷,他们的颜色认知不同于正常人。当他们不能通过思维概括颜色时,他们可以利用语言对颜色分类。聋人的视觉正常,文化环境也和正常人一致,但是由于他们听不到语言,使用手语,对颜色的认知与正常人不同。汉语言和汉文化影响了汉族人对颜色的认知,决定了他们对颜色词的联想方式;少数民族的语言和文化也决定了少数民族人对颜色认知的独特方式。
颜色词和颜色认知的关系既不能一味支持语言相对论的观点,简单地归结于颜色词决颜色认知;又不能完全绝对地赞成语言普遍论的观点,不能忽视两者之间的关系而断言颜色词和颜色认知是相互独立的。颜色词和颜色认知的相互作用理论很巧妙地避免了这两个极端,对这两者的关系作出了符合当今研究成果的恰当的总结。随着科学的进步,对颜色词和颜色认知之间的关系更加深入,必将会揭开这两者之间神秘的面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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