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宁璐
(广东技术师范学院 汽车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5)
论离合词判定的标准
——从粤语结构“容乜易”谈起
符宁璐
(广东技术师范学院汽车学院,广东广州510635)
摘要:目前判断一个组合是否为离合词的方法主要是拓展法,判断标准主要有结构的扩展性、组合成分的粘着性、意义的整体性三个。“容易”为汉语与粤方言中共有的词语,意思、用法基本相同,而粤语有“容乜易”的说法,把非离合词词语“容易”离析开来。这一现象在某程度上挑战了现代汉语的“离合词”判断标准。我们尝试分析“容易”一词未被归入离合词范畴的原因,对现今的离合词判断标准制定问题及为对外汉语与普通话教学法提出相关建议。
关键词:容乜易;离合词;粤语;现代汉语
王晋光在 2006年出版的 《粤闽客吴俚语谚方言论》一书中有《粤语“容乜易”与“离合”说》一文,他从粤语“容乜易”结构与汉语词离合关系的角度来讨论现代汉语的“离合词”问题。“容易”是汉语和粤方言共有的词语。粤方言有“容乜易”的特别说法,意思是“很容易”。这样的表达并出现于汉语之中。它的特别之处在于用一个成分把一个结构看似牢不可破的词语离析开来,使“容易”呈现出“离合词”的特征。那么“容易”一词是不是离合词?能不能被归入到“离合词”范围内?“容乜易”这一表达是否对“离合词”的判断标准构成挑战呢?
关于“离合词”的研究始于上世纪50年代,陈望道在 《语文运动的回顾与展望》中注意到“捣乱”“生气”“随便”等词语中间可插入其它成分。1957年,“离合词”的概念在陆志韦的《汉语的构词法》一书中首次被明确提出。他指出了离合词两个语素可离可合的特点,并是首个用“拓展法”发现离合词与词、与词组间的联系的人。同年,张寿康在《关于汉语构词法》中最早提出“离合动词”的说法。20世纪80年代初,离合词研究开始涉及特点和用法的探讨。90年代始,离合词研究呈多方面、细化趋势,内容主要集中于语法、语用方面,包括如何确定判断标准,从结构、扩展成分、句法功能等角度讨论其特点。其中,关于离合词扩展成分的研究以动宾式离合词为主要对象。到90年代末,学者们开始关注离合词在对外汉语教学偏误分析及信息处理翻译系统中的价值。进入21世纪以来至今,离合词的研究更加具体深入,并不乏创新之处,研究角度涉及离析动因、历史成因,离合结构“A‘一个’B”“X‘什么’Y”“生×的气”特点的针对性探讨等。李春玲在《现代汉语动宾式离合词及离合槽研究》(2008)一文中提出“离合槽”概念,从离合形式角度将离合词分为“合用”“中嵌”“省略”“易位”四类,分析扩展成分的语义语法特征,目的在于使离合词研究规范化、系统化。①见李春玲:《现代汉语动宾式离合词及其离合槽研究》,《长江学术》2008年第 4期。另一方面,对外汉语教学领域的离合词偏误形成原因及相关教学策略研究急剧增多,说明离合词研究已走向理论与实际共融的道路。
从现状上看,离合词相关研究已日趋成熟,但问题依然存在。主要集中在以下方面:第一,如何归属“离合词”——是归入词的层面,归入短语的层面,还是将其置于词与短语的中间地带?第二,如何避免含糊笼统,将“离合词”的定义和判断标准精准化;第三,如何减少方言和口语交际等不可控因素对“离合词”界定的负面影响?
