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香三千年:心香一瓣敬众生
在古代文人士大夫的生活里,品香焚香,已非生活的附属品,而是一种纯粹的独立的审美、修身、养性的活动,如同书画、音乐一样,是一种心灵的高级活动,是艺术的至美境界。
人类社会早在数千年前就开始使用各种各样的香料以增香除臭、驱虫辟秽、防治疾病,无论是帝王将相、文人雅士,还是僧道医巫、各界百姓,对于各种香品无不喜爱,与之相应的香具也是林林总总,由此形成了独具特色的香道、香文化。我国是世界上最早加工和使用香料的国家,烧香的历史长达三千年之久。
香品
单一香料在汉代变成香品人类使用天然香料的历史极其久远,其有据可考的历史都可以溯及3000至5000年之前。从现有的史料可知,中国对香料植物的利用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开始了。由于地域所限,中土气候温凉,不太适宜香料植物的生长,所以春秋时期所使用的香木香草种类还不多,主要有兰(泽兰,并非春兰)、蕙(蕙兰)、椒(椒树)、桂(桂树)、萧(艾蒿)、郁(郁金)、芷(白芷)、茅(香茅)等。那时对香木香草的使用方法已非常丰富,不仅有焚烧(艾蒿),佩带(兰),还有煮汤(兰、蕙),熬膏(兰膏),并以香料(郁金)入酒。
那时的人们不仅对这些香木香草取之用之,而且歌之咏之,托之寓之。如屈原《离骚》中就有很多精彩的咏叹:“扈江离与辟燕兮,纫秋兰以为佩”;“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户服艾以盈要兮,谓幽兰其不可佩”,“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椒专佞以慢稻兮,木杀又欲充夫佩帏”。到秦汉时期,随着国家的统一,疆域的扩大,南方湿热地区出产的香料逐渐进入中土。随着“陆上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的活跃,南亚及欧洲的许多香料也通过新疆或广东传入了中国。檀香、沉香、龙脑、乳香、甲香、鸡舌香等在汉代都已成为王公贵族的炉中佳品。道家思想在汉代的盛行以及佛教传入中国,也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这一时期香文化的发展。
西汉早期,在汉武帝之前,熏香就已在贵族阶层广泛流行起来,而且有了专门用于熏香的熏炉,长沙马王堆汉墓就有陶制的熏炉和香茅出土。
随着汉代香料品种的增多,人们不仅可以选择自己喜爱的香品,而且已开始研究各种香料的作用和特点,并利用多种香料的配伍调合制造出特有的香气。于是,出现了“香方”的概念。“香”的含义也随之发生了衍变,不再像过去那样仅指“单一香料”,而主要是指“由多种香料依香方调和而成的香品”,也就是后来所称的“合香”。从单品香料演进到多种香料的复合使用,这是一个重要的发展。
皇室宫廷参与使香精细化到魏晋南北朝时期,汉代就已非常兴盛的道学对社会生活的影响仍然很大,而从汉代开始传入中国的佛教也迅速传播开来,无论道家还是佛家都提倡用香;而盛行玄学(道家与儒家的融合)的魏晋文人对香更是尤为青睐;再有魏文帝、晋武帝、南唐后主李煜等爱香的帝王的带动,从而使这一时期的香文化虽经连番战乱,却仍获得较大发展。合香配方的种类继续增多,并且出现了一批专门用于治病的药香。
隋唐时期,随着对外贸易及国内贸易的空前繁荣,西域的大批香料通过横跨亚洲腹地的丝绸之路源源不断的运抵中国。香料贸易的繁荣,使唐朝还出现了许多专门经营香材香料的商家。社会的富庶和香料总量的增长,为香文化的全面发展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
