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东文派文章批评与宋代文章学的成熟

2016-07-29 03:22李建军
常熟理工学院学报 2016年3期

李建军

(台州学院 中文系,浙江 临海 317000)

浙东文派文章批评与宋代文章学的成熟

李建军

(台州学院 中文系,浙江 临海 317000)

摘要:宋代浙东文派是北宋中叶至宋元之际流衍于浙东地区的散文流派。该文派在文道论、文用论、文体论、文风论、文意论、文势论、文法论等文章批评核心范畴上,都有比较成熟的观点,具有比较完备的体系。与欧苏古文派、道学文派、江湖文派等宋代其他文派相比,浙东文派的文章批评理论,更为周全,更为细致,更成体系,也更为成熟;同时,在文章批评体式的丰富性和创新性上,浙东文派较之其他文派也更为突出。浙东文派文章批评体系的完备、体式的丰富,分别从内核和载体两个维度共同推动着文章学的成熟。文章学在宋代的成熟,浙东文派发挥了主力军的作用。

关键词:浙东文派;文章批评;批评体系;批评体式

近年来,随着《历代文话》的整理与出版,文章学的研究逐渐成为学术热点,而关于文章学成立时代的讨论更是引人瞩目。王水照先生认为文章学成立于宋代[1-2],祝尚书先生更进一步认为成立于南宋孝宗朝[3];而吴承学先生认为文章学成立于魏晋南北朝,并以《文心雕龙》为成立之标志[4]。笔者赞同吴先生的论断,但认为又应充分吸纳王先生、祝先生观点的合理内核。笔者认为,文章学成立于魏晋南北朝,但成熟于宋代,而宋代文章学的成熟,浙东文派发挥了主力军的作用。

一、文章学的演进与成熟

(一)先宋文章学之演进

“文”本义指刺画花纹,《说文解字》云:“文,错画也,象交文。”段玉裁注“错画”云:“错当作逪,逪画者,交逪之画也。”注“象交文”云:“像两纹交互也。”[5]425《庄子·逍遥游》“越人断发文身”中“文”即用本义,指刺画花纹。后来又引申为名词,指花纹、纹理,如《左传·隐公元年》:“仲子生而有文在其手。”再引申为自然界某些带规律性的现象,于是出现“天文”“地文”诸词,如《易·贲》“观乎天文,以察时变”,《庄子·应帝王》“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地文'”。再引申为人类社会某些带规律性的现象,于是出现“人文”一词,如《易·贲》“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再具体指礼乐仪制,如《论语·子罕》:“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云:“道之显者谓之文,盖礼乐制度之谓也。”[6]110“章”本义指音乐的一个段落,《说文解字》云:“章,乐竟为一章。从音、十。十,数之终也。”段玉裁注云:“歌所止曰章。”[5]102《礼记·曲礼下》“读乐章”中“章”即用本义,指音乐的一个段落。后来又引申指花纹、文彩,如《诗经·小雅·六月》“织文鸟章”,其中“织”同“帜”,“织文”指旗帜的花纹,“鸟章”指鸟的花纹,该句指旌旗画着飞鸟的花纹。句中“文”与“章”同义互用,皆指花纹。因为“文”与“章”皆有花纹之义,先秦典籍常将二字合成“文章”一词指花纹、错杂的色彩,如《楚辞·九章·橘颂》云:“青黄杂揉,文章烂兮。”后来又引申指礼乐等典章制度,如《论语·泰伯》“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云:“文章,礼乐法度也。”①朱熹《四书章句集注·论语集注》卷四,第107页。另,《论语·公治长》也有“文章”的用例:“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此处“文章”指孔子在礼乐典章制度、古代文献方面的学问。

先秦是文章学的萌芽期。先贤不用“文章”,而是用“言”“辞”“文”等概念指称文字、文辞,并有关于言辞、文辞重要性的精彩论述,如孔子所云“言之无文,行而不远”;又有关于言辞、文辞表达方面的重要论断,如《周易》所云“言有物”“言有序”。

两汉是文章学的发展期。“文章”从汉代开始指文辞或独立成篇的文字,如司马迁《史记·儒林列传序》:“臣谨案诏书律令下者,明天人分际,通古今之义,文章尔雅,训辞深厚,恩施甚美。”[7]3119两汉时期,学者们对文章写作提出了许多真知灼见,将文章批评在先秦基础上又推进了一步。

魏晋南北朝是文章学的成立期,出现了大量关于文章学的专题论文、论著,如曹丕《典论·论文》、陆机《文赋》、挚虞《文章流别论》、任昉《文章缘起》、颜之推《颜氏家训·文章篇》、萧绎《金楼子·立言》、萧统《文选序》、刘勰《文心雕龙》等,这些论文论著对文用、文气、文体、文原、文思、文才等一系列问题进行了系统阐发;尤其是《文心雕龙》“论文叙笔,涵盖文学,而以实用文章为主;它按文道论、文体论、缀文论、观文论建构了文章内容和形式及其写作、阅读流程的完整体系,使古代文章学得以真正确立,竖起历史丰碑”[8]4。

隋唐五代是文章学的变革期。韩柳发起的古文运动,深刻影响了中唐以后的文章观念,为古文争得了文章正统地位。与之相应,探讨古文理论、揣摩古文技法、切磋古文修养成为那个时代文章批评的主流倾向,明道、传道、贯道等文道论内容更成为彼时文章批评的核心话语。这一时期,文章批评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即出现了“文章学”一词,柳宗元《先君石表阴先友记》云:“唐次,北海人,有文章学,行义甚高。”[9]305张籍《祭退之》:“独得雄直气,发为古文章学,无不该贯。”[10]8两处“文章学”均指文章之学,核心是古文,已不包括诗。

(二)宋代文章学之成熟

宋代是文章学的成熟期。王水照先生《文话:古代文学批评的重要学术资源》指出:“文话是中国古代文学批评的重要著作体裁,除具有说部性质、随笔式的狭义‘文话'外,还有理论性专著、资料汇编式、选本评点式等不同著作类型。这四种著作类型都在宋代开始集中出现,标志着我国古代文章学的成立。”[1]随后,王先生、慈波博士的《宋代:中国文章学的成立》一文又指出:“宋代是中国文章发展的重要时期,‘文'的内涵与名称渐趋稳定,文章创作成果丰硕,论‘文'之作在目录学上也开始获得独立地位。宋代崇儒右文的文化政策、科举制度的深入开展以及文章评点的日益风行都有力促进了文话这一重要文章批评体裁的兴起,而时文的发展尤为个中重要契机。宋代文话奠定了这一著作体裁的体制基础,在诸多理论领域作出了有益的探讨。它的肇兴标志着中国文章学的成立。”[2]

