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衰落大潮下记者的社会担当

刘鉴强

人们已经习惯了中国新闻业的衰落。但突然有一天，灾难来临，比如说天津港大爆炸，逃出灾区的市民发现，逆着他们冲入灾区的，除了消防官兵，还有记者；公众发现，此时他们最信赖的信息，是职业记者从灾区发回的报道。

在过去短短几年间，中国新闻业发生了巨变。就连最乐观的观察者，都不得不承认新闻业在走下坡路。商业与政治的双重挑战，令传统新闻业举步维艰。

这里的“传统新闻业”，并不仅指传统的电视、广播、报纸和杂志等新闻媒介，而是指发表于包括网络媒体与自媒体在内的所有媒体、最能体现新闻业核心价值的、维护公共利益的报道。优秀媒体人的大批离职、深度报道部门的取消和揭露性报道的大量减少，已经令商业性媒体变成一门生意，而不是“铁肩担道义”的社会公共机构。

但灾难来临，社会需要真相时，总有媒体人在勇敢地担当其责任。

《中国青年报》就天津大爆炸事件做出深度报道。大爆炸令不少港口城市的居民不安，自己是不是离危险化工产品仓库也很近？《中国青年报》特派记者刘星、何林璘、卢义杰赴上海、宁波、青岛这三个中国最重要的港口，历时一个月调查发现，相当多危险源突破了与居民区之间一千米的安全红线，也就是说，造成重大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的危险化学品爆炸，有可能发生于其他大型港口。这是一个重大的安全隐患，却一直被人忽略。中青报的报道分析了一千米安全红线没有落实的原因，并提出了制度上的建设性意见。这些媒体人的工作，体现了普利策所说记者的责任：“倘若国家是一条航行在大海上的船，新闻记者就是船头的守望者。他要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观察一切，审视海上的不测风云和浅滩暗礁，及时发出警告。”

中青报同仁凭此系列报道，获最佳深度报道奖。评委会在评审2015年获奖作品时，发现一个令人振奋的现象：尽管专业新闻业整体下滑，但进入视野的、事关公共利益的调查报道，数量与水准不但没有下降，反而有提高。

新疆一地方为了发展矿业，多次缩小卡拉麦里野生动物保护区的面积，令珍稀野生动物面临生存威胁。“澎湃新闻”记者石毅对此事件做出系列报道，引起了中央政府的重视，习近平总书记做出批示，中央办公厅调查组、中央巡视组明察暗访，新疆自治区书记张春贤赴卡拉麦里考察。2015年年底，新疆正式撤销保护区的第六次调整方案。记者石毅在当年还做出了其他优秀报道，她因此获得了“年度最佳记者”之大奖。

2015年9月底，有知情人网上报料，江苏靖江一养猪场地下填埋上万吨化工废料。《北京青年报》记者李显峰第一个找到爆料人，获得一手证据资料，并在靖江当地封锁毒地的情况下，混进养猪场核实证据。李显峰与报料人的独家对话，是这起事件的关键节点，令网络报料转化为可信的主流媒体报道，引发连锁反应。环保部、公安部和最高检迅速介入，核实了爆料的真实性，并已着手处理这块毒地，挖出4000多桶危险废物。这是记者报道维护公众利益的绝佳体现。记者李显峰获得了“最佳影响力”大奖。

“中国最佳环境报道奖”已连续7次颁奖，奖励了100多位中国优秀记者。在这6年中，我们亲眼看到新闻业的下滑，但也亲眼见证许多优秀记者逆行而上，传递着新闻专业主义与新闻理想的火炬，这两个潮流居然同时存在，令人惊讶。细想一下，又觉得不足为怪：新闻理想、记者风骨，本来就不是春天盛放的百花，而是寒冬的红梅。当寒冬来临，总有梅花怒放；而当你惊喜于梅花盛开时，那必是寒冬时候。

新闻业繁荣也罢，衰落也罢，灾难来临时，总有新闻人冲在前面。但灾难频频发生，不是媒体人希望看到的。希望社会能给记者空间，能让新疆保护区破坏、江苏毒废料被埋地下、垃圾发电灰幕、临沂治霾问题等灾难发生之前，就报道出那潜在的危险，并由此免遭劫难。这才是记者工作的意义所在，这才是新闻之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