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辉
[摘要]英国“新浪潮”电影运动兴起以后,导演大量地改编了厨房水槽派的戏剧作品,其中以“愤怒青年”的形象尤为突出。所谓的“愤怒青年”是指年轻工人,而“新浪潮”运动则旨在剖析他们的内心世界,从一个更为深刻的角度理解其行为的动机、“愤怒”的根源以及由此揭示出国家等级分化严重等社会问题。本文以反映该时期的几部电影为评论对象,阐述当时青年意识里的“享乐”与“对抗”。
[关键词]英国“新浪潮”;青年意识;工人阶级
英国“新浪潮”电影的叙事主体是工人阶级青年男性,其中尤以“愤怒青年”形象最为典型。“愤怒青年”能够在荧屏形象中占据主导地位,与当时工业大力发展,国家经济倚重点由农业转移到工业不无关系,而经济释放则赋予了原先在文化上处于从属地位的工人阶级在大众娱乐中消费的能力。
一、享乐——富裕的工人阶级
“愤怒青年”与通常意义上讲的工人阶级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们是受惠于英国经济体制改革而变得富裕的一代,同时也是深受享受消费与娱乐消费新思想影响的一代。学者希尔曾提出,在此时,年轻的工人阶级的日常支出中娱乐与文化支出所占的比重日益提升。在以往的英国电影银幕上,工人阶级的形象通常被丑化、弱化,他们不但在生活中处在阶级的底端,在电影中的地位低贱与其相较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微贱、贫苦而羸弱。而在“新浪潮”中,这种形象被颠覆,他们地位低微却不自轻自贱,始终以一种乐观向上的态度面对生活中的一切艰难险阻,电影所塑造的工人阶级的代表形象也从佝偻、节俭的中年大叔形象变成了及时享乐的年轻工人形象,剧情侧重点也从嘈杂繁忙的车间内热火朝天的劳动情景转移到了他们生活享乐消费的日常生活。对于这一现象,学者怀特将其诠释为:新兴一代的工人阶级由“生产者”到“消费者”的角色转变。
说起“新浪潮”中反映工人转变的典型作品,就不得不提到电影《星期六晚上和星期天早晨》。男主角亚瑟就是一个“愤怒青年”的典型形象,他不甘于只做单调乏味的工作,不满于自己微薄的薪水,最后甚至不满足于自己工人阶级的出身。亚瑟不愿意一辈子只做一个贫苦的工人,到垂暮之年却无一丝美好的回忆,于是他把所挣的全部薪水都花在了酒吧与服装店里,白日里在工厂汗流成河,晚间在酒馆挥金如土。信奉行乐需趁早的亚瑟,日复一日地过着饱食终日却浑浑噩噩的生活。从这个角度来讲,他既是这个时代的受益者,也是受害者。亚瑟直率坦诚,敢于向社会不平等发出质疑与反抗的声音。从亚瑟的经历中,人们可以看出英国从战后的贫穷向富裕转型期间人文建设的不稳定。
除却享乐主义外,年轻一代工人阶级的另一个突出特点便是更为独立,缺乏一种团队意识与合作观,与同事和家庭相比,他们更加注重于自身的喜爱和偏好的物事,开始试图探寻内心。自我意识觉醒的缺憾表现在社会责任感的缺乏,他们会趋向于逃避自身的社会角色和错误行为所带来的社会责任,更愿意享受当下,及时行乐。在“新浪潮”的典型电影中,他们所谓的独立实际却是自私的,这是通过他们对于女人的轻视无礼,甚至视其为泄欲对象的态度来表现的。如在电影《说谎者比利》中,主角比利便是一个贫穷的“花花公子”,处处留情却不敢与其中任何一个谈婚论嫁;而《上流社会》中,下层普通工人乔则利用自身的外貌俘获了贵族小姐的心,并借由其背景身家为自己牟利。这两位男主角利用玩弄女性已经令人发指,但这与《星期六晚上和星期天早晨》中的亚瑟相比,仍显得微不足道,亚瑟在电影中与好友的妻子布兰达展开了一段不被祝福的地下情,但在追求布兰达期间,亚瑟却毫不避讳邻里猜疑的目光,一点也不为她的名声与处境考虑,大摇大摆地在光天化日之下出入布兰达的家。不久以后,布兰达怀上了亚瑟的孩子,但是亚瑟得知这一消息后第一反应却是逃避与推卸养育孩子的责任,否认自己是这个孩子的真正父亲。