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戏剧 生日

胡小燕

小戏剧 生日

胡小燕

时间：教师节

地点：某山区乡村学校

人物：女青年 中年人 及其他

女青年 他们叫我老师。

中年人 我是一位教师。

女青年 不！我还不是老师，至少目前还不是。我刚从青海支教回来。简直不敢相信，我在那荒无人烟、寸草不生的鬼地方待了足足俩月。

中年人 到今天为止，我已在这个岗位上工作了整整24年。站上讲台那天，我与学生们年纪相仿，而如今他们中的许多人早已为人父母。今天是教师节，看，这是学生们送给我的礼物。

女青年 我恨这个工作，我不想做老师，不想收到鬼画符一样的明信片，更不想跟一帮鼻涕邋遢的小屁孩扯上半毛钱关系。要不是因为高考差两分，我也不会进师范学院，更不需要去青海做代课老师。我那未曾谋面的爷爷，是县一中的语文老师。因为这个职业，在我出生那天，他还没来得及看我一眼，就……

中年人 走上三尺讲台是我的宿命。小时候，别的孩子牵着妈妈的手学走路，而我却扶着三尺讲台蹒跚学步；别的孩子还刚开始认字，我的父亲就教我背诵唐诗了。直到那一天，父亲突然离去，我顺理成章地拿起他的课本，走上讲台。黑板上父亲的字迹依旧清晰：“士不可以不弘毅……”

老 人 墨黑的天，你还在外面疯什么疯？

红领巾 （冲老师笑笑）嘿嘿，水涨上岸了，我抓几条鱼带回家。

老 人 你这个细伢子就知道疯。还不回家写作业！

红领巾 （低下头，略沮丧。看了一眼湍急的水流，很为难）老师，水涨得太大，我过不去。

老 人 （挽起袖子和裤脚）上来，我背你。

红领巾 （爬到老师背上）发这么大水，家里的庄稼又要完蛋。老师，我们这儿年年发大水，就没人有法子治住它么？

老 人 大禹啊，他会治水。古时候也发过一场大水，比这大十倍百倍，所有的村庄都被淹没。皇帝派大禹的爸爸去治水，治了八年毫无成效，结果他爸爸被处死了。皇帝又让大禹去治。大禹整整十三年没回家，终于把水治住了。

红领巾 （似懂非懂）老师，发这么大水，明天我可不可以不去上课？

老 人 （严肃）胡闹！又想逃学！明天早上我去你家接你。

［小孩听后很沮丧。

［突然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水势暴涨，漫过老人胸口。老人步履艰难。

红领巾 老师，老师，水涨得好快。明天你还能来吗？

老 人 怎么不来？！你记住，早上7点，家门口……

［一道闪电。雷声。

［水飞快漫过老人头顶。在最后一瞬间，他把小孩推上岸，自己被水冲走了。

［与闪电同时，传来婴儿啼哭声。

女青年 我的生辰，您的忌日！您为了别的孩子匆匆离去，我承载着您的希望姗姗来迟。来时我沐浴在父母怜爱的目光中，唯独缺少您那双温暖的大手；您走时被冰冷刺骨的洪水包围，听不到儿子的呼唤、孙女的啼哭。我的名字因您而起。您曾教会无数孩子拿笔写字，可您却再也无法教我写下自己的名字“树人”。

中年人 您曾经的梦想是变成阶梯，让学生们能看到高处的风景，可您却成了一座桥，只为让孩子们平安到家。您曾经的梦想是化作灯塔，为孩子们指明前进的方向，可您却成了一只蜡烛，用生命之光驱散孩子心中的恐惧。

女青年 从懂事起，我发誓这辈子一定不做老师，起码不做一位像你这样的老师！

中年人 从那天起，我决定拿起沉甸甸的教鞭，做一名合格的人民教师！

［响起钢琴声。

［中年人推着自行车，后面坐着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 爸爸，今天音乐课上学了《小星星》。

中年人 是吗？那你唱给爸爸听听。

[钢琴声停。

［小女孩唱“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同时举起右手，在空中模仿这一句的钢琴指法。

［青年跟着一起低声唱，同时举起右手，在空中模仿这一句的钢琴指法。

小女孩 不仅会唱，我还会弹呢！爸爸，老师说我学得可快了，要是回家也能多加练习，说不定将来会成为像郎朗那样的钢琴家。爸，你什么时候给我买钢琴啊？

中年人 等你打好基本功再说嘛。

小女孩 爸爸，上次你说让我打好基本功之后，每节课我都听得特别认真，可什么时候才算真地打好了基本功呢？

中年人 ……

小女孩 （委屈地）妞妞的妈妈给她买了一架新钢琴。老师上课时明明说她还没有我弹得好呢。可我要是没有钢琴练习的话，妞妞很快就要超过我了。

［灯光暗，小女孩下，女青年上。

女青年 下课后我缠着老师让我多练会儿，回到家我在自己画的键盘上练，甚至在睡梦中，我的手指都跟着节奏跳动。不只一次，我梦到自己拿了钢琴大赛第一名。就这样苦练了三年，我以为第一名非我莫属，可是……

［中年人仍推着自行车，大女孩站在一旁。

大女孩 （带着哭腔）爸爸，您知道吗？这次比赛妞妞得了第一，老师在全校学生面前表扬了她。我做梦都想得第一啊。一年级到五年级，老师一直说我弹得比她好。这次我真的很努力，可是家里没有钢琴，练得太少……爸爸，你到底什么时候给我买钢琴啊？

