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李 雷
一生为人做嫁
——章仲锷的编辑人生
文李 雷
章仲锷在磨稿斋
《磨稿斋拾遗》书影
近年来,“重返八十年代”成为当代文学研究的热门话题之一。尽管大家“重返”的初衷不尽相同,或纯粹出于对80年代的怀旧与重温,或基于当下而对80年代的回顾与反思,又或出于文学史的书写与重构,但无论如何这一文学研究行为本身,再次凸显了“八十年代文学”在整个中国当代文学史乃至文化史上的重要地位,以及其对80年代以来人们的文学观、价值观和精神生活的重要影响。“八十年代”的文学界,人才辈出、佳作迭现、思潮涌动,绝对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文学发展史上最辉煌的阶段。不容忽视的是,这一辉煌成就的实现是与当时众多的文学期刊分不开的,惟其如此,从期刊出版的视角重新审视80年代文学亦是当下“重返八十年代”的重要研究路径之一。而谈及当时的文学期刊,估计很多人便会提及文学期刊阵营中的“四大名旦”(《十月》《当代》《收获》《花城》)以及活跃其中的众多知名文学编辑。其中,有一位编辑是新时期以来唯一一位在《十月》《当代》《文学四季》和《中国作家》等重要文学期刊都曾工作过,且功绩卓越、声名显赫的人物,90年代他与龙世辉、张守仁、崔道怡并称为京城“四大名编”,此人便是章仲锷。
章仲锷与父母、哥哥的合影
1934年2月9日,章仲锷出生于湖南长沙一个书香门第家庭,当地望族世家子弟,著名民主人士、学者章士钊先生便是他第五服的堂叔祖父。幼年时,章仲锷家迁至山东省济南市,他在当地接受了小学和初中教育。1948年10月,初中尚未毕业的章仲锷入伍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第九兵团,并随军参加了著名的淮海战役、渡江战役等。参军期间,他结识了陪伴其一生的妻子高桦,二人于1955年12月结婚。婚后,章仲锷起初在军事出版局做团委工作,后在总政印刷厂做校对工作。因其家学功底深厚,平日又喜好读书,1961年作为调干生参加大学入学考试,虽成绩优异,但因出身问题,无奈进入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学习。正规的本科教育和系统的专业训练,为其以后的编辑工作奠定了扎实的文学基本功。1972年,因各种机缘巧合,章仲锷被调到北京出版社文艺编辑室工作,他长达40年的辉煌编辑生涯便由此开启。
章仲锷正式做编辑之初正值“文革”期间,政治运动接二连三,动辄因言获罪,故人人自危,出版社一年到头也出版不了几本像样的书籍。出于对知识的渴求和对文学的热爱,章仲锷格外珍视这份工作,不忍心错过每一篇文学稿件。1976年夏,章仲锷发现办公室门后有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口袋,便好奇地问同事是何物,同事说是稿子。过了几天,章仲锷见袋子仍原封不动地置于门后,便追问是谁的稿子,看过没有?得到的答复是淡淡的一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章仲锷心想如此一袋子稿件,创作者甚是辛苦,被弃之如敝履,岂不可惜。在征得领导的同意之后,章仲锷便把一袋子稿件背回家中审阅。书稿的作者叫王树梁,题目是《山林支队》,写的是我党领导的一支武装力量在晋北地区抗日的故事,煌煌150余万言。大体看过之后,章仲锷感觉作者的确是个外行,既不懂得结构处理,也不知晓详略安排,但作者明显有真实经历,且内容有可取之处,如详加调整,应是不错的作品。
于是,章仲锷便整理出一些修改意见,打算与作者面谈。但与作者的会面,却完全出乎其意料之外。原来,王树梁是一位下肢瘫痪的卧床病人,腰以下没有知觉,大小便都需特殊处理,生活完全无法自理。通过聊天,章仲锷才知道王树梁是1939年参军的老战士,经历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曾立下多次战功。1965年因病住院检查,发现星状胶质细胞瘤遍布脊髓膜内,从此便下身瘫痪。见此情景,章仲锷让作者改稿的想法便憋在了心里,并决定自己来操刀修改。因稿子前期基础较差,修改的难度可想而知,字词语病等倒在其次,有些章节甚至需要重写。当时正值盛夏,又赶上唐山大地震波及到北京,章仲锷一家住在简易的防震棚里面。防震棚通风性能差,白天闷热难耐,晚上蚊虫又多,甚是难熬。章仲锷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每天坚持改稿,每每改写完一章,便由妻子高桦读给家人听,请他们发表意见,同时每个礼拜都要跑去医院看望王树梁,征求他的意见。就这样反反复复修改了一个夏天,150万字的稿件最终压缩至80万字,分上下两卷出版。