王先生对文话肇兴缘由的梳理丝丝入扣,对文话体制类型的阐发也非常精当,然认为宋代文话的肇兴标志着中国文章学的成立,笔者浅见,“成立”二字似有不妥。上面已述,魏晋南北朝时期,已经出现了文章批评方面的大量专题论文、论著,对文用、文气、文体、文原、文思、文才等一系列问题进行了系统阐发,标志着文章学的成立。中间经过隋唐五代的革新,古文异军突起,关于古文的文章批评渐成主流;到了宋代,文话大量涌现,文章批评论著体制大致形成,文章批评理论体系趋于完备,文章批评话语范畴更加丰富,这些标志着文章学的“成熟”,而不仅仅是“成立”。学界对此已有阐发。周振甫先生《中国文章学史》认为魏晋六朝为骈文文章学的成立期,唐代为古文文章学的成熟期,宋代为古文文章学的革新期,[11]其实是将中国文章学的成立定在了魏晋南北朝,而非宋代。吴承学先生《中国文章学成立与古文之学的兴起》指出:“魏晋南北朝中国文章学的基本内涵已经明确,理论系统初步建构,并且产生代表性成果,可以视为中国文章学成立的时代……中国文章学成立于宋代(南宋)之说是从狭义的中国文章学即以古文为中心的立场出发而提出来的。宋代古文之学不等同于宋代文章学,更不能等同于中国文章学……换言之,不能以古文文章学的成立等同于中国文章学的成立……《文心雕龙》体大思精,结构严密,为集大成之作,已经初步建构了中国文章学的理论系统……无论从广义的还是狭义的文章学标准来衡量,《文心雕龙》作为中国文章学成立的标志都是合适的。”[4]吴先生直接将《文心雕龙》定为中国文章学成立的标志。

宋代文章学的成熟,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是科举影响下文法理论的成熟。南宋之前文章批评中,探究文道关系、阐发文章功用、追溯文体源流乃至论析作家修养的较多,而研究文章技法的很少。宋代科举条制愈益严密,既是为了约束士子写出更为规范的场屋之文,也是为有司“较艺”“衡文”评判程文优劣提供准绳,其结果必然是导致程文的标准化、程式化和技巧化。士子为了赢得有司的青睐,必然要在文字技巧、文章技法上下功夫,于是导致文法类著述大行其道,并由此产生了“笔法学”(文法之学)这一概念。陈岳崧卿为《太学新编黼藻文章百段锦》作序云:“乡先生方君府博,莆中之文章巨擘,萤窗雪几间,裒集前哲之雄议博论,取其切于用者百有余篇,以《百段锦》名之,条分派别,数体具备,亦有助于学为文也。或者且谓‘风行水上'善矣,何必规规执‘笔法学'为如是之文也。是不然……”[12]643批驳某些论者对“笔法学”的偏见,肯定了如《百段锦》之类“笔法学”著述之价值。于此可见宋代士人对文法技巧的高度重视。由于时文与古文在技法层面有相通之处,于是研究古文法度以资时文写作的思路应运而生,北宋末年唐庚就明确主张场屋时文“以古文为法”。他说:“自顷以来,此道(指文章)几废,场屋之间,人自为体,立意造语,无复法度。宜诏有司,取士以古文为法。所谓古文,虽不用偶俪,而散语之中,暗有声调,其步骤驰骋,亦皆有节奏,非但如今日苟然而已。”[13]367南宋以后,古文评点类选本风靡一时,如吕祖谦《古文关键》、楼昉《崇古文诀》、谢枋得《文章轨范》、王霆震《古文集成》等,大都有分析古文技法以指导时文写作的意图,故而评点中尤其注意分析章法、句法、字法等文法技巧。南宋还出现了时文评点类选本,如陈傅良著、方逢辰评点《蛟峰批点止斋论祖》,魏天应编、林子长注《论学绳尺》等,更是倾心于揭示文章技法。此外,南宋还出现了专门的文法著述,如郑起潜撰《声律关键》专门研究场屋律赋作法;方颐孙撰《太学黼藻文章百段锦》,“取唐、宋名人之文,标其作法。分十七格,每格缀文数段,每段缀评于其下,盖当时科举之学”[14]2766,专门探讨文章作法。另外,南宋出现的文话著述如陈骙《文则》等,也格外关注文法问题,书中有较多谈论文法的文字。宋代尤其是南宋大量文章学著述对文章技法的探讨,促成了文法理论的成熟。同时,宋代在文道论、文体论、文风论、作家修养论等方面,也在继承前贤基础上有新的推进。至此,中国的文章批评理论体系趋于完备,臻于成熟。

文章学在宋代的成熟,还体现在文章批评话语更加丰富,这也可以视为文章批评体系完备和成熟的标志之一。宋人在文章批评中,大量使用“纲目”“眼目”“关键”“波澜”等术语阐析文法,“力势”“文势”等术语论述文势,“主张”“用意”等术语揭橥文意,“大概”“体式”等术语分析文体,“合道”“扶道”等术语论析文道,“时用”“实切”等术语强调文用,“简古”“平淡”等术语指涉文风。这些术语,有些是原来已有,经宋人诠释而被灌注新的内涵;有些是宋人的创造,它们中的大部分后来都嬗变为文章批评的话语范畴。另外,文章学在宋代的成熟,还体现在文章批评体式的丰富和成熟。

文章学在宋代的成熟,浙东文派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宋代浙东文派是北宋中叶至宋元之际流衍于浙东地区的散文流派,根源于浙东事功学派,并逐渐从传义理的学派,嬗变为重辞章的文派。浙东文派是南宋最为重要的散文派,宋文优良传统的持守者和文坛最具事功特色的议论派,在中国散文史上具有重要地位[15];同时,文派在文章批评方面也有重大贡献,其文章批评体系的完备、体式的丰富,标志着文章学在宋代的成熟。

二、浙东文派的文章批评体系

(一)“合道”“扶道”与文道论

历代学人探讨文章社会功用,大多强调为文以明天人之道,以益国家之治。孔子《论语·述而》中有“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的主张,可谓文(艺)以明道的先声。唐代出现了“文以明道”和“文以贯道”的论题。北宋则出现了周敦颐“文以载道”说和程颐“作文害道”说。南宋又出现了朱熹“文者道之枝叶”“文从道中流出”的论点。从周敦颐到程颐再到朱熹,道学家们扬道抑文越来越极端,文道关系的偏颇已经发展到了极致。在道学家有失偏颇的文道论风靡一时的语境下,浙东文派发出了别样的声音。

