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宣
(华东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上海 200241)
李文藻交游考述
刘国宣
(华东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上海 200241)
[摘要]学者的交游活动对其学术生命的形成具有重要意义,作为清代山东著名学者,李文藻的生平交游情况,迄无详尽的整体考察。本文以李文藻的人生经历为时间线索,通过对相关正史、文集、方志、笔乘等文献的爬梳钩稽,考述其在不同时期与不同士人群体的交游情况,包括早年的山东士人群体、活动于汉学中心北京的士人群体以及晚期的岭南士人群体,试图还原李文藻生平的部分原貌。
[关键词]李文藻交游考述
李文藻(1730—1778),字素伯,号茝畹,*据李文藻《绿荫轩雅集录》,“茝畹”实为李文藻号,而自钱大昕《李南涧墓志铭》已误为其字,后世祖本钱《铭》者,皆袭其误。(清)李文藻《李南涧先生文稿》附录,山东省博物馆藏稿本。晚号南涧,山东益都(今青州)人。乾隆二十四年(1759)举人,次年中会试,二十六年(1761)补行殿试,成进士。乾隆三十四年(1769)始令广东恩平县,九年后以劳病卒于桂林府同知任上。李文藻是清代中期山东最重要的学者之一,“为学无所不赅”,[1]在经学、目录学、金石学与方志学上均有不凡的造诣,传世著作中如《诸城县志》《历城县志》(与周永年合纂)久称方志佳作,备受赞誉;《粤西金石刻记》系第一部考察广西碑刻的金石学著作;而《琉璃厂书肆记》尤为名篇。他藏书之富甲于山东,又喜抄书、刻书,不少先贤著作赖以行世。与一般学者不同,他还是一位极具干才的廉吏,政绩卓著。然而在他死后百余年间,声名寂寂,“甚有即南涧一名,亦有不能举其姓氏者”。[2]这种尴尬的境遇,使我们今天对李文藻的讨论与评价分外艰难。推而广之以论,即在整个清代学术史的研究上,尚存在一段空白,同时也意味着区域文化研究上的缺失。
清人江藩(1761—1831)的《国朝汉学师承记》是第一部将李文藻纳入学术史研究的著作,其对李氏生平的叙述则多本之于钱大昕《李南涧墓志铭》(《潜研堂文集》卷四十三)。[3]在清代中晚期的诗话、说部中,李文藻的名字频频出现,但此类记载几乎无一不是为了“备掌故”而已。*我们粗举数例,如王昶《蒲褐山房诗话》、李调元《雨村诗话》、王景琪《牧坡诗话》、潘焕龙《卧园诗话》、杨钟羲《雪桥诗话三集》、王培荀《乡园忆旧录》、陈康祺《郎潜纪闻》、徐珂《清稗类钞》等皆记载李文藻行事,虽然其旨在“备掌故”,但这对我们了解李氏生平仍有重要的史料价值。第一次将李文藻重新纳入在学术史视野之下的当属王献唐(1896—1960)。1931年3月《山东省立图书馆季刊》第1期第1集刊布了王献唐《李南涧之藏书及其他》一文,始对李文藻其人其学进行综合之研究,该文从“藏书”“读书”“刻书”“著书”四方面概括李文藻的学者生涯,极具参考价值。但截至目前为止,尚无专篇论文对李文藻的交游状况做整体的考察。对一位学者而言,其学术生命的形成,最重要的外部依托莫过于家庭环境的熏陶与生平交际的影响,本文即从李文藻交游方面展开论述,聊补相关研究所未逮。
1早期交游状况:以山东籍士人群体为中心
1.1青州士人
李文藻最早的交游活动限于青州一府,其早年事迹,在清代中后期的青州地方文献中时时得见。在这些文献中存在一个共同的现象,即与之相交游的青州士人,大多数充当了文藻的陪衬,他们的生平我们不能详细考知,他们的著作我们不能充分得见。这些构成文藻早年学术环境的重要分子,我们列举如下:
