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伦·斯特拉顿
我家并非一直住在波南的贫民窟里。最初,爸爸的牧牛场就是我们的家,在提若村往北三百多公里的一大片牧场里。我跟爸爸、妈妈、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挤在一座只有一个房间的泥巴屋里。(本来我还有两个姐姐,不过都在我出生之前就死了,一个是因为喝了不干净的水,另一个死于坏疽。)我的伯伯、伯母和堂兄弟姐妹们,也住在这片牧场的泥巴屋里。本来我奶奶也住这里,自从我爷爷死后,她就跟我两个未婚的姑姑一块儿,住回了村子里。
在牧牛场的日子过得十分缓慢。冬天的时候河床干涸,麻雀的窝就像干草苹果似的,挂在金合欢树上。光秃秃的地上,几棵可乐豆木和几丛乌木顽强地挺立着,才总算没让这儿成为一片沙漠。为了帮妈妈们收集井水,或是帮爸爸们牧牛,我和几个堂兄弟姐妹得花上好几天的时间。可是,我也记得夏季的雨是怎么下的。河川奔流而至,一夜之间,芦苇与绿草便蹿得高过了头顶。于是我们捉迷藏,放任牛群随意吃草。牛群向来都知道应该什么时候、如何回到牛圈中来,可我们这些小孩的运气就没那么好了。迷失在草丛里是常有的事,因此我们必须学会辨认方圆几公里之内,每一棵树的树梢长什么模样——它们就是这里的路标。
有一天,這样平静的日子被打破了。当时我还小,不太明白大人之间的口角是怎么开始的,只知道爸爸是家里几个兄弟当中最年轻的,他和伯伯们似乎是为了分配收成而吵了起来。那时候,正好波南的钻石矿山越挖越大,爸爸便报名加入了矿工队伍,于是我们全家就搬到了南方。只有姐姐莉莉留下来,嫁到了隔壁牧牛场。
来到波南之后,起初我好想家,好想念跟堂兄弟姐妹们一起玩耍的日子,也很想念乡村广阔的天空。想念傍晚时夕阳渐渐变胖的模样,活像个燃烧着的巨大柳橙,慢慢沉到地平线以下;到了晚上,点点繁星会把夜空变为令人惊叹的穹苍。而城市的天空却总是遮遮掩掩的,黑夜的魔力也因闹市和矿区里流泻出来的灯光减色不少。不过波南还是有优点的。我们的新家是水泥砌的,而不再是泥巴盖的。而且,每条街上都有供应干净自来水的供水站。如果生病的话,还有一个医院。爸爸还说,公司发了口粮卡,这等于说我们永远都不必担心挨饿。不过,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伯伯和伯母们再也没法乱动我的私人东西了。尽管很想念堂兄弟姐妹们,我还是跟矿区里的孩子交上了朋友。比如爱丝特。
到波南的第一天,我一个人坐在院子里,觉得好孤单,真想跑回提若村去。就在那个时候,爱丝特一蹦一跳地走了过来,头发上插着好几把我平生仅见最大的梳子。
“嗨,”她说,“我叫爱丝特,今年六岁。”
“我叫倩达,也是六岁。”
“哇,好棒,那我们不就是双胞胎?我在这儿住了好久好久了,有一辈子了吧,我想,看我昏倒给你看。”她不停地转着圈,直到跌倒在地。
爱丝特和我在同一所学校上学。这里的学校不像牧牛场的那样,我就坐在一棵树下,由伯母教我针线活;也不像村子里那样,全校只有一块黑板和一位老师,粉笔用光之后,就用猎狗硬硬的白色粪便代替。不是的,这里有科学实验室,有图书馆,有一整套的百科全书,好几套几何绘图仪,还有公用的削铅笔机。我的老师们有些是本地的大学毕业生,有些则是来自北美、只有两年签证期的外国人。
“我吸收所有的好东西。”西拉连先生这么说。他是我现在的英文老师,也是我从小以来最喜欢的老师。爱丝特总爱取笑我,老说我爱上他了。我跟她说别傻了。其实只是,有些老师被我问到比较难答的问题时,总难免会发火,但西拉连先生却从来不会。要是他不知道答案的话,就会对我眨眨眼睛,说下回再告诉我。到时他不但会给我答案,也会给我带一本他觉得我可能会喜欢的书,比如托马斯·莫福洛、诺尼·贾巴福或者盖儿·索波-莫维的书。我总是很快就把书读完了,于是他又借给我一本。西拉连先生说,要是我继续用功的话,说不定可以考取一笔海外奖学金,去看看这个世界。他说这话时眼睛亮亮的,总是让我禁不住想:也许他真是这么相信的。
“他为什么不相信呢?”我告诉妈妈的时候,她说,“只要你全力以赴,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