浙东文派当然也重道,也持道主文次之论,也大都认可中唐以来的“文以明道”说,甚而有学者还认可道学家的“文以载道”说;但文派代表作家并不否认文的独立性,而且还充分肯定“文”对“道”的能动性,提出了“合道”“扶道”的论点。

浙东文派前期盟主吕祖谦是一位理学家,自然重“道”尚“理”,然而重道之际并不轻文,故提出“词章古人所不废”[16]469,还指出“言语足以动人,文章足以耸众”[17]48,充分肯定文辞的作用。叶适在文道关系上,也是主张以道为本,以词为枝叶。叶适明确提出了“由文合道”的文论主张:“人主之职,以道出治,形而为文,尧舜禹汤是也。若所好者文,由文合道,则必深明统纪,洞见本末,使浅知狭好者无所行于其间,然后能有助于治。”[18]696很明显,“由文合道”说相较道学家“文以载道”说,更加强调“文”的能动性。当然,叶适所强调为文需合的“道”、需明的“理”,并非道学家抽象的道德性命,而是与实事实物融为一体的实道实理。陈亮在文道关系上,非常强调为文要有益于世道人心,有裨于政理治道,响亮地提出了“扶道”说,其《胡仁仲遗文序》云:“比得其传文观之,见其辨析精微,力扶正道,惓惓斯世,如有隐忧,发愤至于忘食,而出处之义终不苟,可为自尽于仁者矣。”[19]206充分肯定了胡仁仲文“力扶正道”之功绩,其实点明了“文”之于“道”的能动性。

浙东文派作家在重道轻文的时代语境下常能打破“舍道不言文”之拘囿,离“道”论“文”,立足于文自身阐发其特质。吕祖谦评诗论文,在强调“理”的前提下也充分肯定“情”,有时甚至离“理”言“情”。吕氏指出:“诗者,人之性情而已……《诗》三百篇,大要近人情而已。”[17]112又说:“诗有不出于真情者乎?”[20]82吕氏一方面强调情之真,另一方面又主张情之正,指出:“‘思无邪',‘放郑声',区区朴直之见,只守此两句,纵有他说,所不敢从也。”[16]598显示出对儒家“思无邪”文艺思想的执守。吕氏在扬“理”抑“情”的南宋文坛,讲“理”又讲“情”,提倡诗文中情之真与情之正,显示出对文学内在规律的充分体认。叶适认为“古人文字固极天下之丽巧”[18]733,明确表示要“以文为华”[21]205。叶适主张的“丽”与“巧”乃是基于充实的思想情感内蕴的审美艺术追求,“丽”是“实”之上的“丽”,“巧”是“正”之上的“巧”,华不要忘实,巧不能伤正。叶适的“丽巧说”可谓深得文章三昧。

(二)“时用”“实切”与文用论

历代学人一方面强调文以明道,另一方面又主张文以经世。明道和经世是古代正统文章价值观的两个基点,二者互相关联,但又各有侧重。明道或明自然之道,或明圣贤之道,带有形而上的哲理意味;而经世则强调为文要有益于政事、有利于教化,更具形而下的功用色彩。

宋代论及文章功用,大要不出“致治”“教化”二端,然阐发得更为直接周详。如王安石明确主张为文“务为有补于世”,“以适用为本”,称“治教政令,圣人之所谓文也,书之策,引而被之天下之民一也”。[22]811-812再如南宋魏了翁也直截了当地说:“书以载道,文以经世,以言语代赏罚,笔舌代鞭扑。”[23]463

浙东文派对文章的经世功能特别是“致治”功用最为强调,当然这与文派之来源息息相关。永嘉之学“以经制言事功”,永康之学“专言事功”,婺学“兼君举、同甫之所长”,都有一种强烈的经世致用、开物成务的实践实用精神,由这些学派演变而来的文派自然强调为文要切实用,有益于邦国,有益于民生。

陈亮论文强调有益于世,这从其编选的《欧阳文粹》可以管窥一二。陈氏《书欧阳文粹后》认为欧公之文“根乎仁义而达之政理”,经由欧文,可以望见“先王之法度”,可以探得“祖宗致治之盛”。[19]196-197简而言之,可以究明理政致治之道,从而酌古以用今。陈氏对欧文“致治”功用的推崇,正可见其强调经世的文论主张。

吕祖谦非常强调文之用。吕氏经世致用的思想倾向是一以贯之的,体现在学术事业上是“学者须当为有用之学”[24]68,表现在文选事业上是“篇篇有意”,“有益治道”[25]12874,浸透在文章写作中是“有不得已而作”[16]981,彰显于文论主张上则是“文之时用大矣哉”。吕氏指出:“文之时用大矣哉。观乎天文以察乎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所谓文者,殆非绘章雕句者之为也”[16]695,表达出对“文之时用”的高度关注。

叶适讲学重实事、尚实功,论文主张明实理、切实用,两者一脉相通。叶适称扬尹洙“早悟先识,言必中虑”,“善论事,非擅所长于空文者也”,[18]746肯定沈子寿所作“盖宗庙朝廷之文,非自娱于幽远淡泊者也”[21]205,赞扬李焘之文有“补于世”[21]210,称颂郑伯熊之文“无一指不本于仁义,无一言不关于廊庙”[21]216。这些都透露出叶适强调为文要关乎廊庙、有补于世的文论主张。

浙东文派对文章经世功能的另一层面——文以教化,也颇为关注,多有论述。吕祖谦认为佳作应有化人之功效,而观书当存修身之意识。吕氏云:“至书,无悦人之浅效,而有化人之深功;至乐,无悦人之近音,而有感人之余韵。”[26]494至书(文学)至乐(艺术)不以悦人为目标,而以化人感人为鹄的。叶适明确提出“为文不能关教事,虽工无益也”[21]607-608,强调为文应关涉教事,有益教化。

(三)“大概”“体式”与文体论

中国古代文学批评中,辨体批评源远流长。《尚书·尧典》“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的论断,不仅点明了诗与乐的联系,其实也揭示了诗与乐在文体形式、表达方式和语言形式上的区别,“可谓辨体批评的开端或萌芽”。[27]东汉末年,已经出现了明确的以“体”论文的文献记载。魏晋之时,辨体批评进入自觉时期,学人对文体的分辨、归类、比较,对文体特征的认识,对文体风格的判断和确定等已经比较成熟,如曹丕《典论·论文》、陆机《文赋》、挚虞的《文章流别论》等。南北朝时期,辨体批评向理论化、系统化迈出了一大步,出现了任昉《文章缘起》、刘勰《文心雕龙》等名著。隋唐五代,辨体批评仍是文学批评的重要话题。

