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文史籍关于嚈哒的记载(上)

2016-08-08 01:39余太山

余太山

(中国社会科学院 历史研究所,北京 100732)



汉文史籍关于嚈哒的记载(上)

余太山

(中国社会科学院 历史研究所,北京100732)

摘要:嚈哒史料至少涉及九种语文,其中最重要的无疑是汉文史料,可以说,如果没有汉文史料,重建嚈哒史是完全不可能的。汉文史料的数量虽然不多,但涉及面很广。在此只能选择其中最有价值的,而一些重复的、间接的材料,就祇能割舍了。

关键词:嚈哒;囐哒;滑国;挹怛

一、梁书①

①《梁书》五十六卷,唐姚思亷(557-637)撰。

1.普通元年(520)三月丙戌,“滑國①遣使獻方物”。②(卷三武帝紀下)

①“Hua” 滑:“滑”实卽“胡”也。客观上“滑”正是“匈奴”的异译。盖嚈哒有两个族名,一个得自王姓,另一个便是“匈奴”或“匈人”。必须指出的是,这并不能说明他们和中国史上的匈奴乃至欧洲史上的匈人同出一源。四至八世纪活跃于欧亚草原上的游牧部族多以“匈奴”或“匈人”为号,举其大者如Chionitai、Khazār、Sabir、Onogur、Utigur、Kutrigur、Avar等;又如《魏书·高车传》称高车为“匈奴之甥”;《宋书·芮芮传》称柔然为“匈奴别种”;《南齐书·魏虏传》称拓跋鲜卑“匈奴种也”。这些部族风俗大致与匈奴或匈人相同,故往往自称、亦被称为“匈奴”或“匈人”;嚈哒亦其中之一例。[1]

②目前治嚈哒史者都一致认为嚈哒进入中亚后,以吐火罗斯坦为中心进行统治;嚈哒首次朝魏就是从该处遣使的。

2.普通七年(526)正月丁卯,“滑國遣使獻方物”。(卷三武帝紀下)

3.大同元年(535)三月辛未,“滑國王安樂薩丹王遣使獻方物”。(卷三武帝紀下)

4.大同七年(541)三月乙亥,“滑國各遣使獻方物”。(卷三武帝紀下)

5.是時,西北徼外有白題①及滑國,遣使由岷山道入貢,此二國歷代弗賓,莫知所出。子野曰:漢穎陰侯斬胡白題將一人,②服虔注曰:白題,胡名也。又漢定遠侯擊虜,八滑從之,③此其後乎?時人服其博識,敕乃使撰《方國使圖》④,廣述懷來之盛,自要服至於海表,凡二十國。⑤(卷三十裴子野傳)

①白题国,应位于今Balkh附近。“白题”[beak-dye],是Baχtri之音译。

②“汉颖阴侯斩胡白题将一人”见《汉书·灌婴传》(卷四一)。

③“定远侯击虏,八滑从之”见《后汉书·班勇传》(卷四七)

④《梁书·西北诸戎传》主要取材于裴子野《方国使图》。

⑤梁人对滑的真正起源一无所知,卽所谓“莫知所出”。裴子野断定“滑”卽“八滑”之后的根据,仅仅是汉字的偶然相同而已。

6.滑國者,車師之别種也。①漢永建元年,八滑從班勇擊北虜有功,勇上八滑爲後部親漢侯。②自魏、晉以來,不通中國。③至天監十五年(516),其王厭帶夷栗陁始遣使獻方物。④普通元年,又遣使獻黃師子、白貂裘、波斯錦等物。七年,又奉表貢獻。(卷五四西北諸戎傳)

①“车师之别种”,这是传文取材于裴子野《方国使图》的明证,《方国使图》的滑国卽车师别种说完全是作者裴子野想当然的结果。据前引《梁书·裴子野传》可知,子野指滑国为汉代车师国八滑之后纯属臆测,不足为凭。

②八滑,东汉时车师国贵族名,事迹见《后汉书·西域传》。

③“自魏、晋以来”云云,承滑国为车师别种而言,其实魏晋时并无滑国。

④此则不见载于《梁书》“本纪”。

①所谓“元魏之居桑干”,应卽拓跋氏都平城之时(398-494)。如果这则记载不误,则可知滑人也曾役属芮芮。问题在于役属的时间。滑人首次遣使北魏在文成帝太安二年(456),因此其南迁年代应由456年上溯“八九十年”,约为366-376年。其时芮芮尚未兴起,故滑人在塞北时不可能役属芮芮。又,滑人自塞北南迁,首先到达索格底亚那,437年左右又南渡阿姆河,入侵吐火罗斯坦,逐走蟠踞该处的寄多罗贵霜人。此后,迅速强大起来,成为中亚第一大国。[2]因此,从滑人本身的历史来看,它祇可能在南迁索格底亚那之后、入侵吐火罗斯坦以前役属芮芮。而所谓“元魏之居桑干”应卽拓跋氏都平城之时(398-494),故滑人役属芮芮的时间,似可定在402-437年间。这三十多年,正是芮芮向西方发展的时期,游牧于葱岭以西的滑人受它役使,不是没有可能的。芮芮,北亚游牧部族,卽《魏书》所见“蠕蠕”,时与拓跋魏争夺对西域的控制权。[3]

②波斯,指萨珊波斯。案:5世纪30年代末,滑人南下吐火罗斯坦(Tuhārestān),战胜盘踞该处的寄多罗贵霜人(Kidāra Kushāns),逐走其王寄多罗。紧接着,滑人自吐火罗斯坦西侵萨珊波斯,其时正值伊嗣俟二世(Yazdgird II,438-457年在位)卽位之初。长达一个多世纪的滑、波斯战争的序幕从此揭开。

③盘盘,或卽本传下文所载渴槃陁。《南史·西域诸国传》作“渴槃陀”。

④罽宾,此处指克什米尔。滑人曾于517-520年间与罽宾发生边境冲突。见《洛阳伽蓝记》卷五“宋云行纪”。

⑤焉耆,北道绿洲国。一般认为其王治位于今Bogda Qin。滑国与焉耆关系,见《魏书·西域传》和《北史·西域传》“高昌条”。

⑥龟兹,北道绿洲国。一般认为其王治位于今库车皮郎遗址附近。

⑦疏勒,北道绿洲国。一般认为其王治位于今喀什附近。

⑧姑墨,北道绿洲国。其王治可能位于今阿克苏附近。

⑨于阗,南道绿洲国。其王治可能位于今和田附近。

8.周古柯國,滑旁小國也①。普通元年,使使隨滑來獻方物。②(卷五四西北諸戎傳)

①周古柯国,位于在叶尔羌河与Asgan-sal河汇合地点以上Kosrāb附近的河谷。[12]

②此则不见载于《梁书》“本纪”。参看《梁职贡图》残卷“周古柯国使臣图题记”。

9.呵跋檀國①,亦滑旁小國也。凡滑旁之國,衣服容貌皆與滑同。②普通元年,使使隨滑使來獻方物。③(卷五四西北諸戎傳)