在一番思想斗争后,亚瑟不得不带布兰达去私人医院做掉这个孩子,在饱受苦楚之后,布兰达心灰意冷,生下了孩子后带着孩子远走他乡,孤苦终老。对于这三部“新浪潮”电影中所共同反映出的女性受欺凌、受歧视的问题,学者鲍威尔将其理解为新兴一代工人阶级中的女性地位与战前相比甚至更低,饱受欺辱。而从另一方面来讲,女性举步维艰的境况也说明了青年男性工人过于自我,逃避责任的行为特点。事已至此,亚瑟仍不算是十恶不赦的。但在维持着与布兰达这段地下情的同时,亚瑟又结识了热情美丽的姑娘多林。深入接触后,多林发现亚瑟与自己心目中的男友形象相差甚远,失望之极。多林希望能够尽早与亚瑟结婚生子,有一个平凡稳定却幸福的家庭,但亚瑟心中所想却与之背道而驰,为了不被布兰达发现他们的关系,他甚至在与多林约会时选择人烟罕至之处。大快人心的是,亚瑟这种鬼把戏却不能维持许久,在影片的结尾,布兰达的丈夫最终发现了他们的关系,并将亚瑟痛打,走投无路的亚瑟不得不放弃布兰达,与多林订婚,挥别过去。从电影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中,人们不难看出,女性都是被男性征服、被占有的对象。布兰达的婚后生活空虚寂寞,她渴望得到帅气阳刚的亚瑟的抚慰与陪伴,而多林虽美丽清高、思想传统,却对亚瑟忠心不贰、热情如火。布兰达与多林相互补充的性格为亚瑟提供了巨大的愉悦感和满足感,布兰达给了他刺激,而多林满足了他的虚荣。这反映了亚瑟愿意享受不同的女性带给他不同的快感,却不愿意承担婚姻所带来的责任的性格特点。
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亚瑟对于婚姻生活的激烈反抗反映了他心底对于父母一辈循规蹈矩的生活方式的不认同。这种心理在电影的最后一幕中显露出来,亚瑟与多林聊起他们未来的婚姻生活时,对于这样一个充满着希望与憧憬的话题,亚瑟的反应却是捡起一块石子扔向远处的工人小区。至此,亚瑟向现实缴械投降,这个石块,也许是他反抗这个不公平世界,所做出的最后的努力。通过亚瑟的故事,我们看到了富裕起来后享乐的青年一代工人,也看到了他们对现实的迷茫与不满。
二、对抗——焦点模糊的愤怒
时代背景平叙至此,我们开始详细解说那个时代的“愤怒青年”,他们是战后的工人阶级中最为主流的力量,他们对自身所处的境况不满却无处诉苦,自认为才华横溢却只能在工厂中做一名默默无闻的普通工人,这种理想与现实的落差导致在工人阶层中产生了一种普遍的愤怒情绪,而这种愤怒由于无处发泄便会变本加厉。“愤怒青年”们自视甚高却不得不忍受自身对于同事的藐视而与其和平共处,热爱自由又不得不承受家庭沉重的负担,他们在新旧文化交替的洪流中迷失了自我,不知该何去何从,这样的青年人就普遍呈现出一种浮躁不安的“愤怒”情绪。学者桑德布鲁克将有着上述特征的年轻人概括为:失去了对未来憧憬的一代,他们浑噩度日,没有希望与阳光,周遭残酷的现实步步紧逼,父母又对他们寄予了太多的愿望。角落里的他们无法呼吸,战战兢兢地去追求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却发现再努力也无法挣脱现实带给他们的重重枷锁。
读者可能会对此产生疑问,既然战后英国的经济复苏态势良好,工人阶级普遍生活优渥,较之他们的父母一代更加衣食无忧,却为何会对现状不满甚至愤怒呢?这种矛盾在《星期六晚上和星期天早晨》就有所体现,主人公亚瑟虽然挥金如土,游走在花丛中,但却从未真正体会到这种放纵的生活为他带来的快乐。学者鲍威尔说,亚瑟的不快乐,主要是因为他过度执著,过度紧张,无法放松地去享受美好的生活。但是这种执著,在所有同类的“新潮流”电影中却没有标记出一个具体的愤怒点,即焦点模糊,让观众云里雾里,摸不清矛盾产生的根源。
在“新浪潮”中的另一部经典作品《愤怒的回顾》中,男主角杰米就是这样一个“愤怒青年”,他作为一个工人阶级出身的儿子,却受到国家的恩惠完成了大学教育,这种经历在当时的英国可谓是凤毛麟角。受益于他的受教育程度,杰米能够与富家女艾莉森相恋并结婚。
