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通商时期的虎门炮台

2016-08-01 03:34黄利平
岭南文史 2016年2期
关键词:炮台虎门海防

黄利平



一口通商时期的虎门炮台

黄利平

作为“海上丝绸之路”港口的广州黄埔港水道出口的虎门,成为黄埔港和粤海关的天然屏障和设置控制的最佳地点。清康熙二十三年(1684)前后开始实行开海贸易,设立江浙闽粤四海关负责外贸事务。同时,清政府在虎门建设海防,修筑南山、横档和三门炮台以控制海口。正如任何海关都有武装部队支撑一样,虎门炮台既是广州的海防工事,也是广州黄埔港和粤海关管理海口,控制进出商贸船、查禁走私船的关卡。随着形势的发展,炮台与广州口岸的关系日趋紧密,直到第一次鸦片战争前,广州海防日常的主要职能就是粤海关的口岸管理,对广州的经济发展、中外商贸交流以及海上丝绸之路产生重要的作用。

虎门口图,横档炮台中有“虎门税馆”字样(红圈)。(《粤海关志》广东人民出版社2002年2月,第68页)

一、虎门炮台促成“一口通商”政策落地广州

在收复台湾后第二年1684年,康熙解除海禁,在全国设立粤闽江浙四大海关,结束旧的市舶司管理对外贸易制度,进入海关管理贸易的新时期。粤海关下辖省城大关等7个总口,虎门口隶属于省城大关。按职能,粤海关各口可分为三种类型,即正税口、挂号口与稽查口。设在海防重镇虎门横档炮台内的虎门口是省城大关重要的挂号口,在此征收的挂号杂费每年约300两白银。[1]外国商船在虎门,就要向横档炮台所在地上横档岛上的粤海关虎门口税馆纳税,接受监管。横档炮台也因此被外国人称为“ 税馆台”。[2]分布在虎门及珠江上的炮台保证了粤海关虎门口业务的正常开展,使广州口岸对进出口的商船形成比较严密的管理体系,被清廷认为是四大通商口岸中最安全的口岸。因此在雍正五年(1727),清廷解除南洋贸易禁令时,在全国的海岸上只允许广东虎门等两处出口,其他口岸一概不准放行。也是同样的理由,在乾隆二十二年(1757),在取消原有的江、浙、闽、粤四海关外贸进口规定,改四口通商为一口通商之时,选择广州为全国一口通商地,规定西洋商船只许在广东收泊交易。因为朝廷考虑的前提就是“且虎门、黄埔等处在在设有官兵,较之宁波可以扬帆直至者,形势亦异。”[3]有学者指出,广州胜出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多数官员强调海防安全,认为广州比宁波易于控制,政治压倒一切,海防安全比外贸利益更重要。”[4]广州由此在这场事关前途发展的竞争中胜出,使其在1757—1842年《南京条约》开放五口通商的近百年间成为中国唯一的法定对外通商口岸。虽然已有学者指出这一时期其他口岸的对外贸易并未实际停止,而广州唯一的对外贸易也主要指和西洋商船的贸易而言。但无庸置疑,广州在当时中国沿海对外贸易中居于合法的领先的地位。

二、口岸管理的职能影响到虎门炮台的建设和发展

虎门古称虎头门,泛指位于广州南沙区和东莞虎门镇之间的珠江水道,以大虎、小虎二山突起于珠江而得名,是广州出海的交通咽喉,粤省海防中路的重要门户。有清一代,历任两广总督都向清廷奏议加强当地的防御管理设施。为此,清政府十分重视虎门设防。康熙二十六年(1687),清政府在太平镇石旗岭建虎门寨。嘉庆十五年(1810)添设水师提督驻扎虎门。总计自康熙年间起,以迄鸦片战争前夕,虎门口已形成由10多座炮台组成的三道防线。由广东水师提标中营、右营共同驻守,战船配备形成有米艇、捞绘船、快蟹巡船交织的巡缉网络。