①呵跋檀国(Kabādiyān),一般认为位于撒马尔罕北、Kodym Tau山麓、Bulangghyr河流域。

②“衣服容貌皆与滑同”,从今存残卷所传滑国与滑旁诸国使者图像来看,祇能认为衣服相同,而不能认为容貌相同。

③此则不见载于《梁书》“本纪”。参看《梁职贡图》残卷“呵跋檀国使臣图题记”。

10.胡蜜丹國①,亦滑旁小國也。普通元年,使使隨滑使來獻方物。②(卷五四西北諸戎傳)

②此则不见载于《梁书》“本纪”。参看《梁职贡图》残卷“胡蜜丹国使臣图题记”。

11.白題國①,王姓支名史稽毅,其先蓋匈奴之别種胡也。②漢灌嬰與匈奴戰,斬白題騎一人。③今在滑國東,去滑六日行④,西極波斯⑤。土地出粟、麥、瓜菓,食物略與滑同。普通三年,遣使獻方物。⑥(卷五四西北諸戎傳)

①白题(Baχtri)国,应位于今Balkh附近。

②“别种胡”,按其前引《梁书·裴子野传》,知此说无非是子野之臆断,不足为据。白题“王姓支”,或为“月氏”之后,亦与《汉书·灌婴传》的“白题将”无涉。致误原因与指“滑”为“八滑”之后同。盖其国所在,可以说是大月氏之故地。

③灌婴事见《汉书·灌婴传》。

④“六日行”:应为自白题国王治西赴滑国王治的行程。《梁职贡图》残卷“白题国使臣图题记”称:白题国“在滑国东,六十日行,西极波斯,二十日行”。也就是说,自白题国王治西赴滑国王治需“六十日行”,复自滑国王治西抵波斯国王治需“二十日行”。旣然本传有关西北诸戎的记述多采自《梁职贡图》,“六日”便很可能是“六十日”的夺讹。但如果仔细推敲《梁书·诸夷传》有关白题国的记载,诸如“在滑国东”,“食物略与滑同”(《梁职贡图》)亦有类似的记述),似乎白题为滑旁之国,不会远至“六十日行”。因此,若非《梁职贡图》题记衍“十”字,就是《梁书·诸夷传》作“六日行”别有所据。案:“六日行”应为自白题国王治西赴滑卽当时尚“游军而治”(《洛阳伽蓝记》卷五)的滑国王驻跸处的行程。

⑤所谓“西极波斯”很可能是说复自滑国西行,可抵波斯,并不是说白题国西与波斯相接。本传删去题记“西极波斯”之后“二十日行”四字。很可能是因为在传文编者看来,自位于滑国东“六日行”的白题国西抵波斯,“二十日行”是不可能的。

⑥参看《梁书·武帝纪下》和《梁职贡图》残卷“白题国使臣图题记”。

12.波斯國①,……國東與滑國,西及南俱與婆羅門國②,北與汎慄國③接。(卷五四西北諸戎傳)

①波斯国,按之年代,应指萨珊波斯国,尽管混入了一些与萨珊波斯无关的内容(详下)。一则,本传称波斯国“东与滑国”接,滑国无疑是指《魏书·西域传》的嚈哒国、《周书·异域传》的囐哒国。传文在另一处称:滑犹征其旁国波斯等,亦可互证。二则,传文称波斯国“北与泛栗国接”。结合《大唐西域记》卷一一关于波剌斯国“西北接拂懔(卽泛栗)国”的记载,亦可见所传波斯国位置与萨珊波斯同。[14]

③泛栗国,应卽所谓拂菻,卽东罗马。“泛栗”,一说乃Rūmi的伊朗语讹读Fūrūmi(意指罗马领土)的对译。[15]

二、魏书①

①《魏书》一百十四卷,北齐魏收(507-572)撰。

1.太安二年(456)十一月,① “嚈噠、普嵐國並遣使朝獻”。 ②(卷五高宗紀)

①这是嚈哒的首次朝贡北魏,也是嚈哒与中原王朝交往之始。其时,嚈哒已经控制了吐火罗斯坦。

②普岚,一说乃Rūmi的伊朗语讹读Fūrūmi(意指罗马领土)的对译,可能位于叙利亚的安条克城。[16]

2.正始四年(507)冬十月辛未,“嚈噠、波斯、渴槃陀①……諸國並遣使朝獻”。(卷八世宗紀)

①渴槃陀,一般认为位于叶尔羌河上游Sarikol溪谷,王治当位于今Tashkurghan。

3.永平二年(509)正月壬辰,“嚈噠薄知國①遣使來朝,貢白象一”。 ②(卷八世宗紀)

①薄知国(Baχtri),应该位于Balkh。

②在“薄知”上冠以“嚈哒”二字,也反映了他们之间的隶属关系。

4.永平四年(511)九月甲寅,“嚈噠、朱居槃①……等諸國並遣使朝獻”。(卷八世宗紀)

①朱居盘,应卽《梁书·西北诸戎传》所见“周古柯”。

5.延昌元年(512)十月,“嚈噠、于闐、高昌①及……諸國並遣使朝獻”。(卷八世宗紀)

①高昌,其前身当卽《汉书·西域传》所见“高昌壁”,故址当位于今高昌古城。

6.延昌二年(513)八月庚戌,“嚈噠、于闐、槃陀及……諸國並遣使朝獻”。(卷八世宗紀)

7.熙平二年(517)四月甲午,“……波斯、疏勒、嚈噠諸國並遣使朝獻”。(卷九肅宗紀)

8.神龜元年(518)二月戊申,“嚈噠……諸國並遣使朝獻”。(卷九肅宗紀)

9.神龜二年(519)四月乙丑,“嚈噠國遣使朝貢”。(卷九肅宗紀)

10.正光五年(524)閏二月癸巳,“嚈噠國遣使朝貢”。(卷九肅宗紀)

11.正光五年(524)十二月壬辰,“嚈噠……諸國並遣使朝貢”。(卷九肅宗紀)

12.永安三年(530)六月戊午,“嚈噠國獻師子一”。 ①(卷一〇孝莊紀)

①此狮子乃由波斯王献于嚈哒,复由嚈哒入贡北魏。此狮子当卽正光末(525)所贡,因丑奴反,路阻,永安三年始抵京师。

13.太昌元年(532)六月丙寅,“……嚈噠……並遣使朝貢”。(卷一一廢出三帝紀)

14.太昌元年(532)六月癸酉,“嚈噠國遣使朝貢”。(卷一一廢出三帝紀)

15.西域嚈噠、波斯諸國各因公使,並遺澄駿馬一匹。澄請付太僕,以充國閑。”①(卷一九中任城王傳)

①由此可窥嚈哒使者活动之一斑。

16.[高]徽,字榮顯,……延昌中(512-515),假員外散騎常侍,使於嚈噠,西域諸國莫不敬憚之,破洛侯①、烏孫②並因之以獻名馬。還,拜冗從僕射。神龜中(518-520),……又假平西將軍、員外散騎常侍,使嚈噠。……[高昋]與叔徽俱使西域。(卷三二高湖傳)