张云会,益都人,贡生。文藻同学,参选《全唐五言八韵诗》。(《(光绪)益都县图志》以下简称“《县志》”)
张希贤,益都人,乾隆二十八年进士,知县。文藻同学,参选《唐人五言长诗》四卷。(《(咸丰)青州府志》;《(光绪)益都县图志》;杨滇《邑先辈纪略》)
朱廷基,益都人,进士,江西、湖南知县,有《荆园文稿》。与文藻同学。(同上)
朱承煦,益都人,廷基伯父,乾隆十二年中顺天府乡试。与文藻为诗友。(《益都先正诗丛钞》)
曹宪椿,益都人,诸生,有《不学斋诗话》二卷。与文藻结诗社于青州曹氏园亭。(《县志》)
毕发,张店人,贡生。与文藻结社。(《县志》)
段玉华,益都人,诸生。与文藻为诗友。(《益都先正诗丛钞》)
宋迪哲,益都人,诸生,有《懒斋集》。与文藻为诗友。(同上)
刘惠,益都人,生平不详,有《秋柳园草》。与文藻为诗友。(《益都先正诗丛钞补编》)
李林,诸城人,乾隆二十二年进士。与文藻交厚,曾参纂《诸城县志》。(《南涧文集》;《知稼堂集》)
李文藻早期的学术活动集中于诗古文的创作,与后来归于汉学考据一途截然不同,*为了便于叙述,文中略去了两位同属山东籍后辈学者,本乎求全责备的宗旨,我们补述于此。(一)段松苓(1745—1804),字劲伯,一字赤亭,府学生。玉华之子。传见《(光绪)益都县图志》卷三十九。段氏在金石学上颇有造诣,李文藻引为同志。文藻殁后,其未成著作《尧陵考》得到段氏订补,流传至今。(二)杨峒(1748—1804),字书岩,乾隆三十九年举人。李文藻曾说过“书岩吾与相处日久而相知则深”的话,其交契之深可想而知。杨氏的汉学取向与李文藻有莫大的关联。李文藻在临终前叮嘱后人,求段、杨二人为其所作多种未成著述(主要是金石学著述)订补足篇。但这些著述,大都湮没不传。这从其早年的交游情况中可以窥见一斑。乾隆二十六年(1761),李文藻中进士,但没有放官,先后任教于德州繁露书院、濮州丹陵书院,随着其活动区域的扩大,交游活动亦随之而趋于广博。
1.2青州以外的山东士人
梁鸿翥(1719—1777),德州人,穷老笃学,据说一月之中一定把九经背诵一遍,乡里都当他是痴人。大约乾隆二十八年(1763)左右,适主德州繁露书院的李文藻见到这个“痴人”,倍感惊奇,为之博扬声誉,梁鸿翥遂知名于世。[4]后来在京学者的聚会之中常常见到梁氏的身影,全凭文藻当年的延誉。梁鸿翥在乾隆四十二年(1777)先文藻一年去世。
邓汝勤(?—1776),字谦持,曾更名“汝功”,号午厓,聊城人,乾隆四十年(1775)进士。李文藻结识邓汝勤的时间在乾隆二十一年(1756)左右。*李文藻《邓谦持小传》:“予交于谦持盖廿年,诗文必相质。”按邓氏之卒在乾隆四十一年(1776),以“予交于谦持盖廿年”一语推知二人相识约在乾隆二十一年(1756)。《南涧先生易箦记》,页五。文藻欣赏汝勤的文章,曾为邓汝勤的《午厓初稿》作序,刊印汝勤的《上谷集》。邓汝勤也殷勤相待,“诗文必相质”。乾隆四十一年(1776),邓汝勤病逝,次年三月,文藻在北上途中始得知噩耗,绕道东昌,昏夜到邓家恸哭。汝勤生前曾向文藻索求端砚,文藻偶然得到一方,万里持归,打算送给好友,却不料再不能与好友谋面。两年后,李文藻病笃,昏迷中先后为邓汝勤撰作墓志铭、《邓谦持时文序》和《邓谦持小传》,以遵行好友临终的嘱托。
潘朴村(生卒年不详),曾任广西宾州知县,文藻尊称他为“师”。李文藻称潘氏待之有“至恩”,甚至为子女所取得的名字,也都寄托着对潘氏恩情的纪念。[6]乾隆三十年(1765)十二月,潘朴村作集会,文藻参加并撰写了《绿荫轩雅集序》。文藻到广东之后,与潘朴村诗文往来不断,师生之间唱答颇多。