本文通过对离合词研究发展状况的梳理总结,以“容易”一词作为研究切入点,采用个例观察、概念分析、文献归纳、比较研究等方法,尝试就离合词的判断标准制定问题及如何排除方言、口语因素干扰问题提出见解。此外,亦对离合词的相关对外汉语教学法提出建议,希望为离合词研究的规范化、系统化、实用化贡献出自己的微薄之力。
什么是“离合词”?1957年陆志韦在《汉语构词法》在谈论“羊肉”一词时,首次提出这个概念,认为“‘羊肉’不妨叫做一个‘离合词’。合起来是一个词;在同形式的结构里,两段分开了,就是两个词。”[1]22邢福义在《现代汉语》中是这样定义:“离合词是指结构比较松散、可以拆开使用的词。构成词的语素结合在一起时是词,拆开使用、插入别的语言成分便是短语。这类词主要是具有可分离性的动宾式合成词。”[2]7王晋光则界定为:“词的组合体向词转化而其成分即便拆分开来而仍离不开(或维持)组合体整体意义(的语法单位。)”[3]21近期有学者在综合了各家说法后,将“离合词”的定义规整为:“具有意义的整体性或者成分粘着性,但结构缺乏紧凑性,具有可扩展性的特殊的语言单位。离合词的两个成分合在一起时是一个词,分开时是一个短语。”[2]11
离合词是处于词与短语之间的一种具有过渡性的特殊的语法单位。离合词与典型词的关系是,它具备词有意义整体性、结构凝固性的特征,但与词不同的是,它可以插入拓展成分。如“道歉”这个离合词,语素“道”与“歉”分开后不能单独使用,具备结构凝固性;而意义上也不是“说”了声“抱歉”的简单相加,而是泛指“表示歉意”,强调的是“认错”,具意义整体性。但它是可以插入拓展成分的,我们可以说“道了歉”“道过歉”“道了一次歉”等。离合词与短语的关系是,它与短语构成原理相辅相通,一样有主谓、动宾、述补等组合结构形式,并且可以扩展插入一定的成分;不同的是,离合词可插入的成分远没有短语长。譬如离合词“洗脑”,可以插入扩展成分变为“洗了脑”“洗过脑”,但不能说“洗了他的脑 *”,更不说“洗干净了他聪明的脑 *”。而短语“洗手”的插入扩展成分则没有过多长度限制,既可以说“洗了手”,也可以说“洗干净了他被墨水弄脏的纤细的手”。但短语“洗手”意义上的整体性远没有离合词“洗脑”强。“洗手”的意义就等同于“洗”与“手”意思的简单相加,即“用水冲洗手”;而“洗脑”则不能理解为“把脑拿出来用水冲洗”,它所指的是“用一切手段将符合自己利益的错误虚假认识与思想去灌输他人”这样的本质含义。
因此,离合词具备短语所没有的词的特点,同时又兼备词所没有的短语的特点。从以上的定义和性质推断,一个语法单位在被判断为“离合词”时,应当符合以下三个条件:第一,结构上的扩展性,即可以在语素与语素间插入成分;第二,组合成分的粘着性,即用扩展法可插入的成分是较短的;第三,意义的整体性。①“三个条件”详参翁杜薇:《现代汉语离合词研究》,华中师范大学 2011年硕士学位论文,第11页。离合词的意思不能从语素与语素的意义相加得出,应是比字面意思更抽象、更深刻的。
离合词是汉语历史中系列语法现象交互作用的产物。探讨离合词的起源,唐末诗歌中,一些表实在意义的动词开始虚化。如“了”,唐代杜甫的《望岳》有“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的诗句,这里的“了”为“结束”“终了”之意;到了宋朝,冯梦龙的《喻世明言》中有“王吉接得书,唱了喏,四十五里田地,直到家中”。这里的“了”已成为了一个时体词,表示“唱喏”这一动作的完成。一般认为,离合词最初起萌于宋朝,经历了元朝,离合词的数量依然屈指可数。“这个时期的离合词都是动宾式的,没有例外。”[4]174宋元是现代汉语语法特征产生和发展的重要时期。从可查证的语料可见,宋元以后小说盛行,文学体裁内容日益通俗化,文风朴实,已能明显觅得现代白话文的雏形,语句读起来通俗易懂。至明代,动宾型离合词仍占据主导优势,渐渐出现了联合结构、补充结构、偏正结构的离合词,随后才出现主谓结构的离合词。力量和晁瑞在对明代小说 《西游记》《水浒传》《金瓶梅》《型世言》中的语料进行统计调查发现,离合词的动宾型占了绝大部分,共 125个,占总数的 95.4%;其他类型的离合词(如联合型、动补型、偏正型)仅是极小部分,占总数的5%。①数据参考自力量、晁瑞《离合词形成的历史及成因分析》,《河北学刊》,2007年,第 5期,第175页。