①破洛侯,应即“拔汗那”。

②乌孙,游牧部族,原来和月氏同在“敦煌、祁连闲”,具体而言在今哈密附近;约公元前130年左右西迁至伊犂河、楚河流域。[17]

17.嘉字靈鳳,金城楡中人①。旣立②,又臣于蠕蠕那蓋③。顧禮與義舒隨安保至洛陽。及蠕蠕主伏圖④爲高車⑤所殺,嘉又臣高車。初,前部胡人悉爲高車所徙,入於焉耆,[焉耆]又爲⑥嚈噠所破滅,國人分散,衆不自立,請王於嘉。嘉遣第二子爲焉耆王以主之。⑦(卷一〇一高昌傳)

①“嘉字灵凤,金城楡中人”:《周书·异域传下》也有类似文字,盖亦采自《魏书·高昌传》。

②曲嘉之立,目前一般认为在501年。

③那盖,蠕蠕可汗,492-506年在位,号候其伏代库者可汗。

④伏图,蠕蠕可汗,506-508年在位,号他汗可汗。

⑤高车,游牧部族。

⑥“又为”前应据今本补“焉耆”二字。

⑦嚈哒破焉耆的确切年代已不可考。据《魏书·世宗纪》,景明三年(502)来朝诸国中有“乌稽国”,“乌稽”当卽焉耆;结合前述嚈哒杀高车王储穷奇、纳弥俄突等记录,则其事当发生在6世纪最初五、六年内。焉耆旣破,其西北诸国无疑皆役属嚈哒。《隋书·西域传》有类似文字,当是《魏书·高昌传》之节略。

①粟特国位于锡尔河与阿姆河之间泽拉夫善河流域。“粟特”[siok-dk],一般认为是Soghd之对译。在本传描述时代,Soghd在迁自塞北的游牧部族嚈哒的控制之下。[18]

②“古之奄蔡”,似为误传。主要原因可能是董、高西使,在传闻“粟特”被“匈奴”(嚈哒)所灭的同时,又听说“奄蔡”卽阿兰(Alans)为匈人所灭;由于匈人和“匈奴”名称相同,匈人灭阿兰在370年左右,和“匈奴”(嚈哒)灭“粟特”的时间也相去不远,于是推断“奄蔡”为“粟特”。《魏书·西域传》编者乃根据董、高的报告,认定“粟特”卽“奄蔡”。[19]

③“温那沙”,乃Hūnashāh之对译。Huna,指嚈哒,嚈哒一度自称或被称为“匈奴”。

④“大泽”,指今咸海。

⑤“一万六千里:应表示自粟特国王治经康居国王治赴代的行程。案:本里数其实是《汉书·西域传上》所载奄蔡国王治去康居国王治2000里,康居国王治去长安12300里,与长安去代1900里之和。“一万六千里”应为“一万六千二百里”之夺讹。

⑥“匈奴杀其王而有其国”,指嚈哒人对索格底亚那的占领。

⑦“高宗(文成帝)初遣使朝贡其”诸字据《通典·边防九·西戎五》补。又,若据《通典》补字,“粟特王”前“高宗初”三字似可删去。魏收原文已不可知,祇能据文理推测之。

⑧“其王忽倪已三世矣”:这就是说,高宗初朝魏的“匈奴”王已经是第三代了。由此可见,“匈奴”统治“粟特”“已三世矣”,应自忽倪朝魏的年代上溯。换言之,“匈奴”卽嚈哒征服索格底亚那的时间可自高宗卽位之初(452)亦卽忽倪首次朝魏之年上溯“三世”(约80-90年),卽362-372年。

⑨这是索格底亚那人善于经商在汉文史籍中最早的明确记载。

⑩此条不见本纪。按克姑臧后,粟特国曾遣使北魏,然未闻请赎商人,或直至世祖末始获悉商人见虏事。

19.小月氏國①,都富樓沙城②。其王本大月氏王寄多羅子也。寄多羅爲匈奴所逐,③西徙後令其子守此城,因號小月氏焉。在波路④西南,去代一萬六千六百里⑤。先居西平、張掖之間,被服頗與羌同。其俗以金銀錢爲貨。隨畜牧移徙,亦類匈奴。⑥其城東十里有佛塔,周三百五十步,高八十丈。自佛塔初建,計至武定八年,八百四十二年,所謂“百丈佛圖” ⑦也。(卷一〇二西域傳)

①小月氏国,指受“匈奴”卽嚈哒攻击而南迁之寄多罗贵霜人。盖寄多罗王为“匈奴”人所逐西徙,令其子守富楼沙,这情形在《魏书》编者看来颇类似《汉书·西域传上》所载大月氏为匈奴所逐远去,“其余小众不能去者,保南山羌,号小月氏”,因而称盘踞富楼沙的寄多罗贵霜残余势力为“小月氏国”。[21]盘踞兴都库什山以南的寄多罗贵霜残部亦卽“小月氏”虽然很可能早在455年之前就役属嚈哒,但和许多役属嚈哒的小国一样,依然有某种自主权,其国名直至太和元年(477)在北魏的朝贡录上尚能见到。[22]据《魏书·高宗纪》,太安五年(459)五月“居常国遣使朝献”,和平元年(460)十月“居常王献驯象三”。“居常”,Kushan之音译,指大月氏王寄多罗之子所建小月氏国。《魏书·高祖纪上》载,太和元年(477)九月庚子,“车多罗……诸国各遣使朝贡”。“车多罗”卽“寄多罗”之异译,亦指小月氏国。又,《魏书·世宗纪》载,永平四年(511)六月乙亥和八月辛未有不流沙国遣使朝献。“不流沙”或卽“富楼沙”。

③传文所谓“匈奴”就是嚈哒,“寄多罗为匈奴所逐”乃指寄多罗贵霜人被嚈哒逐出吐火罗斯坦。[25]

④波路(Bolor),位于Gilgit河流域。

⑤“一万六千六百里”:表示自富楼沙城经波路国王治赴代的行程;亦卽富楼沙城去波路国王治二十七日行程(2700里),与波路国王治去代13900里之和。

⑥“先居”以下,是《魏书·西域传》编者根据过去的知识加进去的,并非当时乾陀罗地区“小月氏”的实际情况。“先居西平、张掖之间”一句,根据是阚骃《十三州志》;“被服颇与羌同”一句,采自《后汉书·西域传》;“随畜牧移徙,亦类匈奴”一句,是按照《汉书·西域传上》写的。仅“以金银钱为货”可能反映了当时的实际情况。[24]

⑦“百丈佛图”,应卽本传所见乾陀国之“雀离佛图”。

①“嚈哒”[iap-dat],一般认为系Ephthalites或Hephthalites之对译。[25]

②“高车之别种”:嚈哒与高车并不同族(传文:“其语与高车不同”)。高车别种说可能是由于嚈哒与高车均起源于塞北、同样经由金山南下而产生的联想。盖“别种”本来没有一定的内涵。[26]

