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视野下的语言趋同研究：假说、验证及预测

苏　剑　葛加国



经济学视野下的语言趋同研究：假说、验证及预测

苏剑葛加国

摘要：语言趋同并且趋同速度越来越快是语言演变的基本规律。语言趋同不仅与外部因素有关，也与语言内部结构相关。影响语言趋同的外部因素主要有经济发展以及地理禀赋，影响语言趋同的内部因素主要表现为语言本身的特征。语言趋同的经济学机理表现为交易成本的节约和语言“省力”。应该提高本民族语言的通用度，实现本民族语言强势；对“语种消亡”不必过于忧虑，应该在尊重语言演变规律及鼓励使用通用语言的前提下，制定保护少数民族语言的政策；宽松自由的国内外贸易政策促进语言借用，增强语言生命力；制定适宜的语言传播战略，应该考虑国家或地区的地形因素。

关键词：语言趋同； 语言演变规律； 语言经济学； 通用语言

一、引言

二、语言趋同的理论逻辑

(一)语言趋同的定性及量化

语言趋同包含两方面的涵义。(1)语言趋同是指世界语言种类的绝对数量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人更倾向使用通用语言。(2)主要是指语言内部因素的趋同。伴随人们频繁交流等多种因素，语言借用已经成为普遍现象，某些语言的外来词现象极为普遍。从长期来看，词汇的交叉借用，不仅增强了语言的生命力，而且会使两种语言趋同。

总之，量化语言趋同之后，我们更确切地表达语言趋同的内涵即语言种类越来越少，尤其是语言多样化指数越来越小。选择这两个变量作为被解释变量，才能为实证研究提供理论基础。

(二)关于语言趋同的理论假说

Grauwe提出经济发展、国土面积是语言趋同的重要原因。我们接受这种观点，并把经济发展和国土面积作为重要变量引入计量模型，但是不同主体的经济互动和语言演化的关系应该是一个长期的过程*Andrew，John.，“Linguistic Diversity in the Very Long Run”，http://works.bepress.com/andrew_john/1，2015年2月20日。。文章扩充上述观点：首先，通过相关数据可以看出，国土面积和本国山地以及水域占比是导致语言趋同的重要原因，后者影响强度更大。国土面积以及山地占比程度高低是影响本国交通的重要因素，从而影响双边交际的运输成本。运输成本则是交易成本的重要组成部分。另外国土面积越大，地形越复杂更容易把一国分割成不同的语言社区，导致语言的多样化，延缓语言趋同速度。其次，经济自由度是影响语言趋同的重要原因。宽松自由的国内外政策能够促使人们更多地使用通用语言以提高人力资本水平，增加就业概率，获取高预期收益，从而弱化本民族语言的吸引力。此外，语言趋同是一个相对长期的过程，语言趋同可能还与历史、文化以及政治因素有关，政治等不可抗力可能会导致语言突变，比如战争可能导致民族突然消亡，该民族语言也随之消亡。以上因素是导致语言趋同的外部因素。再次，语言趋同可能与语言内部因素相关。分属于不同语言谱系的语种，其词汇、语法和语音都有不同的表征，可能会影响语言趋同的速度，因此我们把谱系树理论引入经济学的模型中来，研究何种语言谱系趋同速度较快，并探究可能的原因。从理论上寻找到影响语言趋同的内外因素之后，必须验证这些因素与语言趋同的相关性，才能证实理论假说，为相关的语言规划提供依据。

根据上述理论假说，构建语言趋同的理论模型如下：

lang=f(gni,land,geo,fre,gen,ε)

其中lang表示语言种类或者语言多样化指数，gni表示人均收入水平，land表示国土面积，geo表示某国的地形，fre表示经济自由度，以上因素属于影响语言趋同的外部因素。按照理论假说，影响语言趋同的人均收入水平、经济自由度与被解释变量呈反相关关系，而国土面积与地形则与被解释变量呈正相关关系。gen表示语言谱系，代表影响语言趋同的内部因素，ε表示其他因素。把语言谱系引入模型，主要验证何种特点的语言趋同速度最快，从而为联合国绘制语言地图寻找依据。从经济学的视野来分析语言趋同，其内在理论机制是交易成本的节约，人们纷纷使用通用语言主要是为了获得高收益。语言学也有“省力原则”，亦称经济原则，两者本质上同出一辙。所谓省力原则指尽量用最小的代价传达更多的信息，正与经济学的内涵相符。两者分别从不同的研究视角阐明语言趋同的演变规律。前者注重研究语言的功用，而后者从微观视角研究语言的内部结构，研究语言应该如何表达才能降低成本，实现经济原则，正如齐普夫(Zipf)定律就较为注重短词的使用。注重语言的节约并不是一味地减少语言词汇。降低说话成本还必须保证语言能准确地传递更多的信息。用图形表示语言演变的内在理论机制，如图1：