王树梁看着凝结了自己无数个日日夜夜心血的书稿终于付梓出版,激动得泪如泉涌,动情地对章仲锷说:“我的书能出版,有你一半的功劳,我会以此为动力继续写下去。”某种程度上,章仲锷给予王树梁的不仅仅是书籍出版上的帮助,更重要的是坚持梦想、坚强生活的信心和勇气!《山林支队》出版之后,受到广泛好评,很多读者致信王树梁将其与《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作者奥斯特洛夫斯基相提并论。王树梁也备受鼓舞,在章仲锷的支持和帮助下,又在病榻上相继写出了《千山万壑》《鏖战平原》等佳作。
1949年,15岁刚刚参军的章仲锷
1977年夏天,“文革”刚结束,敏锐感知到文艺春天气息的章仲锷,一日与文艺编辑室的同事王世敏、张守仁闲聊。三人议及当时的国家形势与文艺动态,隐约感觉到压抑许久的文坛可能会迎来文学创作的“井喷”,而精神生活极度单调的民众亦亟需真正文艺甘霖的滋养,便提议创办一个大型的文学期刊,以激荡文坛“死水”,打破文坛的荒芜冷清局面。经过一年的筹办,《十月》杂志在改革开放之初的1978年秋季创刊。
当时的章仲锷正值盛年,精力充沛,面对自己喜欢的文学编辑事业干劲十足。他不辞辛苦,东奔西跑,四处打听作者,多方邀约稿件。短短的两三年时间里,经章仲锷责编的稿件便有张洁的《沉重的翅膀》(获第二届茅盾文学奖)、邓友梅的《追赶队伍的女兵们》(获全国中篇小说奖)、刘绍棠的《蒲柳人家》(获全国中篇小说奖)以及从维熙的《第十个弹孔》、刘心武的《立体交叉桥》、张贤亮的《土牢情话》、李準的《黄河东流去》、王蒙的《蝴蝶》、陈世旭的《小镇上的将军》和黄宗英的《大雁情》等脍炙人口的名篇佳作。这些作品大多是经历“文革”之痛的作家们重返文坛的发轫之作,对作者而言意义可谓重大:一方面给予他们以巨大的鼓励和信心,重新唤醒了他们内心深处沉寂已久的文学梦想;另一方面则为他们带来了巨大的声誉,有些甚至直接奠定了他们在新时期中国文坛的地位。
随着这些优秀小说作品的陆续发表,《十月》的影响力也与日俱增,发行量更是一路飙升,以至于1980年才正式改为双月刊的杂志,在1981年的全年印数竟高达60万册,这对于当下众多全年印数徘徊于5万册上下的文学刊物而言,简直就是遥不可及的天文数字。在《十月》的带动之下,《收获》于1979年1月复刊,《当代》也于当年的秋季创刊,随即《花城》《钟山》等大型文学刊物在全国各地如雨后春笋般竞相涌现。这不仅极大地推动了中篇小说创作的兴起和繁荣,同时也将书写“文革”记忆,表现“文革”创伤的文学创作不断地引向深入,直接催生了70年代末80年代初期的“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改革文学”等小说潮流的出现。某种程度上可以说,章仲锷参与并助推了中国新时期文学的诞生,而这仅仅是其与中国新时期文学结缘的开始。
1982年,章仲锷被调往《当代》杂志社工作,直到1988年赴任作家出版社,其间虽只有短短的六年时间,章仲锷却通过积极的努力取得了一系列令人侧目的成绩。由其责编的《钟鼓楼》(刘心武)获得第二届茅盾文学奖,《第二个太阳》(刘白羽)获得第四届茅盾文学奖,《沙海的绿荫》(朱春雨)、《太子村的秘密》(谌容)和《老井》《远村》(郑义)获全国中篇小说奖,《钟鼓楼》(刘心武)、《新星》(柯云路)和《跋涉者》(焦祖尧)三部长篇获首届人民文学出版社奖……不仅如此,他还策划并推动了郑义、李锐、柯云路等“晋军”作家群的崛起,使得这群以知青为主的山西年轻作家迅速发展成为与当时的“湘军”交相辉映的一支实力派作家队伍,并极大地促进了山西新时期文学的创作与发展。
1985年之后,中国新时期文学进入多元探索的新阶段。此时的文学观念较之以往单一的现实主义有了较大的突破和转变,作家不仅敢于张扬以往讳莫如深的性与生命本体意识,亦更加关注文学形式本身,强调文学的主体性。文坛上除了大量的现实主义作品之外,还出现了众多个性鲜明、风格独特的文学作品,由此催生了“寻根文学”“先锋文学”“新写实小说”等新型文学潮流的勃兴。尽管《当代》一直尊崇以现实主义为主的创作道路,被学界同行视为文学期刊“四大名旦”中的“正旦”,但章仲锷仍然凭借自己的胆识及敏锐的文学感知,力排众议,大胆刊发了郑义、王朔等文学新人的作品。
章仲锷与王朔合影