从乾隆朝起,依靠虎门炮台,广州对虎门海口形成一套管理章程。 清代船只进出虎门有严格规定。外商船只要到广州贸易,必须先在虎门口外洋下锚,在澳门办理手续,领取进港牌照,雇中国引水(领航员)、通事、买办。当船开进虎门口时,由海关派员在虎门口登船丈量,再根据丈量的大小在黄埔口征收船钞。同时督查入口商船卸下炮位和违禁商品,并在此征收挂号杂费。挂号费是各关口对国外贸易船只、沿海出入口船只经过关卡时进行登记挂号所征收的规费。开始时进出虎门的商船只需在虎门协备案,炮台也只是与南海、番禺县共同承担“一体稽查防范”的任务。随着海上航运业进一步的发展和加强管理的要求,虎门炮台也逐步强化了对海口进出船舶的管理力度。至迟至嘉庆初年,虎门炮台已成为黄埔港和粤海关控制进港船只的第一道关口和出港船只的最后一道关口,开始承担商船进出港口“验照放行”的关键职责。嘉庆十四年四月二十日(1809年6月2日),新任两广总督百令和巡抚拟定《民夷交易章程》,送京审批。其中第四条“夷船到口,即令引水先报澳门同知,给予印照,注明引水船户姓名,由守口营弁验照放行,仍将印照移回同知衙门缴销。如无印照,不准进口。”[5]后来发展到,外国商船进虎门后由炮台守军派兵押送至黄埔。关天培曾说:“向例夷商船只一进口门,沙角防弁即须禀报并知会前途。其镇远、横档弁兵即须轮流押送至黄埔交替。”[6]这里所说的“口”,就是虎门口; “守口营弁”就是虎门炮台守军。而外国船只要离开广州港时,要先去粤海关领红牌。然后在通过虎门炮台时由“防弁验明印凭”,才可放行。清朝广东当局屡屡用不给在黄埔的洋船发放出口红牌的办法来禁止其离去。在1810年的黄亚胜案中,粤海关监督常显就不给英船发放出口红牌,禁止其离去,以此来迫使其交出凶犯。嘉庆二十年(1815),广东当局明确规定:“货船领牌出口,由税口知会炮台验放,以免阻止。”[7]林则徐也曾下令粤海关不给外夷商船发放红牌出虎门海口,以此逼迫他们交出鸦片。即使在第一次鸦片战争前夕,虎门口战云密布的情况下,虎门炮台的重点还是在履行口岸管理的职能:防范洋船和走私船随意通过海口,对进出船只管理更严。时任两广总督邓廷桢上奏:“虎门海口为粤海中路咽喉,通商番舶,络绎往来。现在筹议海口章程,自应妥为布置,以密巡防。”[8]关天培甚至制定了控制海口、堵截非法进出船只的军事预案:即将此时的沙角炮台“改作号令炮台。此后遇引水引带番舶到口,防弁验明印凭,即放大炮一声,知会前途;一面开单报明提督。如无引带文凭,即系奸夷,则于台面高处插立大纛一杆,知会大角弁兵立即开炮轰击。固不能截其不前,亦可挫其锐气,前路各台闻炮声联接一体预备。仍需派一兵飞报虎门接应。”[9]众所周知,第一次鸦片战争前夕爆发的中英穿鼻洋海战,就是因为驻防在虎门炮台的广东水师为了维持海口秩序,制止英国军舰“窝拉疑”号和“海阿新”号武力阻截英国商船“皇家萨克逊”号按规定报关入口而引起的。以上这些说明虎门炮台在清代黄埔港口岸管理方面的重要作用,与黄埔港、粤海关的特殊关系。一口通商时期的虎门炮台绝不仅是一般意义上单纯的海防炮台,而是承担着广州口岸管理职能的关卡。对此,就连十三行商人对虎门炮台和自己利益的关系也是心知肚明,因此虎门炮台的建设经常得到他们的资助。特别是在1839年林则徐、关天培等人修建“金锁铜关”(即两道拦江铁排和靖远炮台)时,洋行众商伍绍荣等闻议,“即据情愿捐缴银十万两,以供要需。”[10]此举虽有迫于压力之嫌,但也与他们太清楚虎门炮台和十三行的关系分不开。

一口通商导致进出口商船的增加惊人。为应付急速扩大的管理任务,这一时期虎门炮台的数量急骤扩大。第一次鸦片战争前虎门炮台中的大多数炮台都是在这一时期所兴建。如嘉庆时建沙角、新涌、蕉门、镇远、横档月台、大虎台等;道光早期建大角、威远、永安、巩固、靖远台。三四十年间就在虎门海口形成了国内最大规模的海防炮台群并以之组成三道防线(也称三重门户)。另外,清初时为控制海口,虎门的南山、横档、三门炮台都在山上。而此时由于炮台要具体管理船只进出海口,就要求其能够阻止船只随意出入;而愈接近水道,当然就愈便于管理航行的船舶,为此,嘉庆以后新建炮台的选址都是最大限度接近航道。如嘉庆时所建沙角台和道光时所建大角台都是“后枕山面甚高,前临海港甚低,如圈椅样。”[11]选址和炮台职能是有着直接的关系。但是,水边的炮台在提高控制水中船只能力的同时,自身也易于受到来自海上的攻击,防卫能力有明显下降。

