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王政变名实考

2016-09-20 02:14王兰兰
唐都学刊 2016年2期
关键词:神龙政变武则天

王兰兰

(西安文理学院 长安历史文化研究中心,西安 710065)



【汉唐研究】

五王政变名实考

王兰兰

(西安文理学院 长安历史文化研究中心,西安710065)

五王;李显兄妹;废周兴唐;神龙政变

弘道元年(683)高宗驾崩,中宗李显继位,却未摆正与母后的关系,被垂帘听政的武则天废黜流贬,圣历二年(699)被召还,复立为太子。神龙元年(705),洛阳发生宫廷政变,武则天退位,李显二次登基。

这次政变,对初唐历史发展影响深远,但有关此事的历史记载并不一致,且长期以来,学界对此缺少关注,仅黄永年先生在《论李武政权》中提出:二张兄弟,形成了类似宦官专权的势力,威胁了李氏居虚位、武氏掌实权的李武联合政权,故李显、李旦、武三思及太平公主夫妇等联合发动了政变。李显起初并未想对武则天动武,但张柬之等五王贪拥立之功,李湛等将领决意对武则天有所行动,事发仓促,李显只好顺从[1]。其他许多著作与文章通常在涉及神龙政变时称五王或中宗主谋,称政变对象为二张或武则天,均系沿袭成说,且观点不一,故有必要对政变目标、主谋等问题重新评估。

一、正史记载的差异

五王是政变中的重要角色,两《唐书》均有五人的合传,《旧唐书》说:“是岁冬,则天不豫,张易之与弟昌宗入阁侍疾,潜图逆乱。凤阁侍郎张柬之与桓彦范及中台右丞敬晖等建策将诛之。……时皇太子每于北门起居,彦范与晖因得谒见,密陈其计,太子从之”[2]卷91,2928。“及诛张易之兄弟,柬之首谋其事。”[2]卷91,2941“敬晖等将诛张易之兄弟,恕己预其谋议。”[2]卷91,2942《新唐书》五人传记与之相类,如《桓彦范传》称:“张柬之将诛易之等,引与定策”[3]卷120,4310。两书均称五王为政变策划者,他们定策后,方告知中宗,中宗被动接受了其政变计划。

二、政变目标

(一)二张危国论

虽然政变口号是诛二张,但是,二张是否已形成一股强大而独立的政治势力?

圣历二年(699),武则天置控鹤监,以嬖宠之人加以文才之士组成,张易之、张昌宗、吉顼、田归道、李廻秀、薛稷、员半千皆在名单内。“(员)半千以古无此官,且所聚多轻薄之士,上疏请罢之;由是忤旨。”[4]卷206则天后圣历二年正月条,6538这一方面表明控鹤监官员并不全部依附二张,另一方面说明控鹤监之设立乃武则天之意,趋炎附势者对二张的趋附,实为对武则天的效忠表态。

久视元年(700)五月,武则天召集石淙宴饮,李显、李旦、武三思、狄仁杰、张易之、张昌宗及李峤、苏味道、姚崇、阎朝隐、崔融、薛曜、徐彦伯、杨敬述、于季子、沈佺期等人赋诗应制[5]卷46,555。除武则天、二张外,有十四人,其中必不听令于二张者有李显、李旦、武三思、狄仁杰、姚崇等五人;不明确立场者有薛曜、徐彦伯、杨敬述、于季子等四人;李峤、苏味道亲附二张,阎朝隐、崔融、沈佺期也与二张关系密切,故均在政变后被贬,合计亲张派仅占三分之一。

神龙政变后,“房融、崔神庆、崔融、李峤、宋之问、杜审言、沈佺期、阎朝隐等皆坐二张窜逐,凡数十人”[2]卷78,2708。但他们又陆续被调回中央,景龙二年(708),设修文馆学士,李峤为大学士,宋之问、杜审言、沈佺期、阎朝隐为直学士[3]卷202,5748。曾与二张亲善,神龙初被贬官的韦嗣立、韦承庆也先后被召回,且官运亨通[3]卷116,4230-4231。以上人等皆属墙头草类型,并无明确的政派属性,在各朝都可因才见用。