在唐代,大批文人、药师、医师及佛家、道家人士的参与,使人们对香的研究和利用进入了一个精细化、系统化的阶段。对各种香料的产地、性能、炮制、作用、配伍等都有了专门的研究,制作合香的配方更是层出不穷。同时,对香品的用途也有了完备细致的分类:会客用的香,卧室用的香,办公用的香,修炼用的香等等各不相同;佛家有佛家的香,道家有道家的香……可以说在唐代已经是专香专用了。
由于几乎所有的佛事活动中都要用香。唐代皇帝大多信佛,皇室参加佛事活动甚为频繁,其用香量之大就更是可想而知了。
香品步入寻常百姓家及至宋代,香文化也从皇宫内院、文人士大夫阶层扩展到普通百姓,遍及于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并且出现了《洪氏香谱》等一批关于香的专著,步入了中国香文化的鼎盛时期。
宋代的航海技术高度发达,南方的“海上丝绸之路”比唐代更为繁荣。巨大的商船把南亚和欧洲的乳香、龙脑、沉香、苏合香等多种香料运抵泉州等东南沿海港口,再转往内地,同时将麝香等中国盛产的香料运往南亚和欧洲。
宋代之后,不仅佛家、道家、儒家都提倡用香,而且香更成为普通百姓日常生活的一个部分。在居室厅堂里有熏香,在各式宴会庆典场合,也要焚香助兴,而且还有专人负责焚香的事务;不仅有熏烧的香,还有各式各样精美的香囊香袋可以挂佩,在制作点心、茶汤、墨锭等物品时也会调入香料;集市上有专门供香的店铺,人们不仅可以买香,还可以请人上门作香;富贵之家的妇人出行时,常有丫鬟持香熏球陪伴左右;文人雅士则多设香斋,不仅用香品香,还亲手制香,并呼朋唤友,一同鉴赏品评……
这一时期,合香的配方种类不断增加,制作工艺更加精良,而且在香品造型上也更加丰富多彩,出现了香印(也称“香篆”,用模具把香粉压成特殊的图案或文字,在很多地方香印还被用作计时的工具;宋代之前就已出现)、香饼、香丸等繁多的样式,既利于香的使用,又增添了很多情趣。
宋代之后,“隔火熏香”的方法开始流行:不直接点燃香品,而是先点燃一块木炭,把它大半埋入香灰中,再在木炭上隔上一层传热的薄片(如云母片),最后再在薄片上面放上香品,如此慢慢的“熏”烤,既可以消除烟气,又能使香味的散发更加舒缓。在这一时期,香在医药方面的应用也有很大的发展。
到明朝时,线香开始广泛使用,并且形成了成熟的制作技术。关于香的典籍种类更多,尤其是周嘉胄所撰的《香乘》内容十分丰富。
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就有很多关于香的记载,例如:香附子,“煎汤浴风疹,可治风寒风湿”;“乳香、安息香、樟木并烧烟熏之,可治卒厥”;“沉香、蜜香、檀香、降真香、苏合香、安息香、樟脑、皂荚等并烧之可辟瘟疫”。《本草纲目》不仅论述了香的使用,而且记载了许多制香方法,如书中所记:使用白芷、甘松、独活、丁香、藿香、角茴香、大黄、黄芩、柏木等为香末,加入榆皮面作糊和剂,可以做香“成条如线”。这一制香方法的记载还是现存最早的关于线香的文字记录。
古代的香,所用都是天然香料,而现当代以来,化学香精已成为制香的主要原料。很多天然香料被列为上品药材,而作为化学产品的合成香料虽初闻也芳香四溢,但多用却有害于健康。而且,即使单就气味而言,化学香精也只是接近而远远不能与天然香料相媲美。
香具
中国香文化的发展,同样也一路伴随着香具的发展和完善。
香炉之制始于汉太子宫说到香具,香炉自然是大众接触最多、也最想了解的一类。据专家介绍,中国香炉的历史渊源可以追溯到商周时代的“鼎”。中国古代青铜鼎有烹煮肉食、祭祀等用途,祖先倾其所有,向天祈福,求神灵祖宗保佑自己的部落和国家平安,但这同今人所见的香炉还是两码事。南宋赵希鹄在《洞天清禄集·古钟鼎彝器辨》一书中写道:“古以萧艾达神明而不焚香,故无香炉。今所谓香炉,皆以古人宗庙祭器为之。爵炉则古之爵,狻猊炉则古踽足豆,香球则古之鬵,其等不一,或有新铸而象古为之者。惟博山炉乃汉太子宫所用者,香炉之制始于此。”也就是说,专为焚香而设计的炉具,大约是在汉代宫廷才出现的。