值得一谈的是章仲锷对于王朔的发掘与极力栽培。当年,龙世辉调任作家出版社,临走时交给章仲锷一部分稿件,其中就有王朔的处女作《空中小姐》。章仲锷看后觉得虽枝蔓丛生但主体尚好、颇有韵味,且语言风格独特,有发表的基础,便把王朔请到编辑部,谈论具体的修改意见。经过4次的反复修改,小说由9万字精简至4万字,最终发表在《当代》1984年第2期。事实证明了章仲锷的慧眼,该小说发表后反响不错,很快便被改编为电视剧。《当代》又紧接着发表了王朔的第二个中篇《浮出海面》,同样是反响热烈。由此自信心爆棚的王朔一发不可收拾,陆续推出了《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顽主》《我是你爸爸》等一系列耳熟能详的作品。为一仅有初中文化且在此之前从未有作品发表的文学青年,在当时的知名刊物《当代》杂志提供如此之多“抛头露面”的机会,足以见得章仲锷非凡的眼光与魄力。而且,针对评论界对王朔小说“痞子文学”的非议与批评,章仲锷甚至专门撰文予以回应,鼓励王朔继续其自成一格的小说创作。后来,章仲锷到作家出版社之后,又帮助王朔出版了其第一部长篇小说《玩的就是心跳》以及《王朔谐趣小说集》。即便成名后的王朔怪诞狂傲,经常语惊四座,但章仲锷依然不改对王朔的赏识与肯定,对王朔坦诚为文、率性为人的品性赞赏有加;哪怕是王朔归国后疏于联系而与章仲锷断了来往,章仲锷仍旧保持着对王朔的关注。
章仲锷到了作家出版社之后,先后在《文学四季》和《中国作家》两本大型文学期刊担任重要职务。其中,《文学四季》虽仅仅出版了六期便被迫“寿终正寝”,但在章仲锷的主持之下依然刊出了《玫瑰门》(铁凝)、《玩的就是心跳》(王朔)、《只有一个太阳》(张洁)、《十三步》(莫言)、《习惯死亡》(张贤亮)、《浪漫女神》(李宽定)、《将门男女》(张聂尔)等文坛中青年作家或现实或先锋的作品,其中有些作品在80年代末期的中国文坛甚至造成了轰动。在《中国作家》的早期,章仲锷与另一位副主编高洪波共同辅佐冯牧先生,合作推出了《五魁》(贾平凹)、《步入辉煌》(辛实)、《小芳》(汪曾祺)、《孕妇和牛》(铁凝)、《大迁徙》(方敏)等脍炙人口的中短篇小说。此外还推出了池莉、方方、刘醒龙、毕淑敏、迟子建、叶兆言等人的一系列新写实作品,而这些人现如今早已成为当代文坛的中坚力量。1996年,章仲锷出任《中国作家》杂志社常务副主编,主持全面工作,他不得不为杂志的行政管理、刊物经营及改革转型等事务耗费大量的精力。即便如此,他仍力荐并推出了《敦煌遗梦》(徐小斌)、《血与铁》(老鬼)、《世界上什么事最开心》(陈祖芬)、《马家军调查》(赵瑜)等优秀长篇作品,直至1999年12月离休。
纵观章仲锷的编辑职业生涯,经他审阅和编辑的稿件可谓不计其数,经他发掘并推出的优秀作家、作品更是不在少数。他创造过辉煌,经历过风雨,也遭受过不公,但他矢志不渝地坚守于此,兢兢业业,一生为他人做嫁。尤为可贵的是,章仲锷几十年如一日地约稿、审稿、发稿,非但没有产生职业倦怠,反而能够乐在其中,日夜“磨”稿,甚至将自家书房命名为“磨稿斋”。当年,《当代》主编秦兆阳先生因赞许章仲锷的工作业绩而赠予他一书法条幅:“磨稿亿万言,常流欢喜泪。休云编者痴,我识其中味。”章仲锷深觉此言切中编辑之甘苦,甚是喜欢,便请著名书法家董寿平题写了“磨稿斋”三字作为斋号,以时时自勉。试想,如果不是对社会和作者抱有强烈的责任感,绝对是难以善终的;如果不是对于编辑事业真正热爱,肯定是难以为继的;如果对于文学缺乏持久不衰的热情的话,恐怕也是难以持久的,何况一生乎!
90年代中期之后,随着中国经济、文化体制改革的进一步深入,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皆被裹挟进了市场经济的滚滚洪流之中。大众文化随之兴起,文学艺术日渐市场化和大众化,而80年代占据主流的“纯文学”则渐趋式微,被迫边缘化。受此影响,包括《中国作家》在内的众多文学期刊面临着转企改制、自负盈亏的生存困境。对此,章仲锷虽持有不同看法,但也无可奈何。好在章仲锷对于“纯文学”的命运并不悲观绝望。在他看来,“今后,随着出版的市场化和IT 的发展,娱乐生活以及文化传媒的多样化,为适应某些商业需求,多元态势的文学(或称之为“写作”更确切)发展走向是必然的。说危机也好,困顿也罢,从历史的长河看,真正的文学是不会衰亡的,我们无需过于悲观”。新世纪以来中国文学的多元化发展态势,充分证明了章仲锷判断的准确性。恰如后现代主义之后,尽管关于“文学死亡”、“艺术终结”的众多悲观论调不绝于耳,但文学艺术总能在“山重水复”之际迎来“柳暗花明”。正因为人类历史文明进程之中代代不乏像章仲锷这样对纯正文学艺术抱有激情与梦想的人,真正的文学艺术才永远不会消亡。
或许我们可以说,中国新时期文学30多年的辉煌历程是由几代作家共同努力造就的,但毋庸置疑的是,这些辉煌成就的取得,同样离不开像章仲锷、张守仁、崔道怡等众多文学编辑们辛勤的幕后推动。正因为有他们这样一批热爱文学、有情怀、有梦想的文学大编,才使得中国新时期文学能够不断地推陈出新,向前发展。他们与众多作家一样,是新时期文学历史的见证者和创造者,同样值得历史铭记!是时代成就了章仲锷,他自己也同时是这个时代的参与者和助推者,他注定成为中国新时期文学史上的一位值得大写的人!