崔神庆被目为二张之党,但长安三年(703)他却曾上书武则天曰:“太子国本,古来征召皆用玉契。……昨缘突厥使见,太子应预朝参,直有文府下宫,曾不降敕处分,臣愚谓太子非朔望朝参、应别招者,望降墨敕及玉契”[4]卷207则天后长安三年十一月条,6568。他对太子安危的关心,反证依附二张者,其实是依附二张所依附的武则天和她的所掌的最高权力。二张作为男宠,寄生性的特点,决定了他们并无深厚根基。

说到底,武则天设计了李武联合政权的“美好蓝图”,她才是最不能允许二张势力对其政治设计构成威胁的人。二张只是武则天的宠臣,他们的权势依附于武则天的皇权,并未达到影响武则天百年之后政局走向的程度。首先,他们没有自立为帝的野心,所以才会在圣历年间向武则天建议迎李显回京为太子;其次,他们也无扶持傀儡政权的构想,所以史书对此无一记载;第三,他们身边的依附者没有严密的组织,所以,神龙政变只诛杀了二张兄弟及其近亲,并未诛杀依附二张者,可见政变策划者并不认为存在一个需要镇压的二张集团。

同时,政变参与者的言辞间也暗示出政变真实的目标。

当王同皎等赴东宫迎太子时,同皎曰:“先帝以神器付殿下,横遭幽废,人神同愤,二十三年矣。……以诛凶竖,复李氏社稷,愿陛下踅至玄武门以副众望”[4]卷207中宗神龙元年正月条,6580。“人神同愤”者谁?当然是使中宗“横遭幽废”的武则天;“复李氏社稷”,势必铲除武周,这一目标绝不是仅仅诛二张就能实现的。进入上阳宫后,桓彦范对武则天说:“往天皇弃群臣,以爱子托陛下。今久居东宫,群臣思天皇之德,不血刃,清内难,此天意人事归李氏。臣等谨奉天意,惟陛下传位,万世不绝,天下之幸”[3]卷120,4310。更直接提出让武则天退位。这些都表明,政变目标就是改周归唐,而非政变者所说的诛杀凶竖——“谋反”的二张兄弟。政变者以“清君侧”为名,却可收向武则天逼宫之实,还可保住中宗孝名,可谓一举多得。

(二)武后病重说

诸说都称长安四年(704)与神龙元年(705)之交,武则天病重,居深宫,与外界不通消息,二张弄权,人心不安。似乎武则天病情很严重,如不及时采取措施,二张会篡权称帝。

政变三天后,武则天徙居上阳宫,中宗每十日一至问候起居。一代女皇,从志得意满到被冷落软禁,心境的悲凉可想而知,“不复栉颒,形容羸悴。上入见,大惊”[4]卷208中宗神龙元年五月条,6591。政变前后,武则天的容貌与精神状态差异巨大,真正击垮她的是亲故的背叛。即便如此,她也是十一月才薨逝于上阳宫,支撑了近一年时间。反推年初武则天的病况,应并非史书中所言的那么严重。由此,因武则天“疾甚”,为防止二张篡权而必须诛杀此二人的政变理由,也就很难站住脚了。

(三)政变时机的选择

《唐统纪》载:“太后泣曰:‘我自房陵迎汝来,固以天下授汝矣,而五贼贪功,惊我至此’。”[4]卷208中宗神龙元年五月条,6591其真实性不可考,但反映了唐人的共同看法,即中宗本可待其母生命终结而自然继位。神龙元年,武则天已年过八旬,政变者为何要以诛二张为借口,冒险行事?