③“其原出于塞北”:嚈哒可能是乙弗鲜卑之一部。乙弗虽可溯源于辽东,但祇有当它迁至塞北,成为杂胡之后,纔成为我们今天所知道的乙弗,这就是说,事实上乙弗也是起源于塞北。[27]

④“金山”,卽今阿尔泰山。

⑤“至高宗(文成帝)时已八九十年矣”十字据《通典·边防九·西戎五》补。案:嚈哒首次朝魏旣在高宗太安二年(456),故嚈哒自塞北度金山卽阿尔泰山南迁的时间当自456年上溯80-90年,约为366-376年。这就是说,嚈哒征服索格底亚那应该在366-377年。

⑥“胡”字据《通典·边防九·西戎五》补。此处所谓“胡”,一般认为指伊朗人。

⑦“剪发”,一般认为乃伊朗之风,嚈哒人剪发,无疑是西迁后受波斯影响使然。

⑧“其语与蠕蠕、高车及诸胡不同”:《梁书·滑国传》载:“其言语待河南人译然后通。”河南卽吐谷浑,其人之所以能译嚈哒语,显然不是因为嚈哒语与吐谷浑语相同,也不仅是由于吐谷浑北邻乙弗敌国,而且由于吐谷浑原是东部鲜卑,与嚈哒之前身乙弗鲜卑早有接触的缘故。

⑨今本《魏书》“可”下无“有”字。

⑩“无城邑”云云,表明嚈哒是典型的游牧部族。

21.初,熙平中,肅宗遣王伏子統①宋雲、沙門法力等使西域,訪求佛經。時有沙門慧生者亦與俱行,正光中還。②慧生所經諸國,不能知其本末及山川里數,蓋舉其略云。③(卷一〇二西域傳)

①“王伏子统”,应为“主衣子统”之讹。《北史·西域传》作“剩伏子统”亦误。[29]

②宋云等西使事迹,详见《洛阳伽蓝记》卷五。

③嚈哒以下朱居、渴槃陁、钵和、波知、赊弥、乌苌和乾陀七国传记,所列诸国旣与前文多有重复(朱居卽悉居半、钵和卽伽倍、赊弥卽折薛莫孙、乾陀卽小月氏),是否《魏书》或魏收原文固然不无可疑。但是,如果考虑到宋云、惠生等西使事迹本应入载“西域传”,录入其“行纪”则不足为怪;旣欲写其全程,则难免与前文重复(但也可能由于译称不同而误一国为二国);至于列于嚈哒国传之后,则可能是为补嚈哒国传之不足,盖宋云等所传诸国当时多为嚈哒属国。

22.朱居國①,在于闐西。其人山居。有麥,多林果。咸事佛。語與于闐相類。役屬嚈噠。②(卷一〇二西域傳)

①朱居应即朱居盘。

②如果朱居以下是七篇独立的传记,则无法解释为何多与前文重复。如果魏收从宋云、慧生记事中摘录这几国的材料,仅仅是为了补充前文所传,则完全可以把摘录的部份合幷到对应各国的传记中去。如果他有意让摘自宋云、慧生记事的部份独立出来,则理应将嚈哒与朱居等七国依次胪列在一起。具体地说,应将嚈哒列在钵和之后,波知之前,因为嚈哒也是“慧生所经”诸国之一。①*①船木胜马以为《魏书·西域传》写成后,曾有过三次追录:第一次追录阿钩羌至罽宾四国,第二次追录吐呼罗至拔豆六国,第三次追录嚈哒以下八国。前二次追录系魏收所为,最后一次乃魏收身后他人所为。案:这一推测旨在弥补关于《魏书·西域传》诸国乃按董、高所传“四域”排列之说,颇有未安之处。一则,前二次追录诸国理应按“四域”次序一一插入。二则,第三次追录诸国不该多同前文重复。三则,魏收生前读到宋云、慧生记事的可能性无法排除。[30]然而据载:渴槃陁国“在朱驹波”西,钵和国“在渴槃陁西”,波知国“在钵和西南”,赊弥国“在波知之南”,乌苌国“在赊弥南”,乾陀国“在乌苌西”;环环相扣,绝无嚈哒国插足之余地。由此可见,魏收心目中祇是要为嚈达立传,纔从宋云、慧生记事中将有关嚈哒的部份提取出来,结合其他资料,编成我们今天所见的“嚈哒传”。

23.渴槃陁國①,在葱嶺東,朱駒波西。河②經其國,東北流。有高山,夏積霜雪。亦事佛道。附於嚈噠。(卷一〇二西域傳)

①渴槃陁,应即渴槃陀,见本文魏书1.②注。

②河,指叶尔羌河。

24.鉢和國①,在渴槃陁西。其土尤寒,人畜同居,穴地而處。又有大雪山②,望若銀峯。其人唯食餅麨,飲麥酒,服氊裘。有二道③,一道西行向嚈噠,一道西南趣烏萇④。亦爲嚈噠所統。(卷一〇二西域傳)

①钵和,卽本传所见伽倍国。伽倍可能指Wakhan之东部,钵和乃指Wakhan之全部。“钵和”[puat-huai],一般认为系Wakhan之对译。

②大雪山,指兴都库什山。

③自叶尔羌,经渴槃陁(塔什库尔干),出钵和(Wakhan谷地),向西可往赴嚈哒(Balkh),向西南可达Swat河流域。

25.波知國①,在鉢和西南。②土狹人貧,依託山谷,其王不能總攝。有三池③,傳云大池有龍王,次者有龍婦,小者有龍子,行人經之,設祭乃得過,不祭多遇風雨之困。(卷一〇二西域傳)

①“波知”[puai-tie],名义待考。

③“三池”,地望待考。

26.賒彌國①,在波知之南。山居。不信佛法,專事諸神。亦附嚈噠。東有鉢盧勒國②,路嶮,緣鐵鎖而度,下不見底。熙平中,宋雲等竟不能達。③(卷一〇二西域傳)

①赊弥国,卽本传所见折薛莫孙国。“赊弥”[sjya-muat]与“双靡”为同名异译。

②钵卢勒国,应卽前文所见波路国。

③《洛阳伽蓝记》引“宋云行纪”载云等于神龟二年“十一月中旬入赊弥国”。

27.烏萇國,在賒彌南。北有葱嶺,南至天竺。婆羅門胡①爲其上族。婆羅門多解天文吉凶之數,其王動則訪決焉。土多林果,引水灌田,豐稻麥。事佛,多諸寺塔,事極華麗。人有爭訴,服之以藥,曲者發狂,直者無恙。②爲法不殺,犯死罪唯徙於靈山③。西南有檀特山④,山上立寺,以驢數頭運食,山下無人控御,自知往來也。⑤(卷一〇二西域傳)

①婆罗门胡,一说此婆罗门谓婆罗门教,奉梵王为主,佛教徒视为外道。[32]但据同传“事佛”的记载可知北魏时期的乌苌国主要是信佛的,这似乎表明婆罗门未必是婆罗门教徒。