宋代的辨体批评依然活跃,浙东文派在这方面颇有建树。浙东文派作家重视辨体,尤其是吕祖谦、楼昉这些文章方家、古文选家更为注重区分文章体式。吕氏编选《古文关键》对文章“大概”“体式”格外在意。该书总论部分开篇即云:“学文须熟看韩、柳、欧、苏。先见文字体式,然后遍考古人用意下句处。”[28]1强调明了“文字体式”在阅文过程中居于首要地位。接下来论及“看文字法”四步骤,第一步就是看“大概、主张”。所谓“大概”,意为文章的整体,亦即文字体式。吕祖谦将“看大概”置于首要位置,也就是前文“先见文字体式”之意。

浙东文派在文体分类学上也有贡献,这主要体现在吕祖谦编选的北宋诗文总集——《宋文鉴》以及陈骙的《文则》。《宋文鉴》收录各种文体凡六十一门,并在文体类目上颇有推陈出新之处:一是改变《文选》《文苑英华》《唐文粹》按题材内容给诗歌分类之法,将诗歌按体裁细分为四言古诗、乐府歌行、五言古诗、七言古诗、五言律诗、七言律诗、五言绝句、七言绝句、杂体等类,显得更有文体意识;二是率先将题跋、杂著两种文体单列出来;三是率先收录了民间实用文体上梁文和乐语。总之,吕氏编选《宋文鉴》,依据北宋文学发展的实际情况,在《文选》《文苑英华》《唐文粹》等总集的文体分类基础上,对文体或进行重新分类(如诗歌),或增列一些新文体(如律赋、经义、题跋、杂著、上梁文、乐语等),显示出了一种发展的眼光,在文体分类学上有一定的价值。另外,陈骙的《文则》在文体分类上也颇有创新。该书根据文章功能的不同,将文体分为载事之文和载言之文,前者指以论事为主的文章,后者指以记言为主的文章;又将前者细分为“先断以起事”和“后断以尽事”两类,将后者细分为“不避重复”和“避重复”两类。“载事”“载言”之分,典籍中早有记载,但陈骙从文体的角度来认识区分,并具体论述两种文体的写作之法,可谓有新见。

浙东文派在文体形态学上也有建树,这主要体现在王应麟《辞学指南》。该书作为宋代词科学的经典文献,对词科十二体,即制、诰、诏书、表、露布、檄、箴、铭、记、赞、颂、序,分体进行了详细解析。该书的文体解析体例,与《文心雕龙》“原始以表末,释名以章义,选文以定篇,敷理以举统”的文体诠释思路相较,虽然“大同”,但亦有“小异”。《辞学指南》对制、诰等十二体的详细解析,及其颇具特色的解析体例,其实已经超越词科应试园囿,而具有一定的普适性,进而成为中国文体论史上的重要内容。与此同时,《辞学指南》作为词科学名著,对体制重要性也有精彩论述;在逐体阐发词科十二体中,对文体之异同正变也时有精当论析,呈现出辨体批评的理论色彩。前者从具体文体解析及体例层面,后者从辨体批评理论层面,共同标示着该书的文体论价值。

浙东文派在文体源流学和文体风格学上也有真知灼见,这主要体现在陈骙的《文则》中。该书阐发了序、说、问等十九种文体的起源,与《文心雕龙》所论吻合者仅有说、祝、铭三种,其他十六种迥异。《文则》的这些论述,虽未必尽当,却丰富了对诸种文体起源的探讨,自有其价值。该书还阐发了《左传》中的命、誓、盟等八种文体的不同风格,丰富了对文体风格的探讨。

(四)“平和”“文欲肆”与文风论

中国古代文学批评中,对诗文风格的关注、解析是重要内容之一,宋代浙东文派的文章批评亦是如此。

中国古代文学批评史上,“和”与“道”“气”“兴”“象”同为“元范畴”,是具有最高涵括力和统摄力的核心范畴。汪涌豪先生认为,“这种‘和'的思想,贯穿在从本原论、创作论到风格论、鉴赏批评论各个方面。既体现在主观情志之于社会人事的处置态度上,也体现在作品的内在机理和撰作结构中”[29]573。古人尚“和”,落实在文风上,则是标举“中和”“平和”。历代相关论述不绝如缕,浙东文派在此方面也有精彩论述。

吕祖谦为人中正平和,论文也主张辞气平和,反对疾言厉色,尤其强调“治气”重于“治言”,“气”和方能“辞”和。吕氏曾将“气”与“辞”联为一词,并强调“和”之重要:“大凡为人须识纲目。辞气是纲,言事是目。言事虽正,辞气不和亦无益。”[16]719吕氏主张为文要辞气平和,并以此为标准臧否文章。陈亮之文整体风格是刚猛粗豪,令东莱颇有微词,但偶尔也有温醇和易之作,让东莱夸赞有加:“垂谕备悉,雅意再三玩怿,辞气平和,殊少感慨悲壮之意,极以为喜。驱山塞海,未足为勇,惟敛收不可敛之气,伏槽安流,乃真有力者也。”[16]479吕氏一方面激赏温醇和易之作,另一方面又批评气躁辞激之文,曾在回复朱熹的一封书札中批评朱子来信“激扬振厉,颇乏广大温润气象”[16]397。

楼钥论文,也主张平和。其《答綦君论文书》以水喻文,指出“水之性本平”;又以乐喻文,指出“乐之未亡也,与天地同和,可以感发人之良心”。接着以水性本平、乐尚安乐类推,提出“论文者,当以是求之,不必惑于奇而先求其平”。然后以“唐三百年,文章三变而后定,以其归于平”,韩柳文风“盖在流俗中以为奇,而其实则文之正体”,以及伊川《易传》、范太史《唐鉴》“心平气和,理正词直,然后为文之正体,可以追配古作”为例证,说明平和乃文之正体。[30]1112-1113

陈傅良也有类似文论观点。他送给陈益之的诗中有云:“论事不欲如戎兵,欲如衣冠佩玉严整而宽平;作文不欲如组绣,欲如疏林茂麓窈窕而敷荣。”[31]18吴子良《林下偶谈》解释说:“盖陈益之年正盛,论事豪勇而作文喜为诘屈聱牙,故以此勉之。”[32]581其“严重而宽平”云云,正是提倡忌豪勇、忌剑拔弩张的平淡习尚;而“窈窕而敷荣”云云,正是主张莫刻露、莫诘屈聱牙的优游文风。这些观点与“平和”都是一脉相通的。