因为武则天此时的态度阴晴不定,还政李唐的前景不明朗。圣历元年(698),武则天召李显回洛阳,长安元年(701)十月,她率百官还都长安,均传递了改周归唐的信号。但长安三年(703),风云突起。二张称曾任太子左庶子的宰相魏元忠与司礼丞高戬谋立太子取代武则天,虽张说等人证明此为诬告,但魏元忠仍被贬为高要尉[4]卷207则天后长安三年九月条,6564。魏元忠离京前,太子仆崔贞慎等八人为其饯行,张易之又诬告这八人与魏元忠谋反,按说有张说的证词,武则天应对魏元忠事件有正确判断,但她却令监察御史马怀素审理这新的“谋反案”,且说:“兹事皆实,略问,速以闻”。又接连派宦官催问结果,马怀素回答说:“陛下操生杀之柄,欲加之罪,取决圣衷可矣;若命臣推鞫,臣不敢不以实闻”[4]卷207则天后长安三年九月条,6567。看来,武则天并非受二张蒙蔽,她内心对太子存有戒心,有意识地想对所谓的“太子党”予以打压。

十月,武则天返洛阳,改周归唐的方向发生了微妙变化。长安四年(704),东宫重要官员多被外放。长期兼任李显东宫官职的宰相韦安石,“出为扬州大都督府长史”[2]卷92,2956。宰相唐休璟兼任太子右庶子,也外任到东北边境,临行前,他上言太子曰:“张易之兄弟幸蒙宠遇,数侍宴禁中,纵情失礼,非人臣之道,惟加防察”[2]卷92,2980。是防察二张直接伤害太子,还是二张借“宠遇”影响武后对太子的态度?恐为后者。

对于武则天的绝情,她的儿女都有切肤之痛。李显被废黜流放,其子重润、女儿永泰因议论二张而激怒武则天,李显被迫令两个孩子自尽[2]卷86,2835;李旦妃子刘、窦二氏,在新春佳节去给武则天请安,却一去不归,李旦还得装作若无其事[4]卷205则天后长寿二年正月条,6488;太平公主之夫薛绍卷入李唐宗室谋反案,被武则天杀掉,作为母亲政治棋局中的一颗棋子,太平再嫁武氏成员[4]卷204则天后垂拱四年十一月、天授元年四月条,6453、6466。此刻,尽管从流放地回到京城已多年,但李显仍被笼罩在武则天的阴影下。这个皇帝母亲,母亲的成分远远小于皇帝的因素,母亲能立自己、废自己、再召回自己,难道就不可能将历史重演吗?李显的忧虑源于武周时期压抑的政治气氛,源于他们兄妹特殊的人生命运,源于自己回到洛阳后的长期等待。

面对此时复杂的政治形势,为了确保政权回归李氏,政变就成了必要选择,政变的目标就是让武则天退位,李唐继承人接班。但时机的选择却有偶然性,武则天染病乃天赐良机。

三、政变主谋

政变是一种政治赌博,兼具巨大利益与风险,主谋者通常是最大的获益者。唐前期多次出现宫廷政变,如武德九年(627)李世民玄武门之变、景龙元年(707)太子重俊政变、唐隆(景云)元年(710)李隆基唐隆政变、先天二年(713)李隆基先天政变,政变的策划者均为大唐皇室成员,均有明确的个人目的,政变成功者也均是政变最大的受益人。

尤其应该引起注意的是,这次政变的性质不是某一个封建王朝内的夺权斗争,而是两个封建政权的更替之争,是牵涉更改国号的斗争,因此这次政变的最大受益者不仅是中宗,还包括整个李唐皇室。登基后,中宗“以并州牧相王旦及太平公主有诛易之兄弟功,相王加号安国相王,进拜太尉、同凤阁鸾台三品;公主加号镇国太平公主,仍赐实封,通前满五千户”[2]卷7,136。这样高规格的封赏,皆由于二人在政变中与中宗结成了重要的同盟关系。所以,政变的发起者不应是五王,也不仅是中宗李显,而是聚集在李唐国号下的太子李显、相王李旦及太平公主兄妹组合。

史书对此却没有明确记载,因为神龙政变是在武则天弃侄立子的背景下发生的,政变发起者存在不忠不孝的嫌疑。但面对牵涉众多人物参与的历史事件,史家百密一疏,难以面面俱到,在涉及李氏三兄妹的记载中还是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