章仲锷与铁凝合影
一名作家从寂寂无名到成名成家,离不开“伯乐”的慧眼识珠,更离不开前辈的识拔与提携。几十年来,章仲锷一直扮演着文坛伯乐与引路人的重要角色,发掘并培育了中国当代文坛上众多知名作家。然而他并不居功自傲,而是以“耕耘的园丁”和“引渡的桥梁”自喻,称作者能不能拱土出来,萌芽成长,开花结果,成材出众,关键取决于自身的天分和努力。此话不假,任何人的成功,自我主体绝对是关键性因素,但一名作家,尤其是刚刚涉足文坛的年轻作家,如果缺乏赏识者的推举或得不到引路人的指点,其成名之路势必异常艰辛。所以,掌握稿件“生杀予夺”大权的编辑对于作家而言,其意义非同小可。某种程度上,编辑即是作品与读者之间的桥梁,亦是作品与读者之间的关卡,优秀的编辑不仅能披沙拣金,从众多稿件中挑选出好文章,而且对于某些略带瑕疵的璞玉文章能够引导作者加以打磨雕琢成为精品,从而源源不断地将成品佳作推荐给读者,章仲锷便是这样一位优秀编辑。深受鲁迅精神影响的章仲锷,毕其一生对年轻作家都格外宽容和照顾,经常无私帮助他们修剪“枝蔓”、祛除弊病,呵护他们成长成材,更关键的在于,当“风雨”来了,敢于为他们遮风挡雨。
1979年6月,章仲锷所在的《十月》杂志发表了白桦、彭宁合写的电影文学剧本《苦恋》,一年多之后,据此拍摄的电影《太阳和人》,遭到一些媒体的严厉批判。批评文章将《苦恋》定性为“毒草”、“资产阶级自由化的代表作”和“反党反社会主义”,《十月》整个编辑部因此而遭到指责。章仲锷尽管不是该剧本的责编,也并非杂志社的领导,却坚持不同看法,并独自写信给当时北京市委负责人进行申辩。后来,章仲锷因患有早期肝硬化而告病在家休养。1982年,时任人民文学出版社副总编辑、《当代》杂志主编的孟伟哉听说章仲锷赋闲在家,便主动将其调到了《当代》杂志社。
1988年,应作家出版社社长和总编辑从维熙之邀,章仲锷离开《当代》杂志社赴作家出版社接替准备退休的老友龙世辉,任出版社副总编辑,主管一编室,负责纯文学作品的终审,并受命筹办文学季刊《文学四季》。经过精心筹划,《文学四季》于当年的9月20日创刊问世。当时编辑部仅有一名编务人员,每期拟刊发的稿件均需一编室编辑来编发,组稿审阅、校对清样、设计版式乃至跑印厂监印等大小事务,作为分管领导章仲锷也亲力亲为,工作甚是辛苦,但他却颇为愉快。在他看来,刊物从形式到内容均系其一人做主,这足以完全彰显个人的文学理念与美学主张,尽情施展自己的拳脚和才华,而且恰如其在“创刊词”中所言,可以“弘扬纯文学或严肃文学的夙愿”,并“为进一步繁荣新时期的文学事业稍尽绵薄”,故章仲锷每日皆乐在其中,不知疲倦。
1990年下半年,中国作协党组决定调整章仲锷的工作,让他担任《中国作家》杂志社副主编。其间,他经历了因刊发卢跃刚的报告文学《在底层》和何建明的报告文学《落泪是金》而遭遇的种种误解与委屈,但对章仲锷打击最大的还是“《马家军调查》事件”。1998年下半年,《中国作家》杂志整卷刊发了著名报告文学作家赵瑜的《马家军调查》,此事直接把行将离休的章仲锷推向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之上,并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沉重打击。
