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华与 《太平清调迦陵音》∗

刘淑丽

叶华与 《太平清调迦陵音》∗

刘淑丽

明代叶华作 《迦陵音指迷十六观》与元代顾瑛 《制曲十六观》类似但并非完全相同。《迦陵音》是叶华编辑的散曲集，并非其独自创作。所收散曲除两首时调小曲 “短歌”不明来历外，《闲情》乃马致远的 《秋思》，《玩月》取自沈仕 《唾窗绒》，其余套曲、小令取自汪廷讷 《坐隐先生集》。叶华对所选录的散曲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改编与压缩。从思想倾向来看，《迦陵音》一写归隐乐闲，一写叹世悟真，且始终贯穿着对佛道二教的体悟。

叶华；《制曲十六观》；《指迷十六观》；《迦陵音》

《刻金粟头陀青莲露》六笺又名 《陈眉公吴宁野精校青莲露六笺》（简称 《青莲露》），包括《金粟园尘挥清语》一卷、《心经诠注石点头》一卷、《古今逸贤清史》一卷、《迦陵音指迷十六观》一卷、《太平清调迦陵音》一卷、《澹斋群英霏玉》一卷①很多著作将 “澹斋”误为 “澹垒”。如瞿冕良编著 《中国古籍版刻辞典》“丽正堂”条 （苏州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302页），故宫博物院编故宫珍本丛刊 《金粟头陀青莲露六笺》，目录写为 “澹壘”（海南出版社，2001年）。《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83子部·丛书类》收录 《青莲露》版心亦题 “澹壘八景霏玉序”。“”看似“垒”，实为 “斋”字。，《修齐至宝养生主》一卷。《迦陵音指迷十六观》（简称 《指迷十六观》）是与制曲相关的十六条创作意见，附于 《太平清调迦陵音》（简称《迦陵音》）卷首。《迦陵音》或云 《逸园清调》，为叶华所辑散曲作品，包括小令七题十三首 （包括时调小曲二）、套曲十一套。《迦陵音》前有冰雪道人释如德、陈拱璧序，后附园隐主人跋语。

叶华，字茂原，号九如居士、金粟头陀、澹斋主人，自署 “阙里叶华”、“潭阳叶华”，约万历年间人，然地方志中并无其记载。李维桢 《澹斋记》称其为 “文修公十三世孙也”。［1］685陈继儒撰 《青莲露序》云：“茂原夙具灵根，束发好古，能读其祖文修公书。更性嗜澹于声华，萧然如退僧。逋客居，恒喜著述②“述”字，原文漫漶不清。，每出只字天下宝贵，如异代法物。”［1］575虽有夸大之嫌，但再次肯定他的先祖是文修公。文修公叶味道，温州人，一云龙泉人，属于浙江。周婴指出：“余少学李邕书 《叶有道碑》，架阁虽久，怀念不忘迩。游建阳迤西七十里，访所谓九如居士者，乃有道先生裔也。”［1］601叶有道是南阳叶县人，此疑指叶华与叶有道均属叶姓名公。此序指出叶华居于福建建阳，建阳位于福建省北部，别称潭阳、潭城。“阙里”旧址在山东曲阜，叶华为何自称 “阙里叶华”不得而知，或曾在阙里生活过，又或许是仰慕千年邹鲁圣人家？陈拱璧的序言称九如 “不俗不僧，亦玄亦史。和光混众，玉精盘上驾冰山；作赋吟诗，金璧丛中簪翡翠。如好坚之木，方露土而迥出群标；若迦陵之音，未离壳而声魁聚鸟。”盖可知叶华心性淡泊，离世隐居，文采出众。

叶华的交友圈从为其书作序者可略知一二。《青莲露》一书有庄奇显、陈继儒、乐纯、朱弘演、杨起元等人的序。《澹斋霏玉》中为其所居澹斋八景绘图的有董其昌、张照等八人，题咏者有屠隆、余棠、王穉登等人。陈继儒，上海松江人，诸生；董其昌，松江人，进士；屠隆，浙江鄞县人，进士；庄奇，福建晋江人，进士；乐纯，福建沙县人；王穉登，长洲人 （今江苏苏州人）；周婴，福建莆田人，贡生。叶华所交友人有诸生、贡生、进士，或诗坛领袖，或书画家，或山人，可以推知叶华本人从文化层面来讲属于修养很高的知识分子。

