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岭南琴派的传承之路越走越宽广”
——世界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谢导秀访谈

2016-08-01 03:34侯月祥
岭南文史 2016年2期
关键词:古琴岭南

侯月祥



人物专访

“让岭南琴派的传承之路越走越宽广”
——世界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谢导秀访谈

侯月祥

谢导秀先生是岭南古琴艺术的当代大师,岭南琴派的第八代传人,广东古琴研究会终身荣誉会长,广州市岭南古琴艺术研究所首席顾问。曾任星海音乐学院古琴客座教师。2009年4月,他被广东省人民政府聘为省文史研究馆馆员;同年5月,荣获“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古琴艺术(岭南派)代表性传承人”称号。

五一前夕,我们访问了谢导秀先生。同时,有机会亲眼观看了他指导弟子宁兰清古琴演奏的情景。

谢导秀先生在抚琴

“ 古琴是国乐,是国粹”

侯月祥(以下简称“侯”):据我们所知,古琴是中华民族独有的具有悠久历史的一种弹弦乐器,早在周代已有。最近有报道说,湖北郭家庙出土了中国最早的琴,距今2700多年。中国古琴已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请谢老师讲讲琴史好吗?

谢导秀(以下简称“谢”):不错,古琴是我们祖国的文化瑰宝,可以说是国乐、国粹。古琴作为中国经典的一种乐器,在古代也写作“琹”。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形成了独特的演奏艺术和各具特色的流派,主要以地域划分,如川派、浙派、虞山派、岭南派等。古琴在汉魏六朝时期曾是伴奏相和歌的乐器之一,隋唐九部、十部乐中,亦作伴奏乐器。形制上汉代基本定型,魏晋以后与现在大致相同,琴面有标志泛音位的琴徽,琴身为狭长型木质音箱,长约110厘米,琴头约宽17厘米,琴尾约宽13厘米。面板一般用桐木、杉木制成,外侧有徽13个;底板用梓木制成,开有大小不同的两个出音孔,称“凤沼”、“龙池”。古代琴面有五根弦或十根弦,现今琴面大都是七弦琴。奏乐时右手弹弦,左手按弦,有吟、猱、绰、注等手法。古琴常规正调定弦有四个八度加一个大二度,音色变化丰富,深得官府、民间喜爱。

“个人兴趣要服从国家需要”

侯:请教谢老师,你是怎么爱上古琴艺术的?

谢:我是梅县客家子弟,小时候喜欢听人唱山歌,喜庆时打锣鼓、“闹八音”。我很小就学会吹口琴,五岁就做“鼓板”,相当于担当锣鼓队指挥的角色。当时个子还小,要骑在鼓上打鼓,大人见了既惊奇又钦佩。后来我对民族乐器有些兴趣,也有点天分吧,很快学会了吹笛、拉二胡、打竹板等。特别是拉二胡是我的挚爱,1960年我就是凭一把二胡考入了广州音乐专科学校(今星海音乐学院前身)。但是一进学校,却要分配我进古琴专业班。当时一听,脑子里有些懵,不知道古琴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怎么玩法,更谈不上欣赏。当时古琴专业只有一两个学生,上课条件也不好,没有课室,没有教学用的古琴,要靠老师私人关系借来教学。开学那几晚,精神压力很大,翻来覆去睡不着。我的导师是岭南古琴大师杨新伦(1898—1990,番禺人),他给我弹琴曲,讲乐理,谈琴史,阐述古琴的意义与人生哲理,对我震动很大。我们那个时代,特别强调顾全大局、以国家利益为重,个人兴趣要服从国家需要。其实,我也很快迷上了古琴艺术,甚至达到痴迷的程度。主要是受古琴魅力的吸引,加上杨新伦老师诲人不倦的指教,使我很快热爱古琴艺术。1963年,当我从广州音乐专科学校毕业时,已立意继承祖国古琴音乐遗产,为发扬岭南琴派艺术,决心贡献自己毕生力量。