除炮台选址外,甚至虎门炮台的日常训练也受其管理职能的影响,主要集中在防止商船违例进出和走私船偷渡,而很少考虑抵御军舰火炮的攻击。如道光十九年九月初五日(1839年10月10日),林则徐在虎门炮台主持广东水师的秋操主要是四大部分:舰船队列航行及布阵操练;水兵水上、船上攻防技术操练;炮台火炮对江上进入虎门海口靶船的实弹射击和拦江铁排的开合操练。事后他记有“臣等随登海口沙角炮台,按图先阅船操,次阅水兵泅水阵式,正变相生,进止合度,枪炮首尾响应,师舡调戗轻灵,其泅水以及凫水对械各兵,出没波心,浮潜并用,爬桅各兵,均能升高演技,胆壮气雄。所有九台大炮及施放各项火器,高低远近,悉依臣关天培所定尺寸施放,尚合准绳,各台炮火,夹攻靶船,辄被击中,将弁谙于号令,士卒习于波涛。……又饬专管排链弁兵,分驾划船,将各排链按法启闭,较前愈为便捷。”[12]显然,这些操练都是为了防堵走私船而设计的科目,基本没有考虑到敌方炮舰的进攻。按照口岸管理要求迅速发展壮大起来的虎门炮台,也确保了80多年“一口通商”的顺利进行,由此也为它日后在面对跨海而来的英国军舰攻击时,连一天都无法支撑的惨败埋下了伏笔。

三、第一次鸦片战争中虎门炮台一触即溃的深层次原因

1841年1月7日和同年2月26日,在虎门中英两次战斗中,虽然清军进行了有组织的抵抗,“沙角、大角之战前清军已作了充分的战斗准备,而且在战斗中也表现出高昂的士气和非凡的牺牲精神。清军共战死277人,另伤重而死5人,受伤462人,共计744人。在鸦片战争中,除镇江之战外,我们还找不到何地清军能有如此的拼死抵抗。”[13]但事实是这种抵抗甚至于没有能坚持一天以上。这样残酷的现实使得后来的中国人不断的反思。应该说除去交战双方国家体制、军事实力的差距外,与前举虎门炮台主要任务长期以来已由清初控制海口演变为保证广州海关履行职能有直接关系。这时广州炮台的主要职能是,协助海关辑拿走私,规范商船按规定进出海口,承担管理船只进出海口的具体任务。朝廷的要求也非常明确,就是要杜绝船只非法随意进出虎门。关天培的前任、广东水师提督李增阶就是因为有英国军舰公然鸣炮闯入虎门而被撤职查办。有此前车之鉴,关天培在虎门6年辛苦改建、加强炮台建设就是要完成皇帝交给的任务,维持口岸秩序,保证粤海关的税收。为此,最极端时甚至在江上拉起两条铁链以防范走私船只硬闯海口,目标直指十三行出入夷人(即商船)逃税。林则徐在视察虎门铁链后十分自豪,高兴之时不免说出如此大费周折的目的:“设有不应进口之夷船妄图闯入,虽遇顺风潮涌,驾驶如飞,一到排链之前,势难绕越。即谓夷船坚厚,竟能将铁链冲开,而越过一层,尚有一层阻挡。就令都能闯断,亦已羁绊多时。各台炮火连轰,岂有不成灰烬之理。似此重重布置,均极森严,闻黄埔及十三行出入夷人,行舟过此,皆懔然生惮心,于海防实属有益”。[14]

至道光十九年(1839),10多座炮台和两道拦江铁排链已能将虎门水道口完全封锁,彻底截断了船只的随意出入。至此,关天培实际已完成了当初道光皇帝交给他的任务。但是,这样的炮台群和铁锁链只能卡住商船、走私船和个别军舰的通过,而无法抵御成群结队跨海而来的炮舰群的进攻。所以当1840年底,大批英国军舰由北南返,到达广东海面时,时任两广总督琦善问关天培虎门防务是否能顶住时,关天培据实回答:“如来船尚少,犹可力争,多则实无把握。”[15]论者以为“清代水师水兵承担的主要任务是外洋巡逻,查拿海盗、查验海船规格、性能、乘载人员、货物等;守兵也以盘查出入口的船只为其主要职责。鸦片战争时,水师无力担负反击英军海上入侵的重任……这与清政府的海防指导思想、水师布防特点以及任务要求有密切关系。”[16]这也是为什么有百余年历史、特别是关天培苦心经营六年、由10多座炮台组成的虎门炮台在远道而来的大英炮舰面前不堪一击、一天即被攻破的潜在原因。炮台建设者重点考虑的问题在于如何防止和阻击船只未经许可擅自通过、卡住商船和走私船随意进出海口,而不是抵御来自军舰的进攻。换句话说,关天培等人多年埋头苦干,所建数量众多的炮台却不堪一击的因由在建台之初就已经被决定了。当后人在扼腕长叹之时,这些易于被忽视的原因,不可不察,应该给予充分的注意。

