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中的叙事结构研究

肖书阳　姜礼福

（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外国语学院　江苏南京　211106）



《黑猫》中的叙事结构研究

肖书阳姜礼福

（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南京211106）

埃德加·爱伦·坡的短篇小说《黑猫》叙事结构颇具特色，整个故事呈现出U型和倒U型两个叙事结构：主人公善良—堕落—忏悔的过程属于U型叙事；主人公酗酒—杀死普鲁托忏悔—良心泯灭的过程是倒U型结构的体现。作者将自身经历植入U型叙事结构和倒U型叙事结构中，阐明他的道德观和家庭观。

埃德加·爱伦·坡；《黑猫》；叙事结构

《黑猫》（1840）是埃德加·爱伦·坡的为数不多的短篇小说之一，学界有关《黑猫》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作品的哥特式风格、主人公的人性以及黑猫的形象上。有研究者从坡的写作特征入手，分析《黑猫》中坡对恐怖氛围的营造和惊悚情节的安排；［1］（P3）也有研究者从“自我”“本我”和“超我”三个层面探析主人公复杂的人性，阐释主人公天使与恶魔的两面性；［2］（P126）还有学者认为黑猫是操纵人类的恶魔，象征着人类内心深处的黑暗。［3］（P29）但是，很少有人注意到《黑猫》中独特的叙事结构。

对文本进行深入挖掘可以发现，作品中主人公善良—堕落—忏悔的U型叙事结构以及主人公酗酒—杀死普鲁托忏悔—良心泯灭的发展历程符合倒U型叙事结构。首先由诺思洛普·弗莱最先于《伟大的代码》中提出U型叙事结构概念，他发现《圣经》中的故事都遵循统一叙事结构，即传道前平常生活—传道后违背上帝意旨受罚—忏悔后获救这一叙事结构展开，而这一趋势的走向呈U型曲线，即由于一系列的不幸或误会的事件使情节发展到最危难的低点，随后，某种喜剧色彩的情节出现，使结局呈现出大团圆之势，因此，U型叙事结构又被称作喜剧的典型叙事。倒U型叙事结构与U型结构的故事发展模式相反，曲线走势呈现先由下而上、再由上而下的状态，是悲剧的典型形式。坡对主人公命运的安排与《圣经》中U型叙事和倒U型叙事结构不谋而合。这到底是巧合还是作者故意为之？本文将结合坡的家庭背景、作品创作的时代背景以及坡的作品创作特征分析《黑猫》U型叙事以及倒U型叙事隐藏的深层含义：U型结构下男主人公的命运是精神得以升华，警示人们从善；倒U型结构下男主人公的命运是被判处绞刑，这一安排既申明作者弃恶扬善的道德观又道破作者憎恶不称职丈夫的家庭观。不管是坡采用《圣经》中的叙事结构安排故事情节，还是在叙事中植入家庭背景信息，都在一定程度上呼吁人们弃恶向善。

一

《圣经》中U型叙事结构的情节趋势是耶稣在传道前，一直过着安稳顺利的生活，传道开始后，他就遭受“反对”“诬蔑”“诽谤”等磨难，他的人生道路出现下降趋势，他受难被钉于十字架上的经历使人生跌入谷底，此后耶稣以“英雄”形象出现在各类作品中，虽然肉体消亡，但灵魂得以复活，精神得到升华，人生之路呈现一种上扬的喜剧色彩（如图1所示）。［4］（1P26）《黑猫》中叙事主人公的心路历程也呈现U型趋势，与弗莱所研究的《圣经》U型叙事结构有吻合之势。也就是说，《黑猫》中男主人公的经历与《圣经》中耶稣的经历有一定的相似性（如图2所示）。

图1　

图2　

《黑猫》男主人的人生轨迹符合U型叙事结构。男主人的人生之路也经历从平顺到下降，杀妻后跌倒人生谷底，被处死前忏悔精神得到升华，人生之路呈现上扬之势的过程。男主人的平顺阶段始于幼年时期终于酗酒前。男主人幼年时在正常的环境中长大，到了结婚的年纪娶到志同道合的妻子，生活平静安顺。主人公生活的转折点是酗酒，至此人生轨迹开始下降。他醉酒后虐待家中的宠物，剜去普鲁托的一只眼睛后又吊死普鲁托。宠物猫的死没有促使男主人抑制内心的邪恶，反倒是走向更深层次的堕落。家中第二只黑猫莫名被挖去的眼睛和胸前的绞刑架使男主人感到厌恶不已，黑猫差点绊倒他的举动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男主人抓起斧头要砍死黑猫之时妻子阻拦，于是，被邪恶控制的男主人毫不犹豫砍死妻子。实际上，如果男主人能稍微克制自己的愤怒或者尊重妻子生命权，妻子就不会惨死。妻子的尸体被警察发现后，男主人被判处绞刑，他的人生跌入最低点。然而，绞刑前男主人表示：“明天就是我的死期，我要赶在今天把这事说出来，以求灵魂安生。”［5］（P311）可见，男主人在死前有忏悔之意，与毫不留情杀死妻子时的堕落相比是灵魂的升华，人生又从谷底呈现上升趋势。