章仲锷与赵瑜,相识于刊发赵瑜的《强国梦》之时。1995年夏,赵瑜完成马家军的采访调研之后,感觉情况复杂、题材敏感,不好下手写作,便去找章仲锷咨询意见。章仲锷鼓励赵瑜“放开手脚,抡圆了写,秉笔直书,不要怕这怕那、违心粉饰生活”。赵瑜正是在章仲锷的鼓励之下放下思想包袱,将其调查情况实事求是地呈现了出来。尽管在发表时,赵瑜经章仲锷提醒并慎重考虑之后将书稿中最为敏感的“兴奋剂”章节删掉了,但他以报告文学的纪实笔法对马家军诸多“阴暗面”的揭示,还是令全国上下一片哗然。曾带给国家至多荣耀、令国人备感欢欣鼓舞的“民族英雄”因此而迅速跌落神坛。对此,马俊仁叫屈喊冤,辽宁体委强势发难,更有薄谷开来著书《我为马俊仁当律师》扬言状告赵瑜和《中国作家》杂志并撰文直击章仲锷。民间则产生了关于“爱国主义”与“卖国主义”的两种不同意见对峙,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甚至惊动了北京高层。由于关系国家荣誉与民族情感,且事关《中国作家》杂志社的生死存废,章仲锷作为杂志社的负责人,面对各方压力,毫不退缩,愤然提笔著文,澄清事实真相,表明立场态度,声言:“发表它是为了‘补台’促进中国的竞技体育事业,而不是打击谁”,“我们的良苦用心,欲图报国的拳拳情怀,天人可鉴!”对于外界的各种质疑与攻击,章仲锷强力予以回应:“我以一个资深编辑的审慎和负责的态度,来肯定它的文学价值;以一个行将离休的老同志的理性和良知,来判断它的是非;以一个老党员的党性来表明我的感情倾向。……我越发坚定地认为,这是赵瑜最成熟、敲打得最周密结实的作品,是经得住时间淘洗和历史考验的。对于作品的得失,可以讨论交流,不同意见可以展开争鸣,但对那些耸人听闻的炒作和流言蜚语,政治上的攻击陷害,是绝对不能接受的!”而正是那些可怕的飞短流长与政治攻击,令章仲锷心力交瘁,终至其心脏病复发,并一反常态地变得话特别多,经常一个人走在路上也不停地嘀咕,甚至夜不能寐,口中反复地念叨此事。无奈之下,高桦老师只得携章仲锷南下休养,逃离“是非之地”,直至这一事件渐渐平息方才返京。
俗话说“文责自负”,文章捅了娄子,编辑出于明哲保身而选择撇清关系本无可厚非,但章仲锷从未在“风雨”面前选择退缩。多年来,章仲锷为保护作者敢于担当,勇于挺身而出,甚至不惜丢掉个人饭碗,着实令人动容!不止于此,章仲锷在发稿方面所表现出的原则意识与独立精神,同样令人敬重。章仲锷一直秉持“稿子面前一律平等”的审稿理念,坚持“宁可发三流作家的一流作品,不发一流作家的三流作品”,为此哪怕得罪领导、亲戚或朋友,亦在所不惜。理解章仲锷者,深知章仲锷之为人及编辑之无奈,对章仲锷仍是感佩;而不解者,难免心生埋怨,误以为章仲锷另有所图。
章仲锷与王蒙合影
王蒙在其回忆章仲锷的文章《稿子!稿子!》中提到,他曾拿给章仲锷两篇关于他在国外访问的经验性文字。章仲锷看过之后,坦率地对他讲:“这两篇的内容有重复的地方,你拿走一篇吧。”对此,王蒙并不生气,反而对章仲锷更加敬重。然而拥有此等胸怀与雅量者并不多见。据高桦老师回忆,某省作协主席写过一部长篇小说,不仅请文学界高层领导作序,还委托中国作协某副主席将稿件交给章仲锷,希望能够在《中国作家》上摘发部分章节。章仲锷看后感觉作者的随意性较强,在某些章节的处理上过于草率,而断然拒绝。结果,对方大为恼火,称章仲锷目中无人,不近人情!诸如此类的情形,尚有许多。可想而知,耿直坦诚且始终坚持独立判断的章仲锷为此得罪了不少人。但也成就了很多人,试想,中国新时期文坛有多少“佳苗”,恰因章仲锷的精心栽培和细心呵护,才得以茁壮成长,开花结果。
人们常言,编辑不仅是与稿子打交道,更是与人打交道,平衡和处理各种人际关系甚是复杂,也是一门学问。对于章仲锷来说,做编辑似乎既简单又非常困难。简单,在于他坚持让作品说话而不为世俗人情所困;困难,在于其能毕生坚守此道,善始善终。而这恐怕就是老中青三代作家皆尊称他为“章大编”的最主要原因吧!所谓“大”者,并非仅因其一米八多的大个头,更重要的是多年来为人做事所彰显出的大境界、大胸怀和大气魄!
