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侨批：见证海上丝绸之路

陈汉初



广东侨批：见证海上丝绸之路

陈汉初

香港饶宗颐教授说：“侨批可以看出哪个时候潮人在那些国家及其活动，还可以从潮人活动看哪个国家的经济和政治。”［1］海外华人移民史是一部血和泪的历史。他们或因战乱，集体前奔，或因天灾人祸，为求温饱而逃去。侨批档案，作为国际移民的民间文献，记录了19世纪中叶以后中国国际移民向亚洲、美洲、大洋洲等地区迁移的历史，见证了海上丝绸之路的发展，见证并促进了华人与东南亚文明、欧美文明之间一个半世纪的密切交流，是当今国际学术界研究中国对外贸易史、中外关系史、海外移民史、邮政史等领域的珍贵世界文献遗产。从现在征集到的侨批分析，早期华人足迹遍布世界五大洲，较为集中的地方为东南亚一带，如越南、缅甸、泰国、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以及澳洲、南美洲、欧洲等一些国家和港澳台地区，与海上丝绸之路绝大部分是重合的。

有华人足迹的地方就有侨批和银信。18世纪后期至20世纪中期，英国在马六甲海峡马来亚群岛中的新加坡、槟榔屿与马六甲三洲以及暹罗转让之吉打、吉兰丹、丁加奴与玻璃市取得了统治权。这一时期，英国殖民者大肆到中国沿海各地拐骗、掠夺廉价劳工并锁上脚镣、手扣，运往该地垦植；还把那里作为向世界各地转运劳工的中转站。被贩往新加坡的，则至内山后，始得脱镣扣。当时，广东、福建等沿海人民被大量招募，并侨居其地。“马来亚之开辟草莱，我华侨劳绩不小，故在18世纪末叶，马来亚各地商业，除入口商外，几全为华侨所经营，而欧洲人士统治及指导于上，马来土人服务于下而已”。［2］这些事业有成的华人，其向祖居地通音信、寄钱赡养家人的需求。

侨居新加坡的华人批局有五帮：潮帮、闽帮、广帮、客帮、琼帮。

一、潮帮

“潮侨批业公会”是新加坡“汇业成立最早之团体”。有一段时间，潮属批业公会曾一度停止活动，“后因欲保持同业利益”，20世纪20年代初又重新组织，其经营方法较为灵活，并有不少新创意。《海峡殖民地史略》［3］一书曾对闽广潮客琼五帮批局作了统计。潮帮批业公会会员如下：

店号　地址　店东或司理再和成　大坡二马路　李伟南万益成　潮州马车街　陈大源孔明斋　新吧虱脚　吴励堂有信　大坡二马路　余功良公发祥　大坡二马路　曾广琦永德盛　潮州街新吧虱脚　许顺洁祥泰隆　大坡二马路　张祯美万顺成　大坡二马路　郑炳宋永安详　大坡二马路　周寿昌洪万成　大坡奉教街　洪贤炎永吉祥　大坡奉教街　陈铭松汇通　大坡十八间后　曾子闻华益　大坡十八间后　刘炳岳大信　大坡怡园脚　陆璧臣万丰隆　大坡戏馆街　林秋月李福利　大坡敬昭街　李明初普通庄　小坡梧槽街　陈谦鸣荣盛　大坡渥街　陈清溪

当时新加坡的民间信汇局除潮帮信局外，还有闽、广、客、琼四个帮。

二、闽帮

因方言关系，闽帮还分为四系：厦门、金门、同安、南安、安溪、永春、德化、海澄、龙溪、漳浦、华安、长泰、南靖、云霄、诏安、东山、适中、漳平等18县、市人士所营者为一系；福州、长乐、福清、永泰、闽清、福安、三都溪、福鼎等8县、市人士所营者又为一系；兴化、莆田等县人士所营者另为一系；龙岩、永定、上杭、长汀等又为一系。闽侨信局，第一系者众多，而第二、三、四各系次之。其经营方法均系默守旧章，故数十年间，经营状态无甚变迁。表面上看，店数增加，似乎甚为发展，然实际上则汇款分散，营业转弱，且各号竞争激烈，“卸价无异剜肉医疮耳。”闽侨信局也有兼营放账者。“如熟稔顾客，欲寄银信，一时拿不出现款，就可与银号执事人磋商，银信先寄，然后摊还，或得领得回信时还清”。“然非信局特殊信任，不易得此优待也。”