②服药以断曲直,卽所谓“神判”,早就流行于南亚。《新唐书·西域传上》载乌茶(卽乌苌)国“国无杀刑,抵死者放之穷山。罪有疑,饮以药,视溲清浊而决轻重”。《大唐西域记》卷二载印度刑法,有四条裁判对证法,其四曰:“毒则以一羖羊,剖其右髀,随被讼人所食之分,杂诸毒药置右髀中,实则毒发而死,虚则毒歇而苏。”[33]

③“灵山”,似应据《洛阳伽蓝记》卷五改为“空山”。[34]

⑤参看《酉阳杂俎续集》八(§3.1)。

28.乾陀國①,在烏萇西,②本名業波③,爲嚈噠所破,因改焉。其王本是敕勒④,臨國已二世矣。⑤好征戰,與罽賓鬭,三年不罷,人怨苦之。⑥有鬭象七百頭,十人乘一象,皆執兵仗,象鼻縛刀以戰。所都城東南七里有佛塔,高七十丈,周三百步,卽所謂“雀離佛圖”也。⑦(卷一〇二西域傳)

①“乾陀”[kan(gian)-dai],一般认为Gandhāra之对译。同传另处作“乾陁罗”。据《魏书·世宗纪》,正始四年(507)十二月丁丑、永平四年(511)三月癸卯、六月乙亥和十月丁丑均有乾达国遣使朝献。“乾达”或与本传所载“乾陀”为同名异译。

②乾陀国位于今日以白沙瓦为中心的喀布尔河中下游地区,与同传所载小月氏国中心地区相同。

③“业波”[ngiap-puai],似乎可以视为Zabul之对音。盖乾陀罗在汉代被称为罽宾,宋云时代Zabul地区也被称为罽宾,因而有乾陀本名业波罗之误会。

④“敕勒”,应据《洛阳伽蓝记》卷五改正为“勅懃”。“勅懃”卽“特勤”,嚈哒官称号。

⑤“临国已二世”,据《洛阳伽蓝记》卷五,可知君临乾陀之嚈哒王已经是第三代了。若一世以三十年计,嚈哒入侵西北次大陆的年代应为450-460年。

⑥“与罽宾斗”者,应是嚈哒王Mihirakula。[35]

⑦“雀离(Sula)佛图”,应卽小月氏国的“百丈佛图”,两者形制大致仿佛。[36]

29.蠕蠕主“婆羅門①尋與部衆謀叛投嚈噠,嚈噠三妻,皆婆羅門姐妹也。②(卷一〇三蠕蠕傳)

①婆罗门:柔然可汗(521-525)。

30.窮奇①後爲嚈噠所殺,虜其子彌俄突等,其衆分散,或來奔附,或投蠕蠕。……阿伏至羅又殘暴,大失衆心,衆共殺之,立其宗人跋利延爲主。歲餘,嚈噠伐高車,將納彌俄突,國人殺跋利延,迎彌俄突而立之。②(卷一〇三高車傳)

①据《魏书·高车传》,高车原来役属于柔然,也许因为不堪柔然诛求,其中副伏罗部于487年在渠帅阿伏至罗率领下西走,在“前部西北”卽今准噶尔盆地一带独立建国。阿伏至罗称“大天子”,以其弟穷奇为“储主”,两人和睦,分部而立,前者在北,后者在南。至迟在6世纪初,嚈哒势力自西向东发展也到达准噶尔盆地,同新建的高车国发生冲突:①*①《魏书·世宗纪》载,正始四年(507年)十二月甲子,“蠕蠕高车民他莫孤率部来降”。“蠕蠕”二字之后可能夺脱其部帅之名。果然,结合同书“高车传”关于穷奇被杀后“其众分散,或来奔附”的记载,或可断嚈哒杀穷奇的年代为正始四年或稍前。

②这是嚈哒首次操纵高车王位的废立,时在世宗永平元年(508年)或稍前。

31.肅宗初,彌俄突與蠕蠕主醜奴①戰敗被禽,醜奴繋其兩脚於駑馬之上,頓曳殺之,漆其頭爲飮器。共部衆悉入嚈噠。經數年,嚈噠聼彌俄突弟伊匐還國。②(卷一〇三高車傳)

①丑奴:柔然可汗(508-520)。

②这是嚈哒第二次操纵高车王位的废立。不难想见,伊匐是嚈哒在纳弥俄突时留下作人质的。足见嚈哒操纵高车有一套颇为周密的计划,可谓长于此道。

32.卿遠據沙外,頻申誠款,覽揖忠志,特所欽嘉。①蠕蠕、嚈噠、吐谷渾②所以交通者,皆路由高昌,掎角相接。今高昌內附,遣使迎引,[蠕蠕旣與吐谷渾往來路絕,姦勢亦沮,於卿彼藩,便有所益,行途經由,宜相供俟,]③不得妄令羣小敢有陵犯,擁塞王人,罪在不赦。④(卷一〇三高車傳)

①508年,高车王弥俄突遣使朝北魏,世宗颁此诏。

②Tuyuhun 吐谷浑,原为鲜卑慕容部之一枝,后西迁至今甘肃南部。青海等地建立政权,7世纪60年代为吐蕃所灭。

③括号内的字据《通典·边防一三·北狄四》补正。[37]

④这段话简要地说明了公元六世纪初西域北道的形势,由于高昌内附,柔然、吐谷浑都无法利用这个交通枢纽,所谓“奸势亦沮”。而这种形势对于新兴的高车是十分有利的,诏书所谓“于卿彼藩,便有所益”云云,显然是诱之以利,藉高车之力维持商道畅通,同时抑制柔然、吐谷浑的势力。至于嚈哒,自456年首次朝献以来,同北魏无疑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所以宣帝在上述诏书中没有把它和柔然、吐谷浑相提并论。而嚈哒亦深知高昌一地对于通商的重要性,面临高车势力的扩张,除与之对抗外,也采取同北魏相仿的政策,卽加以利用。嚈哒两次操纵高车王位的废立,积极扶植亲嚈哒的人当高车王,都是为了控制高车,借高车之力同柔然对抗,使商道不致梗塞。

三、周书①

①《周书》五十卷,唐令狐德棻(583-666)等撰。

1.明帝二年(558)六月癸亥,“囐噠①遣使獻方物”。(卷四明帝紀)

①囐哒,为Nephthalites或Ephthalites之对译,卽《魏书·西域传》所见嚈哒。

2.科羅①死,弟俟斤②立,號木杆可汗。……性剛暴,務於征伐。乃率兵擊鄧叔子③,滅之。……俟斤又西破囐噠,④東走契丹⑤,北幷契骨⑥,威服塞外諸國。(卷五〇異域傳下)

①科罗:突厥可汗,号乙息记(552-553)。

②俟斤:突厥可汗,号木杆(553-572)。

③邓叔子:柔然可汗(553-555)。

④俟斤西破囐哒(Hephthalites)在558年。

⑤契丹:东北游牧部族。

⑥契骨:隋代西北游牧部族。

3.囐噠國,①大月氐之種類,②在于闐之西,東去長安一萬百里。③其王治拔底延城,蓋王舍城也。④其城方十餘里。刑法、風俗,與突厥畧同。⑤其俗又兄弟共娶一妻,夫無兄弟者,其妻戴一角帽;若有兄弟者,依其多少之數,更加帽角焉。⑥其人兇悍,能戰鬭。于闐、安息等大小二十餘國,皆役屬之。⑦(卷五〇異域傳下)

