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边沁的功利主义大学观

2016-09-02 08:40袁传明
高教发展与评估 2016年2期
关键词:伦敦大学功利主义功利

袁传明

(扬州大学 教育科学学院,江苏 扬州 225009)



试论边沁的功利主义大学观

袁传明

(扬州大学 教育科学学院,江苏 扬州 225009)

边沁是功利主义学说的创始人。虽然边沁没有亲自创办过大学,其唯一精心设计的实科中学也未能实现,但该计划所折射的功利主义思想却在高等教育领域实现了。比较与分析边沁设想的“功利日学校”和在其影响下创办的伦敦大学学院,从而得出了以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为核心、以世俗化和实科化为特征的功利主义大学观。

边沁;功利主义学说;伦敦大学学院;实科中学;科学教育;教育思想;大学理念

一、边沁及其功利原理

1.边沁生平及其与伦敦大学学院的关系

杰里米·边沁(Jeremy Bentham,1748-1832)是英国著名哲学家、法学家、经济学家和社会改革家,同时也是功利主义学说的创始人。边沁出身于律师家庭,从小就表现出过人的天赋,四岁学习拉丁语,六、七岁学习法语,十三岁进入牛津大学女王学院学习,十六岁获得学士学位并进入林肯律师学院学习,十九岁获得文学硕士,1789年因发表《道德与立法原理导论》(AnIntroductionofthePrinciplesofMoralsandLegislation)而名声大噪。边沁的主要作品还有《政府片论》(FragmentonGovernment,1776)、《为高利贷辩护》(ADefenceofUsury,1787)、《有益的学习》(Chrestomathia,1816)等,其作品大多都收藏在伦敦大学学院。《有益的学习》是边沁的教育代表作,他在其中深刻阐述了创办一所实科中学的设想,试图将他的功利主义思想引入到办学实践当中,但由于遭到反对者的阻挠,该计划始终未能被付诸实践。边沁与世界著名高等学府伦敦大学学院(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UCL)有着不解的姻缘。尽管边沁没有直接参与该校的筹建,但UCL的建校先驱们大多都是边沁主义的忠实信徒,如亨利·布鲁厄姆(Henry Brougham)、詹姆斯·密尔(James Mill)等。在大学的早期筹建过程中,他们努力践行着边沁的功利主义信念,于1826年拟定了一份协议契据,并且据此着手开建英国首都的第一所大学——伦敦大学(The University of London)。1828年10月,伦敦大学正式开学*1836年,早期伦敦大学和伦敦国王学院合并成立了新的纯考试机构,即伦敦大学,早期的伦敦大学更名为伦敦大学学院,迄今一直沿用此名。。 UCL的诞生标志着近代英国新大学运动的开端,此后,仿照UCL模式的大学学院在英国各大城市应运而生。因此,UCL的建校先驱们“欠边沁一大笔智力债。”[1]27时至今日,人们依然把边沁奉为大学的“精神之父”[2]。有学者指出:“如果在公众意识中这所大学与边沁之间存在联系且如父子般亲密,那么大学自身做了许多事情来培养了这种联系。”[3]可见,UCL一直把边沁作为它的精神支柱,边沁的功利主义思想在大学的早期创办与后期发展之中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

2.功利原理

在19世纪早期,英国比其他任何国家都更彻底地弥漫着自由主义思想,而这一思想的主要表现形式便是功利主义[4-5]。功利主义(Utilitarianism),又被译为乐利主义、功用主义、效用主义和效益主义等,是边沁在吸收霍布斯、大卫·休谟、洛克等人思想的基础之上提出的。首先需要指明的是,在边沁的功利主义思想中,实惠、好处、快乐、利益和幸福等相似的褒义词都是同义词,损害、痛苦、祸患和不幸等相似的贬义词也是同义词,这两个同义词组组成了相对应的反义词组。其次,功利原理的前提基础是承认人类是由快乐和痛苦这两种情感主宰的。边沁认为,大自然把人类置于快乐和痛苦之下,谁都无法摆脱快乐和痛苦的支配,它们决定着人类的行为准则、是非标准、道德规范和因果联系等。他指出:“功利是指任何客体的这么一种性质:由此,它倾向于给利益有关者带来实惠、好处、快乐、利益或幸福(所有这些相似词组在此含义相同),或者倾向于防止利益有关者遭受损害、痛苦、祸患或不幸(这些相似词组也含义相同);如果利益有关者是一般的共同体,那就是共同体的幸福,如果是一个具体的个人,那就是这个人的幸福。”[6]58简言之,功利就是一种趋利避害的品性;功利不仅适用于个人,而且适用于共同体。功利可以给个人或共同体或利益相关者带来幸福和快乐,或者防止个人或共同体或利益相关者受到伤害和痛苦。