《指迷十六观》与作者

《指迷十六观》曾被误以为是顾瑛所作，还有人将 《指迷十六观》与 《制曲十六观》视为同一文章，其实不然。

顾瑛 （1310-1369），字仲瑛，昆山人，著有《玉山璞稿》、《制曲十六观》。叶华号金粟头陀，顾瑛自称金粟道人，二人的号相似引起了误会。如《中国文化精华全集》节选 《太平清调迦陵音》，作者标为 “顾瑛”，所引内容出自 《迦陵音指迷十六观》。［2］又如 《辽金元诗文史料述要》一书称：“元末顾瑛 《迦陵音指迷十六观》，又名 《制曲十六观》”。［3］很多书都以为 《指迷十六观》与 《制曲十六观》没有任何差别，如 《中国古典编剧理论资料汇辑》“顾瑛”条下引了 《指迷十六观》，指出 “明叶华辑 《太平清调迦陵音》一卷，前附《迦陵音指迷十六观》即顾瑛 《制曲十六观》。”［4］该书正文标题为 《制曲十六观》，但内容却是 《指迷十六观》。

《指迷十六观》）的内容确出自顾瑛 《制曲十六观》，《制曲十六观》又来自南宋张炎 《词源》。虽然文字并不多，但是由于引用了一些词作，出现了不少细微的差别。与 《词源》相比较，《制曲十六观》与 《指迷十六观》将 “词”改为 “曲”，如“生平好为词章”改为 “生平好为词曲”，“作慢词”改为 “制曲”，“词要清空”改为 “曲要清空”，“此词疏快不质实”改为 “此曲疏快不质实”等。《指迷十六观》将东坡均误刻为 “东波”，将“史邦卿”均写为 “史邦远”。但 《制曲十六观》、《指迷十六观》没有改动 《词源》所用的例子，一首曲作也没有，颇为遗憾。《制曲十六观》、《指迷十六观》转引 《词源》所引词作为例时，有所缩减；且去除了一些与词相关的内容；于每条后加上“制曲者当作此观”。十六观最后一条前半句是《词源》没有的：“曲中用字有清浊法，人声自然音节，到音当清处，必用阴字；音当重浊处，必用阳字，方合腔调。”《指迷十六观》又在序前加了“金粟头陀曰”五字，在篇末还加上了睡庵居士跋语：“扫花头陀有 《读书十六观》，金粟头陀演度曲十六观。可谓千载合璧，案头不可无此，以醒睡魔。睡庵居士识。”除此之外，三书不同详见下表：

《词源》《制曲十六观》《指迷十六观》1.作词者能取诸人之所长，去诸人之所短，精加玩味，象而为之作者能取诸人之所长，去其所短，精加锻炼，像而为之　同《制曲十六观》2.词中句法，要平妥精粹。一曲之中，安能句句高妙？只要拍搭衬副得去，于好发挥笔力处，极要用工，不可轻易放过，读之使人击节可也。曲中须要精炼句法，于好发挥笔力处，极要用工，不可轻放过，相答衬副便了。同 《制曲十六观》3.若能尽用虚字，句语自活，必不质实。此等虚字，却要用之得其所；若用非宜，自语自话　同《制曲十六观》4.姜白石词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吴梦窗词如七宝楼台，眩人眼目姜白石如野云孤飞，来去无迹；吴梦窗如七宝楼台，眩人耳目姜白石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吴梦窗如七宝楼台，眩人眼目5.婀娜蓬莱，游云不蘸芳洲　嫋娜蓬莱，浮云不蘸芳洲　同《制曲十六观》6.燕辞归，客尚淹流　燕辞归，客尚淹留　燕辞归，尚淹留

①“祜”有的版本作 “俗”。②有版本没有 “则绝无歌者”五字。

《制曲十六观》与 《词源》相比内容有改动，而 《指迷十六观》与 《制曲十六观》相比也不完全相同。4、7、10、11、13、17、18、21、26条三书均不同。有时 《制曲十六观》与 《指迷十六观》将 《词源》正确的内容改错了，如5、11、12、17条。《制曲十六观》偶尔会改正 《词源》中的某些错误，如25条。有时 《指迷十六观》与 《词源》正确，但 《制曲十六观》误，如14、18、22条。有时 《词源》、《制曲十六观》正确但 《指迷十六观》误，如6、7、8、17、23、24、27、28条。偶尔 《指迷十六观》会改正 《词源》与 《制曲十六观》的错误，如第16条。综上可知 《指迷十六观》最晚出，但并未对所引内容全部进行更正或补充，其讹误也较多。