离合词为何产生,王海峰在《现代汉语离合词离析动因刍议》(2002)中从语言的交际功能出发,认为语言所遵循的是由松散到紧凑 ,由语用到句法的规律,“言谈交际的促动是使复合词结构‘解体’的重要条件。”[5]33名词和动词是报道参与者所经历事件的最主要因素。“句子是表达事件的,而事件要包括动作和动作的相关参与者,动宾结构包含动性成分和名性成分,具有表达事件的‘潜在资质’”。动宾复合词本身没有时间延续性和空间扩展性,通过拆分复合词中的两个语素,插入时体词、数量词/短语、副词等,使其成为被叙述的信息量完整事件。曹保平、冯桂华在《“离合词”的构成及离合规律》(2003)中则从汉语语音的角度说:“离合词的形式归根到底是与古代汉语词单音节特点密不可分的。古汉语中单音节词长时间连用,慢慢定型,成为今天的双音节合成词;今天人们又会利用合成词各成分内部联系还不太紧密的特点,拆分开来使用,表达更复杂、更丰富的内容。”[6]97李宗江则以“结婚”“洗澡”由固定成词到恢复句法功能 “已婚”“求婚”“洗毕澡”“把澡洗了”为例,说明离合词的形成是一种“去词汇化”现象。无论是语法化还是词汇化,它们的演化都不是一致单向的,还有可能是“逆向”的,一个词可能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而“重新开始逆向演变,获得全部或部分句法结构的性质”[7]101。
同时,类化作用使得离合词的规模得以发展壮大。一是数量上的,二是类型上的。动宾式离合词带动了动补式、联合式、偏正式离合词的发展,他们的成词规律渐渐得以固定下来,衍生出更多结构相同的离合词。以“洗澡”为例,一旦语素“洗”和“澡”可被独立离析,以“澡”为宾语结构的动宾离合词“搓澡”“泡澡”,以“洗”为动词结构的“洗脑”“洗衣”,或以“洗”为联合结构的“洗刷”“洗漱”等离合词便随之产生。
“容易”一词在汉语中是历史久远的。早在公元8世纪成书的班固《汉书》就记载东方朔傅非有先生论有 “谈何容易”的说法;《杨恽傅》亦有 “郎中丘常谓恽曰:‘君侯讼韩冯翊,当得活乎?’恽曰:‘事何容易?胫胫者未必全也。’”之言。《辞源》释:一说“容易,易也。即从容便易之谓。”[8]寅六六(1166)一说“何容,犹言岂可,与易字不连读。后来以容易连读为词,含有轻易,不在乎之意。”[9]857因此“容易”从构词法角度上说应为联合型合成词或偏正型合成词,字面的相加之意为“从容而便易”或者“可以改变”,整体意义解释为“不困难,不费事”。[10]300粤方言中亦有“容易”一词,意义上与汉语的“容易”相差无几。然而粤方言中却有“容乜易”这样特别的表达形式,特别之处在于,它属于非动宾式词语的离合现象。插入成分“乜”(念“mat1”),在粤方言中为疑问代词,“什么”之意。“容乜易”直译为 “容什么易”、“何容易”,实质上也就是强调“非常容易”的意思。丁思志在《粤语“容乜易”浅析》一文中认为,“容乜易”结构转化自 “容不易”,因“容”字的韵尾鼻音化导致“不”(念“bat1”)从双唇塞音转化为双唇鼻音“乜”(念“mat1”),因“不”带有很重的加强语气,“容乜易”便也起到同样作用②详参考自王晋光著:《粤闽客吴俚谚方言论》中“粤语‘容乜易’与‘离合’说”一文,香港鹭达文化出版公司 2006年版,第18页。,释为“很容易”。邓思颖则在《粤语“容乜易”的“乜”》一文中表达了另外一种观点:“容乜易”与否定词“不”无关,“乜”更类似于中缀,就是一个加强语气的标志②,强调的就是“容易”。
以下是来自网络的两个实例:
(1)甘好生意,容乜易赚栋别墅啊!①该语料来自“顺德人网”论坛《容乜易赚栋别墅啊》http://bbs.shunderen.com/thread-2204900-1-1.html.
(生意这么好,很容易就能赚一栋别墅啊!)
(2)容乜易全世界都知啊!!微博的力量是很强大的!!②该语料来自网络“noteens”的博客《微博热》http://noteens.blog.163.com/
(很容易就让全世界都知道了!!微博的力量是很强大的!!)