宋弼(1703—1768),德州人,乾隆十年(1745)进士。当乾隆二十四年(1759)文藻中山东乡试时,宋弼适长济南泺源书院,与同乡两淮盐运使卢见曾(1690—1768)共选《山左明诗钞》。宋弼命从学者“各搜讨其所知”,而文藻贡献的诗集竟有数十种之多!乾隆二十八年(1763)卢见曾致仕,并将《山左明诗钞》的书稿携归乡里。文藻当时正任教于德州繁露书院,便催促卢见曾尽快将书稿付印,卢见曾以所辑未备,没有答应。五年后,卢见曾获罪入狱,家被抄。李文藻(时任教于濮州丹陵书院)深恐《山左明诗钞》就此堙没,于次年正月赶赴德州,在卢家被抄的财物中,找到了《山左明诗钞》书稿买下,后又在宋弼(卒于去年九月)的行囊之中发现了诗人小传,使全书终成完璧。乾隆三十七年(1772)十一月,李文藻在潮阳把《山左明诗钞》刊刻。[7]
在这一时期,对文藻而言最重要的朋友,莫过于周永年,允当详述。永年(1730—1791),字书昌,济南人,乾隆三十六年(1771)进士,其后奉调入四库馆修书,曾任乾隆四十四年(1779)贵州乡试同考官。文藻与永年的相识在乾隆十七年(1752)的春季。他们是当时山东地区藏书最富的学者。周永年毕生秉持着深合现代图书馆理念的“儒藏说”,文藻也素来以为“藏书不借与藏书之意背矣,刻书不印与不刻奚异?”[8]这被永年叹为名言。二人志趣相投,“往复搜刻山东前贤遗书,不遗余力”[9]*关于李、周二人这方面的交往,我们从李文藻的《蓼谷纪年集序》一文,便可看出,《南涧文集》卷上,清光绪《功顺堂丛书》刻本。。据永年的自述,“余交南涧三十年,凡相聚及简尺往来,无不言传抄书籍之事”[10]。乾隆二十四年(1759),文藻与永年共同参修《泰安府志》的编纂。八年之后,又同与《历城县志》的修纂,*据王绍曾先生的考证,《历城县志》的修纂是周永年主持在先,李文藻参与在后。参见王绍曾《十八世纪我国著名目录学家周永年的生平及其主要成就》,《山东图书馆季刊》1981年02期。凭着二人卓绝的学识,使《历城县志》成为备受名家赞誉的一流方志。乾隆三十八年(1769),周永年奉调入四库全书馆修书,同时调入的还有李文藻的座师纪昀,好友邵晋涵、翁方纲等。此时,李文藻正“治公事、日不暇给”,[11]这本就与他的志趣格格不入,又听闻到这一消息,他心中的羡慕与自怜自伤是可想而知的。他赠予周永年的诗中说道“我亦归班前进士,甘迷簿领向南陲”,还说“济南名士同庚戌,昨被温纶上木天”,正是这种复杂心理的写照。他自知无奈,仍是在公务之余将大部分精力与财力用在刻书上。乾隆三十九年,文藻把惠栋的《九经古义》刻成,兴奋地作了一首诗,寄给永年。[12]也是在这一年的十一月,文藻为长子章鄄向永年求婚,[13]但永年答应与否,我们不得确知。乾隆四十三年(1778),长居岭南的李文藻终于卧床不起,他在病中写给周永年一首诗——他的绝命诗:
孰通经义孰文章,历下追随似雁行。连岁摧残梁、邓、李,岿然君是鲁灵光。[14]
诗中的“梁”指梁鸿翥,“邓”指邓汝勤,“李”,即是文藻自谓。四人(皆山东籍)平素交好,粱、邓已逝,而文藻已命在须臾矣!十一年后,周永年去李文藻家,把文藻生前刊刻的书板持归济南,刊印了《贷园丛书初编》十二种,并亲自写了叙文,表达了对亡友的哀思。在这第二年的秋七月,周永年故去。
2与汉学中心学者群体的交游
北京是当时人文荟萃的学术中心,与京师士人学者的交游,使李文藻亦跻身于主流学术界之中,对其一生学术轨迹的转变关系至深且巨。
