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任编辑:吴新宇
谢宗玉
谢宗玉教我写作文
责任编辑:吴新宇
1972年,谢宗玉出生在湖南安仁县牌楼乡一个叫瑶村的地方。瑶村,坐落于罗霄山脉西麓一道山梁的尾端,那里地处偏僻,却山清水秀,风景旖旎。他的父亲当时是村民小组长;母亲当过赤脚医生,后来又到村里小学当了民办教师。谢宗玉正好在村小读书,但他死活不肯去母亲教的班上念书,不耐烦“在家被她管,上学也要被她管”。
和无数乡下孩子一样,拾稻穗是谢宗玉最早学会的农活。不久,他就背着筐子去割猪草。正是割猪草,让他开始分辨各种植物,并对它们的习性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因为,不是所有的草都能做猪食,猪爱吃的一般是一年生的草本植物,比如马齿苋、冬莴、荠菜、野艾、蒲公英什么的。“我常跟着村里的小孩一起出门割猪草,特别是在缺草的冬季,几乎每家小孩都有割猪草的任务。我们每人肩上挎个篮子,一群人在旷野上走走停停,像冬天一群觅食的麻雀……”大家想想,乡下的孩子谁没割过猪草啊!为什么独独谢宗玉能在割猪草的过程中,和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交上朋友,成为它们的知己呢?二十多年后,那段难忘的童年生活让他陆续出版了《田垄上的婴儿》《遍地药香》《村庄在南方之南》等享有盛誉的散文集,其中《西墙》《雨在南方》《家族的隐痛》《在往事中成长》《灯芯草》《豌豆》等十余篇作品被选入中学语文课本和读本。
我们很多同学都把作家,尤其是那些大作家,看得神圣、高远、望尘莫及。其实,多年前,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乡下孩子,都是一身泥巴一身水,都干过拾穗、割草、插秧、种地之类的农活……唯一的不同在于,那些事情我们干了就干了,而作家则有本领,将那些曾经让我们快乐、烦恼、忧伤、痛苦的各种往事,沉淀于心,慢慢变成一笔宝贵的文学财富。如果你也想这样,那就要从现在开始,用心积累哦。谢宗玉的经历告诉我们,文学开始于儿时的生活,开始于我们真情表达的每一篇作文。
谢宗玉
捕蛇人穿过村庄的时候,我还太小。记不得捕蛇人的相貌,也记不得捕蛇人是何方人氏、姓啥名谁了。只记得在我五岁到七岁的那段时光,捕蛇人出没过我们村庄。
就有那么巧,黑麦家的小四子去坳背摘茶籽,被缠在枝头的竹叶青咬了,开始还能说笑,等到抬回家时,就毒血攻心,眼见不行了。黑麦一家人哭得那个凄惶。哭声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连同夜色笼罩了整个村庄的上空。捕蛇人从暝色中走来,一路吆喝“专治蛇毒、肿瘤和无名恶疾”。捕蛇人的吆喝像一个火把,点亮了黑麦一家人的眼睛。一家人抹了泪水,赶紧将捕蛇人请进屋。捕蛇人拿出一些黑坨坨,研细,让小四子内服外搽,然后昏昏睡去。第二天,小四子的脸色就好转过来了。
好了后的小四子就认了捕蛇人为义父,跟着他学捕蛇治病。村人都说小四子命大福大,全靠了人与人之间的缘分。
捕蛇人在村里住了十天。他白天捕蛇,晚上帮村人治疗恶疮,很快就成了村庄的灵魂。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围着他前呼后拥,捕蛇人走到哪里,都像拖了个扫帚尾巴。
捕蛇人来到山林,来到田野,来到溪边,他神神秘秘地拿出一些药物,布置在长蛇经常出没的洞口,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捕蛇人捕蛇时,我们都不得靠近,只有小四子在一旁帮他。我们只能隔着几棵树,隔着几丘田远远地望着,猛地就见捕蛇人立起身子一扬手,一条长蛇已在手头套绳般招摇。我们齐声惊呼。
月亮升起来时,捕蛇人在村庄中央给我们做各种表演。他可以若无其事地让蛇儿游遍他的全身。月光下,捕蛇人身上散发出那种神秘的魔力,让我们特迷醉、特痴狂,觉得世上再了不起的人也没有他了不起。捕蛇人突然把几条蛇同时撒向宽敞的禾坪,我们尖叫着惊风般散开。蛇儿带着泠泠月光像水波一样飘移,捕蛇人站在禾坪中间,甩动着手中的竿子这里点一下,那里戳一下,像一个牧人,蛇儿就永远跑不出禾坪的边线。禾坪里的我们则像恐慌而欢乐的泡沫,一簇涌到这儿,一簇又涌向那儿。尖叫声声,此起彼伏,捕蛇人又像人蛇共舞的总指挥。