香炉的款式很多,有大、小、方、圆、长、短不一;质料也有铜、铁、锡、木、陶、瓷、紫砂以及玉等。专家表示,不同材质的香炉特点各异。其中铜制炉适宜燃立香,做铜熏香炉古人讲究用木做盖,避免香失真味。锡制炉质软易变形,但制作工艺简便,不增杂气。铁制香炉用时有腥气,久不能散,易生锈、无雅气。木质香炉若灰放置不当或不均,则易裂易坏、易损、污垢不易清理。陶制香炉拙而实用,但无贵气,须懂之者方能喜爱,但不可做大器。瓷炉有玉韵、实用时使香不失真味增雅趣,历来为用香者喜爱。
宋明之后,紫砂材质的香炉开始出现,它集陶土的透气蕴香,瓷的光鲜雅趣和玉的温润内敛,为后来识香之士所喜爱,紫砂有良好的透气性,外表有玉的特质。把玩过后,精光内敛透着黯然之光,品香之后留香持久,久用后无香、自古成为品香用器中的精品。
玉炉虽然华贵、典雅、但不适合用来染香,因此常做摆设观赏用。据专家介绍,两汉至南北朝时期的博山炉、唐宋介休窑的瓷香炉、明代漆器大香炉、明万历青花乳足炉,都是中国古代香炉的珍品,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和收藏价值。
与陀螺仪原理相似的熏香球除了香炉之外,香斗、香筒、香球、香盒等也是常见的香道具。
香斗又称长柄手炉,其实是一种带有长长的握柄的小香炉,多用于供佛,唐代即已流行。香斗的柄头常常雕饰莲花或者瑞兽,常用来熏烧香粉或者香丸。
香筒是中国传统用于净化空气的一种室内用品,也是常见的祭祀工具之一。造型与古时汉族民间使用的筷笼相似,是种清雅的室内陈设品。使用时将沉香等特制香料或是香花放入筒内,使香气从筒壁、筒盖的气孔中溢出。香筒的做工装饰均有讲究,并以各种吉祥图案装饰,以表对于神明祖先的虔诚敬意。材料多样,其中又以黄杨木最为常见。亦或用紫檀、竹子等做成,材质十分讲究,工艺一般都非常精美,切雕工多为镂空,较为经典的图案有商山四皓、惠山五老、竹溪六逸、竹林七贤等。
香球又称“香熏球”、“卧褥香炉”、“被中香炉”,是古代用来熏香衣被的奇巧器具。香球带有长链,球体镂空并分成上下两半,两半球之间以卡笋连接,内套数层小球,均以轴承悬挂于外层,最内层设有焚香的小“杯”,无论香球如何转动,小杯始终能保持水平,杯内香品也不会倾倒出来。其设计精巧,即使把香球放到被子里也不会倾覆熄灭。其结构之科学,与近代飞机上用以保持仪表平衡的陀螺仪原理相似。在唐代贵族的生活中,已经普遍地使用银香球。
香插是用来插放线香(或者棒香)的带有插孔的基座。基座高度、插孔大小、插孔数量各有不同款式,以适用于不同规格的线香。
香盒和香囊都是放置香品的工具。香盒又称香合、香函、香箱等,形状多为扁平的圆形或者方形,多以木、铜、铝等制成,大小不等。香盒既是容器、也是香案、居室的饰物。香囊则主要用来盛放香粉、干花等香品,以便随身携带或挂佩,多为刺绣丝袋,但也常把绣袋再放入石、玉、金、银等材质的镂空小盒。此外,在焚香、品香过程中经常用到的香道具还有夹取香品的香夹、如同筷子的香箸、处置香灰的香铲、盛取粉末状或者丸状香品的香匙等。
中国古代香具精品层出不穷焚香、烹茗、挂画、插花,在中国古代被文人们视为“生活四艺”,进而演变为古人的生活美学。在古代文人士大夫的生活里,品香焚香,已非生活的附属品,而是一种纯粹的独立的审美、修身、养性的活动,如同书画、音乐一样,是一种心灵的高级活动,是艺术的至美境界。香味比声音和影像更能拨动人的心弦。香的语言通过嗅觉引发相应的情感体验,这种直觉式的思维方式,是属于艺术的。品香者从自身的意趣和情感出发,对香具进行选择,而从香具中也可以看出其主人的品味。正因如此,自汉以来,中国的香具精品就层出不穷,推动中国香文化流传不绝。