顾瑛和叶华都是辑他人之说来表明自己的作曲观点。十六条涉及到作曲的过程、曲意、句法、用字、用典、音韵等作曲的法则，所论重命意、脱窠臼等主张已开李渔曲论之先河。但正如 《元曲大辞典》指出 “在理论观点上有崇尚雅化的倾向，提出 ‘曲欲雅而正’的主张，批评元曲 ‘疏快不质实’，这种认识不无偏颇。”［5］

《迦陵音》的作者与内容

《迦陵音》作者曾被误认为是马致远。赵景深在 《有关马致远生平的几个问题》一文中提到马书正祖上的家谱将其当作马致远著作。该文的注释提道：“《太平清调迦陵音》（北京故宫博物馆影印，1930年），这书作者不仅指马致远的 《秋思》为己作，还将宋代词人张炎的 《词源》下卷摘抄，改名 《指迷十六观》（《学海类编》曾误认为是元顾瑛撰）”。这段话意指叶华抄袭，视 《迦陵音》为叶华独创的散曲集。《中国文学大辞典》亦称：“但北曲中题名 《闲情》之 ‘百岁光阴’一套系元马致远之名作《秋思》套，不知何由阑入。”［6］《二馀斋说书》云：“《迦陵音》包括两部分，一为《指迷十六观》，乃仿 《读书十六观》之例，所作的度曲十六观；一为 《逸园清调》，乃所作的南北令十七题，内容与禅宗多涉”。［7］卢前的 《饮虹簃所刻曲》收录了 《迦陵音》，删去了 《闲情》套，还删去了卷前的 《指迷十六观》，但卢前在后记中指出：“此集是否尽为茂原作亦未可必。”［8］此集确非叶华创作，作者明确标明 “金粟头陀编著”。就如 《青莲露》一书当中也辑有很多他人之作。如《金粟清语》除叶华自己的诗还有他人所作 《金粟园记》、《赋》。《心经石点头》除叶华自作 《多心经注解》外还汇有他人与 《心经》有关的著作。《逸园清史》乃古人悠游山水竹木之乐的言行。《澹斋霏玉》题咏者除叶华外还有屠隆、余棠、王穉登等人之作。《养生主》辑录了古人的养生之法。故 《青莲露》并不是叶华的专著，而是辑集而成的书，甚至编辑者也不唯叶华，如澹斋八景诗是李若愚先生为叶华选而辑之 （见 《书澹斋八景诗跋》）。［1］703正如陈继儒编有 《宝颜堂秘笈》，书中杂录多家笔记。嘉靖、万历间，说部丛书刊刻成风，叶华编 《青莲露》，编 《迦陵音》，实是世风如此，非恶意剽袭。

其实不仅 《闲情》取自他人，其余的曲子也是从他人的散曲中辑来。套数中，《玩月》取自沈仕散曲 《月夜游湖》。［9］其他的套曲和小令，多辑自 《坐隐先生集》。［10］只有 【西方乐】【金扭丝】未知是叶华独创，或辑自他人。卢前注曰 “皆不经见，疑系小曲，故附令后。”整部曲集都是辑或改他人散曲，《饮虹簃所刻曲》所作删除颇为不当。有意思的是，《迦陵音》之园隐主人序也与明汪光华 《琵琶记序》相同。汪光华 《琵琶记序》曰：“论者稍稍曰：自三百篇之后而为律为绝，为歌为行，为词曲。词曲之于金元，尤称长技哉。大抵立意在听者不厌，言者无罪。故巧为靡曼，雄其滑稽，虽去古益远，要亦一代之精神也。”园隐主人之序曰：“自三百篇之变而为律为绝，为歌为行，为词曲。词曲之于金元，尤称长技。大抵其立意要在听者不倦，歌者忘疲。园居之暇，少制新词，故知为靡曼，雄其滑稽，虽去古益远，要亦一时之清兴。或携琴挂竹枝和弄，或呼童涤瘿杯轻揉。檀板声空天地，急嚼三大白以咽之，若使里耳一聆，顿洗十年尘胸，宁云迦陵音哉！”汪光华是明代刻书艺人，在徽州开 “玩虎轩”书坊，《琵琶记》刻于万历25年 （1597）。《迦陵音序》一提到 “癸丑秋，偶晤金粟头陀于澹然斋之阴……于案头得清调一帙读之”，万历癸丑年是1613年，则此书刊刻当在汪光华刻 《琵琶记》之后。不注明出处与作者，改易字句，是明代编书人的习气。

