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安静 储东巍
摘 要:由于历史、政治等原因形成的台湾当代探亲文学体现了中国人难以磨灭的族群意识。探亲文学通过游历过程中体现文化认同,亲人团聚感受传统的伦理亲情,海外台湾作家割不断的民族血脉展现了中华民族的族群意识和难以磨灭的中国魂,彰显了两岸同宗同源的文化渊源。
关键词:探亲文学 眷村 族群意识
基金项目:本文系江苏省2013年国家级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计划项目成果(项目编号201310320007)
20世纪80年代,随着大陆与台湾两岸政策的变化,久居台湾饱受思乡之苦的许多台湾同胞得以回归大陆,出现了规模宏大的探亲潮。在远离故土四十余年后,数以百万的游子们再次踏上这片土地,心灵和现实的风风雨雨难以言说,通过文字来抒发内心丰沛的情感,出现了众多探亲文学作品。探亲文学就是“台湾作家以回归大陆探亲旅游为题材, 描写故土家园几十年的变迁,表现中华民族分久必合的悲喜剧,抒发爱国思乡感情的文学作品。”[1]其不但以散文、报导文学为主,还包括小说、戏剧等,诸如散文有李黎的散文集《大江流日夜》、杜国清的《山河诗情》、罗兰的《天津夜, 好风似水》, 小说有李黎的《西江月》、於梨华的《三人行》、王书川《四十年天伦梦圆》等 ,以及戏剧李国修的《女儿红》等。探亲文学是乡愁的延续,展现了游子们难以磨灭的思乡之情,四十年的分隔,故土的巨大变化亦带来了陌生之感。探亲文学呈现的感情较为复杂,有思乡的缓解也有变化带来的隔阂,但都表现出了鲜明的族群意识。
一、探亲文学中族群意识的由来
“族群是指一群因为拥有共同的来源,或者是共同的祖先、共同的文化或语言,而自认为、或者是被其他人认为构成一个独特社群的一群人。”[2]如单纯按地域可分为外省人、本省人,按祖籍地分为泉州人、漳州人、客家人,按民族可分为原住民、汉族等。“族群”的分类想象,通常会特别锁定一个对他们来说有重大社会意义的对比性类属,而不只是泛泛的相对于与自己族群有差异的“他人”或“外人”而已。这个对比性的类属,通常因为有冲突对立的关系,而被界定为“敌人”,所以具有重大社会意义。[2]族群意识既是族群共同体形态的观念反映,也是族群融合的强大动力。族群的自我意识就是对族群共同体及其行为规范、价值标准的认同和评价。
探亲文学中的族群意识发端于眷村。“所谓眷村, 只是一个笼统名词, 它表示国民党军队自大陆撤退台湾后, 许多士兵和眷属聚居在散落于全省各地的军人村子里。”[3]眷村村民被称作“外省人”,父辈被称为“外省第一代”,主要是跟随国民党军队退守台湾的军人或者退役军人。他们的“眷村意识”尤为强烈——始终带着对大陆故乡的回忆,漂泊异乡的“无根感”和“保家护国”的使命感最为浓郁,焦灼地幻想和期待返回故土,台湾只是暂时客居之地——这种“眷村意识”有别于台湾本土的族群意识,蕴含着中华民族深沉的传统文化内涵。“外省第二代”大部分在台湾眷村出生或成长,他们从小就深受父辈的影响,被强行灌输了对海峡那边的怀念之情以及中国的传统文化伦理道德,但毕竟没在大陆生活过,他们面对的是融入台湾现实社会。从这个意义上,家国想象的“眷村意识”有所减弱。因此,“外省第二代”身上既留有父辈们的“乡关何处”,又被本土族群视为“异类”,“眷村意识”颇为复杂。
台湾当代探亲文学中的族群意识由“眷村意识”演进而来,表现了对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传统道德、传统观念的认同感,被深深打上了“眷村的烙印”。通过探亲,“眷村一代”的乡愁得以缓解,虽然岁月变迁带来了陌生感,但乡音不改,风俗依旧。“眷村二代”即使是第一次回乡,但父辈一直灌输的家国想象依然在这里找到了痕迹。这种印迹是刻在中华儿女的血液里的。如罗兰在《天津夜, 好风似水》中兴奋地写道:“我回家。我在回家, 我终于回了家。我不是外来客。我是这里人。”[4]如李黎在《大江流日夜》的结尾则集中了这部散文集的全部思想内涵, 极具有概括意义:“返路虽长,江还是这条江, 有源头的水是不会干涸的, 直到地久天长。”[5]这种对久别故乡熟悉感与认同感都是源于相同的族群意识。
二、歌颂游历中的族群意识