当然,浙东文派的文风论,也并非铁板一块,既有吕祖谦、楼钥、陈傅良等人主张的“平和”论,也有叶适提倡的“文欲肆”[21]225说。“肆”既指激烈奔放、切直快意的情感气势,又指汪洋恣肆、大开大阖的文章风格。叶适云:“自有文字以来,名世数十,大抵以笔势纵放、凌厉驰骋为极功,风霆怒而江河流,六骥调而八音和,春辉秋明而海澄岳静也。”[21]210此种文论主张,既与儒家主文谲谏、温柔敦厚的抒情范型龃龉难入,也与儒家力戒奇巧、归于雅正的文风理想扞格难通,倒是与凌厉恣肆的纵横家如出一辙。

浙东文派的文风论中,“平和”论与“文欲肆”说相较,可能后者更易催生雄文,也更能凸显文派的特色。

(五)“蓄意”“意外生意”与文意论

意是中国古代文学理论中一个非常重要的范畴。《周易·系辞上》就已论及:“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则圣人之意,其不可见乎?子曰:‘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33]291实际已构建起“书(辞)——言——象——意”这样递相表达的逻辑链条。在此链条中,“意”无疑居于终端,处于非常重要的位置。晋宋之际的范晔曾明确指出为文当“以意为主”[34]1;唐代的杜牧响亮地提出:“凡为文以意为主,以气为辅,以辞彩章句为之兵卫”[35]884;到了宋代,苏轼以钱为喻,更是形象地阐发出“意”于“文”之要:“不得钱不可以取物,不得意不可以明事,此作文之要也。”[36]509

宋代浙东文派继承了“文以意为主”的传统,而且有新的推进。当然,这应该与科举考试有一定关系。宋代科举制度已比较完善,到北宋中叶时,策论已成为场屋必考科目,而策论最重立意。浙东文派与科举考试关系颇为密切,文派中坚几乎都是挤过科考独木桥的进士,文派还有不少人如吕祖谦、陈傅良等曾肆力于科举教育,他们在学习和传授策论写作时自然非常强调立意,并进而影响到他们对包括策论在内的所有文章立意的高度重视。陈骙《文则》响亮地提出“辞以意为主”,认为“辞有缓有急,有轻有重,皆生乎意也”。[37]144-145吕祖谦论“文”也非常重视“意”,并在前贤基础上又有新的推进。吕氏《古文关键》总论部分看文字法,有云“先见文字体式,然后遍考古人用意下句处”,将“遍考古人用意下句处”紧随“见文字体式”之后;接着论及“看文字法”四步骤,认为“第一看大概、主张”,所谓“主张”,即“主意”“大意”,就是文意。吕氏将“主张”(文意)与“大概”(文体)同置于“看文字法”之第一步,且将文意紧随文体之后,可见在吕祖谦看来,立意是仅次于文字体式的文章要素。

浙东文派不仅阐发“重意”之主张,而且揭示“炼意”之途径,这主要体现在吕祖谦《古文关键》。该书“论作文法”明确提出了“题常则意新”“意深而不晦”“意常则语新”的炼意要津。

浙东文派重视文意表达的含蓄性和丰富性,这主要体现在陈骙《文则》、吕祖谦《古文关键》。陈氏明确提出:“文之作也,以载事为难;事之载也,以蓄意为工。”[37]138-139吕氏则首肯“意外生意”,强调文意的言近旨远、丰富新颖。《古文关键》中,苏辙《春秋论》有云:“然则假天子之权宜如何?曰:如齐桓、晋文可也。夫子欲鲁如齐桓、晋文,而不遂以天子之权与齐、晋,何也”,吕氏在“夫子欲鲁如齐桓、晋文”旁批云:“此意外生意”,[28]67指出此处文意表达的折里有折、曲中再曲。

浙东文派还有鼓励出新的“创意”主张,这主要体现在叶适身上。叶适不仅在思想学术上“喜为新奇,不屑摭拾陈语”[14]1573,不惮立异,敢于出新;在文学上也主张创新,反对因袭。吴子良《荆溪林下偶谈》卷三“水心文不蹈袭”条载,叶适强调作文要有“自家物色”,就是要“融会古今文字于胸中,而洒然自出一机轴”。[32]562简言之,就是要有创新和特色。基于此理,叶适一方面对蹈袭之文疾言厉色,批评“出奇吐颖,何地无材,近宗欧曾,高揖秦汉,未脱摹拟之习,徒为陵肆之资”[21]610之类文章;另一方面又对出新之作大加赞赏,如称扬郑伯英之文“片辞半简,必独出肺腑,不规仿众作也”。[21]217抑扬之际,可见叶适强调创新的文论主张。

(六)“曲折”“雄健”与文势论

“势”是中国古代文学理论批评的重要范畴。先秦时期,“势”已成为兵法、政论等著述阐析的重要话语,《管子》有《形势》篇,《孙子兵法》有《势》篇,《孙膑兵法》有《势备》篇,《吕氏春秋》有《慎势》篇,等等。汉末魏晋,“势”开始被用于评书论画,如蔡邕《九势》、卫恒《四体书势》、索靖《草书势》等以“势”评书,又如顾恺之等以“势”论画。就在这个时期,“势”也开始被用于论文。“建安七子”之一的刘桢曾曰:“文之体指实强弱(一本为“文之体势,实有强弱”,引者注),使其辞已尽而势有余,天下一人耳,不可得也。”[38]531南北朝时期,出现了刘勰《文心雕龙·定势》这一最早系统论述文势的专篇。唐代诗歌创作极其繁盛,出现了较多以“势”论诗的论断,如《文镜秘府论》地卷所录王昌龄论诗“十七势”,皎然《诗式》有《明势》等。宋代则出现了较多以“势”论文的言辞,如洪迈《容斋三笔·韩欧文语》:“欧公文势,大抵化韩语也。”[39]437

宋代浙东文派继承了以“势”论文的传统,为文颇有“文势”,论文亦重“文势”。文派作家不少人为文,其“势”皆非常突出,可圈可点。吕祖谦《左氏博议》“能近取譬,尤巧设喻,波澜顿挫,盖源出苏轼而能变化”[40]640,颇类苏轼之文,颇具雄健文势。陈亮之文“海涵泽聚,天霁风止,无狂浪暴流,而回漩起洑,萦映妙巧,极天下之奇险”[21]596,文势雄放。叶适“文章雄赡,才气奔逸,在南渡后卓然为一大宗”[14]2145,其文势亦不同凡响。陈耆卿之文“波浩渺而涛起伏,麓秀郁而峰崚嶒,户管摄而枢运转,舆卫设而冠冕雍容,其奇也非怪,其丽也非靡,其密也不乱,其疏也不断”[41]19,其文势亦超乎流俗。浙东文派论文也强调“文势”。叶适主张“文欲肆”,提倡雄肆的文风,此种文风自然与雄放的文势相生相伴。吕祖谦《古文关键》评点古文更是将“文势”作为重要内容。该书《总论》谈到“看文字法”四步骤,第一步看大概、主张,第二步看文势、规模。吕氏将文势紧接于“大概”(文体)、“主张”(文意)之后,可见其对“文势”的高度重视。