所谓功利原理,就是“按照看来势必增大或减小利益有关者之幸福的倾向,亦即促进或妨碍此种幸福的倾向,来赞成或非难任何一项行动。”[6]58边沁把个人幸福作为法律改革、社会改革的最终目标,并且认为“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是衡量正确与错误的标准。”[7]93就个体而言,如果一事物倾向于增大他的幸福感或减少他的痛苦,那么它就促进了个体的利益或为了个人的利益;共同体亦是如此。任何一项行动增大个体或共同体幸福感的倾向大于减小其幸福感的倾向时,就可以说是符合功利原理的。此外,边沁还提出了两个与功利原理相反的原理,即禁欲主义原理,同情与厌恶原理。

二、边沁的功利主义大学观

边沁把功利原理运用到对教育问题的探讨之中,不仅论述了教育的作用及分类,而且精心拟定了一份创办实科中学的计划。虽然该计划没有被付诸实践,但它所折射的功利主义思想却成了当时教育领域中世俗主义兴起的重要力量。功利主义者们借助社会上日渐形成的世俗主义之风,创办了英国历史上第一所世俗性质的高等教育机构——UCL。

1.教育的作用和分类

教育与哲学、法学、伦理学、经济学等领域都有十分密切的联系,边沁在研究这些领域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谈及教育问题。作为一名杰出的功利主义哲学家,边沁对教育的作用及分类的论述也不乏真知灼见。根据功利原理,人类是由痛苦和快乐主宰,边沁把影响痛苦和快乐的事件称为“动因”。任何人在一项动因的作用下可能产生痛苦或快乐,但决定痛苦或快乐的并非全是这一项动因。边沁指出:痛苦或快乐的分量取决于某个或某些别的状况,并把这些状况称为“影响敏感性的状况”。这些状况包括健康、体力、耐力、身体缺陷、知识力量、智力、坚毅、稳定、取向、道德情感、道德偏向、宗教情感、宗教偏向、同情心、同情偏向、厌恶心、厌恶偏向、精神错乱、癖好、财务状况、同情性联系、厌恶性联系、身体原质、精神原质、性别、年龄、地位、教育、气候、血缘、政府状况和宗教信仰[6]100-101。其中,教育的作用最为广泛,影响着多数其他状况,如体力、智力、取向、道德情感等。总之,教育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人的幸福感。

边沁还进一步指出了教育的分类。他说:“教育可以分为肉体的和精神的,即身体教育和心智教育,而心智教育又可以分为智育和德育,即理解力的培养和情感的培养。”[6]114-115体育包括健康、体力、耐力等;智育包括知识质量、坚毅、稳定等;德育包括性向、道德情感、宗教情感、同情心、厌恶心等。教育受到外部环境和人的身心构造两方面的影响,他说:“教育的影响以比较明显或不够明显的方式被外在事件改变;并以几乎完全不明显的方式,完全不能估算地被天生的身心特征和构造改变。”[6]115

2.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

根据教育的分类和作用,边沁认为应该从内部和外部两方面来实现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一方面是肉体或身体上的,另一方面是精神或心智上的。只有这两方面全部获得完善,才能实现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事实上,边沁还一直把教育当作是“谋求最大多数人最大幸福的工具”,并将他的这一教育理想寄托在一所以“功利日学校”(Chrestomathia Day School)或“功利学校”(Chrestomathia School)命名的实科中学上[8]。在《有益的学习》的副标题中,边沁旗帜鲜明地宣布了这所实科中学的目的,即“为了将教育新制度扩展到学科的更高分支,并供生活在中等阶级及以上的人使用。”[9]边沁详细制定了这所学校的教学计划、课程内容、实施方案等,其中最显著的特征就是排除一切宗教课程,以社会上急需的实用科学作为教学内容。计划一经公布便受到了社会各界人士的广泛关注,支持和反对的声音均有,它们共同构成了19世纪上半叶科学教育与古典教育相争的重要内容。