《黑猫》中的叙事与《圣经》中的U型叙事相一致，而这一吻合绝非巧合，是作者有意为之。根据坡所生活的时代背景可以推断《黑猫》的叙事结构安排受《圣经》的影响。当时的美国处于动荡时期，惶恐不安的人们通过宗教寻求慰藉，《圣经》几乎是人手一本，基督教的教义被广泛传诵。不管是坡还是同时期的其他作家如霍桑的文学创作都深受《圣经》影响。另外，从坡的写作主张中也可以看出坡对叙事结构的匠心独运。坡是效果统一论的坚定维护者，他认为“一篇作品中，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都必须有助于整个作品的预期效果”［6］（P57），一个重视细节的作者，怎会忽视对叙事结构安排。因此，《黑猫》中的U型叙事结构具有深层意义。

坡采用U型叙事结构安排故事的目的是教化，阐明邪恶力量终不能延续。U型叙事结构是喜剧的典型模式，其主旨是惩治邪恶，传递真善美的力量。坡深谙此道，但是他又从不刻意说教，所以U型叙事就成为他论道德的手段。《黑猫》有多处细节可以说明坡的教化意旨。第二只黑猫胸前的绞刑架颇具审判之意。男主人杀死第一只黑猫后，而第二只黑猫外表与它极为相似，唯一不同是胸前有形似绞刑架的白毛。绞刑架是给犯人施行惩罚的工具，暗示犯下罪行的男主人必将接受惩罚。另外，男主人杀死妻子后，坡给他的命运安排是被判死刑，意在说明邪恶力量必将遭到惩治。男主人自以为将妻子尸体藏匿得天衣无缝，坡也并没有让警察立马识破他的伎俩，对警察的多次搜查以及男主人最终落网之间的刻意呈现，愈发凸显出邪恶力量终究无法延续的主旨。男主人在死前说出罪行，以求“灵魂安生”，有向善趋势，说明真善美的力量终将延续，而非消亡。所以说，坡在《黑猫》中U型叙事结构安排故事的目的是为了警示人们弃恶向善。坡通过一系列细节设置惩恶扬善，沿袭U型叙事结构的意旨，用意颇深。

二

《黑猫》的故事发展与《圣经》的U型叙事结构异曲同工，但深入研究文本可以发现，在《黑猫》中还隐含着倒U型的叙事结构，尤其是主人公心理变化的过程（如图3所示）。《黑猫》在一定程度上属于心理分析小说，小说中主人公在不同情形下的心理变化也是值得研究的一个点。在研究过程中，不能将切入点局限于作品的U型叙事结构，而应更深层次地挖掘能够反映作品主题的叙事结构。

图3　

虽然《黑猫》的整体内容符合U型叙事结构，但是它的主体部分属于倒U型叙事结构。弗莱认为倒置的U型叙事结构就是悲剧的典型形态，原因是倒U型叙事结构的走势是：从起点出发上升到达最高点，然后遭遇命运或环境的“突变”，迅速下降转向“结局”。倒U型叙事结构的主旨并不是为了表达美好与善良，而是要呈现邪恶力量的破坏性。这里所分析的《黑猫》中的倒U型叙事并不是就整篇小说而言，而是指男主人公酗酒后从堕落到行为有所收敛，从人性回归又到彻底走向邪恶的心理变化。

《黑猫》倒U型叙事的起点是酗酒。主人公在醉酒后性情大变，虐待家中的宠物，吊死普鲁托。普鲁托死后的一场大火烧光了主人公的家产，房屋残壁上的猫影使他又惊又怕，暴虐行为有所收敛，心中有了些许忏悔之意。此时邪恶力量暂时远离，善念显露。所以在他发现与普鲁托外表相似的流浪猫时把它带回家。收养流浪猫的行为是富有爱心的表现，也从一定程度上展示出男主人有意愿弥补杀害普罗托的过错。此时，人性回归，上升到最高点。然而，这种人性回归并没有持续太久，第二只黑猫的出现也导致了他彻底的堕落，对应倒U型结构中的“突变”。主人公认为第二只黑猫胸前的一撮白毛形似绞刑架，看起来像是在时刻提醒他杀死普鲁托的罪行。这让主人公恐惧不安，对第二只黑猫的好感尽失。捡回第二只黑猫的原因是要赎罪，而男主人厌恶第二只黑猫胸前绞刑架形状的白毛的行为是拒绝承认过错的体现，邪恶力量再次出现，人性下降。在他差点被第二只黑猫绊倒时，心中的邪恶力量彻底吞噬了他。妻子阻拦更是让他怒火中烧，于是毫不犹豫杀死妻子。妻子死后，他并没有丝毫怜惜，而是设法藏匿妻子尸体。在杀妻和设法隐藏杀妻事实的过程中，主人公都没有丝毫悔过之意。可见，他人性已经彻底堕落。坡对主人公生活遭遇的安排与倒U型叙事结构不谋而合。从酗酒后性情暴虐杀死黑猫到杀猫后暴虐行为有所收敛是上升阶段，收留第二只黑猫是因为对杀死普鲁托的行为后悔想要补救，人性上升到顶点，接着，第二只黑猫胸前的“绞刑架”又诱出主人公内心深层的邪恶，最后的杀妻行为将邪恶力量的破坏性彻底展现出来。