汉、晋时期常见的焚香器具是博山炉,炉体呈青铜器中的豆形,上有盖,盖高而尖,镂空,呈山形,山形重叠,其间雕有飞禽走兽,象征传说中的海上仙山。据史书记载,汉武帝时,南海地区的沉香等香料传入中土,贵族家庭将香料制成香球或香饼,下置炭火,用炭火的高温将这些树脂类的香料徐徐燃起,香味浓厚,烟火气又不大,因此出现了形态各异、巧夺天工的博山炉。六朝《咏博山炉》诗曰:“上镂秦王子,驾鹤乘紫烟”,唐李白《杨叛儿》诗云:“博山炉中沉香火,双烟一气凌紫霞”,记述的都是博山炉熏香时香烟缭绕的迷人意境。
唐代流行有提链的金属香球、香熏。唐代的多足带盖铜香熏十分独特,也有附提链者。带长柄的手炉常见于佛画的引路菩萨图及罗汉画中。此外还出现了大量用金器、银器、玉器做的香具,即使模仿前朝博山炉的制式,外观也更加华美。此时熏球、香斗等香具开始广泛使用。在敦煌壁画里就常能见到香斗、博山炉等丰富多彩的唐代香具。
宋代烧瓷技术高超,瓷窑遍及各地,瓷香具(主要是香炉)的产量甚大。宋代最著名的官、哥、定、汝、柴五大官窑都制作过大量香炉。瓷炉虽然不能像铜炉那样精雕细琢,但宋代瓷炉却自成朴实简洁的风格,具有很高的美学价值。宋人焚香,常同时使用香炉和香盒。从古代绘画中可以看到取香的动作。添香者以食指、大拇指拈出香丸,放入堆满白灰的炉具内。宋代也流行燃烧“香篆”,将粉末状的香料用模子压出固定的形状之后燃点。
元明清时期流行成套的香具。元代流行“一炉两瓶”的成套香具。16世纪的明代绘画中就已出现“炉、瓶、盒”。这种组合式香具乃以香瓶作为储放香箸、香铲之用。传世的器物中有明嘉靖官窑的“五供”。五供是一炉、两烛台、两花瓶的成套供器,使用于祭祀及太庙、寺观等正式场合。明代盛行铜香炉,这与宣德时期大量精制宣德铜炉有关。明朝宣德年间,宣宗皇帝曾亲自督办,差遣技艺高超的工匠,利用真腊(今柬埔寨)进贡的几万斤黄铜,另加入国库内的大量金银珠宝一并精工冶炼,制造了一批盖世绝伦的铜香炉,这就是成为后世传奇的“宣德炉”。
现代社会已不可能重返田园生活,但在繁忙过后,约三五知己摩挲一两件古玩,焚香品茶,感受古时人们的情怀,舒缓紧张的节奏,却也别有一番风味。专家提醒说,收藏香具,应该当以旧为主,以稀为贵。特别是要从材质、器形上入手,材质越珍稀、器形越少见、工艺越精美,价值就越高。许多香具汇聚了雕刻、镶嵌、描金、书画等诸多工艺,精美别致,充满雅趣,是既有实用价值,又可执于手中把玩的艺术品。
香具收藏的乐趣很多,有人醉心它的艺术性,有人痴迷它的机巧,有人沉浸在它的传承历史。无论从什么角度,都是希望通过欣赏、盘玩古物来追摹前人留在它身上的点点滴滴。由此上溯,遥想古人对自然的敬畏,对艺术的提炼,对工艺的追求,从而感受到他们生活的状态,领悟到怀古的幽情。
弘扬香文化,提倡文明敬香
香,既能悠然于书斋琴房,又可缥缈于庙宇神坛;既能在静室闭观默照,又能于席间怡情助兴;既能空里安神开窍,又可实处化病疗疾;既是一种精英文化,又是一种大众文化。
我国的香文化是传统文化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相传孔子在从卫国返回鲁国的途中,于幽谷之中见香兰独茂,不禁喟叹:“兰,当为王者香,今乃独茂,与众草为伍!”遂停车抚琴,成《漪兰》之曲。孟子曾言:“香为性性之所欲,不可得而长寿”。他不仅喜香,而且阐述了香的道理,认为人们对香的喜爱是形而上的,是人本性的需求。从魏晋时期流行熏衣开始,上流社会就将焚香视为雅事,把爱香当作美名,相沿成习。唐宋以后风潮更胜,不仅是民间,官衙府第也处处用香,甚至接传圣旨和科举考试之时也要专设香案。
如果说香品和香具的发展与运用是香文化的外形身躯,那么,儒释道传统文化以及人们对香的心灵感受、认识与鉴赏,则是我国香文化的精神内核。从《诗经》、《史记》到《红楼梦》,从《名医别录》、《洪氏香谱》到《本草纲目》、《香乘》,历朝历代的经典著作都有对香的描述和记录;从刘向、李煜、李商隐、苏轼、黄庭坚、陈去非,到朱熹、文征明、丁渭,历代文人都有大量写香的诗文传世。如宋代理学大师朱熹写有《香界》一诗:
幽兴年来莫与同,滋兰聊欲洗光风;真成佛国香云界,不数淮山桂树丛。花气无边熏欲醉,灵芬一点静还通;何须楚客纫秋佩,坐卧经行向此中。
值得一提的是,我国的香随同佛教一起于公元六世纪传到了日本,中国的香文化据说是由唐代的鉴真大师传到日本的,发展至室町时代(1333-1573),形成了日本独具特色的香文化——香道。香道是以“乐香”为基本的艺道,讲究严格的礼仪与专业的技艺,她与茶道、花道一起构成日本传统的“雅道”。茶、花、香在茶室这一特殊的场所,得到了协调统一的发展,人们从中共同体味的是一份闲寂、优雅,追求的是“和敬清寂”、“静妙求真”、“心安自健康”的境界。日本香道主要有三条西派、志野派、峰谷派,传衍至今。
据传为北宋诗人黄庭坚所作的《香之十德》,称赞香的好处有:感格鬼神,清净身心,能拂污秽,能觉睡眠,静中成友,尘里偷闲,多而不厌,寡而为足,久藏不朽,常用无碍。
通过以上的介绍,可以得出如下结论:香虽细微,却能集宗教、艺术、医疗、休闲、生活日用诸功能于一体,我们从中正可以体味天台宗所阐扬的“一色一香无非中道”的道理。
在宗教礼仪中,各种香品以其馨香袅袅的特点,常用来清洁环境、烘托气氛,但更重要的是,它们被当作一种载体,用以表达一份虔诚、一份敬仰、一种灵悟净妙之心。可惜入寺烧香的人很多,真正认识香所代表的意义、能用心来敬香的人极少。
有鉴于此,佛教界一方面应对佛事用香的原料、配方、制作、流通、应用的情况进行调查摸底,对寺院周围的售香情况进行监督,对入寺烧香加强管理,对不法商贩兜售的劣质有害的香和带有迷信色彩的香予以抵制;一方面应指导信众正确认识香和香文化,以及如何礼佛敬香,以提高对香的鉴赏能力,应大力易风易俗,提倡合理烧香、文明敬香。
从香品的发展过程来看,无论是早期、中期、还是后期,形式的变化只是外在的,其内在的禅道一直在那里。明朝诗僧读彻留有名诗:“南台静坐一炉香,终日凝然万虑亡。不是息心去妄想,只缘无事可商量。”焚香静坐的时候,是无事可商量的,无事即是无事,而非刻意去“无事”,因此终日凝然而万虑自亡,因“万虑”变幻无常而无主故。此为诗僧的悟道诗。
香之为道,并非去香气里寻觅一个活生生的“道”的东西,而是香的形象品质,利于营造修心环境。善焉者自有其无香之香,香可有可无,总之是一个不刻意,此为香道,外此,即落文化的形拘,是为“香文化”。
中国是香的国度
中国是香的国度。除了香烟烟民稳居世界第一外,中国人的“香”,既有道佛两教的宗教之香,祭拜神灵祖先的宗法之香,中医各类香熏、香药的药疗之香,更有感悟身心之香道和香文化之香。
在6000多年前的新石器时代,中国人已寻觅芳香植物,燔木升烟,以告祭天地,称为“燎祭”。距今4000至5000年间,香炉出现,作为祭祀礼器,也渗入日常生活。先秦时期,泽兰、蕙兰、白芷、艾草、桂树、香茅等已用于养生和社交礼仪。人们更用泽兰、菖蒲、艾草来沐浴,《大戴礼记·夏小正》上说:“五月蓄兰,为沐浴”——彼时中国人的浴室中,已有了幽兰之香。
屈原作品更满是苍翠馥郁的各类香草。典型的如《楚辞·九歌·湘夫人》中谓曰:“荪壁兮紫坛,播芳椒兮成堂。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芳香似乎永远留驻在字里行间,后人每逢翻阅便阵阵袭来。
此后,无论秦汉雄风、魏晋风雅,还是唐宋诗篇,乃至元明清的风雨涅盘,香,这一天地造化的若有若无之物,出入中国的文坛艺苑、道观禅堂,秉持飘渺空灵的出尘之姿,不拒有物有形的入世之行,与华夏之心相承一脉,宣讲我国古而不老的道与文化。
香道,总是作为高雅与修为的象征,浮现在人们的脑海里。
香道文化肇始于春秋,完备于隋唐,鼎盛于宋朝。唐时,鉴真大师将熏香文化带到日本,日本的皇室遂频繁用香,熏香成为了一种风尚,鉴真也被誉为日本的“香道鼻祖”。