古今欲做大学问者,必须博闻强识,兼采众家之长,做编辑亦如是。一名优秀的编辑,必须具备广博的学识与深厚的学养,而这需要不断地进行阅读和学习,使自身的知识源头时时有“活水”灌注进来,而且不限于某一领域或某一专业的深研精进,还需广泛涉猎、广撷博采,尽可能地拓展知识视野、完善知识结构,使自身成为一个在诸多领域皆有话语权的“杂家”。作为“大编”的章仲锷深谙此理,对于阅读和写作素来看重,平日里除了审阅稿件之外,大部分时间皆是与书籍为伴,以读书写作为乐。
章仲锷出身书香门第,家学深厚,自幼就接触《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论语》等启蒙读物,从小便养成了良好的阅读习惯。据他说,他未上大学之前,虽然只读到初中二年级,但借以考上大学中文系的古文根底,完全来自于儿时阅读《聊斋志异》《三言二拍》等的积累。上大学之后,他的阅读兴趣越来越广泛,读的书籍也越来越博杂,不仅包括《世说新语》《阅微草堂笔记》《子不语》《容斋笔记》等古代的传奇故事、笔记小说,也包括鲁迅、茅盾、老舍、沈从文等中国现代文学大家的经典作品;而且不仅局限于国内,普希金、托尔斯泰、莫泊桑、欧·亨利、马克·吐温等欧美文学大师的作品也是他经常翻阅的对象。此外,章仲锷对武侠小说也格外痴迷,儿时即曾阅读过《七侠五义》《雍正剑侠图》等作品,后来,对于金庸、古龙等人的武侠小说也爱不释手,受他们的影响,甚至一度萌生过创作武侠小说的想法。平日里大量的小说阅读,使得章仲锷对于各色小说的人物塑造、结构安排等相当熟稔,对于浪漫主义、现实主义或现代主义等不同风格的作品亦格外了解,同时练就了章仲锷一双披沙拣金的“火眼金睛”,他总能在一堆不知名的作家作品中发掘出“潜力股”,而这些“璞玉”经章仲锷的雕琢之后,也总能绽放出迷人的光芒。
除了小说之外,章仲锷还酷爱阅读杂文,尤其是鲁迅的杂文,家中收藏的鲁迅杂文集几乎被他翻烂。据章仲锷自己陈述,他之所以喜欢鲁迅,原因有二:第一,对鲁迅的杂文有深厚的感情,正是鲁迅将他引上了文学之路,令他终生受益;第二,鲁迅对于国民性的洞察与揭示,鞭辟入里,发人深省!最重要的是,鲁迅的作品可以跨越时空的界限适用于当下,其中对于很多社会问题与人性善恶的剖析即使置于当今的社会场域之中也并无违和之感。章仲锷对于鲁迅的喜欢,不仅体现于他对鲁迅所揭示的国民性的时时自我省察,还体现在他对于鲁迅精神衣钵的传承之上。作为一名文学编辑、一位文艺批评家,章仲锷格外认同鲁迅先生的文艺批评观念,并积极地践行于他日常的审稿评论工作之中。他主张文艺批评首先要实事求是,好处说好,坏处说坏,不发空论,亦不妄加判断;不可因为是名家之作便不顾作品而一味肯定,更不能因是无名之辈的作品而大加批判甚至恶语相向。例如,章仲锷曾对铁凝的长篇小说《玫瑰门》赞誉有加,而对其另一部长篇小说《无雨之城》就很不以为然,并坦言相告,毫不隐瞒。其次,要与人为善,尤其是对于青年作家不可迎头痛击或冷嘲热讽,而需诱掖奖劝,做“灌溉佳花——佳花的苗”,有益年轻人成长的工作。正是基于此批评观念,章仲锷多年来对颇具潜质的年轻作家一直备加呵护,对于他们的创作更是悉心指导,除去前面谈及的王朔、赵瑜等人,中国当代文学史上耳熟能详的铁凝、郑义、柯云路、何建明、古华、张炜、徐小斌和徐坤等人皆曾受惠于章仲锷的鼓励和帮助。再次,要有独立意识,要敢于发表自己的声音,不能人云亦云,也不可媚上欺下。这一点从他对长篇小说《林海雪原》的评价便可得以印证。曲波的《林海雪原》发表之后社会评价颇高,评论文章也多溢美之词。章仲锷对于杨子荣的成功塑造、对于惊险紧张情节的精彩描写,给予了充分的肯定,但对于少剑波的人物塑造,他却有着与众多文学评论家不同的看法。章仲锷认为作者对于少剑波的塑造以及“坚固难破的岩石”“冰霜不惧的青松”“狂风巨浪中的灯塔”等比喻过于“神化”和理想化,片面夸大了少剑波的个人作用,与生活实际不符。姑且不论章仲锷观点的对与错,单就其在特殊社会情境之下敢于直言的勇气和独立的批评精神,便值得为其点赞叫好。