五十多年的古琴传承漫漫路,认定坚守。“文化大革命”时期,我由音乐老师改为美术老师。我只能偷偷藏琴,偷偷拜师,偷偷练琴,对古琴始终不离不弃,直至今天。

五十多年过去了,回想当年,深感自己的人生选择是十分正确的。个人的专长、爱好与国家、与社会息息相关。我这一生与古琴打交道,没有虚度,永不言悔。为国家社会承继古琴瑰宝,成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国家和人民给了我许多荣誉,非常感激。

“成功是三分悟性和七分打拼的总和”

侯:谢老师是成功人士,知名度很高。能谈谈你从事古琴艺术的成功之道吗?

谢:“成功”不敢说,倒是有不少体会。我觉得五十多年的古琴实践,有三个体会。

一是向古琴家学习。岭南琴学是中国琴学重要一脉。岭南琴踪,可以追溯到西汉初年,到南宋已形成岭南琴学。后人整理了一部《古岡遗谱》,有30多首古琴曲,目前只发现7首。1975年我与杨新伦老师对《古岡遗谱》进行重新整理与记录,结集付印,广为散发,现在成为教科书。在岭南琴派论著中,最著名的是清人黄景星(?—1842,番禺人)著《悟雪山房琴谱》,全套七册,收集琴曲50首,原刊于1836年(清道光十六年),现在完整版已非常难得。1998年8月,我听说云南昆明有6卷清抄本,立即带上刘虹等7位学员赶赴昆明寻访。结果找到云南省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李瑞先生,他收藏有清抄本全套。我们征得同意,赶快影印,背回六大本影印本,又在广州复制,无偿散发给学员,如今也成了古琴教材。

二是向名师学习。我的导师杨新伦是著名古琴专家,省文史研究馆馆员,我从他身上学到不少思想修养和古琴技艺。很多人问我说:学琴有什么窍门?我说:最大的窍门就是向名师学习,一个劲地学,因为机会难得。起初琴少,我跟杨老师学琴,往往早上四五点钟起床练;家在广州也很少回家,宿舍、课室、饭堂、大树下都成了练琴的场所。手指红肿,长老茧,皮脱了一层又一层,几次手指磨破流血,染红了琴线也没有觉察,被杨老师发现。杨老师上课认真、严谨、要求高,毫不保留,一丝不苟。后来我自己带徒弟、学员,都以他为榜样。我还利用出省演出的机会,向外地古琴高手学习,与他们共同切磋,取长补短。

谢导秀先生(左)在接受侯月祥(右)的采访

三是向徒弟、学员学习。我的第一个徒弟是高欲生,那是1978年的事。她是日籍华人,非常热爱中国古琴。她找到我拜师,后来我将她推荐到广州(星海)音乐学院古琴专业,成为专业院校古琴专业的第二代学生,后来她和几位徒弟还在全国古琴比赛中获奖。她毕业后回到日本,自立门户,招徒开课,教授中国古琴,徒弟还不少。从此我也开始了“师傅”生涯。我的徒弟前前后后共有150多人,学员1300多人。有教授、公务员、博士研究生、大学生、寺庙住持,以及外国朋友等,有九十岁的老人,也有五岁小孩。他们大都悟性强,进步快,特别是学员中的高级知识分子对中国古琴史、琴理很有研究,钻研很深,对我触动很大,向他们学到了不少知识。不少人后来自己开办古琴培训班,成立个人的古琴研究室,我非常高兴。古琴队伍越庞大、普及面越广越好,古琴骨干越来越多,越来越专业,成就了别人实际上也成就了自己。

我觉得,古琴是一种高雅艺术,是一种心曲心乐,要精通有一定的难度。任何的成功都不会是随随便便取得的。我的体会是一个人的成功是“三分悟性和七分打拼的总和”。俗话说:“严师出高徒”。我就补充一句:“高徒要打拼”。

“要让普罗大众享受古琴艺术”

侯:对于普罗大众来讲,古琴好像只有官府、文人才能欣赏,有“曲高和寡”的感觉。你认为古琴要如何为人民大众所接受、所喜爱,为他们服务?