①囐哒,卽《魏书·西域传》所见嚈哒。[ngian-dat]为Nephthalites之对译

②“大月氐之种类”:“氐”字应为“氏”字之讹。案: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囐哒历史上与大月氏有瓜葛。本传如是说,祇能认为是囐哒西徙中亚后建国于曾被大月氏征服的地区的缘故。[38]

③“一万百里”:表示囐哒国王治经于阗国王治赴长安的行程;亦卽囐哒国王治去于阗国王治二十四日行程(2400里),与于阗国王治去长安7700里之和。

⑤突厥,继蠕蠕之后在北亚兴起的强大游牧政权。

⑥“其俗又兄弟共娶一妻”云云,说明在本传描述的时代囐哒人实行一妻多夫。案:这是囐哒西迁中亚之后入乡随俗,并非囐哒固有的习俗。[39]

⑦“于阗、安息”云云,极盛时期的囐哒曾伸张势力于中亚大部份地区。《洛阳伽蓝记》卷五所谓“南至牒罗①*①“牒罗”,应卽《魏书·西域传》所见“迭伏罗”之异译。在Zabulistan(Gazna)。,北尽勅勒②*②“勅勒”,此处指代高车,特指487年西迁至今吐鲁番西北自立之高车副伏罗部。,东被于阗,西及波斯”。按之下文,此处所谓“安息”似在阿姆河流域。

4.大統十二年(546),遣使獻其方物。①魏廢帝二年(552)②,明帝二年,竝遣使來獻。後爲突厥所破,部落分散,職貢遂絕。③ (卷五〇異域傳下)

①此则不见《周书》“本纪”。

②此则不见《周书》“本纪”。

③“后为突厥所破”云云,6世纪中,突厥在北亚兴起。546年前,其首领土门(?-552年在位)为柔然击败铁勒,居功求婚,遭柔然可汗阿那瓌(520-552年在位)訾辱,土门怒,斩使与绝,并于552年击破之,阿那瓌自杀。在突厥的连续打击下,柔然汗国终于全面崩溃。突厥尽有其地,西境遂同嚈哒邻接。在西方,库萨和一世(Khusrau I,531-579年在位)卽位后,在政治、经济、军事上进行了一系列改革,萨珊波斯国势于是转盛。库萨和一世一面继续同拜占庭争夺地中海等地霸权,一面同突厥联姻结盟,共谋嚈哒。6世纪50年代末至60年代初,突厥、波斯联军夹击嚈哒,嚈哒国破;突厥、波斯以阿姆河为界中分嚈哒领土。不久,突厥势力继续南下,占有全部嚈哒旧壤。嚈哒余众则散处北亚、中亚和次大陆各地。渐与当地诸族融合。[40]

四、隋书①

①《隋书》五十卷,唐魏征(580-643)等撰。

1.嘉字靈鳳,金城楡中人,旣立,又臣于茹茹①。及茹茹主爲高車所殺,嘉又臣于高車。屬焉耆爲挹怛②所破,衆不能自統,請主於嘉。嘉遣其第二子爲焉耆王,由是始大,益爲國人所服。嘉死,子堅立。(卷八三西域傳)

①茹茹,卽《魏书·西域传》所见蠕蠕。

②挹怛,卽《魏书·西域传》所见嚈哒。

2.吐火羅國①,都葱嶺西五百里②,與挹怛雜居。③都城方二里。勝兵者十萬人,皆習戰。其俗奉佛。兄弟同一妻,迭寢焉,每一人入房,戶外挂其衣以爲志。生子屬其長兄。④其山穴中有神馬,每歲牧牝馬於穴所,必産名駒。南去漕國⑤千七百里⑥,東去瓜州五千八百里⑦。大業中,遣使朝貢。⑧(卷八三西域傳)

①吐火罗国,一般认为指Tokhāristān。一说本传的“吐火罗”仅包括今天Kunduz北方的Qal'a-ye Zāl地区,亦卽见诸阿拉伯地理书的Warwālīz。[41]

②“五百里”:自吐火罗国王治至葱岭的行程。

③“与挹怛杂居”:挹怛部落原游牧于塞北,西迁后以吐火罗斯坦为统治中心,此时其政权为突厥、波斯联盟所破,余众乃与土著杂居。

⑥“千七百里”:自吐火罗国王治至漕国王治的行程。

⑦“五千八百里”:自吐火罗国王治至瓜州的行程,经由不明。《通典·边防九·西戎五》作“东去瓜州六千七百里”。

⑧据《隋书·炀帝纪下》,吐火罗国于大业十一年(615)正月甲午朔遣使朝贡。

3.挹怛國,都烏滸水①南二百餘里,②大月氏之種類也。③勝兵者五六千人。俗善戰。先時國亂,突厥遣通設字詰强領其國。④都城方十餘里。多寺塔,皆飾以金。兄弟同妻。婦人有一夫者,冠一角帽,夫兄弟多者,依其數爲角。⑤南去漕國千五百里⑥,東去瓜州六千五百里⑦。大業中,遣使貢方物。⑧(卷八三西域傳)

①乌浒水,卽阿姆河。“乌浒”,Oxus之对译。

②“二百余里”:自挹怛国王治至乌浒水的行程。挹怛国王治位于Balkh附近。[44]

③“大月氏之种类”:已知挹怛与大月氏并无关系,但因为挹怛人自塞北西迁中亚后,统治中心便移至吐火罗斯坦,该处自东汉以来曾先后在贵霜和寄多罗贵霜的统治之下,而中国对贵霜和寄多罗贵霜一直如《后汉书·西域传》所言“本其故号”,称之为“大月氏”,故本传误以为挹怛亦是“大月氏之种类”。《周书·异域传下》和本传所述皆为挹怛定都阿姆河以南后的情况,故有可能以为挹怛人从来就定居该处。

④此处所谓“国乱”,或卽挹怛残部乘达头东进之机骚动。此乱平定之后,突厥乃遣通设名诘强者监领其国。案:“通设”,应卽“吐屯设”;“吐屯”联读便成“通”字。

⑤婚俗:按之《魏书·西域传》“嚈哒条”原文,挹怛人最初并无一妻多夫之俗。而据本传有关吐火罗人婚俗的记载,可知挹怛人染有此风当系进入中亚后受土著影响所致。[45]

⑥“千五百里”:自挹怛国王治至漕国王治的行程。案:漕国王治有可能是计算去挹怛国、吐火罗国行程的基准点。

⑦“六千五百里”:自挹怛国王治至瓜州的行程,经由不明。

⑧此则不见“本纪”。

4.木杆勇而多智,遂擊茹茹,滅之;西破挹怛,①東走契骨,北方戎狄悉歸之,抗衡中夏。(卷八四突厥傳)