但是,艾莉森的家庭背景和杰米的高知教育在此却对杰米的发展丝毫没有帮助,由于出身低微,有着如此优厚资源的他却不得不去路边摆摊,对现实的不满让他改变了看待这个世界的态度,他开始变得郁郁寡欢、尖酸刻薄。杰米的不幸遭遇却丝毫没有唤起妻子艾莉森的同情之心,在夫妻矛盾不断被激化后,已经怀有身孕的艾莉森在闺密海伦娜的怂恿下,艰难地做出了回到娘家的决定。在艾莉森离开后,早已对杰米敬慕已久的海伦娜便开始乘虚而入,与杰米发生了关系,然而生活了一段时间后,同为富家女的海伦娜不得不承认阶级之间无法逾越的差异,在好友艾莉森归家后,默默离开了这伤心之地。
电影中的杰米是矛盾的,他也正是因为这矛盾而不快乐。在别人的眼中,杰米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真诚得未免有些无状,直率得未免有些恶毒,时而对人温柔如春风细软,时而又忽然如严冬般凛冽,性情不定,忽喜忽嗔,既自卑自谦又自恋成魔,令人捉摸不透,不敢轻易去亲近,这样的杰米让周围的人都不愿靠近。他对于自己身份的过度敏感程度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这也更加重了他人对于杰米的厌恶和疏远。杰米因为矛盾而不快乐,也因为矛盾而迷茫。当别人问起他的理想时,他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对于眼前的一切浮华,他都想抓在手里,却又觉得抓在手里又如过眼云烟,毫无意义。这样的一个人,终于在滚滚物欲中失却了追求,迷失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于是,不知所措的杰米将对生活的不满渐渐转化成了愤怒,虽然他生活富足,但是再多的物质也填补不了他精神上的空白,于是他愤而站起,用行为、用整个生命与其对抗,试图在生活对他的重重束缚中找寻到一个突破口,找到他生活的方向与希望,但是最终,他的努力都失败了,他变得更加迷茫,更加愤怒。缺乏焦点的愤怒导致的只能是缺乏焦点的对抗,茫茫然立于世间、意图反抗世界愤怒的杰米,最终被这个世界所遗弃。
除此之外,电影中所表现出来的男主人公的愤怒情绪也难以自圆其说,一方面,他不满于当时英国社会上的阶级分化与差异;另一方面,他不满于自己工人阶级的低微出身,借助自己的高知背景接近富家女,并与其完婚,获得了中产阶级的地位。这种自行矛盾的做法不但受到双方父母的反对与社会舆论的谴责,也让杰米在婚后与妻子的一次次争吵中反省自我,陷入了深深的自我谴责以及对自己行为的懊悔中。杰米懊悔的更是尽管与富家女结婚,但是由于自身出身的局限,他无法真正融入上流社会,获得妻子家拥有的社会以及经济资源,他牺牲自我的幸福,到最后却枉费心机,不得不上街边摆摊,这种懊悔渐渐地转化成了另一种偏激的情绪,转化成对自身境遇无法改善的愤怒。在深刻认识到了这点之后,杰米不再与妻子相敬如宾,而是开始恶语相向,事事违背妻子的意愿行事,从深层次来讲,这也是杰米对于他的愤怒情绪的一种发泄。在影片结尾,杰米幡然悔悟,愿意痛改前非,请求妻子的原谅。重归于好的他们,依偎在一起说起了曾经的那个美好的童话故事,这也隐喻着他们愿意暂时屏蔽现实,在虚拟的童话世界中获得暂时的安宁。
三、结语
在“新浪潮”之前的许多英国电影中,无产阶级的年轻人常代表着街头巷尾不务正业的流氓地痞或不愿受家庭束缚、离家出走者的形象。但在“新浪潮”电影中,这一传统形象塑造模式被颠覆,在这些电影中,导演们试图通过电影中剧情的发展寻找出关于这一代青年人愤怒的缘由与动机的蛛丝马迹,但探索的过程是艰辛的,经过诸多导演的共同努力,电影中主人公的愤怒仍然焦点模糊。可喜的是,探索的结果并不是一无所获,电影中主人公对于自身低微阶层出身的否认,也是导演们向英国当时的社会上阶层分化制度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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