叶华之所以会选择汪廷讷和沈仕的作品进行编辑，是因为三人都有向往自然、潇洒不群的一面。汪庭讷尝从黄门石林祝公游，得性命之学，好道修玄，著有 《关尹子文姑真经注》九卷。汪廷讷后来皈依道家，其创作的戏曲 《长生记》亦叙吕洞宾入道成仙之事。关于沈仕，岳岱 《今雨瑶华》评价道：“青门山人沈仕，身本贵介，志则清真，野服山巾，江游海览，新篇雅调，远迩齐称。信乎野鹤之在鸡群，祥麟之游郊外。”①转引自任讷辑 《散曲丛刊·唾窗绒》之 “诸家品藻”。叶华也志在泉林，如周婴 《金粟园赋并序》指出他 “服膺儒术，靡以宠辱累心，游戏禅宗，将以空寂度世。宅后青山十亩，古木千章，辟地成园，编蓬为斋”［1］601。叶华选辑的主旨是体现禅宗的悟真与道教的隐逸。

《闲情》与马致远原作相比基本相同，其他的曲子与原作相比，多多少少有些改动。这些改动主要分三种情况。

一是缩减曲子的数量。如 《寻芳》汪曲为13支，叶书辑为10支曲子，少了 【川拨棹】【前腔】【侥侥令】三曲。《眺雪》汪曲 【南扑灯蛾】（况棋逢着石室仙）【北上小楼】（才橘里闲敲罢）曲《迦陵音》无。

二是对曲牌内容进行压缩。如 《悟真》【混江龙】曲删掉了原曲中 “朝朝念想，暮暮踌蹰。虑沉苦海，怎觅蓬壶？幸得你逍遥化宇，邂逅云区。黄冠磊落，白发潇疏。翩翩玉貌，楚楚霞裾。深探秘检，独运玄枢”一段话，改为 “幸得遇黄冠道侣白发霞裾”。《省悟》其一少了 “仕途坑堑何劳奔，人言毁誉何须问”等。

三是去掉了很多原作者的痕迹。尤其是 《迦陵音》编辑的汪曲很多，叶华去掉了与汪廷讷有关的语句，对题目、曲辞内容进行了大幅度改动。

《迦陵音》对原作的题目进行了改动，《闲情》改为 《智词》，《春日同诸社友小集坐隐园即事》改为 《寻芳》，《三岛栖真裁谢余炼师还真》改为《悟真》，《述隐 呈屠纬真先生》改为 《自叹》，《柬了悟禅师》改为 《参禅》，《凭萝眺雪》改为《眺雪》，《小园与客对奕》改为 《对奕》，《长林避暑》改为 《避暑》，《月夜游湖》改为 《玩月》。改后消掉了原作者的交友关系与写作的地理位置。

《迦陵音》去掉了大量与 “坐隐”有关的语句。《避暑》【南南吕梁州序】将 “招二仲，开三径，敲残棋局消清兴，胜河朔会重订”改为 “敲碎玉，消清兴，脱巾赤酒酣贤圣，胜季长坐如甑。”《寻芳》【步步娇】改 “三尺楸枰”为 “三尺青虹”，将棋枰改为宝剑。《智词》改 “胜也如何，负也如何”为 “生也如何，死也如何”，改 “画纸为枰”为 “画纸为屏”。《漫兴》“石室棋枰”改作“石室柴扉”，“分强弱，释忌猜，烂柯一局见仙才”改为 “忘人我，释疑猜，凭栏一眺谪仙才。”《述隐》“其中坐隐称王郎”改为 “此中遯迹傲羲皇”。“暂对我楸枰坐”改为 “日对清斋坐”。《春日同诸社友小集坐隐园即事》【川拨棹】【前腔】【侥侥令】是描写下棋的，《寻芳》套曲直接去掉这三支曲子。汤显祖 《坐隐乩笔记》云：“先生灌花浇竹之暇，参释味玄，雅好静坐。间为局戏，黑白相对，每有仙着，近成订谱行于世。人号坐隐先生。”［11］1475焦竑 《坐隐先生谱集叙》道汪廷讷 “不名仕而名隐，不隐于他而隐于奕也”［12］。一提 “坐隐”便知是汪廷讷。经此一改，“坐隐先生”的气息淡了很多。