首先,无论插入成分是“乜”还是“不”,都使得“容易”一词在结构上的扩展性成为了可能。其次语素“容”和语素“易”具有黏着性,黏着语素“容”不能孤立出来单独使用,两个语素之间也不能继续在“乜”以外再加入其他内容扩充成更长的成分。再次,即便是在被离析后,“容”和“易”仍然存在整体意义上的关联性,即“不困难,不费事”之意。从以上分析可知,“容易”一词在经历了“容乜易”结构的离析之后,满足了成为离合词的所有三个判定条件。然而它在词典里并未被归入离合词行列。类似现象的词语还有“麻烦”(粤语中有离析结构“麻鬼烦”)、“的确”(粤语中有离析结构“的而且确”)等等。可见目前判断离合词的准则依然有可待完善之处。
五、关于“容易”一词未被归入“离合词”的原因解析
“容易”一词未被判定为“离合词”,原因分析有如下几点:
首先,从分类上看,“离合词”鲜有收入联合类、偏正类词语。时彦针经过对《现代汉语词典》(第 5版)中的 3565个离合词的归纳整理,将现有的离合词划分为三类:动宾式离合词、述补式离合词和主谓式离合词,主要充当在句法当中的动词性成分和形容词性成分。其中,动宾式离合词占了高达 94.5%的绝大部分比例。③详参翁杜薇:《现代汉语离合词研究》,华中师范大学 2011年硕士学位论文,第 1页。而如“文弱”“是非”这类可以在语素之间插入“和”“与”的联合结构词语,又如“泉眼”这类可以“云集”在语素间插入“的”或“地”的偏正结构词语,它们皆满足离合词的三个判断标准,但皆未被词典判定为离合词。因为联合类、偏正类词语所能插入拓展的成分类型以及这些成分所具有的句法功能十分有限,灵活性不高。经上节分析,“容易”应属联合或偏正型合成构词,在语素间可插入的成分如“而”“且”“以”等,皆属于附着性高、句法中灵活度受限的词语。一般来说,联合类、偏正类的词语都来自一些频繁使用的联合类、偏正类短语,最终固定而形成,且语素分离前后,意义无根本性的改变。以“容易”一词来说,若将其分离成“容而且易”“容以为易”“容乜易”(粤语),其意思终究围绕“从容、便易,不困难”不变。那些未固定成词的联合、偏正类语法结构,包括陈志韦认定为离合词的“羊肉”在内,都被看成短语而被词典排除在外。
其次,从汉语的一般语法规范上说,还不承认诸如“容什么易”“容啥易”“容不易”等表达形式,只有类似“什么容易”“容易什么”“不容易”“好不容易”这样的说法。汉语“容易”一词的“容”“易”二字皆为黏着语素,不能脱离出来,单独成词成句使用。而 “易”在粤语构词当中一般充当自由语素,能够脱离出来独立成词成句使用。粤语中有“易唔易做?”“好易。”“易。”等常见说法,于是加剧了粤语“容易”一词当中“容”“易”二字可进行离析的可能性,并在交流当中直接突出“易”这个语素义。在语言的传播广度上,“容乜易”的粤方言表达形式却还不足以对汉语相关表达稳固性造成影响。
再次,离析成分“什么”离析能力极强,除了可插入到大部分离合词的中间之外,在口语交际对话中,甚至可以离析汉语中的任何一个双音节词。“沈力对《现代汉语频率词典》使用频率最高的前8000个词表进行调查,发现其中1310个典型的复合动词有 124个可被‘什么’离析。”[11]89而“X什么Y”的表达方式在口语交际对话中往往与主观情感、态度、观点相关,它能够产生引起注意、反问、责备、否定、讽刺的表达效果,透露出说话人的一种负面情绪。有统计指出,“89.9%可离析复合词居于小句句末位置,表达言谈交际促动结果”,“离析的复合词结构居于词尾焦点位置,CD值④“CD”值指一个语言成分在推进交际、完成交际目的的过程中所发挥作用的大小程度。一般来讲,越是趋于句末的成分,CD值越大。增大,该结构为实现其承载主要信息功能,需扩大信息量,要插入一些必要成分,使结构离散化,满足言谈交际需要。”[11]89
我们不妨来看几个例子:
(1)小孩子家,大人说话你老答什么茬?(《渴望》)
(2)何建国再次把小冉扒拉开:“跟一帮流氓你废什么话?”(《新结婚时代》)
(3)A:你高什么兴?