2.1钱大昕
钱大昕(1728—1804),字晓徵,一字辛楣,号竹汀,江苏嘉定人(今上海嘉定),他是被公认为“一代儒宗”的人物。乾隆二十四年(1759)七月,李文藻考中了山东乡试的第二名,主考官即是钱大昕,大昕赞叹文藻是“天下才”。过了三天,文藻投刺请见钱大昕,大昕与他谈了整整一天,“自谓所见益奇于所闻”。[15]这段交往铸成了师生二人近二十年的深厚情谊。据钱大昕自述:
南涧之性情,与予略相似:予好聚书,而南涧抄书之多过于予;予好金石文,而南涧访碑之勤过于予;予好朋友,而南涧气谊之笃过于予;予好著述,而南涧诗文之富过于予。[16]
李文藻初治诗、古文,自此之后他的学术取向为之一变,即转入对经学的训释、小学的研索、金石的搜求与解读以及对史事的考证。这一重要的学术转型,无疑是钱大昕带给他的。文藻钦佩老师的学问,了解他的著述的价值,所以一旦得到大昕的著作,必定设法为之刊刻,我们今天所能看到的钱大昕的《凤墅残帖释文》二卷、《潜研堂金石文跋尾》六卷,都是文藻“养廉半付刻书钱”,[17]为他老师刊印的。大昕珍重这位难得的学生,在予文藻的书信之中,谆谆勉诲的文字颇不乏见,尽管他对这种师生的名分看得不重。乾隆三十四年(1769)五月,文藻待选京师,前后约有半年时间寓居北京。在这段日子里,他们师生二人过从最密,大昕说“每一日不相见,辄恤然若失”。[18]十一月初,文藻南下广东恩平赴任,岭南是旧日所谓的“瘴疠之区”,心下难免惴惴。大昕赠他诗、序,汲汲以亲民相期许,并不断地鼓励、宽慰他。而文藻终究没有辜负老师的期许,他惠民的政绩,直到嘉庆年间仍在流传。乾隆三十九年(1774),钱大昕调任广东学政,时任潮阳县令的李文藻听闻此事,即刻作书与恩师,说在广州相待;大昕得书,喜道:“不见李生今五年,南行万里亦欣然”。[19]四十三年(1778)文藻病故,他的弟弟李文涛遵从亡兄的遗愿,持他的诗稿与自撰年谱面交钱大昕,大昕为其诗作序,并饱含悲痛地为这位高足作了墓志铭,成为我们今天了解李文藻生平最忠实可信的文字。
2.2纪昀
就在乡试中第的第二年(乾隆二十五年)三月,李文藻赴北京参加会试,为会试同考官纪昀晓岚(1724—1805)所取。文藻没有参加当年的殿试,我们直到今天也不能确知原因何在。*清人杨滇称“(纪)昀谕令勿殿试,遂回籍”,而纪昀除《清故侯选州判拙斋李公墓志铭》外,再未有一字道及此事者,诚不知杨滇何所据而云然。见杨氏《邑先辈纪略》,清抄本。纪昀的父亲容叔对文藻颇为许可,认为他“学有根柢而行笃实”,[20]听说他不参加殿试,怅惋于形。次年,文藻补行殿试,成进士。这一年五月,李文藻为纪昀细心辑佚的唐人张为的《主客图》做过一篇跋;[21]七月还参与注释了纪昀的《庚辰集》。
李文藻没有及时放官,纪昀因之惆怅不快,在他回籍之时,赠诗三篇,并对他的学问多有指点,如要他归里之后从《汉书注》《初学记》《艺文类聚》中辑出应劭《汉官仪》,从《三国志注》中辑出《魏略》皆是,[22]但文藻对这种“收残拾漏”的辑佚之学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兴趣,迄未遵从师说。乾隆二十七年(1762),纪昀外放福建学政,次年,聘文藻佐学幕,文藻因故未能应聘。乾隆三十三年(1768)七月,纪昀革戍乌鲁木齐,直到两年后的十二月,才蒙赦释还。这期间师生二人音讯难通,恰巧中间有半年的时间是文藻在京师待选的日子,那段时间,文藻应纪昀长子汝佶的招徕,多次到纪昀家中,为之检曝书籍,就便抄录了惠栋的经学名著《古文尚书考》。[23]乾隆四十二年(1777),文藻引见来京,在纪昀家住了两个月。他一直想把这两月中的从老师处得到的见闻一一记录成书,取名《平台啜茗录》,可直到临终也没有完成。