坡遵循U型叙事结构的目的是警示世人，而倒U型叙事不仅仅停留在呈现作者的道德观层面上还展现了作者的家庭观。倒U型模式的故事将黑暗势力的破坏性充分释放出来，通过伤害来展示恶的本质，警示人们邪恶的力量最终无法延续，黑暗终将过去。根据坡的效果统一论可知，他的一字一句都是为了突出效果而设立，他曾明确表示：“技巧成熟的文学艺术家在建构一个故事时要经过仔细思考……根据能获得心目中要获得的效果的最佳方案，将事件组织起来。作品的第一句话要是不能引出故事的最终结果，那他从第一次起就走错了路。”［7］（P43）如此看来，坡在开篇就交代了主人公的结局，表达出呼吁人们弃恶的教化主旨。在行文中，坡一步步呈现男主人的恶念，从虐待宠物到挖掉普鲁托眼睛，再到吊死普鲁托，最后杀妻将黑暗势力的破坏性彻底展露出来。恶念的一步步出现到男主人的死期，坡充分阐释了倒U型故事模式的因果报应。较为明显的体现之一是普鲁托死后的一场大火。在基督教看来，“火”是惩罚犯人的手段之一。美国18世纪神学家乔纳森布道中曾说:“那凄惨的世界，那烧着硫黄的火湖，正在你们的脚下展开。那里有着神的愤怒然熊燃烧的火坑；那里有着地狱张开的大口……只有神权能与美意才把你维护者。”［8］（P35）由此可知，那些犯下罪行触怒神灵的人都要接受火的洗礼。《黑猫》中的男主人公终结宠物猫生命的行为受邪恶的力量控制所致，坡用一场火烧光男主人家产的情节设置，意在惩罚男主人。坡对男主人杀猫和杀妻后惩罚的安排说明任何形式的犯罪都不能免于制裁。由此可见，倒U型叙事模式的教化作用也颇为明显。

另外，倒U型叙事结构下男主人被处死的设置还展露了坡的家庭观。男主人公的角色设定有坡父亲的影子。坡的父亲是舞台剧演员，因工作不顺开始酗酒，而《黑猫》叙事主人公讲述故事背景时交代了自己幼年的优点是心地善良以及让他满意的事是家中养有很多喜欢的宠物，妻子与自己志趣相投，这些都是顺利的一面，主人公避谈工作或许是因为工作不顺利，如此看来，主人公酗酒的原因有可能是事业不顺所致。叙事主人公是因酗酒导致性情大变，进而引发妻子惨死，而“坡的父亲酗酒后意志消沉，再到后来音信全无”［9］（P10），坡的母亲不得不独自扛起生活的重任，最后积劳成疾而亡，所以说，坡的父亲酗酒间接导致妻子的死亡。《黑猫》中男主人杀死妻子，暗示坡的父亲抛弃妻子造成母亲的死亡，最终让男主人接受惩罚不仅是申明传统善恶观是控诉父亲的表现，还表达坡对家庭中不负责任的男主人的谴责。因此，坡在倒U型结构下给主人公安排死亡结局的另一层意思是控诉家庭中失职的男主人。

所以说，《黑猫》中的倒U型叙事结构是指主人公受刑前的人生轨迹。小说开头是立足于“现在”这一时间点讲述“过去”发生的事情，而单看过去的生活历程，主人公的心理变化过程就是倒U型叙事。倒U型叙事结构体现坡的深层用意，在申明邪恶势力不能延续的同时理性处理对犯下罪行之人的惩罚；男主人被判处死刑的结局表达出坡对不能肩负家庭责任的男性的痛恶。

结语

坡在《黑猫》中运用U型叙事结构和倒U型叙事结构安排故事情节绝非随意为之，U型叙事结构展露出向善的力量，而倒U型叙事结构将邪恶势力的破坏性彻底展露出来，通过对不同程度的罪恶的惩罚展现邪恶力量不能延续下去，同时植入自己的家庭背景，谴责逃避家庭责任或对家庭失职的男性。但总的来说，坡的用意是呼吁人们弃恶向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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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占峰］

I106.4

A

2095-0438（2016）08-0074-04

2016-05-11

肖书阳（1991-），河南驻马店人，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外国语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姜礼福（1979-），山东临沂人，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外国语学院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美国文学。

江苏省教育厅高等学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公共安全事件社会救助长效机制研究”（201SJD785）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