19世纪初,中等阶级已超越贵族阶层,成为社会上最富有的阶级[10]。布鲁厄姆说,中等阶级是“社会上人数最多、迄今为止又最富有”的阶级,贵族们即使把“城堡、采邑鸟兽饲养权和狩猎权加上所有广阔的田地统统以50年期限出卖”,也比不上“中等阶级庞大而坚固的财富。”[11]显然,中等阶级已经成了社会中的“最大多数人”。边沁为“最大多数人”办学的计划深受功利主义者的拥护,但在教会保守势力仍然占主流的社会里,像这样的世俗学校是很难顺利创办的。

1825年2月,苏格兰诗人托马斯·坎贝尔(Thomas Campbell)在《泰晤士报》(TheTimes)发表了一封致国会议员布鲁厄姆的公开信,他在信中激情洋溢地指出:“我建议的计划是一所大伦敦大学(a great London University)。不是一个向不分性别的人讲演的地方(除了作为大学的一个附属机构),而是一个提供有效的且多样化的教学、考试和训练的地方,并且向我们中等富裕家庭的年轻人——年龄在15到20岁之间。或者,如果提出申请,年龄可放宽些——授予自由艺术与科学的荣誉。我的意思是,中等富裕的人指所有在技工和富人之间的人。”[12]坎贝尔经常游历欧洲,深受德国大学改革的影响,他提出在伦敦为中等阶级创办一所大学的计划与身为中等阶级“代言人”的布鲁厄姆的政治主张不谋而合。随之,布鲁厄姆联系了一批政治同僚和社会名流,共同投身于UCL的筹建工作。

UCL的创办满足了广大中等阶级对高等教育的诉求,它标志着边沁的“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的教育理想在高等教育中得到了实现。从“功利日学校”到UCL,边沁的“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的教育理想由中等教育传承到了高等教育,并且被付诸实施,推动了近代英国高等教育大众化的进程。

3.实科化与世俗化

边沁在《有益的学习》中提出了一个适合于实科中学的教育计划,这所学校将用已经改进了的教学原理来教授所有学科的更高分支。该计划包括两部分“功利教学表”:第一部分是在所有课程中涉入一些智力教学分支;第二部分是新的教学原理在更高学科分支中的应用。其中较为重要的是:边沁提出了教学课程的五阶段,每个阶段都是在保持前一个阶段学科的基础上增加新的学科。各个阶段的课程范围相当广泛,主要涉及矿物学、植物学、动物学、地理学、几何学、历史学、静体力学、声学、光学、化学和发射学等实用学科。进步刊物《威斯敏斯特评论》(WestminsterReview)对边沁的功利日学校大加赞赏:“通过这个令人钦佩的教育制度,人类最有前景的希望将会实现。这个制度已经开始了它的计划,必将持续下去,并广为流传。我们将共享它的胜利,不会阻止它。”[13]虽然这个广泛的实科课程没有在中学中实现,但却走进了大学的课堂。

在UCL的创办之初,校务委员会起草了一份《创办计划书》(Prospectus),并提出了一份足以载入史册的课程设置表,其中包括语言学、数学、历史学、物理学、心智科学、道德科学、政治经济学和医学科学,共31个分支学科,如表1所示[1]37。在世界高等教育史上,该课程设置表是第一份不包括宗教科目的大学课程设置表,它开创了高等教育的世俗化,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从课程设置来看,UCL的教育内容与功利日学校极为相似,表现出了强烈的实科化与世俗化倾向,适应了社会发展对实用性人才的需求。