在巷陌飘香的宋朝,人们崇高精致生活,品香楼宇成为精英人士的集会场所。关于沉香的话题则成为雅人达士的常识,品香也被视为优雅生活的品质之一,可以说是中国式经典生活中最为亲近心灵的了。
众香之首是沉香
中国的“香”字,禾在上,日在下,表示大地上的青禾,在阳光的照射下,蒸腾起一份自然植物本身的气息,氛氤馥郁,正是“香”之本意。“香道”,就是在焚香、品香中,与所品之香灵性、魂魄的融入与合一。
香的使用形式和种类异常繁多。就种类言,最常见的即是所谓“沉檀龙麝”——沉香、檀香、龙涎香、麝香,而以沉香为“众香之首”。沉香别名众多,另有沉水香、水沉香、栈香、白木香、莞香、女儿香等,历来分域外与国产两类。域外主产东南亚和印度,国产则集中在海南、两广和云贵,尤以海南、广东的最为见闻。广东东莞古以沉香得名,每年以“莞香”进贡朝廷;中山市古称“香山”,亦因产沉香而有名;香港也是因为岛上盛产沉香,人们汇集于此运香贩香,英国人割了此地,便直接命名为香港,即“香的港口”。
沉香在文化中实属大端。宋明士人以焚香为常事,燕居而求幽玄霞举,沉香是不可或缺之物。既有刘克庄所谓“沉水一铢消永昼,蠹书数叶伴残更”,更有曾几《东轩小室即事五首》之五:“有客过丈室,呼儿具炉薰。清谈似微馥,妙处渠应闻。沉水已成烬,博山尚停云。斯须客辞去,趺坐对余芬。”他焚沉香以待客,对坐清谈,缕缕青烟,正如佛家所说之鼻观香严,妙处如清渠之缓缓送源头活水来,客去,跏趺坐独对余芬,写尽宋人理学士子出尘的高迈。
所谓沉香是香中最贵最上品,这大概是今人的分别尤甚。古人用香,重视的是整体之香的品质,因此沉香虽然最佳,但也不出香的世界。最著名的是陈去非的《焚香》:“明窗延静书,默坐消尘缘;即将无限意,寓此一炷烟。当时戒定慧,妙供均人天;我岂不清友,于今心醒然。炉烟袅孤碧,云缕霏数千,悠然凌空去,缥缈随风还。世呈有过现,熏性无变迁;就是水中月,波定还自圆。”
香道与禅道有不解之缘
香道与茶道有相辅相成之效。明人徐惟起说:“品茶最是清事,若无好香佳炉,遂乏一段幽趣;品香雅友逸趣,若无名茶浮碗,则少一份胜缘。是故茶香两相为用,缺一不可。飨清福者,能有几人!”确实,自古以来,能兼享香道与茶道清福者,实在是如凤毛麟角。
香道与禅道有不解之缘。《楞严经》谈修行的二十五圆通法门,有香严童子借香悟道之事:“佛问圆通,如我所证,香严为上。”经中还以“香光庄严”来比喻念佛者熏染如来的功德。《法华经》中亦有妙香佛国之说,此国土中的人能以香为媒,借此沟通,诸根皆利,乃至六根互通。《华严经》说,华藏世界被重重无数的香水海所围绕。
《维摩诘经》中对以香构成的香积佛国有生动的介绍:在遥远的天顶上方有一个叫众香的世界,国号为香积国。这里特别神奇之处在于,香积佛国土是用鼻观修法,闻着香味就可以悟道。大菩萨在那儿是坐在树下打坐,闻到树的香味,就可以成就,得到功德成就三昧,同时也具足菩萨所有功德。“其界一切,皆以香作楼阁,经行香地,苑园皆香。其食香气,周流十方无量世界。”这就是禅门中津津乐道的鼻观先参,闻香悟道典故的由来。
佛教非常重视香,香在佛法中有许多不可思议的妙用,佛经开卷通常由“炉香赞”起首:“炉香乍爇。法界蒙薰。诸佛海会悉遥闻。随处结祥云。诚意方殷。诸佛现全身。南无香云盖菩萨摩诃萨”。而沉香,更与佛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以说,佛之教导,也曾借沉香以传道。
香为佛教中的“十供养”之一,是佛教中非常重要的供养。在《法华经》、《华严经》、《六祖坛经》中,都有大量的篇幅讲到了用香供佛的功德。清香一炷,普供十方一切诸佛。佛教仪礼中大多离不开香,而沉香极受推崇。