与文学打交道的时间久了,读得多了,难免会产生从事文学创作的念头,章仲锷自然也不例外。章仲锷年轻的时候和很多文艺青年一样怀揣象牙塔之梦,热心诗歌创作。他发表的第一篇作品是20世纪50年代初刊发于《中国青年》的一首八行短诗。粉碎“四人帮”之后,他在北京、上海等地的知名文学刊物上曾发表过不少小说,有些还获了奖,其中以悼念周总理为内容的小说《浸血的白花》刊发于1978年第1期《上海文艺》的头条位置,引发了广泛的影响。但后来章仲锷却慢慢放弃了小说创作,别人在为他惋惜的同时问及其中的缘由,章仲锷则淡淡地说,当编辑的年头多了,经常和名家合作,手里过的好稿子太多,难免“眼高手低”,对自己的文字就不大看得上眼了。显然,这乃章仲锷的自谦之词,实则是因为一方面校对编辑的任务很是繁重,何况章仲锷对待每一篇稿件皆一丝不苟,确保“万无一失”;另一方面亦是出于避嫌,毕竟身为小说编辑从事小说创作,难免会遭受某些好事者的非议。可喜的是,章仲锷虽不再写小说,但他一直坚持杂文、随笔的创作和文艺评论工作。社会的人生百态、文坛的种种乱象皆是他批判的对象,“雅与俗”的争论、“选与编”的优劣、“自恋与自审”的区别等皆是他思考的问题,对于生态环境的忧思、对于野生动物保护的呼吁,以及对于足球的痴迷等皆被章仲锷以或平实或热烈的语言呈现于读者。某种程度上,这些文字便是章仲锷人生足迹与思想脉络的记录,现如今皆被他爱人高桦老师收集整理于《磨稿斋拾遗》(上下卷)之中,细细捧读,我们分明可以感受到章仲锷除编辑之外的别样精彩人生。
正是基于广泛的阅读和积极的创作,章仲锷对于文学的理解格外深刻,对于创作的甘苦也深有体会。所以,很多时候,他能够站在与作者等同或者更高的高度上来与他们进行“贴心”的对话,并善于从创作的角度来理解作品,在给予作品到位专业评点的同时,亦可以提出恰当可行的建议,甚至可以激励或开拓作者的创作想法,让作者产生觅得“知音”之感,而这或许是章仲锷作为编辑家和批评家的独特魅力所在吧!
章仲锷在家中伏案看稿
由于章仲锷长期身患肝硬化、冠心病等重大疾病,且整日忙于工作,高桦老师担心他过度劳累可能导致病情反复,家务事便很少让章仲锷插手。平日里,章仲锷在高桦老师的悉心照顾之下基本上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神仙”般日子,这便使得章仲锷的生活自理能力相比常人甚是低下,外加他对工作之外的事情皆不怎么上心,以至于经常会闹出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笑话。比如,一日某作者来章仲锷家谈论稿件,碰巧高桦老师外出,章仲锷招呼作者落座后便去厨房烧水,准备泡茶。水却迟迟不开,章仲锷守着灶火纳闷之际,作者进厨房一看,着实吓了一跳。原来,章仲锷将水壶放在铁锅里,而铁锅的锅底已然被灶火烧得通红。再比如,某次章仲锷与赵大年同赴外地开会,头天晚上二人共住一个房间。临睡时,章仲锷见赵大年将裤子叠整齐放于枕头之下,甚是好奇,便问何故。赵大年说多年来的习惯且第二天起床穿起来比较方便。章仲锷觉得此方法挺好便效法之。第二天早上赵大年见章仲锷仍在睡觉,就先行下去吃早饭。等大家基本都吃完了,仍不见章仲锷下来,便很纳闷。赵大年返回房间一看,只见章仲锷身穿上衣和短裤正在房间内四处找寻东西,便问在找何物。章仲锷满脸茫然且无助地回答道,裤子不见了。赵大年听后乐得不可开支,并在接下来的会议上告知大家为何迟迟不见章仲锷下楼吃饭的缘由,自是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在日常生活中,水龙头开了不知道关掉,面条煮熟了忘记关火,炖鱼误将洗衣粉当做盐等有关章仲锷糊涂可笑的事情,简直不胜枚举。章仲锷穿错鞋袜,或者不穿袜子上班的情形也很常见。1997年,章仲锷随中国作家代表团访问意大利,临行前由女婿送他至机场。到了机场大家忽然发现章仲锷的皮鞋有些异样,仔细一看原来是穿了一只旧的,一只新的。无奈,女婿只得将自己的皮鞋脱下来给章仲锷换上。这种稀里糊涂的事情发生得多了,每每圈中好友聚会,章仲锷便会成为大家调侃、逗乐的对象,但章仲锷对此总是一笑了之,从不生气。似乎在他看来,只有稿子才是天大的事儿,其余的皆不值一提。
令人啧啧称奇的是,生活中的马大哈,看稿却是一丝不苟,哪怕是一个误用的标点符号也逃不过他火眼金睛,以至于几乎所有与他有过文字来往的作家、编辑无不佩服其案头功夫了得,夸赞其犹如“啄木鸟”一样总能发现一些别人习焉未察的错误,羡慕他有专门挑错、“咬文嚼字”的天分。事实上,哪儿有什么天分,无非是平日的积累和工作的用心罢了。章仲锷对于文稿的认真程度几乎达到了严苛的程度,他书桌上的《现代汉语词典》,被他翻得甚至毛了边。他主编的大型文学刊物,每期大约30万字,经过三审三校之后,上机印刷前他还要再亲自校对一遍,以至于他的生活中除了稿子,还是稿子。上班看了,回家还要看;白天看了,晚上照样看,似乎只要稿子在手,便不知疲倦,为此,章仲锷的孩子们平日里常称呼他为“看稿机”。或许,你我皆会为发生在章仲锷身上的种种囧事而忍俊不禁,但我们更要为他除却稿子心无旁骛的敬业精神而油然起敬,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常人无法理解的“分裂”,才造就了章仲锷成为“一代名编”。