谢:文艺要为人民群众服务,这是宗旨,也是大方向。普及和服务是相辅相成的。其实古琴并不深奥,并不神秘,也不难欣赏。我们通过举办培训班、讲座、研讨会、演奏会等普及古琴知识,培养大众兴趣;还开展古琴课程、讲座、演奏训练等活动,让古琴艺术进中小学、幼儿园,进大学,进寺庙。我们通过开班讲学、演示,无偿服务,让更多人了解古琴,热爱古琴。

1980年10月广东古琴研究会成立,杨新伦任会长,莫尚德(1913—1993,新会人)任副会长,我担任秘书长。1990年2月,杨新伦去世,会员们荐举我继任会长。广东古琴研究会积极发展会员,扩大队伍,开展琴艺活动,吸收更多的古琴爱好者,特别是青少年爱好者入会,壮大了骨干力量。

侯:作为一般的学员、初学者、听众,欣赏古琴有什么“窍门”吗?

谢:弹也好,听也好,四个字:静心,入神。“静心”是内心宁静自如,不能心神不定,纷繁忧忧,演奏环境也要相对安静;“入神”是意境,要理解琴曲寓意,弹奏时思维、感受相融一体,紧紧跟上,进入角色。一旦心静入神,人们全身心放松,会达到“陶醉”的境界。其实弹琴、听琴实在是修心养性、锻炼身体的极好方式。我在上课时都向徒弟、学员灌输这一意念,思想有顾虑,有负担的时候,心烦意乱的时候,暂时不要练琴。所以,不要小看一张琴,其实它不仅仅是技法,更是磨砺人性、人心的过程,是修心、养性、明德、增慧、健身的过程。在这方面,我的不少弟子都有体会。其中谢东笑发挥得比较理想,独有见解,后来他也成为岭南古琴省级代表性传承人,与宁兰清共同开设了“七木琴社”,开班授徒,还创作了一批琴曲。

侯:你教学、演奏用什么琴?

谢: 由于我学古琴的瘾头越来越大,1975年我用一年的积蓄40元买了一床明代琴“流泉”。后来,我收藏了三床古琴:宋代仲尼式古琴“蕙兰”;明代早期列子式古琴“中和”;明代伏羲式古琴“谷响”。同时,我自己也自制古琴,并监制与指导弟子黄日东、刘笔华、刘九生等斫琴。其中刘九生斫琴作品优秀,2016年初被评为“古琴斫制技艺”广州市第五批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

侯:我们经常在电视上看到你的演出,学到不少古琴知识。

谢:演出也和古琴普及工作有关,每次演出我都认真对待。我最早演出是在1960年10月,与黄金城合作琴箫合奏《关山月》,首次在广东电视台直播,以后参加北京、广州、香港演出逐步多起来。1962年3月参加首届羊城音乐花会和广州音专民族音乐会演出,也在电视上播出。1982年我参加了广东电视台《万紫千红》专题电视栏目第33期的拍摄,节目先后在广东电视台和中央电视台播出,这是我第三次上电视。1994年10月,我与西安古琴家李明忠、香港古琴家唐健垣三人在香港大会堂举行“高山流水古琴吟”音乐会,盛况空前。为了扩大古琴宣传,1994年有关方面出版了我个人第一个专辑CD《古琴梦》;1997年、2000年先后录制了古琴专辑《碧涧流泉》(共9首)、DVD视频;台湾地区也出版了我的个人专辑,海外华人华侨也在传播我的个人专辑。据不完全统计,2011-2015年,我参加由省、市有关部门组织的古琴演出有13场。2013年12月,举行了有关介绍我的纪录片《琴心导秀》首映式。