2.3翁方纲
翁方纲(1733—1818),字覃溪,大兴人,在儒林之中久负盛名。翁方纲与李文藻的交游始于何时,我们不得而知。当乾隆二十五年(1760)文藻中会试时,纪昀家与翁方纲、王昶、宋弼等的住处相去极近,彼此来往密切,文藻很可能在此时与翁方纲、王昶等相识。翁氏是清代著名的金石学家,文藻与方纲的交往,也多以金石碑刻的传赠、探讨为主,相关诗文尽见于李氏《南涧文集》《岭南诗集》和翁氏《复初斋诗集》《文集》之中,兹不复赘述。乾隆四十二年(1777),文藻在京的两个月中,与翁方纲时有聚会,一时名流如孔继涵、程晋芳、钱坫、黄景仁包括文藻的老友周永年等也常来参加。乾隆四十七年(1782),文藻已故去四年,翁方纲用很沉痛的笔调写下了《李南磵墓表》,赞他是“北方之朴学,岭南之循吏”。[24]
2.4邵晋涵
邵晋涵(1743—1796),字与桐,一字二云,浙江余姚人,系一代史学巨匠。邵氏在乾隆三十年(1765)中浙江乡试,拔擢他的是时任乡试副考官的钱大昕。在钱大昕众多的门生之中,文藻与邵晋涵被认为是能够“升堂入室”的佼佼者。二人学术取向并不甚同,较之文藻的“博雅”,邵氏的学术取向更接近于“专家之学”。李文藻与邵晋涵的友谊,我们在文藻的《岭南诗集》《恩平程记》中可以得到颇多例证。上文尝表及文藻在京待选,曾到纪昀家抄录惠栋的《古文尚书考》,当时邵晋涵也曾参与。文藻又曾借抄吴缜《新唐书纠谬》二十卷,赶上得缺出都,嘱晋涵为其手校一遍。[25]同门兼友好远宦岭南,照例当有诗、序相赠,这便是我们今天所能见到的邵晋涵赠与李文藻的仅有的两首诗——《送李茝畹之官粤东》,[26]可惜因为文藻身后声名的晦暗,这首诗题中的“茝畹”还被误作为“芝畹”。邵氏入职四库馆参与编修《四库全书》,一如周永年使文藻羡慕非常,我们在上文业已交代,此处不拟重复。
2.5戴震、王昶、王念孙等
关于李文藻与戴震(1723—1777),我们今天见不到二人任何直接的文字来往数据。根据李文藻在乾隆三十一年(1766)给纪昀的书信中所见的请纪昀代求戴震为其亡父墓志篆盖一语,和在乾隆三十八年(1773)所作的《新闻》诗中的一句“新闻周、邵、戴,应召入京华”,我们可以肯定二人确曾熟识。李文藻抄录的惠栋《古文尚书考》一书曾经戴震的亲笔校勘,留存至今。戴震供职四库馆时,曾将四库馆藏《孟子赵氏注》十四卷、《孙氏音义》二卷录副与文藻。[27]
王昶(1725—1806)在《蒲褐山房诗话》中记载了与文藻的一段交往:乾隆四十二年(1777)褥夏时节,甫升任桂林府同知的李文藻引见入京,听说王昶藏有惠栋的《易汉学》等书,便到王昶家中借钞。大暑之中,文藻“漫肤多汗,沾渍衣襟,不以为苦”。王昶对文藻的评价很高,说他“穷经志古,肆力于汉唐注疏”。[28]李文藻唯一能表现其经学造诣的著述《毛诗本义》已不复能见,但我们相信王昶的这句考语并非一般客套的场面话。
李文藻与王念孙(1744—1832)的交往,仅有两件事可以表述,这两件事同发生在乾隆三十四年(1769)的冬天。当时,待选京师的李文藻与会试落第的王念孙相遇,念孙嘱托文藻为他购买毛刻宋版《说文》,正巧某书商有书,价格高昂,念孙囊中羞涩,便向文藻借钱买得,并向文藻说明:“归而发明字学,欲作书四种,以配亭林顾氏《音学五书》”。[29]我们不知道王念孙所说的这四种字书与后来的“高邮王氏四种”有何渊源,倘若有,则文藻的这次慷慨解囊,对于清代小学的登峰造极也不无微功了。腊月二十七日,赴任恩平的文藻路过高邮,专门入城探看王念孙,并观看他所作的文字学著作。[30]