熟知章仲锷的人皆知道,他性格内向,平时寡言少语,不苟言笑,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体育迷,尤其酷爱足球。他不仅对于国内外球队、球星的名字如数家珍,而且熟知足球的各种阵型与打法,谈起球来眉飞色舞、头头是道,俨然就是一位业余足球教练;看起球来更是不输任何年轻人,经常半夜三更爬起来看欧冠、世界杯等。世界杯期间,每日看球尚不过瘾,章仲锷特意在版面弥足珍贵的《中国作家》推出《评球刊中刊》,邀请“志同道合”的文坛球迷们一道大话足球。更有意思的是,当初得知女儿正与一位足球教练谈对象时,章仲锷甚是高兴并极力支持,整日催促女儿与对方见面,询问进展情况。最终,这位足球教练顺利地成为了他的乘龙快婿,爷俩也成为了生活中的“球友”。
除了足球,章仲锷也十分喜欢乒乓球。与足球的只看不踢不同,章仲锷不仅爱看乒乓球比赛,平日里也喜欢打两拍子。他左手直握球拍,擅长削球,抽杀球也颇具威胁,算得上一位“民间高手”。中国作协有一次举办乒乓球比赛,已60有余的章仲锷一路“过关斩将”,在赢了老对手何建明之后更是兴奋地模仿当年刘国正的做法顺势躺在地上,不料此时裤裆处却裂开一个大口子,他慌忙“夺路而逃”,一旁观战的观众皆被其可爱的“老顽童”举动逗得乐不可支。
在中国作家杂志社举办的新年联欢会上参加乒乓球比赛
由是观之,章仲锷虽表面看起来安静持重,实则是一个内心饱有激情之人。众所周知,足球、乒乓球等球类竞技运动因比赛过程中的诸种不确定性而使得观众总处于一种高度紧张与莫名的兴奋之中,而观众的情绪时常会随着比赛进程而经历过山车般的悲喜起伏,惟其如此,球类运动被称为最富激情的运动。诸如此类的运动,对章仲锷而言,或许是他单调编辑生活的调剂,或许是繁重工作压力的释放,又抑或是他参悟人生哲学、看淡命运浮沉的教科书。但无论如何,对于体育的热爱,让章仲锷获得了理性与感性之间的某种调和,也为他纯粹得近乎单色的人生增添了一抹别样的色彩。
本文作者与章仲锷夫人高桦女士在磨稿斋合影
1999年底,章仲锷离休回家。本可好好养病、安享晚年的他却退而不休,仍以编稿、写作为己任,并积极发挥余热,担任了第一届鲁迅文学奖报告文学奖、第二届至第四届鲁迅文学奖短篇小说奖和首届全国环境文学奖的评委。有趣的是,出于多年来养成的职业习惯,章仲锷对于报刊、广播、电视等大众媒体上出现的错别字格外忧心,担心因此而“误人子弟”,便自荐为电视台做义务校对员,挑出错别字之后写信告知对方。同时,章仲锷还热心环境保护和野生动物保护,和老伴高桦老师共同参与了许多这方面的公益活动,并为此撰写了不少“忧天佑地”的文章。
2008年10月3日,章仲锷因肺部感染呼吸道衰竭合并心脏衰竭而走完了他74年的不凡人生。噩耗传来,文学界、文学编辑界莫不哀痛惋惜,纷纷撰文表达哀思与悼念,各种文字累计起来长达30万言,其中不乏王蒙、邓友梅、铁凝、莫言、陈建功、何建明、刘心武、霍达、李锐、梁晓声、张贤亮、赵大年、柯云路等中国文坛的标志性人物,章仲锷在中国文坛上的地位与影响力由此也可见一斑。
现如今,章仲锷逝去近8年了,“磨稿斋”几乎还是老样子,高桦老师每日将其收拾得干干净净并充满生机。这些年来,家中似乎和章仲锷在世的时候一样,从未断过来访的作家、朋友,他们来访的理由虽各不相同,待的时间有长有短,但无一例外地会到“磨稿斋”里看一看,并再三叮嘱高桦老师保重身体。对此,高桦老师早已习以为常,闲来无事,她便在“磨稿斋”的书桌案几上读报、画画,有时会坐在以前章仲锷的座位上翻一翻章仲锷读过的书籍或家人的影集;有时也会坐在对面,晒晒太阳,恍惚中会见到章仲锷正戴着他那宽大的黑框眼镜伏案校稿,偶尔抬起头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几句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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