《迦陵音》还去掉了与坐隐园的地理位置相关的语句。汪廷讷在家乡松萝山修建了坐隐园和环翠堂，开挖昌公湖。汤显祖 《坐隐乩笔记》载：“先生有园一区，堂曰环翠，楼曰百鹤，湖曰昌湖。其中芝房菌阁露榭风亭，传记大备，诸名贤之诗歌辞赋不可指数。”［11］1475《悟真》【赚煞尾】将“俺把这昌公湖直看做洞庭湖”改为 “俺这里梦已熟，试问汝醒醒无”。《志感》将 “堂开环翠堪容舆”改为 “堂连翠黛堪容舆，”（【油葫芦】）将 “凿澄湖百亩”改为 “酣黄粱一枕。”（【那叱令】）《寻芳》【醉扶归】“堂外四山悬”符合坐隐园的实景，《迦陵音》改为 “堂外一山悬”则不同。【江儿水】将 “万锦攒堤”改为 “万锦铺园”，将水边改为陆地。《避暑》【前腔】汪曲原为 “杨堤长继续蝉鸣，湖涨□浮沉鸥影。望画桥横跨，兰浆双停。”《迦陵音》改作 “树阴浓断续蝉鸣，池荡漾参差蕖影。望万峰含翠，千嶂流青。”将 “杨堤”改为 “树阴”，将“湖”改为 “池”，将 “画桥”“兰浆”改为 “万峰”“千嶂”，将地理位置改变了。《眺雪》曲名去掉了 “凭萝”二字，【南泣颜回曲】又将 “凭萝远眺”改作 “凭栏远眺”。【粉蝶儿】曲“俺自有松萝亭院”，即萝字所指。汪廷讷家于松萝山麓，松萝山在安徽休宁东北郊。《迦陵音》改为 “试看这茅檐凝箭”。（【北粉碟儿】）曲辞中也有不少对友朋关系的改动。如汪曲 《凭萝眺雪》中标明朋友雅宴 “聚群英胜开词讌。”“雅社才联，”（【北中吕粉蝶儿】）《迦陵音》改作 “望罗浮碎飘琼片。”“冻笔题笺”。（【北粉蝶儿】）

还有些零星的改动，与原作意思差别不大。如“猛可的老头陀从空飞锡，恰便似大医□来自天西。你教俺修持面壁，怕蛾□蜣恋人间世，因此上重宣□知参变，道参透真空万念灰，立证菩提。”（《柬了悟禅师》【梁州第七】）改为 “猛可的白毫光从空飞示，明晃晃金粟种来自天西。因此上修持面壁，怕蛾投蜣恋人间世。着意把尘嚣解，蝶梦回还，须向无生暂息机，万念如灰。”（【梁州第七】）“回澜矶隐约沧洲，洗心池迷失青莲”（《凭萝眺雪》【南泣颜回】）改为 “如意座隐约白毫，洗心池迷却青莲”（《眺雪》【南泣颜回】）等。

平心而论，《迦陵音》的改动是不如原作的。如 《凭萝眺雪》【南扑灯蛾】“拼入夜飞觥走斝，陈蕃下榻在留连”，《迦陵音》改作 “怯寒气飞觥走斝旋，煨榾柮漫留连。”汪曲用了陈蕃下榻的典故，且 “拼入夜飞觥走斝”指朋友们入夜后饮酒传杯递盏，“怯寒气飞觥走斝旋”与之意思迥然不同，意境也从意气遄飞变得窘迫。《志乐》将 “须向橘中求”改为 “须向个中求”，汪曲原采用了橘中仙人的典故。《避暑》【节节高】将 “东山风雅资谈柄”改为 “东风山雅资谈柄”，意境全无。某些改动更点金成铁，《小园与客对弈》【摊破簇御林】汪曲 “论白登大战虽危，更陈仓暗度堪忧”，叶华改作 “论白丁大战虽危，更陈仓暗度堪忧”，本来白登大战与陈仓暗度两个典故对偶，而白丁大战则不知所谓。