图1　语言演变的内在理论机制

三、模型设定、变量选取与实证结果

(一)模型设定及变量说明

为了验证影响语言趋同各因素的重要性，我们设定计量模型如下：

Li=α+βyi+γzi+λpi+μfi+∑kbkdk+εi

(1)

Di=α+βyi+γzi+λpi+μfi+∑kbkdk+εi

(2)

本文变量以及数据来源列示如下：

表1　变量及数据来源

注：以上数据为2009年的截面数据。

(二)实证检验与分析

文章首先采用OLS，使用软件为STATA12.1，回归结果见表2。对解释变量逐一引入，得出回归方程(1)、(2)、(3)、(4)。实证结果显示：当被解释变量设定为语种的绝对数量，人均收入水平、经济自由度指数都与语言种类呈负相关。国土面积与语言种类呈现正相关。人均收入系数较小，其原因在于经济发展与语言趋同是一个相对长期的过程。这与理论假说相符，但是无法解释山地占比与语言种类的反相关关系且某些系数没有通过显著性检验。初步认为，人均收入水平与语种的绝对数量互为因果以及解释变量的相关性，导致了计量模型偏误。变更被解释变量为语言多样化指数来优化模型，计量方法仍采用最小二乘法，实证结果如表3。山地占比与语言多样化指数呈正相关，证实了假说，也与现实相符。表3也显示印欧语系趋同速度最快，但是方程(4)的人均收入的系数为正，因此简单的OLS结果解释力不足，需要进一步修正。

表2　被解释变量为语言种类时的OLS估计

注：括号里表示稳健标准误；*，**，***分别表示10%，5%，1%的显著性水平。

表3　被解释变量为语言多样化指数的OLS估计

注：括号里表示稳健标准误；*，**，***分别表示10%，5%，1%的显著性水平。

(三)工具变量及其检验

表2和表3某些结果存在偏误，主要原因如下：

1.模型的内生性。Grauwe认为“人均收入提高导致语言趋同，但人均收入水平的提高可能由语言趋同，交易成本降低所致”*Grauwe，P.D.，“Language Diversity and Economic Development”，http://www.econ.kuleuven.be/ew/academic/intecon/home/workinggroupseminars/files/，访问日期：2015年2月21日。。换言之，语言种类减少，人们往往使用通用语言，消除交际的障碍，降低交易成本，从而带来经济发展，然而经济发展又促使人们放弃使用本民族语言，转向学习收益大的语言(一般为通用语言)，进一步促进了语言趋同。因此语言趋同和人均收入呈现双向因果，必须寻找人均收入的替代变量去克服模型偏误。

2.模型解释变量存在相关性。为修正OLS回归结果，选取全球竞争力指数作为人均收入水平的工具变量。该指数综合了经济稳定性、市场效率等指标编制而成，由萨拉·伊·马丁教授于2004年为世界经济论坛设计。通过对工具变量与内生变量的相关性检验，得出最小统计特征量的最小值是40.0838，大于临界值8.96，拒绝了弱工具变量的假设。