1937年，闽侨信局汇兑公会成立，有会员40多号。主要有：

店号　住址　店东协隆源　　小坡加郎律　　黄奕根和丰　　大坡源顺街　　林秉祥 林秉懋许联成　　大坡源顺街　　许厚坤立诚　　大坡吉宁街　　陈长水信通　　大坡源顺街　　张元达荣美　　大坡吉宁街　　白锡隆南中　　大坡丹戎巴葛律　　周宗启林和泰　　大坡福建马车街　　林本龙成源　　大坡源顺街　　陈景阑绍昌　　大坡五代天宫　　洪绍世新胜发　　大坡五代天宫　　李成厚建源兴　　大坡中兴　　吴水龙振南　　大坡吉宁街　　黄武科庆丰　　大坡当店巷　　庄文庆瑞芳　　大坡福建街　　陈日定四美　　小坡来踏礼士　　黄桂岩新泉和　　大坡监光仔内　　何水金泉发兴　　大坡呢律　　李国坑荣源　　大坡合洛律　　黄则福华南　　大坡怒干那律　　周建生建源　　大马路怒美芝律　　孙贞祥美兴　　小坡二马路络君实得力　　吴鸿渚福泰和　　大坡广合源街　　周学振林建德　　小坡怒美芝律　　陈科斗郭福成　　小坡二马路密多利亚　　郭可济郭丰成　　小坡二马路密多利亚　　郑国栋胡瑞隆　　小坡鲁班让　　胡瑞隆南昌　　大坡丝丝街　　洪锡信侨通　　大坡北京街　　林树彦万福兴　　大坡丝丝街　　陈辉相源通　　大坡源顺街　　许马赞

（续上表）

三、广帮

因广州市是较早繁荣的区域，广帮信局因邮政定章通邮，方便、快捷，开始多数信局把大批华侨信汇，包作一总包，作包裹付寄，收寄亦廉，故信局从中赚取利润。自从邮政定章后，规定一封一信，且邮局还派专人到各信局查验，每封信都需付足邮费，“与汇款人自行寄信者无异”，故民间信局营业状况不佳，早期设立的广帮信汇局纷纷倒闭。故20世纪30年代坚持下来的只有5家：

店名　所在地　东主或司理广利银行　漆木街　林紫昭余仁生　牛车水大马路　余东旋春泰茶庄　漆木街　陆梓昌永昌金铺　牛车水大马路　彭伯伟福安号　漆木街　周成

四、客帮

起初，客帮并无汇兑信业，客籍侨胞寄钱回乡，“多委托以来往南洋、汕头间代客运送银信、物件或引导新客南来为专业之水客”。每年计分六期，正月、5月、9月三期为大帮，3月、7月、10月三期为小帮。每期往返，行前均至同乡常有往返的商店收取银信，收齐后即趁轮回汕转乡，按址分派，直到取回收据或回信，便即在汕头购办各种同侨应用货物，下南洋推销。同乡中有新客要往南洋的，因为程途不熟，又多托其沿途照料，“故水客多与营旅馆者联络，全盛时业此者多至百余人。”其后因水客良莠不齐，每有逃没信款情事发生而日趋衰落，并才有信局之设。客帮信局，分梅县与大埔两系。其起因是地域不同和彼此情感不同而区分，两系商号也很少联络。汇兑信局的营业方法又分三种：其一为汇兑局。汇款人将欲汇之款交与该局，由该局出具汇票，由汇款人自行将票寄给收款人，由收款人持票到该局国内分号或联号取款，如万裕祥、广顺昌等。其二为民信局。其营运方式是，寄款人将信及款项交该局，由该局托人按址带交收款人，如葆和堂、仁爱堂等。其三为水客，即水客兼营民信局，除代寄银信外，尚可代带人或物。

20世纪30年代初，中国银行开办后，嘉应四属县城、圩市均设有分号和代理处，对国内汇款也方便多了。故梅县系汇兑庄、民信局已相继停业。惟大埔系因历史关系，兑庄、信局、水客三者仍一并存在，但营业额明显减少。1939年，客帮汇业信局只有商号4家：

商号　所在地　股东或司理姓名万裕祥　　松柏街十一号　　周阑记仁爱堂　　怒美芝律六六九号　　周敬椒葆和堂　　钮吻里芝街一二九号　　蓝迺章广顺昌　　福建街卅一号　　徐填

五、琼帮

该帮民信业，“以恒裕成号与曹琪记号为嚆矢。”邮政局还未设立以前，汇信均由批客专带。那时汇信数量不多，范围很小，由海南寄叻信件，须在海口向英国或荷兰的船公司购买该国邮票，附寄该国船前往马来亚；由马来亚寄海南的民信包裹也同样如此执行。由星寄琼民信附有现款的，最初将马来亚银圆带回国，其后改购香港上海银行汇票付回国内，如能在海口或香港将汇票换成海南当地货币，香港货币可得票水5元或10元，此为一种赚利的机会，一般顾客所不知也。

琼侨汇款回国数量多少，视南洋土产价格起落而定。1925年后树胶每担起至300元时，星洲琼侨汇款回国年达千万元以上，此为最盛时期。1929—1936年，受世界不景气影响，失业者颇众，每年汇款曾降至500万元，此为衰落时期。1939年前后，以大洋低落，星币高涨，抗战军兴，因受战事影响，国币低至每百仅需30元强，与前星币300多元始得国币100元比，恰恰相反，前后相隔仅20年，其汇率价值，变动至此，诚属惊人。