《迦陵音》还为避免哀伤情绪的出现，改换了情感低落的词语。如 《玩月》将 “只见孤舟嫠妇，千里佳人，极目空惆怅，故园松菊也，已荒凉，一水牵愁万里长。”（【前腔】）改为 “只见芙蓉照水，芭蕉弄影，极目多情况，呼童频洗爵，浇枯肠，醉舞蹁跹鹤唳长。”（【前腔】）孤舟嫠妇、惆怅、荒凉、牵愁这些伤感的词换成了芙蓉照水、芭蕉弄影，芙蓉和芭蕉这样没有生命的植物拟人化了，主人公也从忧愁沉郁变得醉舞翩跹。另外改动后与风情绝缘，将千里佳人和思妇等主人公换成无生命的植物。改动后的曲文符合佛、道二教豁达、淡然的人生态度。

《迦陵音》的思想倾向

释如德在 《迦陵音序》中将叶华辑 《迦陵音》视为 “菩萨悲愿之广”的体现，叶华自己认为“此方真教体清响在音”，又问 “欲以音声为佛事可乎？”关于佛教教体，《阿毗达磨大毗婆沙论》卷第一百二十六云：“佛教云何？答谓佛语言、唱词、评论、语音、语路、语叶、语表，是谓佛教。”［13］早期佛教的教体是音声，入中国后文字教体渐重。《金刚经纂要刊定记 （宋子纂录）》卷二：“诸家所出教体，皆取声、名、句、文、或通取所诠之法，今何单取文字耶？由是疏云：文字即含声、名、句、文，此明具四法也。”［14］叶华认为《迦陵音》体现了 “真教体”，即音声教体，以音声为佛事，在此意为编辑可以念诵、清唱的散曲来敬佛礼佛。释如德赞 《迦陵音》：“是帙也，得非照昏衢之慧灯，济荒年之粒粟乎！”前引园隐主人序则指出曲合乐可歌的特点，故可作为传教体之工具。那么叶华用什么来 “开示”众人，令 “闻者心开，睹者眼醒”呢？（《迦陵音序》二）这就要言及 《迦陵音》的思想倾向。其实从题目中就可以看出来：《志乐》《漫兴》《省悟》《述隐》《试剑》《对奕》《寻芳》《避暑》《玩月》《眺雪》《志感》《自叹》《参禅》《悟真》《闲情》《智词》《短歌》（《西方乐》《金扭丝》），涉及到的两大内容一是归隐乐闲，二是叹世悟真。

《迦陵音》中隐居闲适之曲涉及到歌颂隐居生活的逍遥 （如 《智词》【北双调折桂令】、《漫兴》【南仙吕傍妆台】、《志乐》【南商调黄莺儿】、《悟真》【那叱令】）、山野自然的美景 （如 《寻芳》、《避暑》）；远离尘俗包括对历史的感慨 （如 《志感》【北仙吕点绛唇】、《玩月》【前腔换头】【节节高】、《对弈》【集贤宾】）、对浇薄世风的讽刺与对世人贪嗔痴念的劝化 （《志感》【北仙吕点绛唇】、《悟真》【天下乐】、《参禅》【梁州第七】）、对无机心自由自在心态与生存状态的肯定 （如《省悟》【北仙吕寄生草】、《智词》【北双调折桂令】、《自叹》【甜水令】）。

无论是隐居闲适还是远离尘俗，始终贯穿着对佛、道二教的体悟。如 《迦陵音》序二所云：“天地蘧庐，人生蕉鹿。穷年奔走利名场，何异慕花膻之蜂蚁，尽日争谭。人我相大同，赴灯焰之蚕蛾，只知进步为高，岂解回头是岸。”曲中体现了道教人生如寄、远离利禄的思想，不要一味求进，须解得人生得失皆虚幻的道理。而 “人我相大同”“回头是岸”又充满佛家的气息。