第一,中宗并非被动参加了政变。政变队伍进入武则天所居寝殿,太后惊起,问曰:“乱者谁邪?”对曰:“张易之、昌宗谋反,臣等奉太子令诛之,恐有漏泄,故不敢以闻。”[4]卷208中宗神龙元年二月条,6580政变参加者明确回答是奉太子之令行事。《旧唐书》卷82《李湛传》记载李湛对武则天说:“臣等奉命诛易之、昌宗,恐有漏泄,遂不获预奏。”李湛所说“奉命”,只能是奉太子之命。

根据中宗身边韦后、法藏等人的表现可也略窥一二。

韦后对中宗有重要影响。“先是,胡僧慧范以妖妄游权贵之门,与张易之兄弟善,韦后亦重之。及易之诛,复称慧范预其谋,以功加银青光禄大夫,赐爵上庸县公,出入宫掖,王数微行幸其舍。(桓)彦范复表言慧范执左道以乱政,请诛之,上皆不听。”[4]卷208中宗神龙元年二月条,6585这条记载中,韦后重视常以妖妄游权贵之门的胡僧慧范,对韦后夫妇来说,此处的“妖妄”是什么呢?只能是对中宗天命的推崇和政变的鼓动,又是谁“复称慧范预其谋”呢?结合上下文,当是韦后,而且慧范必是深度预谋神龙政变,否则何以受到厚赏?既然韦后深涉其中,中宗又如何能够置身事外呢?

法藏(643—712)是华严宗三祖,他二十八岁时在太原寺开讲《华严经》,武则天多次屈尊听讲,对《华严经》的传播和华严宗的壮大产生了重大影响。法藏本应始终如一、忠心护持武周政权才对,但史载他积极参与神龙政变,并发挥了重要作用。崔致远《唐大荐福寺故寺主翻经大德法藏和尚传》记载了中宗褒奖法藏的诏书,“凶徒叛逆,预识机兆,诚恳自衷,每有陈奏,奸回既殄,功效居多”[6]50册,283。法藏所掌大荐福寺的前身是中宗被封英王时的藩邸,嗣圣元年(684),中宗被武后废黜流放后,这里改为佛寺。中宗崇信佛教,回到京师复为太子的七年间,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做人的他势必频繁光顾佛教寺院,而当年的王府,如今的荐福寺,理当是最吸引他的地方,二人的结识也就顺理成章了,若非中宗主动结交,法藏怎会轻易转变阵营,背叛武周?我们又怎么能说中宗是被动参与了神龙政变呢?

目前未见法藏、慧范与张柬之等人有联系的史料,慧范还在神龙年间遭到过桓彦范的攻击,则他们应是与中宗而不是与五王同谋。试问倘若中宗是在五王已经策划准备好后仅仅“签字认可”,那他还有多大的必要去联络佛教势力,在政变前的紧促时间中,他有多大的可能再去与佛教人士探讨沟通政变的具体事宜?正因如此,法藏在中宗朝颇受礼遇,“中宗复位神龙元年冬敕令写藏真仪。御制赞四章”[6]50册,284。中宗不但命人绘其图像,且亲题赞文,若非关系密切,何至于此?神龙年间,法藏还进入皇宫译经,时人崔致远、阎朝隐为法藏所作传记与碑文均有记载[6]50册,280-282。

王同皎是中宗的女婿,积极参加了政变[2]卷187上,4878。杨慎交是中宗的另一个女婿,其墓志记载他也参与了政变[7]卷91,959-960。

朱敬则,见于前引《新唐书·则天皇后本纪》所列参与政变人员名单。政变前,朱敬则曾对敬晖说:“公若假太子令,举北军诛易之兄弟,两飞骑力耳”[3]卷115,4220。政变中,左羽林将军敬晖确也用其策。可见,没有李显的命令,敬晖等五王是无法指挥禁军实施政变的。

第二,李旦有强大的相王府势力集团,其成员积极参加了政变。《旧唐书·朱敬则传》记载,长安年中,他曾对刘幽求说:“相王必膺期受命,当须尽节事之”[2]卷90,2918。长安年间,李显已被立为太子,朱敬则却说相王会受命称帝,且表示要效忠相王,显然,当时在相王身边,有一股较强的政治力量。