浙东文派的“文势论”,最重要的价值在于通过细致的评点,揭示出佳作造势之术,即酿造文势的堂奥,这主要体现在吕祖谦《古文关键》。该书评点,对曲折自然而成“势”之作颇多阐释。曾巩《送赵宏序》首批云:“句虽少,意极多,文势曲折,极有味,峻洁有力”[28]123,点出曾文的“文势曲折”与“峻洁有力”,可谓恰中肯綮。

《古文关键》的评点,还对雄健脱洒而造“势”之作颇为激赏,并详细点出其文势酿造的具体技法,如用字反复、用力缴结、催生波澜等方面的匠心。吕氏对苏轼文章气势的酿造之法多有揭示。如对《潮州韩文公庙碑》“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是气也,寓于寻常之中,而塞乎天地之间。卒然遇之,则王公失其贵,晋、楚失其富,良、平失其智,贲、育失其勇,仪、秦失其辩”,吕氏旁批云:“五个‘失'字,如破竹之势”;对“是孰使之然哉?其必有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随死而亡者矣”,吕氏旁批云:“此四‘不'字亦是有力”[28]108,指出苏轼连用五个“失”字、四个“不”字,营造出一种异常雄健的破竹之势。

《古文关键》的评点,对藏锋不露而蕴“势”之作也颇为首肯。曾巩《战国策目录序》首批云:“此篇节奏从容和缓,且有条理,又藏锋不露。初读若大羮元酒,须当子细味之。若他练字,好过换处,不觉其间又有深意存”,指出曾文的“从容和缓”与“藏锋不露”。该文末段“或曰:邪说之害正也,宜放而绝之,则此书之不泯,其可乎”云云,吕氏旁批云:“虽平易中有千钧之力量,至此一段甚有力势”[28]121-123,揭橥曾文的力势含蕴于平易之中,可谓知音之言。

(七)“纲目”“关键”与文法论

先秦时期,先贤已有关于“言”“辞”表达方面的精彩论断,可以视为文法论的萌芽。《左传》所概括的“《春秋》五例”,前四例总结《春秋》的修辞原则,实则也涉及文法。汉魏六朝,探究文道关系、阐发文章功用、追溯文体源流乃至论析作家修养的较多,而研究文章技法的较少。但颇可一提的是,《文心雕龙》的《声律》《章句》《丽辞》《比兴》《夸饰》《事类》《练字》《隐秀》《指瑕》共九篇详细探讨用字造句和修辞方法等内容,也可算是比较系统的文法论了。隋唐五代,文法论的探讨,最主要地集中在古文技法的阐析上。

宋代是文章学的成熟期,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是文法理论的成熟。欧阳修吸纳“《春秋》义法”之精髓,提倡“简而有法”,苏轼提出“辞至于能达,则文不可胜用”“文理自然”“随物赋形”等散文理论主张,都涉及文法论。当然,欧苏与韩柳等古文大家一样,在文法论方面的主要贡献,并不在于理论上的探讨,而在于以创作立法,即后人所谓“文成法立”。宋代文法技巧的探讨、文法理论的阐扬,真正达到繁盛,是在南渡以后。这个时期,涌现了大量文章学著述探讨文章技法,促成了文法理论的成熟。这当中,浙东文派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浙东文派的文法论,在继承前贤的基础上,又更为细密、更为广泛、更有体系。文派中坚人物大多重视文法。陈骙对文之法则分外留意,编撰《文则》以揭橥、阐发之。吕祖谦对文法高度重视,其《古文关键》精心选评古文以洞悉文法堂奥。该书总论部分“看古文要法”:“第一看大概、主张,第二看文势、规模,第三看纲目、关键,第四看警策、句法。”其中第二涉及文法,第三、第四就是专门看文法。在“论作文法”和“论文字病”中,更是具体论及字法、句法、章法等文法内容。而在具体的评点中,文法与文意一样,都是东莱关注的“关键”。吴子良对文法也甚为关注,认为“为文大要有三,主之以理,张之以气,束之以法”[42]24,将“法”与“理”“气”同列为作文三要素。

浙东文派通过非常细致的古文评点,将古文的篇法、句法、字法一一拣出,这主要体现在吕祖谦《古文关键》与楼昉《崇古文诀》,而前者尤为典型。篇法层面,《古文关键·总论》谈到“看文字法”四步骤,第二步看文势、规模。所谓“规模”,指文章的布局,指谋篇之法、结构之术。吕氏在评点中论析谋篇布局,涉及纲目、关键、起头、缴结等多个层面的篇法技巧。句法层面,《古文关键·总论》“看文字法”四步骤,第四步看警策、句法,即看“如何是一篇警策,如何是下句、下字有力处,如何是起头换头佳处。如何是缴结有力处,如何是融化屈折、剪截有力处,如何是实体、贴题目处。”吕氏善于总结古文中运用句型、句式之法,强调长短结合、整散结合、句型穿插,又主张句子衔接要紧凑,上句为下句铺垫,下句从上句引出。字法层面,《古文关键·总论》指出了诸多文字病:“深,晦,怪,冗……”[28]1-3吕氏在评点中常将好的造语、下字标示出来,并主张造语当健壮、下字须不苟,以避免上述文字病。

吕氏《古文关键》在评点中不仅论及篇法、句法、字法这些层面的定法,也论及贯通这些层面的活法。《古文关键·总论》“论作文法”云:“笔健而不麄,意深而不晦,句新而不怪,语新而不狂。常中有变,正中有奇”,指出用笔行文应达到一种辩证、适度之境界。“论作文法”还提及“上下、离合、聚散”等格制,这些其实都涉及文法运用的辩证性,乃是跳出定法苑囿的行文活法。这些活法源于定法,但又高于定法,用吕氏之言概括之,即“常中有变”“正中有奇”。[28]1-3

浙东文派对文法修辞的探讨也颇为详备,涉及修辞原则、语法修辞、篇章修辞和辞格运用,这主要体现在陈骙《文则》。修辞原则方面,提出了“言有宜也”“文协尚矣”“文贵其简”“少施斵削”的修辞表达原则和“究意深考”的修辞接受原则。语法修辞方面,阐发使用助辞的重要性和使用方式的多样化,还注意到助辞与转类辞(词类活用)的关系。篇章修辞方面,总结出“先总而后数之”“先数之而后总之”“先既总之而后复总之”三种数人行事之法,又总结出“先事而断以起事”“后事而断以尽事”两种篇章贯串照应之法。辞格运用方面,阐发了取喻之法、援引之法、继踵之体、交错之体、同目之法、类字之法、对偶之法、析字之法等辞格用法。