B:我没高什么兴。我……对不起。
(4)A:看!那里有好多蝴蝶在飞!
B:蝴什么蝶啊?看清楚点,那是飞蛾!
从上述例子不难看出,扩展插入成分 “什么”除了可以离析典型的动宾型词语“答茬”外,还可以离析 “废话”这样的偏正型复合词、“高兴”这样固定的联合型复合词。甚至连“蝴蝶”这样的单语素形成的联绵词,也可以硬从中间把两个音节拆分开来,展示话语表达意图。例句(1)中的说话人说“……答什么茬?”,不是真问句,言外之意是在责备孩子说话不合场合,大人讲话时小孩子不应该答茬。例句(2)中何建国说“……废什么话?”,意思有两层,一是在讽刺面前的一帮人蛮横无理,二是责备小冉不要再说废话,应该赶快离开。例(3)对话中的A用“高什么兴”代替“高兴什么”的句式来问对方,把一个客观的疑问句转化为一个主观性很强的疑大于问的句子。从B的回答可知,“高什么兴”这一问句,不需要听话人针对“什么”给出确切的原因答复,事实上是要求对方给予一个态度回应,有质问的味道。而例(4)中的 B说“蝴什么蝶”则更加没有疑问的意思,甚至没有传达出要求对方回应的信息;在这里是对A所陈述情况“有好多蝴蝶在飞”的一个反驳,提醒对方“看清楚”,强调“那是飞蛾”这个事实。
粤语中的“乜”事实上也具备同样的语法功能及表达效果,日常对话中不乏诸如“快乜乐”“鸡乜蛋”的现象存在。王晋光认为“汉语仍基本上保留一形一音一义以字为体质的内涵,随时可以使凝固的词语分崩离析……不管是多少年的成词,阅读时不寻究词源,总是从因字求义入手,因而造成‘离合’现象的长期存在”,“汉语词语绝大多数潜存游离因素,适当时候就可离可合。”[3]20-21这里所说的“适当时候”,便应是指“口语交际对话的需要之时”。联绵词“蝴蝶”尚可以有“蝴什么蝶”“蝴乜蝶”的说法,“容乜易”这样的偏正型复合词离析现象也就不足为奇了。
最后,离合词的判断不得不考虑“离合度”的问题。不同的离合词的可扩展成分和扩展程度各有不同。有研究已根据相关语料归纳和特点分析,确定出14个方面的标准,并采用计分法来考察离合词的离合度。这14个标准①“14个标准”参考自 2011年华中师范大学硕士论文《现代汉语离合词研究》第26页,作者翁杜薇。分别是:
第一,表示时态的“着”能否插入到离合词两个构词语素之间;
第二,表示时态的“了”能否插入到离合词两个构词语素之间;
第三,表示时态的“过”能否插入到离合词两个构词语素之间;
第四,可能补语“不“能否插入到离合词两个构词语素之间对其进行拓展;
第五,可能补语“得”能否插入到离合词两个构词语素之间;
第六,程度副词“太”“很”等能否插入到离合词两个构词语素之间;
第七,数量词或者数量短语能否插入到离合词两个构词语素之间;
第八,形容词能否插入到离合词两个构词语素之间;
第九,代词能否插入到离合词两个构词语素之间;
第十,离合词的两个构词语素之间能否插入趋向补语拓展;
第十一,离合词的两个构词语素之间能否插入结果补语拓展;
第十二,离合词的两个构词语素的语序是否能够调换;
第十三,离合词能否重叠使用;
第十四,离合词的语素在一定语境下是否可以脱落。
根据上述标准,本文尝试以列表计分的方式为一些离合词或者一些可能是离合词的结构评判他们的“离合度”(见表 1)。
由表1可看出,现今被判定为离合词的结构离合度的值大部分居于5分以上。其中,动宾型离合词的离合度最高。而 “容易”“自然”“羊肉”“随便”等结构即使考虑上了受方言影响可进行离析的因素,离合度仍然很低 (均居于2分以下)。因此可以说,“离合度偏高、离析形式灵活”乃是典型离合词的一大不可忽略的特征。
表1 词语离析度统计表
综合上述分析可知,“容易”一词虽然在粤方言以“容乜易”结构而具备了成为“离合词”的一些条件,但其仍然未被汉语词典纳入离合词之列。其原因归纳起来有以下几点:一是“容易”一词属于偏正型合成词或联合型合成词,由于它所能插入扩展的成分的类型及其句法功能的不灵活性,离合词一般不包含偏正和联合这两种结构;二是粤方言“容乜易”结构尚未在汉语中被广泛使用,还未作为合法表达方式被汉语规则所接纳;三是在口语交际对话中,“X什么Y”结构、“X乜 Y”结构与说话人的主观情感表达有很大关系,对于任何复合词甚至所有双音节词都有很强的离析能力,即使“容易”一词能被“什么”“乜”插入拓展,也未必能归入离合词;四是即便在考虑进了方言离析因素后,“容易”一词的离合度值仍然很低,说明其离析形式受到很大的限制,固定成词的可能性很高。
从“容乜易”结构探讨“容易”一词是否能被纳入离合词的一系列讨论过程之中,无疑暴露出了当今 “离合词”的判断标准尚存待斟酌之处,仅仅用“拓展法”从结构上的扩展性、组合成分的粘着性和意义的整体性三方面着手是远远不够的。我们需要考虑的方面还有很多,包括方言表达的影响、口语交际表达的影响、场景的使用限制、离合度的大小、词语义项不同归属义不同的问题、实用度还有必要性问题等等,在这里迫于篇幅和精力有限,不能进行一一分析。