袁恕己为相王府司马,政变当日,“袁恕己从相王统帅南牙兵以备非常”[4]卷207中宗神龙元年正月条,6581。

曾任职李显东宫的魏元忠与李旦也有联系,“长安中,相王为并州元帅,元忠为副”[2]卷92,2952。

姚崇在政变中的作用也不可忽视,圣历三年(700),他兼任相王府长史,长安四年(704),出外为灵武道大总管,临行前,推荐张柬之继任宰相。政变前夕,“崇适自屯所还,遂参计议。以功封梁县侯,实封二百户”。所获赏赐虽不如五王,但也颇为可观。武则天迁上阳宫,中宗率百官起居,王公更相庆,姚崇独流涕。张柬之等曰:“今岂涕泣时邪?恐公祸由此始。”姚崇曰:“比与讨逆,不足以语功,然事天后久,违旧主而泣,人臣终节也,由此获罪甘心焉。”[3]卷124,4382

以姚崇之智谋和对武则天的感情,岂会不考虑时势和旧情就匆遽从变?政变前,他离任宰相,推荐张柬之,政变前夕,他又回到京师,这难道只是巧合吗?从姚崇曾任相王府长史和他推荐张柬之看,他是事先预谋此事的。故《资治通鉴》曰:“姚元之自灵武至,柬之、彦范相谓曰:‘事济矣!’”[4]卷207中宗神龙元年正月条,6579如此看来,姚崇的哭泣不只是念旧,或也有一些因背叛旧主而愧疚的成分。

第三,太平公主在政变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太平公主夫家为武氏,她可左右逢源,游走于李武两大阵营,为自己争取利益最大化。长安末年,面对武则天的老病,李唐皇室的公主身份,可能会在武则天离去后给自己带来更多的利益。但在此时,政局阴晴难测,这一身份又给她带来了危险,魏元忠案中的高戬,乃“太平公主之所爱也”[4]卷207则天后长安三年九月条,6564。因此,政变中,她选择了与两位兄长站在一个阵营,一来规避目前的风险,二来谋求长远的利益。

有学者研究表明,内廷的许多宫女积极参与了神龙政变,近年在洛阳邙山发掘出十几方宫女墓志,记载她们参加政变,甚至献出了生命[8]。内廷宦官在神龙政变中也发挥了积极的作用[9]。争取这些力量参与政变,以五王的外朝官员身份而言,显然鞭长莫及,而太平公主深受武则天宠爱,可以自由出入内廷,她在政变中的作用应主要体现在动员后宫力量,沟通宫内宫外协同作战。政变后,她因预诛二张功,增号镇国,与相王均封五千,她所生女儿皆食实封,三子皆拜三品[3]卷83,3650。

在内廷参与政变的人潮中,有一个重量级人物,那就是上官婉儿。

武周后期,上官婉儿屡屡参与批复奏章、制定政令,处于武周政权的统治核心。《景龙文馆记》记载:“自通天后,建(逮)景龙前,恒掌宸翰。其军国谋猷,杀生大柄,多其决”[10]。《旧唐书》曰:“自圣历以后,百司表奏,多令参决。”神龙政变后,中宗即位,“又令(上官)专掌制命,深被信任。寻拜为昭容”[2]卷51,2175。唐代后宫制度规定,皇后之下设九品内官,昭容为九嫔之一,正二品,地位很高。上官婉儿从此以皇帝嫔妃的身份掌管内廷与外朝的政令文告,其政治地位又非武则天时代所能比拟。作为武则天的得力助手,上官在政变后不但没有遭到打压,反而前途灿烂,得到新皇中宗更深的信任,原因何在?只有一种解释:即她在政变之前就已经背叛了武则天,投入了李氏兄妹的阵营,深度参与了政变,与宫外的军事力量里应外合。策动上官婉儿者当为太平公主,上官死后,“太平公主哀伤,赙赠绢五百匹,遣使吊祭,词旨绸缪”[11]。此为明证。

