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渐行渐远的民国翻译大家

2016-08-25 13:09张杰
中外文摘 2016年9期
关键词:朱生豪杨宪益傅雷

张杰

中国近现代翻译界,经历了从“善译”,到“信、达、雅”,再到“宁信而不顺”等种种理论上的进化和争议。在此种学术背景中成长起来的民国翻译家,多数已经谢世,那个以“强国”为翻译宗旨的时代渐行渐远。但近几年来,文学翻译因为种种原因,似有泛滥之相。如何买翻译之书,变得越来越困难。

我们越来越怀念翻译前辈,以及他们翻译的书。前辈们已经将许多世界名著译出,供我辈分享。他们往往学贯中西、才气纵横,以一种魔术般的“通感”,完成文学翻译这一项“不可能的任务”。同时又隐匿于文字幕后,为作者做嫁衣,为读者开路,有着成人之美的君子风范。

罗念生:他搬来了一座奥林匹斯山

1933年,罗念生登船横渡大西洋,来到希腊,进入雅典美国古典学院,修读了雅典城志、古希腊建筑、古希腊雕刻、古希腊戏剧四门课程,成了第一位到希腊留学的中国人。他的足迹踏遍了希腊半岛的南北东西,游历了爱琴海上的大小岛屿。爱琴海上明蓝的天空,雅典城上环绕的紫色云冠,希腊人民的好客情谊,尤其是古代希腊留传下来的文化光华……都铭记在他的心中。

在一堂欧洲文学史课堂上,教授詹姆森先生提及“冷门”文学,对古希腊文学评价极高。罗念生便尝试翻译了欧里庇得斯的古希腊原文《伊菲格涅亚在陶罗人里》,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这成为他的第一部古希腊戏剧译著。

内容深奥、典故繁多……这都是翻译和研究古希腊文学的困难之处,而罗念生却默默坚持了六十多个年头。

抗战时期,在四川乡下昏暗的油灯下,随时有飞机轰炸、到处躲警报、生活没有保障的日子里,甚至有时连一张必需的书桌都没有,罗念生却从未放弃对古希腊文学的研究,翻译了大批古希腊戏剧作品,出版了《希腊漫话》《芙蓉城》等散文集,以及古希腊悲剧《特洛亚妇人》等翻译作品。

罗念生去世前,心里想的还是翻译《荷马史诗》,按说这部史诗他早应该翻译,但是他认为自己的知识还不够,还没有资格,因此他等了几十年,晚年才开始翻译。很遗憾的是,命运却不给他时间了。

杨宪益:中西合璧的“神雕侠侣”

在中国的民国翻译家中,有这么一位奇人。他早年留学英国牛津大学,毕业后赶赴国难毅然回国入川。同他一起回国的,竟然有一位英国太太。两人在英国相识,因对中国传统文学共同的爱而结缘,最后一起翻译出了《红楼梦》。他就是中国著名翻译家:杨宪益。

杨宪益出生于贵族世家。在私塾,杨宪益每次考试,都考第二,从不考第一。老师说,你稍微读一读书就会考第一了。杨宪益却认为,考第二还是第一都没什么区别,能多看书才是真的。可能正是由于这种性格,杨宪益的译文既不失严谨又生动活泼,这种风格最适合翻译中国明清小说。

杨宪益的爱侣戴乃迭女士,是他在牛津的同学。杨宪益和戴乃迭在牛津相遇,因兴趣相投,逐渐走到了一起。因为戴乃迭热爱翻译,杨宪益也不做它想,夫妻俩双宿双飞的做了一辈子翻译。

杨宪益只用了5个月学习希腊文和拉丁文就通过牛津入学考试。他在牛津的师兄钱钟书则认为,杨宪益是当时在牛津为数不多的十几个中国人中,“唯一还可以谈一谈的”。24岁时,他一口气把《离骚》按照英国18世纪的英雄双行体的格式翻译了出来。之后的成就更不必说。杨宪益是把《史记》推向西方世界的第一人;他翻译的《鲁迅选集》是外国高校教学研究通常采用的蓝本;与夫人合作翻译的三卷本《红楼梦》,和英国两位汉学家合译的五卷本(译名《石头记》)一并,成为西方世界最认可的《红楼梦》译本……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从先秦散文到现当代作品,杨宪益夫妇联袂翻译了共百余种作品近千万字,这在中外文学史上都极为罕见。杨宪益著有自传《漏船载酒忆当年》,中文本于2001年出版。

丰子恺:以中国诗体来翻译日本和歌

丰子恺虽以漫画及散文著称于世,但其对我国翻译文学发展做出的贡献亦彪炳史册。丰子恺于1921年初春前往日本学习艺术,他对于文学的兴趣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根据丰子恺后来回忆:“记得我青年时代,在东京的图书馆里看到古本《源氏物语》。展开来一看,全是古文,不易理解。后来我买了一部与谢野晶子的现代语译本,读了一遍,觉得很像中国的《红楼梦》,人物众多,情节离奇,描写细致,含义丰富,令人不忍释手,读后我便发奋学习日本古文。当时我曾经希望把它译为中国文。”

《源氏物语》是世界上最早的一部长篇小说,故事涉及三代人,四朝天皇,经历70余年,出场人物440多人。丰子恺在翻译这部日本古典文学巨著时,使用了一种特殊的风格,类似我国传统的章回小说。全书共五十四回,并根据中国章回小说的习惯,常用“话说、却说、且说”等语。例如在第八回《花宴》中,“且说那个朦胧月夜的小姐,回想那晚间的迷离春梦,不胜悲叹,心中怀着无限思量”。