谢导秀先生指导弟子宁兰清(左)抚琴

侯:你还出版了有关岭南古琴传承与发展方面的论著。

谢:普及和提高、实践和理论应该是一致的、紧密相连的。这几年,我在古琴理论研究上也下了功夫。2010年11月,由四川出版集团巴蜀书社出版了我经多年总结的《宝树堂琴谱》,内容有四卷,包括岭南古琴入门、古冈遗谱、打谱移植、琴坛琐话、附录等,也是大众化的古琴普及读本,为后人留下一些史料与体会。

我一直牵挂的就是岭南古琴艺术的传承与发展问题。2014年大力支持海珠区政府的非遗项目“岭南古琴文献丛书”的出版工作。这套丛书由我牵头并任顾问,在陈初生、陈一民、梁基永、谢东笑、宁兰清等人的支持下,至2016年上半年已经出版了3本:清陈子升《琴翼》、清何斌襄《琴学汇成》、今人陈初生《三馀斋琴铭》。其他岭南古琴文献也将陆续出版。这些成果,说明心血没有白费,倍感欣慰。

“国粹要走出国门,传扬世界”

侯:在一些资料中,我们看到你还去国外传播中国古琴文化。你去过哪些国家讲学、演出?

谢:2003年,古琴艺术成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古琴文化也是中国的软实力,国内要做好传承工作,还要走出国门。国粹古琴只有走出国门,让世界了解中国古琴,才能彰显中华文化的魅力,才能彰显中国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其实外国人也很喜欢中国古琴,有的还很有研究。我的弟子、学员中有不少外国朋友,包括日本、新加坡、澳大利亚、英国、加拿大等国和东南亚地区。我还创造条件到国外讲学、演出古琴。2005年5月,我和一批学员到英国牛津大学、伦敦大学等举办古琴音乐会,曲目有《碧涧流泉》、《欸乃》、《凤求凰》、《长相思》等。观众很震撼,希望我们多来表演。有一位英国女观众听完后非常激动,当场大哭。我觉得,古琴等艺术是中华民族文化的软实力,要到国外多宣传推介,让外国朋友多了解中国传统文化。

“古琴的发展要走创新之路”

侯:你的琴曲刚健爽朗,声韵清越,清、微、澹、远的意境表现得淋漓尽致。作为有数千年历史的古琴流韵,如何发展,如何跟上时代的步伐,你是古琴传承人,有什么看法?

谢:关于古琴的发展,这是一个大课题。一切事业的发展都离不开创新,古琴事业的发展也要靠创新。在这方面,我也做过一些尝试,如将纯古琴演奏改为与其他民族乐器结合。我自己掌握了古筝、二胡、箫、唢呐、扬琴、笛子、葫芦丝、琵琶等多种乐器的技法,也有一些演出经验,所以结合演奏效果比较融合,比较理想。1991年9月,我曾与琵琶演奏家方锦龙创编古琴名曲10多首,录制磁带出版。同时也尝试用古琴演奏广东音乐、客家山歌等;也和交响乐队合作演奏,别有韵味。后来又探索古琴、古筝合奏和古琴、二胡合奏,效果都很好。这些都要不断探索,不断体验。我时常有一种好奇心,不断想玩新花样,摸索古琴演奏的新境界。过去我常常喜欢自己一人去观看粤剧、黄梅戏、花鼓戏、汉剧、潮剧、采茶戏、山歌剧等,也是捉摸这个问题。我想,只要大家共同努力,特别是年轻古琴爱好者,勇于实践和总结,古琴的创新发展之路一定会越走越宽广。

侯:谢谢你接受我们的采访,祝你永葆古琴艺术青春。

(附记:本文撰写过程中,黄惠芳、宁兰清、石远芳等同志提供了宝贵资料。谨此致谢。)

(作者单位:广东省地方志办公室;

摄影:温洁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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