表1 伦敦大学学院的课程设置

功利主义排斥宗教。无论是功利日学校还是UCL,宗教科目都不在教授范围之内。针对这一点,当时保守杂志《不列颠评论》(TheBritishCritic)曾批评道:“在许多涉及形式和理念的方面,边沁先生的功利日学校是布鲁厄姆和坎贝尔先生的伦敦大学的精确原型和副本。前者的计划包含一个十分广泛的科学目录。然而,他们主要属于力学、化学或自然哲学;并且存在显著的遗漏,正如我们现在发现的,该模式一直以来被忠诚地复制着。因此,由于接下来的原因——‘生命太短暂了’和‘入学就孕育着排斥’,‘私人伦理或道德(争论点)’不存在于任何一个阶段。神学因同样的原因而被排斥在外。”[14]由于不设置任何形式的宗教课程,UCL通常被反对者讥讽为“伦敦佬大学”、“彻底无信仰的学院”、“高尔街不信神的学院”等。

UCL的世俗性不仅仅表现在课程设置上,而且表现在入学要求、教师和管理人员的任命等方面。UCL的入学要求是不设任何限制的(女性除外),非国教派的学生(包括各类异教徒和无信仰者)只要缴纳少量的学费就可入学。校务委员会一开始就认为:“新大学的基本原则是宗教不得以任何形式成为入学要求或教学科目。”[1]32校务委员会中也不得有国教徒成员,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考克斯博士(Dr. Cox)。考克斯博士是UCL的建校先驱之一,但由于他的牧师身份而始终无法进入校务委员会,只能作为委员会的荣誉秘书,直到1827年才转为图书管理员。正是因为它的开创性贡献——对宗教势力的毫不妥协和对世俗知识的竭力推崇,UCL才被人们称为是“英国历史上第一所世俗性质的高等教育机构。”[15]

三、结  语

边沁的功利主义大学观以“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为核心,其中“最大多数人”指的是广大的中等阶级,而不是指少数的精英阶级;“最大幸福”指的是掌握那些满足人和社会发展需求的实用知识,而不是指沉溺于空洞的宗教知识和古典知识。边沁的功利主义大学观还以实科化和世俗化为特征,主要表现在课程设置、入学要求、教师身份等方面。

尽管牛津大学以有边沁这样的名人而感到自豪,但边沁在那里并不快乐,他对牛津大学中充斥着教条主义的古典课程深恶痛绝。他曾指出:“在这些我发现的以及我长久经历的事物当中,谎言和伪善是英国大学教育和英格兰一流教会教育的必然结果,而且也是唯一的必然结果。”[16]英国历史学家F·C·蒙塔古在《政府片论》的导言中指出:“也许,牛津大学再也没有培养出另一位像他这样不喜欢牛津的名人了。”[7]4的确如此,边沁的功利主义大学观是在批判古典大学的宗教性、保守性和贵族性的基础上形成的,因此它的影响也是十分深远的。首先,边沁的功利主义大学观要求教育为“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服务,一方面强调应服务于最大多数人,另一方面又强调使人的幸福的最大化,这就提出了高等教育的发展既要注重量的扩大也要注重质的提高。其次,以实科化与世俗化为特征的功利主义大学观,是对古典大学的有力抨击,它加速了宗教教育的衰退和科学教育的勃兴,促进了19世纪中、后叶著名的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改革。最后,边沁的功利主义大学观在当时受到巨大争议,尤其是在纽曼的理性主义兴起之后,二者的博弈一直持续至今,因此它对丰富现代大学理念的发展也具有重要意义。

[1]Harte N. & North J. The World of UCL:1828-2004[M].London:UCL Press,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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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Anon. Bentham's Chrestomathia[J].Westminster Review,1924(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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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Rudy W. The Universities of Europe, 1100-1914[M].London:Associated University Presses,1984:115.

[16]Bentham J. Church of Englandism and Its Catechism Examined[M].London:Effingham Wilson,Royal Exchange,1818:3.

10.3963/j.issn.1672-8742.2016.02.012

扬州大学高层次人才科研启动基金项目“近代英国高等教育思想研究”;扬州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基金资助项目“近代英国功利主义大学观研究”

袁传明(1985-),男,江苏淮阴人,讲师,教育学博士,研究方向为外国教育史和比较教育。

G40-09

A

1672-8742(2016)02-0091-07

2015-12-05;编辑:荣翠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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