王鸣盛(1722—1797),我们在李文藻的《恩平程记》中见到一次,是乾隆三十五年(1770)正月初十日在苏州的一次相遇。其中还有彭绍升(1740—1796),当文藻的三弟李文渊病故后,彭氏曾为之写过一篇行状,但寥寥几行,颇为简率。[31]汪缙(1726—1792)为李文渊作过一篇哀辞,文藻在此次行程中一并答谢。[32]
3最后的八年:岭南仕宦时期的交游状况
这一时期始于乾隆三十五年(1770)李文藻抵任恩平,止于乾隆四十三年(1778)李氏殁于桂林。岭南作为我国文化的边区,直到近代被重新“发现”之前,其文化的输入与外传,大抵以南下的北人所发挥的作用为多。李文藻在当时是负盛名的缙绅名流,素喜奖拔后辈,经他延誉的两广人士,无不获得高超的世俗声名。
3.1罗有高
罗有高(1734—1779),字台山,江西瑞金人,他是一位“理学而兼通释典”[33]的学者。在汉、宋畛域分明的乾嘉时代,学术取向殊异的学者,不妨其私交深厚。李文藻、罗有高二人何时定交我们不知,二人交游最密集的时期集中于乾隆三十五年(1770)之后。当时屡试不中的罗有高南下广东恩平,充作李文藻的门客,每日与文藻上下议论,并教授毕龙骧(文藻外甥)小学。[34]在此期间,文藻刊刻了多种前辈学者的著述,多得益于罗氏的襄助。七年后,文藻病笃,临终殷殷期盼罗有高为之编订文集。但当时罗有高在京得病,次年即卒,文藻的文章即无人为之编订。
3.2“岭南三子”
冯敏昌(1747—1806)字伯求,号鱼山,广东钦州人。李文藻与冯敏昌相识于乾隆二十五年(1760)。五年后,敏昌为翁方纲拔擢于这年的广东乡试,文藻与罗有高同时“激赏其诗笔”。[35]乾隆三十九年(1774)是二人交游最频繁的时期,当时文藻到广州公干,甫抵广州,就迫不及待地想要与冯敏昌论诗,三个月之中,文藻与敏昌几乎天天在一起谈艺论诗、流连古迹。同时经常参与的还有顺德人张锦芳(1747—1792),他与文藻的诗歌唱答保存下来的最多。当时,冯敏昌专注于小学,却苦于没有《说文》,文藻便把从好友周永年处得来的《说文》相赠。[36]乾隆四十二年(1777)六月十五日,李文藻离京南下桂林赴任,分别赠诗给周永年、冯敏昌,这是可以考见的文藻与冯敏昌最后的一次文字交往。乾隆三十六年(1771)秋,李文藻第二次参与主持广东乡试,选取了顺德人胡亦常(?—1773)。李文藻在岭南的八年之中,士子以文就质无虚日,却独称冯敏昌、张锦芳和胡亦常。他为三人作过一首《岭南三子诗》,[37]于是才有“岭南三子”的称谓。乾隆三十八年(1773),胡亦常病卒,文藻伤恸地作了《哭胡亦常二首》。
3.3黎简、黄丹书、吕坚
乾隆四十一年(1776),素以诗自诩的张锦芳见到他同乡黎简(1747—1799)的诗,为之心折,二人就此定交。因为张锦芳的居中介绍,另一位顺德诗人黄丹书也与黎简相识。还有一位顺德诗人吕坚,稍后也加入进来。四人之中,张锦芳与中原士人结交最早,诗才却以黎简最高。张锦芳与文藻既相识在先,我们推测,文藻与其他三人的相识,也是由于张锦芳的介绍。就在这一年,李文藻与黎简、吕坚、黄丹书几乎同时获交。文藻见到吕坚、黎简的诗,很觉惊奇,尤其倾倒于黎简,称赞他的诗为“必传之作”。[38]他常将黎简、张锦芳、黄书丹、吕坚四人并举,后来“岭南四家”之称,虽然不是文藻的品题,却发端于文藻。到了临终之际,文藻分别写信给张锦芳、黎简、吕坚、黄丹书,各求挽诗。但他此时又何能写信?黎简收到信,只认识其中“余”“燥”“渗”三个字,其余都看不出来。[39]