三、浙东文派与文章学的成熟

(一)文章批评体系的完备和成熟

浙东文派文章批评方面的理论建树,基于历时性角度,置于中国文章学史进行纵向观照,可以更清楚地彰显出重要价值。

文道论上,浙东文派最重要的贡献,是在道学家“作文害道”“文从道中流出”之类偏颇论断盛行的时代语境下“重道而不轻文”,每每能从“文”自身规律出发揭橥其特质。如吕祖谦讲“理”又讲“情”,提倡诗文中情之真与情之正;又如叶适认为“古人文字固极天下之丽巧”,明确表示要“以文为华”。可以说,浙东文派的文道论继承了中国文章学关于文道关系的正确认知和优良传统,在文章学史上具有纠偏扶正、继往开来的重要意义。

文用论上,浙东文派对文章经世功能尤其是“致治”功用的强调,在宋代文章流派中可谓最强音。比较而言,道学派文章家在文章价值观之明道、经世这两个基点中,更为强调明道;当然他们也提“书以载道,文以经世”,但所言“经世”往往更侧重于“文以教化”,而非“文以致治”。而其他的文章流派如江湖文派,因其主体为“处江湖之远”的中下层文人,大多数属于“体制外的不入仕作家”,故而“对现实政治保持一定的疏离”,他们对“文以致治”的认知肯定不如浙东文派这一“体制内的入仕作家群”真切。放在这样的语境下,浙东文派对文章经世致治功用的强调更显得弥足珍贵。

文体论上,浙东文派对“体式”的标举彰显出强烈的辨体意识。吕祖谦《宋文鉴》在总集文体分类基础上的推陈出新,陈骙《文则》根据文章功能进行的文体分类,在文体分类学上都颇有价值。王应麟《辞学指南》逐体阐发词科十二体,其颇具特色的解析体例,以及对文体异同正变的精当论析,呈现出辨体批评的理论色彩,在文体形态学上颇有贡献。另外,陈骙《文则》在文体源流学和文体风格学上也有真知灼见。可以说,浙东文派通过文章选本、诗文总集、文话著述等,在文体分类学、文体形态学、文体源流学和文体风格学等方面的建树,在宋代文章流派中应该是最有实绩,同时在整个中国文章学史上也是颇为显眼,值得我们充分重视。

文风论上,浙东文派善于运用细读法、比较法、溯源法等方法阐发典籍、文章之风格,解读往往非常精到,其方法值得重视。同时,文派在承继传统的“平和”文风论时,论析也常有新见,如吕祖谦强调“治气”重于“治言”,“气”和方能“辞”和,楼钥以水喻文,说明平和乃文之正体,都较有新意。更重要的是,叶适提倡的“文欲肆”说,可谓南宋最有特色的文风论,真正凸显了文派的特色。在南宋道学文论风靡一时,导致文章因过分内敛而走向细弱,质木无文而沦为粗拙之际,“文欲肆”说可谓最有针对性的引导文章健康发展的文论观点。

文意论上,浙东文派不仅阐发“重意”之主张,而且揭示“炼意”之途径,主张“题常则意新”“意深而不晦”“意常则语新”。同时,文派重视文意表达的含蓄性,强调“蓄意为工”“意外生意”,强调文意的含蓄蕴藉、丰富新颖。另外,文派还有强调“自家物色”“自出一机轴”的“创意”主张。文派“重意”“蓄意”“创意”之主张,承继传统又有新的发展,自有其价值;而“炼意”途径之揭示,在中国文章学史上乃是较早之相关论述,更不可小觑。

文势论上,浙东文派最重要的价值在于通过细致的评点,揭示出酿造文势的具体技法,或曲折自然而成“势”,或通过用字反复、用力缴结、催生波澜等手法,雄健脱洒而造“势”,或藏锋不露而蕴“势”等等。浙东文派的文势论,尤其是对文势酿造技法的精细解析,在中国文章学史上较早也较为系统,具有一定的价值。

文法论上,浙东文派通过古文评点和文话著述所进行的文章技法解析,不仅论及纲目关键与起首结尾之篇法、句型穿插与句子承应之句法、造语健壮与下字不苟之字法,还论及超越上述定法、追求“常中有变”“正中有奇”之活法,同时还揭示出语法修辞、篇章修辞、辞格运用等文法修辞方面的法则,实际上已经具有“定法(篇法、句法、字法)——活法(常变、正奇)——文法修辞(语法修辞、篇章修辞、辞格运用)”这样一个文法论体系。可以说,浙东文派以文法解析为核心的文法论,比前贤和同侪都更为细密、更为广泛,也更有体系,为宋代文法理论的成熟做出了重要贡献,在中国文法论史上具有重要地位。

总之,浙东文派在文道论、文用论、文体论、文风论、文意论、文势论、文法论等文章批评核心范畴上,都有自己比较成熟的观点,构建出比较完备的文章批评理论体系,在中国文章学史上具有重要地位。

浙东文派文章批评方面的理论建树,基于共时性角度,置于宋代散文流派之林进行横向比较,也显示出重要价值。

宋代文人有比较强烈的群体意识,同气相求,同声相应,由此而形成众多的文学流派。就散文而言,北宋最有影响的是欧阳修、苏轼为代表的欧苏古文派,以及周敦颐、张载、程颢、程颐为代表的道学文派。南宋最有影响的是吕祖谦、叶适为代表的浙东文派,以及朱熹、陆九渊为代表的道学文派,另外林希逸、方岳为代表的江湖文派也有一定影响。这些文派之中,欧苏古文派最具文学造诣,最有文学实绩,同时在文意论、文势论、文风论、文体论等方面都有精见卓识,但在文章学的重要范畴文法论上主要是以创作立法,理论探讨相对较少。两宋的道学文派声势浩大,在创作上也有一定的成绩,在文道论、文用论、文风论等方面也有一些影响很大的论断,但在文意论、文势论等方面论述较少,在文法论方面更是不屑为之。江湖文派主要成员是“体制外的不入仕作家”,他们“处江湖之远”,疏离、淡化文章的社会功用,而偏好其怡情的审美功用,在文意论、文风论等方面有一些精彩论断,但在文章学的其他方面理论贡献不大。相比上述文派,浙东文派的科举色彩最为浓厚,核心成员中三分之二都是进士出身,同时吕祖谦、陈傅良、叶适等还是从事科举教育的名家,他们几乎都擅长科举文章,都认真钻研过时文套路、文法技巧,故而在文法论上最有成就。同时,文派主要成员都是能文之士,故而论述文道、文用、文体、文风、文意、文势等也大多能恰中肯綮。更为重要的是,浙东文派作家所撰文话著述、所编文章选本在宋代文派中数量最多,影响最大,这些文章批评论著阐发文章学思想的全面、细致和成熟,是其他文派难以企及的。