四、结语

第一次鸦片战争后,广州失去一口通商的地位,虎门炮台也不再承担广州口岸的管理职能。从战后参预主持炮台修建的顾炳章所记的炮台相关资料看,[17]重建的虎门炮台中已无粤海关税馆的踪迹。更何况紧跟而来的第二次鸦片战争又将这些新建炮台摧毁。之后直至光绪初年,虎门炮台一直遭长期废弃,广州已处在无海防的时期。光绪七年(1881)后,广州开始引进西洋大炮,建立近代海防要塞,这时的海防和昔日炮台相比已有根本不同。仅就军事要塞的保密制度就有天壤之别。近代军事要塞的布防是极其重要的军事机密,泄密将直接导致要塞在战争中的失败。在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前,日本间谍宗方小太郎潜入与虎门西式要塞同期建成的山东威海要塞,“绘制了港内军舰和炮台布防图”,[18]为日军以后的进攻打下了基础。相比之下,第一次鸦片战争前粤海关的虎门税馆竟然建在虎门横档炮台,这样的炮台又有何密可保。晚清的虎门要塞和海关已成为各自独立的单位,故摆脱了民事职能的虎门要塞在后来的抗日战争中显示出强大的战斗力,拒强敌于虎门近两年之久。

综上所述,虎门炮台和严密的广州江防促使乾隆朝中央政府的“一口通商”政策落户于广州;随即而来的广州对外通商口岸繁重的管理任务,推动了嘉道时虎门炮台的急速扩张。第一次鸦片战争前的广州海防即虎门炮台承担着粤海关武装的特殊职能,在海上丝绸之路广州口岸管理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但由此也埋下了后来惨败于英国侵略军的缘由。它与海上丝绸之路广州口岸曾经的这种特殊关系是很容易被这里曾经响彻云霄的抗英炮声和后来的要塞所掩盖。因此当人们再现清代海上丝绸之路广州口岸的盛况时,广州南大门上的卫士——虎门炮台不应缺位。虽然炮台所在地的南沙昔日是由东莞所辖,但在第一次鸦片战争之前,国际商都广州的口岸管理长期依赖虎门炮台却是不争的事实。因此,在当前大力打造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新起点广州时,应当充分考虑南沙虎门在历史上与广州一口通商的密切关系,承接广州出海口在海上丝绸之路中特殊重要的历史地位,加强广州海口在海上丝绸之路重要性的研究,充分展现海口在广州文化中的重要地位,提升广州在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影响。

注释:

[1] [清]梁廷枏:《粤海关志》卷十,税则三,广东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207页。

[2]《鸦片战争与林则徐史料选译》,广东省文史研究馆编,广东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227页。

[3] [清]王先谦:《东华续录·乾隆朝》卷46。

[4][16]王宏斌:《清代前期海防:思想与制度》,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第50、105-106页。

[5][7]萧治致、杨卫东:《西风拂夕阳—鸦片战争前中西关系》,湖北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84、291页。

[6][9]关天培:《筹海初集》卷一,申报馆仿袖珍版。

[8][10][14]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鸦片战争档案史料》第1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619、618、548页。

[11]丁拱辰:《西洋圆形炮台图说》,见魏源《海国图志》,清刊本卷56,第38页。

[12]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鸦片战争档案史料》第1册,天津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706—707页。

[13]茅海建:《天朝的崩溃:鸦片战争再研究》,北京三联书店,2005年7月第2版,第227页。

[15]《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第2册,北京中华书局,1964年版, 第628页。

[17] [清]顾炳章:《虎门外海内河炮台图说》,王洁玉编《道光间广东防务未刊文牍六种》,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1994年版;[清]陈坤:《虎门炮台图说》,暨南大学图书馆藏本。

[18]宗泽亚:《清日战争》,世界图书出版公司北京公司,2012年版,第180页。

(作者单位:广州市南沙区文物管理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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