(四)TSLS回归结果

引入工具变量，其他变量不变，回归软件仍为STATA12.1，回归结果如表4与表5。从表4方程(1)、(2)、(3)可以得出国土面积与语言种类正相关，经济自由度与语言种类负相关，与前述假说相符合，人均收入水平以及山地占比与语言种类的关系是模糊的，可以推测为截面数据的局限性。表5中方程(1)、(2)、(3)被解释变量选取为语言多样化指数，其结果有较强的解释力：第一，人均收入水平、经济自由度与语言多样化指数呈负相关，人均收入水平回归系数较小，与前文相符，语言演化是一个相对较长的过程，是渐变的。人均收入水平为负其涵义在于：经济发展要求节约交易成本，促使人们学习通用语言。当前不少人投资英语培训，弱化了本民族语言的学习，正是经济发展的客观要求，因此可能会导致语言趋同。经济自由度的系数为-0.0014，可以看出，一国经济越自由，人们交易障碍越小，交流越频繁，语言趋同速度就越快。从这两个系数分析可知语言趋同的经济理论机制表现为两个方面：首先，交易成本的节约客观上要求作为信息工具的语言趋同趋简；其次，保持语言趋同趋简也是国家和个人主观上的需求。为了增加人力资本，提高个人就业水平，个人更青睐使用通用语言。国家也往往注重在推广使用通用语言的前提下科学保护少数民族语言。这种语言政策主观上是为了适应巩固本国统一和多民族文化融合的需要。无论是从主观还是从客观上分析，语言趋同是客观规律，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只有认识和利用这个规律，才能提出保护少数民族语言资源的策略。第二，国土面积与山地占比与语言多样化指数呈现正相关。山地占比系数约为0.03，与理论假说相符。正是因为山地占比高，从而容易形成多语种，并且山地占比降低人们交际的频繁度，因此语言多样化指数较高，其经济学机理仍然是交易成本的节约。第三，引入语言谱系后，可以发现，属印欧语系的语言趋同速度最快，次之是属乌拉尔语系的语言，汉藏语系与闪含语系趋同速度较慢。印欧语系趋同速度最快源于属印欧语系语言的特点。印欧语系主要是表音文字，词汇交叉借用频繁，从而使不同母语的人在较短的时间内可以彼此交流，比如作为印欧语系的代表性语言英语较多地吸纳了意大利语与法语等词汇，这些外来词增强了英语的生命力，使之成为世界通用语言。此外正是由于英语的吸纳能力，使属印欧语系的其他语言的人以较低成本学会英语并且获取高收益，从而加快了该语系语言趋同速度。相反，作为汉藏语系的代表语言汉语具有表意性，难学难懂，学习成本较高，因此该语系语言趋同速度较慢。该实证结果有力辅助联合国根据不同语系的趋同速度制定相适宜的语言保护策略。

表4　被解释变量为语言种类的IV估计

注：括号里表示稳健标准误；*，**，***分别表示10%，5%，1%的显著性水平。

表5　被解释变量为语言多样化指数的IV估计

续表5

变量IV估计方程(1)方程(2)方程(3)闪含语系0.0565(0.086)高加索语系0.189(0.17)乌拉尔语系0.249***(0.026)常数0.5088***(.0423)0.5080***(.0429)0.635*(0.327)样本量114114114R20.150.280.39

注：括号里表示稳健标准误；*，**，***分别表示10%，5%，1%的显著性水平。

(五)预测

我们按照Grauwe的方法对语言趋同速度做简单的预测。假定世界经济增长率为2.9%(预测值来源于IMF2013年世界经济增长率的估计)，其他因素不变，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数据，当前世界上约有6909种语言，利用回归结果得出大约80年世界上90%的语种将消亡，其中20年内世界语种收敛为当前语种的50%，其收敛速度如图2所示。各大洲语言趋同速度不仅应考虑经济因素，也应该考虑洲际地形等因素。例如欧洲面积较小，经济较为发达，其语种较少，趋同速度也较快，亚非两洲等语种趋同速度较慢。此外，欧洲大陆基本上属于印欧语系的版图，实证结果所显示的属印欧语系语种趋同速度最快有力地说明了这一点。

图2　世界语言趋同速度的预测

四、结论及政策内涵

(一)实证结论

通过使用OLS与TSLS方法寻找语言趋同的影响因素，验证了理论假说，所得结论如下：

首先，经济发展导致语言趋同。经济发展影响语言趋同的系数较小，反映语言演化是渐变过程，但不能由此忽略经济发展是语言趋同的重要因素，其经济学机理是人们主观和客观上都要求使用通用语言以节约交易成本，提高预期收益。其次，国土面积尤其是山地占比等一国地理禀赋是影响语言趋同的重要因素。国土面积尤其山地占比影响语言趋同的经济学机理体现为交易成本尤其是运输成本的节约。一旦山地占比变小，交通便利，将会加快语言趋同的速度。这一实证结果较好地体现了经济学内涵，证实了理论假说。再次，语言趋同也与语言内部因素相关。在引进语言谱系作为虚拟变量，可以发现属印欧语系的语种趋同速度较快，乌拉尔语系次之。有的语言较容易吸纳外来语甚至有的语言本来就是由多种外来语组成，这种语言可能与外来语的词汇、语法相似，因此较容易趋同。最后，根据实证结果预测，世界语种收敛为当前语种的90%只需要约80年，并且各大洲语言趋同速度不同。欧洲语种趋同速度最快，亚非语种趋同相对较慢，这与洲际所处的语言谱系相关。