丰子恺于1961年开始翻译《源氏物语》,经过四年才完成,因为“文革”一直到八十年代才出版,一时洛阳纸贵。而由于丰子恺年轻时对(《源氏物语》的阅读和理解以及其自身的国学根底,再加上在日语及中日文学都十分精通的钱稻孙、周作人等人的帮助,“丰译本”一出版就达到了很高的水准,不仅是国内第一本《源氏物语》的全译本,而且也是印量最大的。

杨绛:对文学翻译删繁就简

近现代史上还活跃着一名女性翻译家。她不仅翻译外文著作,还自己写小说、散文,创作话剧,堪称“翻译与创作并举”。并且,这种创作特点还深入到了她的翻译风格中,以更风格化的语言翻译作品。她就是著名学者钱钟书的夫人杨绛。

20世纪40年代末期,杨绛的兴趣转向了翻译。1948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了杨绛翻译的《1939年以来英国的散文作品》,成为杨绛最早期的翻译作品。

1957年,杨绛接到翻译《堂·吉诃德》任务,被告知可用任何译本。精通英语法语的她找来五种英法译本,仔细对比后,觉得译本代替不了原著。于是,年近五旬的杨绛开始学习西班牙文。1961年才着手翻译,这是中国直接从西班牙语翻译的第一个译本,1978年人文社出版。这个译本被邓小平作为国礼送给西班牙国王。至今印了68次,售出98万套。

如果说钱钟书的“化境”论是从理论上为翻译开创了一种理想境界的话,那么杨绛的“点烦”论则是从实践上为翻译开辟了一条可行之道。

《堂·吉诃德》的译文,起初译出八十多万字,后经杨绛认真的“点烦”,才减到七十多万字,这样文字“明净”多了,但原义一点没有“点掉”。杨绛认为搞翻译,既要为原作者服务好,又要为读者服务好,“点烦”掉十多万字,就是想使读者读得明白省力些。

傅雷:没有他,就没有巴尔扎克在中国

提到中国近现代翻译史或者民国的翻译家,一个绕不开的人物就是傅雷。稍微年轻一点的读者,知道傅雷多半是通过《傅雷家书》,这部感动了数百万中国人的书信集其实和翻译没多大关系。说到傅雷的翻译成就,作为法文翻译的巨人,他一生共翻译了33部共600万字的作品,他让中国人认识了罗曼·罗兰、伏尔泰、杜哈曼、梅里美等人物。人们说:“没有他,就没有巴尔扎克在中国。”

傅雷不仅是个“文艺家、翻译家”,更是个“政治家、知识分子和心理学家”。很显然,翻译不是简单对语言的转化,必须表明文化立场、文化的视野和对文化的追求。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傅雷是难以逾越的,翻译不仅是简单的文字转换,它作用于文学,作用于文化的意义不可忽略。翻译是打开外面的世界,通过文化交流,丰富自身世界的一种渠道。

举个例子,在《约翰·克里斯朵夫》当中有一句话,原文是“他自己感觉是个被误认的天才”,傅雷把这句话翻译成“他自己感觉怀才不遇”。这就没有硬要按照原文来译,而是用了中文的成语。曾经有人看过后,认为傅雷没有完全忠实于原文,意思有细微的改变。但拘泥于原文的译文是没有生命的文字,用中文的成语恰当地对原文进行润湿,往往会让译文更加神似。

傅雷之于中国翻译史的意义,在于他将整个法文的翻译提高到了一个新水平。他的翻译质与量并重,至今无人能够代替。今天,也许有人会说有的译本在某些细节的翻译上,在准确程度上超过了傅雷译本。但论综合成就,论法文原文在中文意境中的重现,仍然没有任何人成就超过了傅雷。

朱生豪:没留过洋,却最接近莎士比亚创作

朱生豪决定翻译莎士比亚时,正值抗日战争时期。那时,中国没有中文版的莎士比亚译作,被日本人讥笑为文化落后,朱生豪怒而把翻译莎士比亚剧本当成了一项“民族英雄的事业”。

因为时事纷乱,朱生豪的译稿两度在战事中被毁;不得不从头来过,更要命的是经济上的压力。1944年12月26日,得了结核病无钱医治的朱生豪终于被疾病击倒。剩下五个半历史剧还没有译完,就撒手人寰。他最大的遗憾是“早知一病不起,拼着命也要把它译完”。

但是,他用他短暂的生命,为后人留下了精心翻译的180万字的莎士比亚剧本,使自己的名字与莎士比亚永远联系在了一起。

朱生豪的译文是最接近莎士比亚创作的,他的译本的最大特点是文句典雅,译笔流畅,好像是高山飞瀑,一泻千里,读之琅琅上口,绝无佶屈聱牙之弊。这不仅是因为朱生豪对莎士比亚的剧本有很深研究和大量阅读,对莎士比亚有非常深的了解,而现在的人翻译一个剧本难以参阅十本书。更因为他在翻译莎士比亚戏剧的时候,消耗的是他22岁一32岁这样充满才情、诗意、热情、血气方刚而义无反顾的精华年龄段。非常了不起。现在一些人都是年长后才去做翻译,以为有经验了,但这时候却很难做到莎士比亚想象的那种境界。

(摘自《文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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