四、结语

再回头看黄永年先生的观点,就会有新的认识。

首先,要谈到李武政权,所谓李氏居虚位,武氏掌实权是武则天对权力的理想设计,却并不被李唐皇室所认可。李唐皇室不会甘于永远处于这种共享权力的境地。二张的确是对李武家族都产生了威胁,但并不等于李唐皇室会与武氏家族合作剪除二张,维持李弱武强的局面。

其次,武氏家族的权力建立在武则天掌握最高政权的基础之上,武力一旦被动用,即使只以剪除二张为目标,也有伤及武则天的可能,一旦失去武则天这座靠山,武氏家族的权力将成为无源之水,所以,武氏家族不可能支持政变,也不可能预闻政变。

再次,即便李显兄妹动用武力只是诛除二张,武则天也绝不可能容忍这样的行为,那时,李显兄妹的生命安全就会受到威胁,所以,除二张与对武则天的逼宫实为一体两面,无法截然分开。起初,李显兄妹等确实也想等待政权自然交接,但随着形势的发展,武则天既不放权,又居于深宫,不与子女交流,且出现了魏元忠、高戬案等一系列令李唐皇室不安的事件,为了确保由武则天时代的李武政权转变为后武则天时代的李唐政权,武力逼宫才是稳妥的选择。

总之,公元705年的政变在唐前期的历史上具有转折点的意义,李显、李旦等兄妹合作,从武则天手中夺回了李唐政权。由于中国古代社会存在根深蒂固的儒家“孝”文化,为了掩盖从母亲手中夺权的事实,五王被推到前台,成为名义上的表演者,五王政变的提法给人有五王为主谋、中宗被动参与的感觉。但其实李显兄妹组合才是幕后实际的操纵者,鉴于此,故将此次政变称为“神龙政变”为佳。

[1]黄永年.唐代史事考释[M].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98:98-107.

[2]刘昫.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3]欧阳修,宋祁.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4]司马光.资治通鉴[M].北京:中华书局,1956.

[5]彭定求.全唐诗(增订本)[M].北京:中华书局,1999.

[6]高楠顺次郎.大正新修大藏经[M].台北:财团法人佛陀教育基金会出版部,1990.

[7]张九龄撰,熊飞校注.张九龄集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8.

[8]耿慧玲.从神龙宫女墓志看其在政变中之作用[G]∥唐研究(第三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231-258.

[9]漆德红.从出土墓志看内朝官员在唐中宗神龙政变中之作用[J].广州文博,2007:38-46.

[10]李昉.太平广记:卷271[M].北京:中华书局,1961:2133.

[11]李明,耿庆刚.《唐昭容上官氏墓志》笺释——兼谈唐昭容上官氏墓相关问题[J],考古与文物,2013(6):86-91.

[责任编辑贾马燕]

Research about Five-king Coup

WANG Lan-lan

Research Center for Chang’an History and Culture, Xi’an University, Xi’an 710065, China)

According to the traditional literatures, in order to root out Zhang Yi-zhi and Zhang Chang-zong,in the first year of Shenlong (705AD), Zhang Jian-zhi, Huan Yan-fan, Jing Hui, Cui Xuan-wei and Yuan Shu-yi planned a coup to attempt to overturn Zhou Dynasty and rebuild Tang Dynasty.As a result, all of them were rewarded for their contribution to be kings, the coup was known as “Five-king Coup”.Meanwhile, Tang Emperor Zhongzong, as the lawful heir, was said to have taken part in the coup passively.Nonetheless, these two views seemed true in history, targeted at Empress Wu Ze-tian, Shenlong Coup was actually planned by Li Xian, Li Dan and Princess Taiping, with the purpose of overturning Zhou dynasty and rebuilding Tang Dynasty.Therefore, it’s better to be renamed as Shenlong Coup for its time of occurrence.

Five-king Coup; Li Xian and his brothers and sisters; overturning Zhou dynasty and rebuilding Tang Dynasty; Shenlong Coup

K242.1

A

1001-0300(2016)02-0030-06

2015-11-05

王兰兰,女,陕西凤翔人,西安文理学院长安历史文化研究中心副研究员,史学博士,主要从事唐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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