(二)研究启示与政策建议

首先，从实证结果来看，经济发展与语言多样化指数负相关关系清晰地证明了语言趋同的演变规律。从理论上分析，经济学是以分工、合作与交易为基础的，分工与合作效率及交易成本节约客观上要求语言趋同，理论与实证相符。因此懂得语言的演变规律，就不必对“语种消亡”过于忧虑。实证结果所检验的语言趋同与经济发展互为因果性，要求一国的语言战略应该集中精力提高本民族语言的通用程度。从世界范围来看，提高本民族语言的通用程度能为本国带来高预期收益。从一国角度考察，鼓励使用通用语言，既可以为国家带来宏观收益，也可以增加个人的微观收益。当前中国大陆的推普与实行简化字的政策，正是顺应语言演变规律的体现，能促进国家统一，增强中华民族自尊心与凝聚力，更能促进国内统一市场的形成，此外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可以从学习通用语言获得红利，提高人力资本容量，增强就业能力，获得高收益。笔者认为要想提高本民族的语言通用程度，发展本国经济是关键之举，经济强势很大程度影响语言强势。其次，宽松自由的国内外贸易政策是语言趋同的重要原因，其背后的理论传导机制仍然是交易成本节约。该政策能促进信息交流，有助于增加不同语言的“词汇借用”的频度，而语言借用有助于语言翻译对接，增强语言生命力，保持语言健康发展。因此不必对“语言混合”过于担心，保证绝对的“语言纯洁”度也是没有必要的。语言借用是经济政策的客观结果，而这一交叉借用恰恰能导致语言趋同，促进贸易发展。再次，地形因素与语言多样性的相关性研究，从侧面为语言传播提供数理支持。地形复杂不利于语言传播，相反则促进语言推广与传播。因此制定适宜的汉语言国际推广战略，应该考虑相应国家或地区的地形因素。笔者建议应该优先在地形较为单一的国家或地区建立孔子学院或者传播汉语言，提高汉语言文化在世界上的流行度与吸引力。从深层次意义上讲，地形因素主要反映一国交通便利程度，而经济水平又能够改善交通设施，因此在经济较为发达的地区传播语言，可能会得到更好的效益。

需要补充说明的是，尊重语言的演变规律，鼓励使用通用语言，并不是放弃对少数民族语言的保护。中国共产党在十七届六中全会提出“大力推广和规范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科学保护各民族语言文字”的方针，为我国的语言规划指明了方向。基于文化价值考虑，应该对少数民族语言保护，因此文章的预测具有重要的政策启示。在假定其他影响因素不变的前提下，选取世界经济增长均值水平，估算世界语种消亡的速度，一方面深化语言演变规律；另一方面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绘制濒危语言地图，实施语言保护策略提供数理基础。本文的研究为后续研究提供理论基础。既然语言趋同是语言演变的客观规律，具有不可逆性，那么影响语言通用程度的因素以及通用语言是否具有阶段性特征应该成为前瞻研究的核心。语言通用度的提高才可以获取更大的政治优势与更多的经济利益，因此经济学视野下的语言演变研究应该构建语言通用度的理论模型，实证其影响因素，为提高本民族语言的通用性提供经验证据。

[责任编辑：邵世友]

收稿日期：2015-03-28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语言距离的经济学测评及对双边贸易流量的影响：引力模型的拓展与实证”(13CJL041)；山东省自然科学基金“语言距离的测度及其在收入分配理论中的应用”(ZR2014GP006)。

作者简介：苏剑，山东大学数学院博士后，山东大学经济研究院讲师(济南 250100)；葛加国，复旦大学经济学院博士研究生(上海230000)。

The Research for Language Convergence from Economics Perspective:Hypothesis, Verification and Prediction

SU JianGE Jia-guo

(The Center for Economic Research, Shandong University, Jinan 250100, P.R.China;School of Economics, Fudan University, Shanghai 230000, P.R.China)

Abstract:Language convergence is the basic law of language evolution. Both external factors which are 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geographic endowments and language internal structure that is characteristics of the language itself cause language convergence. Economic mechanism of language convergence are transaction cost savings and Zipf law. We should improve the versatility of the national language and achieve strong national language.Also we do not worry too much about language extinction and should develop policies to protect minority languages under the premise of language evolution law and the use of the common language. The free domestic and foreign trade policy can promote linguistic borrowing and enhance the vitality of the language. The government develops appropriate language promotion strategy considering the country’s topography.

Keywords:Language convergence; Language evolution law; Language and economics; Common langu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