笔者认为,其实离合词的判定最终还是不可避免要经受时间和“约定俗成”的考验。如同“随便”这个词语,在 1980版的《现代汉语词典》中曾以“【随便】suí//biàn”的形式把它毫无悬念地归属到离合词范围当中,“//”表示可以在中间插入其它成分。而在2012版的 《现代汉语词典》中,“随便”一词的标注形式已变成了“【随便】suí biàn①(-//-)动,按照某人的方便:去不去~|随你的便。②形,不在范围、数量等方面加限制……③……④……”[12]1155这说明字典编者在后面的编篡过程中,一方面考虑到了义项区别对于离合词判断标准的影响,另一方面则是意识到了“随便”并非典型意义上的离合词,于是不得不因为口语当中的习惯表达“随你的便”这一特殊的离析结构而考虑单独列出义项,并将这个义项上“随便”一词列入离合词中。从这点上说,倘若有一天,历史让诸如“容乜易”“自不然”“猫了个咪”等表达方式被人民群众广泛大量使用,那么“容易”“自然”“猫咪”等词成为离合词的情况也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
在对中国留学生的对外汉语教学过程、对方言地区学生普通话教学过程中,由于学生第一语言的负迁移作用、普通口语化表达的不良影响和学生本身所掌握汉语语法知识的匮乏等原因,常常导致各种语言偏误产生。而细究这些偏误,不少竟是与离合词有关的。如:
(1)他洗澡得高高兴兴。*(他高高兴兴地洗了个澡。)
(2)我想出去散步散步。*(我想出去散散步。)
(3)那个人总是说话很废。*(那个人总是说很多废话。)
(4)这道数学题很易做。*(这道数学题做起来很容易。)
一方面,汉语学习教材中缺乏对离合词概念的系统讲解和归整,大部分只是将离合词相关知识点笼统地纳为要死记硬背的特定表达范围,这样学生记忆负担重,同时,又不利于学习过程中的举一反三地遣词造句,从而继续犯错;另一方面,一些共通的词语在方言与现代汉语之中的用法存在细微差异,而学习者又忽略了这些差异,直接把方言表达套用在普通话表达中,形成偏误。
离合词相关偏误主要可归为以下的四种类型:
第一,学习者不知道某些汉语词有“可离可合”的特点,造句中的离合词运用不恰当;
第二,学习者能够初步掌握某些词语的“AAB”式、“A了 B”式、“A过 B”式、“A不 AB”式等离合用法,但是知识迁移能力欠乏,出现各离合用法的混淆误用现象;
第三,学习者受方言表达中某些词语可受离合的负迁移影响,在普通话造句中错将本不是离合词的词语拆分成离析结构,形成偏误;
第四,学习者受方言表达中某些词语可受离合的负迁移影响,将不是离合词的词语的拆分成两个语素,在普通话造句时省略其中一个语素,造成表达偏误。
因此,在对外汉语和方言地区的普通话教学过程中,应加强对“离合词”概念和语法运用规则的系统化教学,避免让学生大量地死记硬背固定表达。首先,在制定汉语、普通话的教学大纲和教学计划时,应该把离合词的相关语法点列入在内,将离合词作为重难点贯穿教学始终,并应依据学生的语言学习接受特点循序渐进地推进教学,其中包括引入“离合词”概念,解析离合词的特点,让学生学会区分出一个词是否为离合词,要求学生对离合词进行归类,学会根据所给的离合词进行 “ABB”式、“A不 AB”式、“A过 B”式的结构离析,或者根据所给离合词进行如 “聊天”→“我们在一起聊了个非常愉快的天”的离析式扩充造句。初级学习者应以了解、理解简单离合词离析结构的口语用法为主,中高级学习者应侧重加强各类离合词不同离析结构的转换、运用能力为主。其次,在编纂汉语、普通话的学习教材时,尽量避免使用过度口语化、网络化的不规范表达。可以在课文讲解部分设置语法注释模块,标注出涉及离合词的语法点并进行必要解析。在生词表中将离合词 (如“散步”“说话”等)单独用特殊符号标出,引起学生的重视,在今后的学习中关注与该词相关的用法变化。另外,可以在习题部分中添加考查离合词知识的相关题型,如离合词辨别选择题、分类题、形式变化题、结构扩充造句题等等。再次,在教学方法上,教师应特别注意学生离合词相关偏误的案例搜集和整理,以单独成类的方式进行纠错指导,避免指导内容过于分散,提高学生离合词语法知识建构的规范性、系统性。应致力于发现学生母语中类似的离合现象进行对比教学,方便学生形象地理解、运用汉语离合词。如英文口语中就存在一种特殊的插入语构词现象,如粗口话“abso-damned-lutely”就是用单词“damned”(该死的)插入单词“absolutely”(绝对地,完全地)离析而成,意在表达说话人强烈不满的情绪。在教导方言地区普通话学习者时,应注重从普通话与方言的对比研究的角度,及时指出学习者因语言之间的表达差异而产生的离合词使用偏误并做偏误解析。最后,在教学口语技能上,教师还应注意使用标准的课堂教授口语,尽可能不使用如“麻鬼烦”“猫了个咪”等流行但不规范用语做口头禅,以防学生过度模仿,对其离合词学习产生不良干扰。