总之,与欧苏古文派、道学文派、江湖文派等宋代其他文派相比,浙东文派的文章批评理论,更为周全,更为细致,更成体系,也更为成熟,可以说是宋代文章学理论体系的核心内容之一。文章学在宋代的成熟,浙东文派发挥了主力军的作用。①祝尚书先生《论中国文章学正式成立的时限:南宋孝宗朝》认为理学事功派是文章学正式成立的主力,并明确指出吕祖谦、陈傅良、陈亮等在孝宗朝创立文章学。其实,祝先生所谓“理学事功派”,其主体即是浙东事功学派,亦即笔者本文所谓的浙东文派。笔者认为,吕祖谦、陈傅良、陈亮等为主的浙东文派并非“文章学正式成立的主力”,而是“文章学正式成熟的主力”,与祝先生之论异(“成立”与“成熟”之异)中有同(“主力”)。

综上所述,不管是基于历时性角度,从中国文章学史进行纵向观照,还是基于共时性角度,在宋代散文流派之林进行横向比较,宋代浙东文派的文章学贡献都是非常显著的。可以说,宋代浙东文派文章批评理论体系的完备和成熟,在很大程度上代表着中国文章批评理论的成熟。

(二)文章批评体式的丰富和成熟

文章学在宋代的成熟,除了文章批评体系的完备和成熟,还有文章批评体式的丰富和成熟。评点类选本(如吕祖谦《古文关键》等)、杂记类文话(如楼昉《过庭录》等)、资料汇编类文话(如王正德《余师录》等)、理论著作类文话(如陈骙《文则》等)等文章批评论著体制逐渐成型,并为后世所承袭。宋代文章批评体式的丰富和成熟,浙东文派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浙东文派的文话著述与文章选本数量多,质量佳,在宋代文章批评论著中举足轻重。从文章批评的最重要载体——文话著述来看,宋代该类著述流传至今者有二十种,浙东文派有八种,占到四成;并且文话著述的四种类型中,浙东文派就有三种类型,可谓类型丰富;尤为难得的是,宋代文话著述中最有系统性的理论著作类文话,总共三种,其中两种都为浙东文派著述,详见表1②依据王水照先生主编《历代文话》(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整理而得,某种文话具体归入某类参照了慈波《文话发展史略》(复旦大学2007年博士论文)相关论述。。

再从文章批评的另一种重要载体——文章选本来看,宋人所编通代选本有名者如吕祖谦《古文关键》、楼昉《崇古文诀》、真德秀《文章正宗》、谢枋得《文章轨范》、王霆震《古文集成》、汤汉《妙绝古今》等,其中前两种即为浙东文派著述;宋人选宋文之知名选本如吕祖谦《宋文鉴》,江钿《宋文海》,叶棻、魏齐贤《圣宋名贤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叶棻《圣宋名贤四六丛珠》,虞祖南、虞夔《二十先生回澜文鉴》,无名氏《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等,其中浙东文派作家吕祖谦的《宋文鉴》乃该类选本之典范;宋人所编数人或个人文章选本知名者如吕祖谦《东莱标注三苏文集》、陈亮《苏门六君子文粹》、陈亮《欧阳文粹》、黄大舆《韩柳文章谱》、杜仁杰《欧苏手简》、饶辉《圈点龙川水心二先生文粹》、无名氏《南丰文粹》等,其中前三种为浙东文派著述。由此可见,宋人所编文章选本中,浙东文派作家所编占有重要地位。

在文章批评体式的创新方面,浙东文派更是可圈可点。陈骙《文则》是现存文话第一书,开创了以文话形式进行文章批评的新纪元;谢伋《四六谈麈》与王铚《四六话》一道,共同开创了“四六话”这种骈文批评新形式;吕祖谦《古文关键》是现存评点第一书,开创了评点式选本批评法。这些文章批评体式的创新,有力地推动了文章学的发展。这些体式创新中,尤以评点式选本批评法的开创,价值更为明显,影响更为深远。吕氏《古文关键》熔选、评、点为一炉,创建了文章选本评点比较完备的体例。楼昉《崇古文诀》继承了该书体例,并进一步完善。从《古文关键》到《崇古文诀》,体例更加完备,随文评点式的新型选本批评法更加成熟,并为后来者所继承,成为文章选本评点的经典范式。

总之,在文章批评体式的丰富性和创新性上,浙东文派较之其他文派更为突出。如果说文派文章批评体系的完备和成熟,从内核维度推动着文章学的内涵发展;那么文派文章批评体式的丰富和成熟,则从载体维度完善着文章学的呈现方式。两者和合,共同推动了文章学在宋代的成熟。

表1宋代文话著述归类一览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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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I207.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2794(2016)03-0017-12

收稿日期:2015-12-10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宋代浙东文派与中国文章学研究”(10CZW028);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项目“宋代浙东文派与中国文章学研究”(20100480082)

作者简介:李建军(1974—),男,四川大竹人,教授,博士,浙江大学宋学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为宋代文学。

A Research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Article Criticism of Zhedong Literary Faction and Maturity of Chinese Article Studies in the Song Dynasty

LI Jianjun
(Chinese Department,Taizhou University,Linhai 317000,China)

Abstract:Zhedong Literary Faction is a popular prose faction from the middle of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to the junction of the Song and Yuan Dynasties in the eastern area of Zhejiang.The Literary Faction holds its mature views of the core categories of article criticism,such as moralization,functionalism,stylistics,literary style,meaning theory,potential theory and grammar theory.Compared with Ou Yangxiu and Su Shi prose faction of,Daoism prose faction,Jianghu prose faction and other factions in the Song Dynasty,the criticism system of Zhedong Literary Faction is more comprehensive,meticulous,systemic and mature.Meanwhile,it is more prominent in its prolific and creative critical types and patterns.The maturity of criticism system and pattern pushed the Chinese Article Studies into maturity through the inner sense and the carrier respectively.In a word,Zhedong Literary Faction plays a primary role in the maturity of Chinese Article Studies in the Song Dynasty.

Key words:Zhedong Literary Faction;article criticism;criticism system;criticism patter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