还有一人似应稍作回顾。郑安道,潮阳人,他是朱筠的门生。乾隆三十七年(1772)李文藻任潮阳县令结识郑安道,并延请他出任东山书院山长。郑安道也感念文藻的知遇之恩,我们从他所作的《赠李侯豳风七月图序》[40]一文即能看出。
3.4桂林人士
从乾隆四十二年(1777)秋到次年八月李文藻病逝,他在桂林前后不过一年左右,其间从生病到去世就占去了三个月。李文藻在这一时期内所能接触到的广西人士不会很多,何况据他形容,广西本就“人才甚少”呢。这时期在李文藻笔下出现的广西士人有“能诗画”的临桂人周位庚、“能读经史”的南宁人李曜庚,可我们对这一辈人的生平所知极少,唯一可以略作叙述的是与号称“粤西诗人之冠”的临桂人朱依真的一段交游。李文藻与朱依真的相识最晚在乾隆四十一年(1776)岁末的广州。当时文藻即将到桂林上任,而桂林又是唐、宋石刻密集的地方,二人便相约共撰《桂林金石志》。文藻在病中又提及前约,要与朱依真同修《桂林金石志》,可惜至死未果。朱依真把这件事看作是毕生的遗憾。
本文意图根据相关正史、文集、方志、笔乘等文献资料,对李文藻交游活动作整体性考述。需要指出的是,全文总体结构上以李文藻的人生经历为时间线索,但同时又需兼顾其交往师友的所属群体,因而部分章节的划分也就显得不甚分明。李文藻著述宏富,交游广博,无论治学抑或为官,皆粲然可观。但他中年陨殁,志业未竟,以致于著述散佚,生平湮晦,这是很可惋惜的。笔者钩沉李氏的交游活动,期望还原李文藻生平的部分原貌,但学浅性疏,恐多误漏,望大雅方家不吝赐正为幸!
附识:本文自初稿拟成之后,承山东师范大学李梅训先生屡次指教,笔者受益匪浅,谨致谢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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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udy on the Social Intercourse of Li Wenzao
Liu Guoxuan
[Abstract]Scholars’ social intercourse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to the formation of academic life. As a famous scholar of Shandong in Qing dynasty, Li Wenzao’ social intercourse has not been studied in detail. Taking Li Wenzao’s experiences as the time line, the article discusses the activity of Li Wenzao’ social intercourse with Shandong scholars, Beijing scholars and Lingnan scholars according to the related literature.
[Key words]Li Wenzao; Social intercourse; Study
[中图分类号]K825.41:G256
[文献标识码]A
〔作者简介〕刘国宣(1987-),男,华东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