佛教谈修行,有“触欲最深”之说,这说法直探修行之幽微。香味触及身而止,使它对自己最有真实感,“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修行人借助于有相的香,可以闻到自性心香,从而远离一切贪嗔痴慢疑,这就是香在佛教中的妙用。
沉香可以营造出使人修行增长的气场。人的眼、耳、鼻、舌、身、意六根,对应的是六尘,色、声、香、味、触、法六境。鼻根所应对的是香尘。《楞严经》中的香严童子,就是以闻水沉香、观香气出入无常,而证得罗汉果位的。
世界无穷愿无尽,心香一瓣敬众生。禅者,就是这样的一品沉香,经历艰辛卓绝的磨炼,经历百年千载的沉淀,超越了创伤与痛苦,把生命的芳华,毫不吝惜地燃烧,化为一缕温馨,一片芬芳,普敬过现未法界中的一切有缘人。
当然,佛之香,意蕴深广无量。中国佛教寺院之佛前蒲团上常书有四字,曰“戒定真香”,提醒人们烧香拜佛虽是修心辅助,但每人心中戒定的品德才是修心的目的,戒定之香,所谓“不为风摇,不为雨藏”,也是禅的意味,是平等无碍之真香。
德香为真
古人论事,最重德行,在所谓香道中,便也有“德香”之说——由道德品质所呈现出来的气质。《诗经》上说:“至治馨香,感于神明,黍稷非馨,明德惟馨”,意思是说,一个人修心养德,达到“至治”,方能“感格神明”,因此大自然的香还非真香,真香,是人的“德香”(亦即“戒定真香”)。包括“香道”在内,此为中国所有各种各样的“道”的表达中的最根本。
香道和香文化,虽然今日已可耳闻目睹于大街小巷,然而古人的种种示范,其所要传达的究是怎样的态度和意涵,这恐怕并非人人都能明白。要体会香道和香文化之其然及其所以然,需要我们不假造作的真诚和谦卑,如此才有机会领略古圣贤之“道”与“文化”,而真如此,大概也无关乎香与不香,其为人一生都是光风霁月的明明白白,无论动静都可以如诗僧读彻一般“终日凝然万虑亡”,一呼一吸之间,无不是香气四散的“香道”与“香文化”。
传统香文化一直是礼乐文化中的有机组成部分,中华先祖制礼作乐,并非让人穷极口腹耳目的欲望,而是为了让人平息偏狭的好恶,从而返回人道之正途。在香文化的基础上,香火文化延续至今已有千年历史,它早已超越宗教、神祇的层面,渗透到华人生活的方方面面,成为民间大众精神生活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亦成为一种文化表达,乃至居家生活不可或缺的构成。
蕴含“天地君亲师”的信仰
“香火”的主体就是“天、地、君、亲、师”之神位。我国民间信仰,受儒家大的道德伦理概念影响,形成了“天地君亲师”的信仰、崇拜序列。
“天”,这里主要指物质的、客观的自然,诸如日月更替、星转斗移、四季轮换和光照、空气、风云、雷电、霜露等等自然现象。自然神即天帝崇拜是中国民间信仰的重要组成部分;“地”相对于天,这里指地球的表面。地是人类及万物生存的基础。对地的崇拜主要表现在对山川大地的崇拜上。
“君”,古代各级据有土地的统治者通称,后指君主制国家的元首。而神位中的君,主要指传说中曾为人类作出巨大贡献的帝王,特别是指中华民族的人文始祖轩辕黄帝。
“亲”,对祖先的统称和通称。祖先崇拜是古代中国影响至深的民间信仰,帝王家的“太庙”供奉皇家祖先的牌位以祭祀,大家望族的“祠堂”、平民百姓家里的“香火”也都供奉本族祖先的牌位以祭祀。
“师”,专指传授知识和技术的人,如教师俗称老师、师傅。孔子是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至圣先师。在中国漫长的封建社会中,由孔子思想演变而来的儒家思想是占统治地位的理论,因此在历代统治者祭天祭地祭日月祭祖宗的同时,又增加了一项十分隆重的祭典活动——祭祀孔子。
烧香祈福是华人民俗生活中的大事
香火文化是华人独有的文化,烧香之俗,在中国古已有之。华人烧香的历史大体可分为初始期、引进期、普及期三个时期。前两个时期,香多作香料、香水用,后期多为宗教敬神拜佛烧香。初始期间所烧的香有柴、玉帛、牲体、香蒿、粟稷、脂等。