①事实上“西破挹怛”的是室点密,并非木杆本人。仅仅因为木杆当时系突厥最高可汗,《隋书·突厥传》纔以破挹怛之功归之。室点密卽西史所见Silzibul,曾奉木杆可汗之命,与其子达头等率所部西征挹怛,于558年前与萨珊波斯Khusrau一世(531-579年在位)联兵破灭其国,以阿姆河为界中分其土。[46]

5.開皇三年(583年)詔:“達頭①前攻酒泉,其後于闐、波斯、挹怛三國一時卽叛。”②(卷八四突厥傳)

①达头,西突厥可汗(r. 576-603),名阿史那玷厥。

②达头攻酒泉,在宣政元年(578)。《周书·宣帝纪》载,武帝宣政元年(578)十一月,“突厥寇边,围酒泉,杀掠吏民”。而据此诏,则宣政元年围攻酒泉者应为达头。

五、旧唐书①

①《旧唐书》二百卷,后晋刘昫(887-946)等撰。

1.月氏都督府,於吐火羅國所治遏換城①置,以其王葉護領之。於其部內分置二十四州,都督統之。太汗都督府,於嚈噠部落所治活路城②置,以其王太汗領之。仍分其部置十五州,太汗領之。(卷四〇地理志三)

①遏换城(Warwālīz),今阿富汗喀布尔北昆都士。

②活路城,位于阿富汗喀布尔西北马扎里沙里夫。

2.初,室點密從單于統領十大首領,有兵十萬衆,往平西域諸胡國,自爲可汗,號十姓部落,世統其衆。①(卷一九四突厥傳下)

六、新唐书①

①《新唐书》二百二十五卷,宋欧阳修(1007-1072)、宋祁(998-1061)撰。

①呼延都督府,辖境包括今宁夏、内蒙古巴彦淖尔盟等地。

②贺鲁州,见祝治今内蒙古巴彦淖尔盟境。

③云中都督府,治云中古城,即盛乐城,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县西北。

④葛逻州,治今内蒙古巴彦淖尔盟境。

⑥北庭,北庭都护府,702年置,治今新疆Jimsar北破城子(Poschengzy)。

2.挹怛國,漢大月氏之種。①大月氏爲烏孫所奪,西過大宛,擊大夏臣之。治藍氏城。②大夏卽吐火羅也。③嚈噠,王姓也,後裔以姓爲國,訛爲挹怛,亦曰挹闐。④俗類突厥。⑤天寶中遣使朝貢。⑥(卷二二一西域傳下)

①汉大月氏之种,参看本文隋书3.③注。

②“大月氏为乌孙所夺”云云,见《汉书·西域传》。“蓝氏”,《汉书·西域传》作“监氏”,均指巴克特里亚首府。

③“大夏卽吐火罗也”。“大夏”则应系Tochari(Tukhāra)之对译,大夏国应系吐火罗(覩货逻)人所建;此所以《新唐书·西域传下》径称“大夏卽吐火罗也”。参看余太山《古族新考》,中华书局,2000年,pp. 1-28。

④嚈哒、挹怛和挹阗皆同名异译。

⑤俗类突厥,盖挹怛亦一游牧部族。

⑥天宝中遣使朝贡,不见本纪。

3.吐火羅,或曰土豁羅,曰覩貨邏,元魏謂吐呼羅者。①居葱嶺西,烏滸河②之南,古大夏地。與挹怛雜處。勝兵十萬。國土著,少女多男。北有頗黎山③,其陽穴中有神馬,國人游牧牝于側,生駒輒汗血。其王號“葉護”。④武德、貞觀時再入獻。⑤(卷二二一西域傳下)

①吐火罗、土豁罗、覩货逻和吐呼罗均同名异译。

②乌浒河,见本文隋书3.②注。

③颇黎山,具体位置不详。或因盛产颇黎得名。《册府元龟》卷九七一载“开元二十九年(741)三月,吐火罗遣使献红颇黎、碧颇黎……。”

④其王号“叶护”:因为其王是突厥人。

⑤武德、贞观时再入献:不见本纪。

4.劫者,①居葱嶺中,西及南距賒彌,②西北挹怛也,去京師萬二千里。(卷二二一西域傳下)

①劫国,一说位于Mastūj。[47]

②赊弥,见本文魏书26.①注。

参考文献:

[1]参看YuT1986,pp. 8-11。YuT1986=余太山《嚈哒史研究》,济南:齐鲁书社,1986。

[2]见YuT1986,pp. 44-75。YuT1986=余太山《嚈哒史研究》,济南:齐鲁书社,1986。

[3]见YuT1986,pp. 193-216。YuT1986=余太山《嚈哒史研究》,济南:齐鲁书社,1986。

[4]关于滑国的一妻多夫制, 见YuT1986,pp. 26-27,155-156。YuT1986=余太山《嚈哒史研究》,济南:齐鲁书社,1986。

[6]关于滑人的语言,参看YuT2001。YuT2001=余太山“嚈哒史若干问题的再研究”,《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学刊》1(2001年),pp. 180-210。

[7]见笈多印度铭文。见Bühler1892。Bühler1892=G. Bühler, “The New Inscription of Toramana Shaha”.EpigraphiaIndiaI, Calcutta, 1894, pp. 238-241.

[8]见《洛阳伽蓝记》卷五“宋云行记”。《洛阳伽蓝记校释》,[北魏]杨衒之撰,周祖谟校释,中华书局,1963年。

[9]Dewing1914。Dewing1914=H. B. Dewing, tr., Procopius,HistoryoftheWars,withanEnglishTranslation. 7 vols. New York, 1914-1940.

[10]Velankar1948(4: 68)。Velankar1948=D. H. Velankar, ed., Raghuva??a of Kālidāsa, with the Commentary of Mallinātha. Bombay, 1948.

[11]见YuT2001。YuT2001=余太山“嚈哒史若干问题的再研究”,《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学刊》1(2001年),pp. 180-210。

[12]Matsuda1975。Matsuda1975=松田壽男“イラン南道論”,《東西文化交流史》,雄山閣,1975年,pp. 217-251。

[13]見Marquart1901,pp. 223-225,242-243;Shiratori1970-1,esp. 101-105;Shiratori1971-1,esp. 16-17;YuT1992,pp. 30-32。Marquart1901=J. Marquart, ērān?ahr. Berlin: 1901;Shiratori1970-1=白鳥庫吉“西域史上の新研究, 大月氏考”載《白鳥庫吉全集·西域史研究(上)》,東京:岩波書店,1970年,pp. 97-227;Shiratori1971-1=白鳥庫吉“プトレマイオスに見えたる葱嶺通過路に就いて”,載《白鳥庫吉全集·西域史研究(下)》,東京:岩波書店,1971年,pp. 1-41;YuT1992=余太山《塞种史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