总的来说,尽管离合词的判断标准至今依旧争议不断,模糊不清,但笔者认为在汉语教学中仍有很大必要大胆尝试把“离合词”作为语法知识点的重中之重,使学生在减少偏误率的同时,亦能方便他们日后的汉语自学。学习好离合词,将对汉语学习者习得更加地道的汉语,体验汉语的灵动、精深有很大帮助。这样比起机械地让学生记忆特殊词语的特殊用法,增加学生记背负担要有效得多。
参考文献:
[1]陆志韦,等.汉语的构词法(修订本)[M].香港:中华书局,1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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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川]
中图分类号:H 17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402X(2016)06-0052-08
收稿日期:2016-03-31
作者简介:符宁璐(1988-),女,广东广州人,文学硕士,广东技术师范学院助教。研究方向:语言学。
On the Judgment of the Separable Words in Contemporary Cantonese: A Case of Cantonese Phrase“JUNG MAT JI”(容乜易)
FU Ning-lu
Abstract:Nowadays,we mainly use the method of element expanding to judge whether a Chinese word can be considered as a separable word or not.There are mainly three judgment standards for the separable words, including the expansibility,the adhesiveness of the elements,and the integrality of meaning.“RONG YI”(容易), which means easy,is a common word of both Mandarin and Cantonese,with the similar meaning and usage. “JUNG MAT JI”(容乜易)is a special phrase in Cantonese,in which the phrase“RONG YI”is separated into two independent parts(RONG and YI).However,“RONG YI”is not a separable word either in Cantonese or Mandarin.To some extent,such kind of phenomenon has challenged the certain criterion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language for the judgment of the separable words.The present study aims to figure out the reason why the word “RONG YI”has not been adopted as a separable word.Some feasible suggestions for the criterion of the separable words and for the teaching of separable words,especially inteaching Chinese as a foreign language and Mandarine teaching.
Key words:JUNG MAT JI(容乜易);separable word;Cantonese;contemporary Chinese langu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