后山坳有条大蛇,村里有人或见过其首,或见过其尾,都说恐怕比一个水桶还大。菊英家的猪崽见过全貌,它知道蛇有多大,但它才知道就被蛇吃掉了。这蛇真不小呢。捕蛇人的神通村人都见识了,大伙就指望捕蛇人能够除此一害。
后山坳有一个黑咕隆咚的洞穴,捕蛇人伏在洞口,嗅嗅停停,然后说:是有一条蛇。又嗅,这回却叹一声气,说:这蛇已成精了,我怕是降服不了它……
村人听他这么说,就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捕蛇人一笑,说:无碍,我虽然没法捉它,但我可以阻止它为祸村庄。
果然,捕蛇人自有他的法术。下午再来蛇洞旁,捕蛇人一脸云遮雾笼,焚香烧纸拜天,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末了在洞口的大树旁贴了一道咒符。然后拍拍手,对村人说:它在里面修炼,再也不会出来了。它想从精到仙,还得一千年。到时即使出来,也不会祸害人间了。村人总算放下心来。但后山坳从此就成了村庄神秘的禁地。
捕蛇人走的那天,在所捕获的蛇中选了一条最大的叉起来,当众剐了,再找来一只野猫、一只乌鸡,然后在禾坪架一口大大的铁锅,要搞“龙虎凤会”。浓浓的炊烟飘荡在村庄上空,热腾的水气飘荡在村庄上空,那无法言喻的香味则弥漫了整个村庄,刺激着每一个村人的神经。把钵碗瓢盆都拿来吧,把男女老少都叫来吧,大家来吃龙、咽虎、嚼凤,过一回神仙似的日子。这其中的激动及滋味,足够我咀嚼一辈子呢。
捕蛇人走后,整个村庄都似乎变得神奇起来,每一个日子都是那么神秘而充满梦幻色彩。捕蛇人走后很长一段日子,我们还在嘴里心里念叨他的长相、言行和故事。甚至那个半点也没学会捕蛇的小四子,也成了我们呼拥的对象。
我们怀念捕蛇人,捕蛇人却行踪不定,只是时不时从村外传来他一个又一个捕蛇异事。后来捕蛇人又来过我们村庄几次,但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有时他只在黑麦家打个转就走了。在怅然若失的心情中,我们长久地等待着捕蛇人的再一次到来。
但捕蛇人不能来了。捕蛇人死了。捕蛇人在捕蛇时被蛇咬死了。捕蛇人死时身上有蛇药,但没有人帮他研碎,外搽内服。谁叫捕蛇人喜欢一个人过行踪不定的生活呢!
捕蛇人死后,我眼中梦幻般的村庄,迅速坠入到现实的简陋和平庸中。从此,实实在在的村庄再没有激荡人心的故事发生了。我开始跟着父辈学习耕耙播种,学习砍割收获,学习将土地一年一年地翻来倒去,学习适应这呆板而枯苦的日子……
感谢捕蛇人,在我人生的混沌时期,给了我一段半是神话、半是传奇的浪漫时光。那将是我心灵的养分。我后来所有的想象力都可能出自那段岁月,出自捕蛇人给我带来的晕眩和震荡。
谢宗玉一直对中学作文教学颇为关注,因为他家公子小谢子现在正是一名中学生。所以,谢宗玉通读过初中语文教材,还参与过“作家写高考作文”的活动,但他对时下的中学语文教学总体上是持批判态度的。
至于写作,谢宗玉认为,最为关键的是,每个作家必须找到属于自己的表达方式。他最初并没想成为作家,直到读初中,被一个美丽女生的文学才华所折服。“我想,有一天,我若能写出她那样的文章,该多好。可这仅仅是一个梦。因为那时我并没有读很多书,功课不拔尖,自己也没什么高深的思想和灿烂的才华,甚至连词汇量也不比别人掌握得多。”初三时,换了一个语文老师,谢宗玉才摸到一点写作文的门道。这个语文老师与别的语文老师不同的是,每周的作文课他不命题,而是让学生们写最近一周自己最感兴趣的所见所闻所思。“简直有点莫名其妙,我接连三篇作文都得到了表扬。其中一篇我仍记得,题目叫《饭后》,写的是一家人饭后杂七杂八的聊天,没有美丽词藻,意义也不深刻。老师却在课堂上郑重其事地宣布:这个同学如果坚持下去,将来一定能成为作家。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当初他是为了鼓励我,还是他真的那么自信。也许那时他就看到了我文字里面有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东西。而我,是在很多年后才明白,‘文字个性’对于一个作家是多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