[14]Uchida1970-72 (B);Enoki1963。Uchida1970-72 (B)=內田吟風“魏書西域傳原文考釋 [中]”,《東洋史研究》30~2(1971年),pp. 82-101;Enoki1963=榎一雄“梁職貢圖について”,《東方學》26(1963年),pp. 31-46。

[15]Enoki1963。Enoki1963=榎一雄“梁職貢圖について”,《東方學》26(1963年),pp. 31-46。

[16]Shiratori1971-2,esp. 433-438。Shiratori1971-2=白鳥庫吉“拂菻問題の新解釋”,載《白鳥庫吉全集·西域史研究(下)》,東京:岩波書店,1971年,pp. 403-592。

[17]有关乌孙的研究,详见YuT1992,pp. 131-143。YuT1992=余太山《塞种史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

[18]MaX1987。MaX1987=马小鹤“米国钵息德城考”,《中亚学刊》2(1987年),pp. 65-75。

[19]YuT1986,pp. 44-65。YuT1986=余太山《嚈哒史研究》,济南:齐鲁书社,1986。

[20]Cf. YuT2003,pp. 65-94。YuT2003=余太山《两汉魏晋南北朝正史西域传研究》,北京:中华书局,2003年。

[21]YuT1986,pp. 66-75。YuT1986=余太山《嚈哒史研究》,济南:齐鲁书社,1986。

[22]YuT1986,pp. 85-87。YuT1986=余太山《嚈哒史研究》,济南:齐鲁书社,1986。

[23]详见YuT1986,pp. 66-74。YuT1986=余太山《嚈哒史研究》,济南:齐鲁书社,1986。

[24]Enoki1958。Enoki1958=榎一雄“キダ─ラ王朝の代について”,《東洋學報》41~3(1958年),pp. 1-52。

[25]关于嚈哒的名称,见YuT2001。YuT2001=余太山“嚈哒史若干问题的再研究”,《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学刊》1(2001年),pp. 180-210。

[26]Cf. YuT1986,pp. 8-43。YuT1986=余太山《嚈哒史研究》,济南:齐鲁书社,1986。

[27]YuT2001。YuT2001=余太山“嚈哒史若干问题的再研究”,《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学刊》1(2001年),pp. 180-210。

[28]见《十七史商榷》卷六八。《十七史商榷》,[清]王鸣盛撰,《续修四库全书》史部(第452册)。

[29]Uchida1970-72 (C)。Uchida1970-72 (C)=內田吟風“魏書西域傳原文考釋 [下]”,《東洋史研究》31~3(1972年),pp. 58-72。

[30]Funaki1951;Funaki1952,pp. 1-18。 Funaki1951=船木勝馬“魏書西域傳考—成立と補綴と復原—”,《東洋史學》2(1951年),pp. 56-74;Funaki1952=船木勝馬“魏書西域傳の復原 -- 魏書西域傳考(二)”,《東洋學報》5(1952年),pp. 1-18。

[31]Marquart1901, p. 245;Cf. Chavannes1903, pp.379-441; Stein1907, p. 14;Kuwayama1990, pp. 101-103。Marquart1901=J. Marquart,rānšahr. Berlin: 1901;Chavannes1903=E. Chavannes, “Voyage de Song Yun”.Belletindel'EcoleFrançaised'Extréme-Orient3 (1903): pp. 379-441;Kuwayama1990=桑山正進《カーピシー=ガンダーラ史研究》,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1990年。

[32]《洛阳伽蓝记校注》,p. 286。《洛阳伽蓝记校注》,[北魏]杨衒之撰,范祥雍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

[33]见《大唐西域记校注》,p. 205。关于印度的神判,见Bühler1886, pp. 273-274 (ch. 8, no. 109-116)。《大唐西域记校注》,[唐]玄奘、辩机着,季羡林等校注,中华书局,1977。Bühler1886=The Laws of Manus. Translated with extracts from seven commentaries by G. Bühler. Oxford, 1886.

[34]见《洛阳伽蓝记校注》卷五。《洛阳伽蓝记校注》,[北魏]杨衒之撰,范祥雍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

[35]见YuT1986, pp. 85-102。YuT1986=余太山《嚈哒史研究》,济南:齐鲁书社,1986。

[36]关于犍陀罗的佛教,见《洛阳伽蓝记校注》,pp. 317-340;另请参看Hatani1914, pp.487-506。《洛阳伽蓝记校注》,[北魏]杨衒之撰,范祥雍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Hatani1914=羽溪了諦《西域之佛教》,京都:法林館,1914年。

[37]Shirasu1984。Shirasu1984=白須淨真“麴氏高昌國における上奏文書試釋——民部、兵部、都官、屯田等諸官司上奏文書の檢討”,東洋史苑 23 (1984年), pp.13-66。

[38]见YuT1986, pp. 8-43。YuT1986=余太山《嚈哒史研究》,济南:齐鲁书社,1986。

[39]详见YuT1986, pp. 26-27, 155-156。YuT1986=余太山《嚈哒史研究》,济南:齐鲁书社,1986。

[40]见YuT1986, pp. 103-113。YuT1986=余太山《嚈哒史研究》,济南:齐鲁书社,1986。

[41]Kuwayama1990, pp. 399-411。Kuwayama1990=桑山正進《カーピシー=ガンダーラ史研究》,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1990年。

[42]Kuwayama1990, pp. 165-177, 297-308;Kuwayama1992, p. 117。Kuwayama1990=桑山正進《カーピシー=ガンダーラ史研究》,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1990年。;Kuwayama1992=桑山正進編《慧超往五天竺國傳研究》,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1992年。

[43]Marquart1901, p. 285。Marquart1901=J. Marquart, ērānšahr. Berlin: 1901.

[44]YuT2001, pp. 180-210。YuT2001=余太山“嚈哒史若干问题的再研究”,《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学刊》1(2001年),pp. 180-210。

[45]见YuT1986, pp. 26-27, 155-156。YuT1986=余太山《嚈哒史研究》,济南:齐鲁书社,1986。

[46]见YuT1986, pp. 103-113。YuT1986=余太山《嚈哒史研究》,济南:齐鲁书社,1986。

[47]Shiratori1970-2, esp. 355-358。Shiratori1970-2=白鳥庫吉“罽賓國考”,載《白鳥庫吉全集·西域史研究(上)》,東京:岩波書店,1970年,pp. 295-359。

责任编辑卢劲英文审校孟俊一

收稿日期:2015-12-01

作者简介:余太山(1945-) ,男,江苏无锡人,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专治中亚史、中外关系史。

中图分类号:K3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733X(2016)01-0062-15

Records Relevant to the Hephthalites in Ancient Chinese Historical Works (Volume 1 of 2)

YU Tai-shan

(Institute of History,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00732, China)

Abstract:The historical materials on the Hephthalites involve at least nine languages. Of them, the most important are undoubtedly the Chinese historical materials. In a manner of speaking, if there were no Chinese historical materials, it would be impossible to reconstruct the history of the Hephthalites. The number of Chinese historical materials is few, but they cover a very wide range. Here we can only select the most valuable, and dismiss the repetitive or indirect materials.

Key words:Hephthalites; the state of Hua; Yid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