从汉武帝到三国时期可以算作华人烧香的引进期。汉武帝刘彻于中国香事的发展而言可说是有着特殊重要的意义:一者武帝奉仙,为求长生,是神便敬,打破了以往“香祭祭天”的专用;二者武帝时期香品逐渐走向实用,如置椒房储宠妃、郎官奏事口衔舌香等,打破了香必用祭的垄断,使得香进入生活日用;第三,也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一点,武帝大规模开边时期,产自西域的香料传入中国,亦正因为有了西域香料,武帝时的香事日渐繁盛,香具也应运而生。中国第一个香炉“博山炉”正是在此时期应运而生。从此,香品与香炉配,使中国的香事进入一个新阶段,香火由此成为一种多元文化的载体。
到了宋代,儒释道三教融合,烧香之俗更是如火如荼,为世人崇尚,香火也日渐突破王室的限制,走向民间,成为大众信仰的一种精神寄托和礼仪形式,香火文化一直绵延至今而不衰。
佛经中有许多烧香供养的记载。据《长阿含》卷二载,应当为寺院大堂整治处所,并洒扫、烧香。
不过,烧香与迷信不是一回事。烧香礼佛的真实意义在于表达对佛陀的尊敬、感激与怀念。去染成净,奉献人生,觉悟人生。“香火”习俗反映了中国古人对天地诸神的敬畏和崇拜,用于祭祀祖先神佛、求神保佑发财平安的“香火”,更多的是基于一种民间信仰和精神寄托。
传香火是中国人最着重的事
佛徒所追求的,以我心香一瓣,可与法界诸佛交融;烧香礼佛时应心地清净,一尘不染,才能获福无边,这大都与俗众无关。不过,在中国人的生活中,除了焚烧佛香外,还有自家烧的俗香。
因为,对于中国人来说,敬佛不如敬祖先,因而,中国人更多时候是在自家里烧香,烧香磕头是一种祭祖行为。中国人的宗教,往往是以家庭为单位的,他们没有统一的神灵,每个家庭都有每个家庭的神,那就是祖宗。如果说这是宗教的话,那就是中国人信仰祖先的宗教,以祖宗为崇拜对像,祖宗的牌位至高无上。就连祖坟也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被侵犯了重大权益,就像挖了祖坟一样,可见祖坟在中国人心目中神圣的位置。
那么,烧香敬祖,便是中国人常常举行的家庭祭祀活动。这种对祖宗先灵的敬畏,构成了一种心灵的力量,完成了对先祖感恩的情感交流,加深了后人对先人的崇敬和理解,感受了生生不息之不易。这种对祖先的敬畏,既是一种压抑的力量,也是基于血缘的精神纽带,增强了家庭、家族的认同感,使命感和责任感。每逢佳节,或者扫墓祭祖的时候,给先祖敬香,是家庭祭祀活动少不了的环节。而得到的回报是,无论走到哪里,都有祖宗的保佑伴随。
所以祖先崇拜的最基本理念还是承认死掉的人存在另一个世界,借着他在另一个世界的存在来持续活着之人的延续。故香火一代代传下去是中国人最着重的事,而在这祖先崇拜的礼俗中,就可以看出,祖灵的祭拜与家族的建立扩展成为中国社会发展的连锁因素。祭祖既成了中国宗法社会的骨干,中国人便借此形式来发挥中国式地方政治的权利,以致祠堂如解决家庭纠纷的法院,并担任社会治安的维持,义仓、济贫、义学、奖学金等功用。如斯,宗祠隐然成为维系社会、法律、道德、传统的重心了。很明显的,祖先崇拜发挥了加强家族意识、整合社会的功能。
于是,这种以家为单位、以血缘为纽带的信仰,使得我们的心灵得到慰藉,灵魂有所依托。并且,在中国人的心目中,香火与血缘延续统一了起来。当墓地里无香火的遗迹时,人们就会说,他家断了香火,也就是没了子嗣。
因此,传承血脉,就是为了香火鼎盛。也许佛教徒会因为有转世轮回之念,而想到彼岸的极乐世界。
但是,作为芸芸俗众,能想得到的,往往是躺在静谧的墓地里,接受永续不止的香火供奉,才是来世最大的寄托和满足。
(《南方日报》2014.10.15、《中国贸易报》2013.8.16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