中年人 爸爸已经攒够买钢琴的钱了，这几天刚开学，爸爸忙。过了这段时间，爸爸就带你去买。

大女孩 开学开学，又是开学！好几年了，眼看着攒够了买钢琴的钱，可一到开学，你总要给这个垫学费给那个买课本。

中年人 等他们把钱还了，我一定带你去，要不了多久。

大女孩 爸！他们交不上学费，应该去找学校，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爸，您知道吗？每个人都有梦想的权利。成为钢琴家就是我的梦想。可因为没有钢琴，我连尝试的机会都没有，连和别人平等竞争的机会都没有，我的梦，别说开花结果，还没发芽就夭折了。我就是在纸做的键盘上练得磨破了手指也不如别人在真正的钢琴上弹奏十分钟，这些，你都知道么？！

［灯光暗，大女孩下，自行车下。钢琴声再起。

女青年 爸，有个问题女儿一直想问您，您真的爱我吗？如果您不爱我，怎会从教师那份微薄的工资中省下钱来给我买钢琴？买琴的钱不是小数，可您愣是省吃俭用把它凑齐；但如果您爱我，又怎么忍心亲手打破我这触手可及的梦想？小时候我不懂，我为什么恨；长大后，我渐渐明白，不是因为您不爱我，而是因为那些本该由我独享的爱，被分给了许多人。一颗心，一辈子只能属于一个人，而您的爱，就该属于我一个！因为我是您唯一的女儿啊！

中年人 （远望着女青年）这琴弹得真好。要不是爸爸当年剥夺了你的梦想，或许我生日那天也能听你弹一曲生日快乐歌。爸爸也曾浪漫过，也曾沉醉于克莱德曼的钢琴曲《水边的阿迪丽娜》。对不起，孩子，爸爸欠你一个梦想。可爸爸是老师，我的眼中永远不可能只看到你一个，尽管你于我而言是那么的独一无二。有人说爱是自私的，真正纯粹的爱只属于至亲之人；有人说爱是有偿的，一味的付出只会让人身心疲惫；有人说爱是唯一的，有限的爱分给太多人，只会让它索然无味。可教师偏偏是个例外。他们的爱依旧纯粹、依旧专一，只是他们要把有限的爱给予更多的人。因为他们早已将自己的学生们视作亲人。

［钢琴声停。中年人灯光暗。

［女青年手机短信铃声响起。

［后方屏幕上出现短信。

［几段画外音：

Miss Chen，教师节快乐！告诉你一个good news，上次家访后，我爸同意让我继续上学啦！我决定明年开春上山多挖几棵虫草当学费，再偷偷留两棵给你泡水喝。陈老师，你快回来吧！

陈老师！祝您教师节快乐！告诉您一个秘密，前几天我在路上遇到几个外国人，他们向我问路，我用英语给他们指路，他们还夸我的发音标准。你快回来吧陈老师，我想继续跟着您学英语，您说的英语比磁带里的还好听。

陈老师，我是王有发。祝你节日快乐！你晓得么，从我工作那年起，我们这个小山村一共来过25位支教老师，最短的待了一个月，最长的也没超过半年。人们都说我们这地方条件艰苦，留不住大城市来的老师。这次为把你留下，村里每家每户出钱给你凑了伙食费，让你顿顿碗里都见荤。我们虽然条件差，可我们的孩子好学，自从你来了之后，我们村有36个孩子来上学，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孩子们都愿意跟着你这个名牌学校的老师学。将来大学毕业了，你要是愿意回来教这帮孩子，我这个校长就让你当！

［大屏上出现孩子们的笑脸照片；陈老师下课时带孩子们玩耍的照片；陈老师带领学生读英语的视频。

［画外音诵读：

古之王者，建国军民，教学为先。

善之本在教，教之本在师。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师也者，教之以事而喻诸德也。

女青年 （看着身后大屏上的画面）这些小屁孩，都学会发短信、了。郑小宝啊郑小宝，你要是偷偷把挖到的虫草给我泡了水吃，你爸妈不会扒了你的皮啊！你可知道那东西在我们这儿卖得多贵？上课捣乱，作业不按时完成，全班就属你最不听话。本以为课上的内容你一字也没听进去，现在看来至少学会了几个新单词。还有燕儿，你是我教过最乖、最努力的学生。我一直以为，满口方言的山里孩子连普通话都说不好，更别提说英语了。可你做到了。燕儿，你用英语给外国人指路，将来还能给国家领导人当英文翻译，回答各国记者的提问，你给学校长脸了燕儿，你是老师的骄傲。（声音略哽咽）还有乡亲们，你们给我这个外乡人凑伙食费，这份情我记下了。王校长，等毕了业我就回去，校长我当不了，我要做一名老师，一名真真正正的人民教师。像我爷爷，像我父亲一样的人民教师。爷爷，您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孩子，以至于您的孙女没能见您最后一面；爸爸，您把爱分给了班里的学生，以至于女儿的梦想被您无情击碎。这一切，是不是因为你们的学生也和我的郑小宝和燕儿一样可爱；这一切，是不是因为你们的名字叫做老师？！

爷爷，爸爸，今天是你们的节日。

今天，也是我的节日。

［剧终。

胡小燕 ：江西省群众艺术馆

责任编辑：蒋国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