20世纪一二十年代，经营民信汇业自由，后因经营的人多了，引起当地政府注意，才有领取执照的规定。1939年新颁律例，如公司生意，须由二股东署名领取执照。然而琼侨做侨批生意的，仍每年循增，至20年代已达40多家，此后倒闭者与新设者数约相等，所以至30年代末，仍有40多家。不过因曾有倒闭捲逃等事件发生，政府对新设汇信局执照之发给甚为审慎，非有产业抵押担保不允发给，以后再没有新增加的了。

民信汇款交收手续甚为简便，在星方汇寄时，对于生客交到汇款，例须给据，限4个月取得回文；惟熟客则只凭“信用”二字，收款既无须据，代汇且可垫款，回据期限，平常至快须两星期，然汇至僻远地方，需时一月以上。在国内领款，在城市遇新交易者仍须担保，其办法有二；一为请熟人口头保证，一为请商号盖印于回文封后。如那些向来有业务往来的，则无须担保，甚至在部上签收亦可免除，惟汇票多注明人票两认，限定见票若干日后交款，以备有遗失时得从容挂失。如有疑问，仍须人担保之，对乡间百数十元之款，则由代理处着伴专送，信款齐交，取回收据。如收款人不认字者，可转请派信人代书回据，若汇额逾千则仅派信通知，由收款人亲到代理处领取。总之，民信局交收手续，多因人而施，故终较银行邮局行规须具完备，手续更为便利。

1939年统计，琼帮民信局有如下40家：

商号　所在地　店东或经理人恒裕兴　密驼街四十号　王先树阜安号　密驼街四十九号　黄实甫人信庄合记　密驼街三十一号　王保民锦和号　密驼街五十三号锦泰隆　密驼街四十五号　周荫庭德和昌合记　密驼街三十五号琼宝通　密驼街三十九号　郑尧卿联合公司　密驼街三十七号　范基让会源丰公司　密驼街二十五号普天公司　巴米士街卅二号　林少章宝通号　巴米士街十一号　周克翰三盛号　巴米士街六号　陈习甫泰南隆　巴米士街二十七号　冯所欲顺成隆　巴米士街四十号　王永振

（续上表）

上述五帮在海峡殖民地经商已“亘时数百年”，“其种类原甚繁多，且多兼业……除关于种植、矿产、银行、保险、工业、输出入等业”，还有“船务、九八行、海屿郊、米业、药业、茶业、建筑、五金、杂货、京菓、国货进口、印刷、书业、当押、钟表、旅馆、酒楼茶室、咖啡、娱乐事业等。”这些事业有成的华侨商家，因不甘不良“水客”之侵渔，“自派素养妥人专带”，在原来商业网络的基础上也兼营侨批业。如上所述，新加坡的潮帮、闽帮、广帮、客帮、琼帮批局，大体是以地缘、人缘关系为帮系；闽帮、客帮中，又“因方言关系”再分不同派别；五帮批局的运营，也各有不同方式。潮帮批局成立最早，经营方式也较为灵活；闽帮批局的经营“均系墨守旧章”，也有“兼营放账者”；广州因处繁华之区，邮政方便，广帮民间信局营业状况不佳；客帮侨属多处穷乡僻野，华侨寄钱回乡，多托水客专送。侨批局设立后，其营业又有汇兑局、民信局、水客三种不同方式；琼帮批信的往来，则需托英国、荷兰船公司并购买该国邮票。民信附有现款的，初则直接带款回琼，后改购香港汇票回琼。据泰国侨批收藏家许茂春先生介绍，他曾到过海南，但没买到海南侨批。直至现在，笔者也没见过海南侨批。据上述史料分析，琼帮侨批很有可能是华侨信件加现款，或华侨信件附加汇票。有研究者统计，新加坡批局大多为商家所兼营；与之连接的国内批局也大都运用原来的商业网络进行运作。

如上所述，侨批独特的业态，凸显了华侨、侨批、批脚、批局与海上金融往来、人口贸易、货物贸易之密切关系：（1）水客是“海上丝绸之路”的探索者。投递侨批的“水客”，既带批，又带人，亦带货，凡有利可图者，他们都会做。所以，“海上丝绸之路”的形成和发展，“水客”有不可磨灭之功。（2）华侨是“海上丝绸之路”的生力军。华人到海外闯世界，从做工、经商做起，后才有自己的企业，有自己的贸易网络。他们熟悉祖居地，自然先以与祖居地的贸易做起。（3）华侨企业成为“海上丝绸之路”的主要推动力。这些事业有成的华人既经营企业又做贸易生意，亦兼营侨批，亦工亦商亦邮，是海上贸易的主要担当者。“上善若水”，亲诚惠容。侨批海上投递路线，与古代中国海上贸易路线是重叠的，其联通互惠的宗旨也是一致的。

注释：

［1］饶宗颐：《在潮汕历史文化研究中心的潮学讲座》，潮汕历史文化研究中心编《通讯》第20期，2000年12月，第34页。

［2］［3］佚名：《海峡殖民地史略》，1939年版，第578-590页（此书缺失封面封底与版权页）。

（作者单位：潮汕历史文化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