短歌 【西方乐】和 【金扭丝】同样有佛道二教的色彩。【西方乐】曲中 “金粟儿”“迷津”“觉路”“空王”等均为佛教语，“倦来时丢了经跏踞在绳床，悟来时拈着花笑煞那当行”又透露出禅宗顿悟与狂禅的味道及参透生死的潇洒。【金扭丝】曲 “五千言”显然是指 《道德经》。“我的躯那借假修修借假”指借假修真。丹家以色身、识神、后天为假，法身、元神、先天为真。曲中视尘世如令人不得不躲避的蜂衙，恋尘凡便是一种贪嗔，要领悟道家的要义，那便是不问人世醉烟霞的态度。

叶华颇通禅宗与道家之言，所编 《迦陵音》“悠然有出世之想”，［8］正如乐纯“读青莲露序”云：“九如曰此醉心名利客一服清凉散也。”［1］576释如德认为 《迦陵音》“言言药石，字字琳琅”，能够 “破几多迷信，唤醒几多昏梦”。《迦陵音》尽管并非叶华自创，借他人之曲抒我之情，然而倾向性鲜明地选编也表明一种态度。叶华自得于隐逸的生活，而其序中称 “若使里耳一聆，顿洗十年尘胸，宁云迦陵音哉”，又未始没有为世人指引一条居世道路的责任感。

［1］北京图书馆古籍出版编辑组.刻金粟头陀青莲露 ［M］//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83子部：丛书类.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98.

［2］王书良，方鸣，杨慧林，等.中国文化精华全集：艺术卷［M］.北京：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1992：595.

［3］刘达科.辽金元诗文史料述要 ［M］.北京：中华书局，2007：237.

［4］秦学人，侯作卿.中国古典编剧理论资料汇辑 ［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4：14.

［5］李修生.元曲大辞典 ［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5：707.

［6］钱仲联，傅璇琮，王运熙，等.中国文学大辞典 ［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7：911.

［7］刘尚恒.二馀斋说书 ［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4：77.

［8］卢前.饮虹簃所刻曲：下 ［M］.台北：世界书局，1967.

［9］沈仕.唾窗绒 ［M］//任中敏.散曲丛刊：中.曹明升，点校.南京：凤凰出版社，2013：618-619.

［10］汪超宏.《全明散曲》补辑 ［M］//汪超宏.明清曲家考.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

［11］汤显祖.坐隐乩笔记 ［M］//汤显祖.汤显祖诗文集：下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12］焦竑.坐隐先生谱集叙 ［M］//汪廷讷.坐隐弈谱.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卷首.

［13］中华大藏经编辑部.中华大藏经 （汉文部分）：第46册［M］.北京：中华书局，1991：150.

［14］子璿.金刚经纂要刊定记：卷二 ［M］//中华大藏经编辑部.中华大藏经 （汉文部分）：第97册 ［M］.北京：中华书局，1991：174-175.

（责任编辑：周立波）

Ye Hu and Taiping Qing Tune Jialing Tone

LIU Shuli

Sixteen Views on Jialing Tone by Ye Hua of the Ming dynasty is similar to Sixteen Views on Composing Singing Verse by Gu Ying of the Yuan dynasty，but they are not exactly the same.Jialing Tone is the collection of sanqu，namely lyric verses edited but not created by Ye Hua.Except two ballads with unknown origins，Leisure is originated from Ma Zhiyuan’s Mood in Autumn，Appreciating Moon is from Shen Shi’s Lovesick by the Window，and the rest are from Wang Tingne’s Collected Works of Mr.Zuo Yin.Ye Hua adapted and compressed these verses in different degrees.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thought，Jialing Tone is on withdrawing from the society and criticizing the practical life，which both permeated with the understanding of Buddhism and Taoism.

Ye Hua；Sixteen Views on Composing Singing Verse；Sixteen Views on Jialing Tone；Jialing Tone

J803

A

2016-03-03

刘淑丽 （1974— ），女，山东烟台人，文学博士，烟台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戏曲史、中国古代文学研究。（烟台 264005）
∗本文系2014年度山东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研究项目 “齐鲁曲家地域特征研究”阶段性成果之一。（项目编号：14BWXJ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