恋乡思归和寻根重土是我们民族文化的一个重要性格侧面,体现了民族精神凝聚力和文化价值认同感。在探亲文学中有大量的游历之作,它们抒发对祖国大好河山的热爱之情,歌颂祖国自强不息的顽强精神。这种强烈的热爱和歌颂之情正是来自作家们强烈的族群意识——他们没有忘记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和精神,诸如对黄河长江的赞叹不是简单的为大河大江的奔涌气势而倾倒,而是更深刻的懂得黄河长江对中华民族的哺育,所以赞叹之中更包含着感恩之情,而这些都深深烙印在他们的族群意识里。
例如李黎的《大江流日夜》引用了“我住长江头, 君住长江尾”的词句,过山峡, 她凭栏伫立, 寄情山水, 顿生“走在三峡里就像走在历史里”之感觉。船过和县, 她想起了自己的先人、曾祖;船到南京, 她“在心中默默向它招呼、道别,看它消失在江上的暮霭中”,因为她“生命中的第一声啼哭就在这里, 生命中的离别也从这里开始”。[6]悠悠不尽的长江水,包含着游子的人生情感。琼瑶曾用时两月从江浙一带,沿着长江三峡,一路畅游了“天府之国”,写的系列纪实文章,结集成书取名为《剪不断的乡愁》,亲历祖国河山,诸多情感都环绕着乡愁,可见在她眼中景色不单单是景色,而是文化的符号,她看着的一河一山已经不是单纯的自然景观了,而更像是参观着文化景观。这是对中国传统文化和历史的认同,是处于这个族群中的人们才能有的认同,因为中国的山河都是饱经沧桑,已经与中国的历史文化紧紧交融。洛夫的散文《长城秋风里》,作者来到长城脚下,这里的一砖一石不是过去的地图、教科书、照片、电视里虚空的概念,不是书上简单的一句“长城是一条最长的中国文化走廊,民族精神永恒的象征”。面对着眼前的现实,他为他“此生有缘亲身接触到这么风欺霜折、千古劫难,犹未在时间中灰飞烟灭,反而更能凛然常存的历史古迹而感动不已”。而在未回乡之前,他在《床前明月光》中写道,“不是霜啊, 而乡愁竟在我们的血肉中旋成年轮”。[7]这是老来思归而家国重隔,无根的流浪和童年的回忆,在诗中折射为一种想“安置”、“搁置”的无地可置与“找不到”仍悲怆寻找的缠绵苦情。这种痛楚是思乡不得归,是由族群意识中对故土的向往引起的,而一旦回到故土找到了自己的根这种痛楚随之消散。
三、伦理亲情中的族群意识
探亲是乡愁的延伸和持续,台湾当代探亲文学除了体现恋乡思归和寻根重土,更体现出了中华民族传统道德和伦理亲情的族群意识。回到大陆一方面缓解了思念故土之情,另一方面也会见到因特殊原因而分隔久远的亲人。可探亲中虽然见到了亲人,可这相逢之情却太过复杂。所谓大团圆的喜悦,或许只是一种美好的想象。可事实上,再次相见的亲人是隔着几十年的音讯全无。骨肉、夫妻、手足,彼此已经太过陌生,只有真实又虚幻的家族情感与血缘关系联系着他们。而他们要面临的是如何修补重建这份情感与关系。乡愁并没有因亲人的重聚而获得安慰。事实上,因为返回大陆探亲所带出的关于忠诚、婚姻、责任、孝道等关乎人性的选择,使得人们发出无法预知人生境遇的叹息,可是人生不能够重来,于是感伤也就带有无可奈何的意味。
例如散文《四十年天伦梦圆》中,作者王书川回到故乡,父亲早已过世,只能面对其75岁时拍摄的遗像,而终于重逢的妻子止不住的哭泣。没能够给父母养老送终,没能够扶持抚养他们母子。他跪倒在地,哭得扯心裂肺,觉得自己是不孝不义的人。他自责,他想要谢罪,可又从何谢起。是客观的历史原因造成了他的家庭不幸,但是作者的自责与谢罪,正说明了这种传统的伦理道德观念对其影响之深。这种深刻的印记是源于其有着这样的族群意识,那就是融入骨子里的传统的伦理道德观念。对父母尽孝,抚养子女,这是中华民族的传统道德。作者在文中痛苦地说:“大不孝,莫过于弃亲不顾,这一生,我将永远怀有这伤痕!”这发自肺腑的声音,体现的正是我们这个族群的伦理亲情。又如张大春的小说《聆听父亲》,儿子小时候说要信教,父亲写了一个“儒”字给他看, 一个“儒”字体现了中国人的归属感与伦理价值根基,因为这是传统儒家的家族意象,是在外的流亡者得以抵御精神漂泊的根基,是来自共有的族群意识。
四、民族血缘中的族群意识
民族渊源与文化血缘是具有相同族群意识群体的纽带。台湾当代探亲文学中,许多作品通过民族渊源和文化血缘展现了对中华民族的深厚感情,体现出了族群意识,在旅居海外的台湾作家作品中表现得尤为明显。於梨华、陈若曦、聂华苓、白先勇、李黎、洪素丽、杜国清、庄因等旅外作家先后来到大陆,写下了不少描写家乡变化、抒发爱国情怀的探亲散文和一系列小说,表达自己复杂的感情。
例如於梨华的短篇小说《小琳达》,主人公吴燕心初到美国留学,生活十分艰辛经常要一边学习一边打工,并且寄人篱下的生活让她无法适应,想起台湾的家就泪如雨下。思乡是所有具有中华文化血缘的人共同具有的感情。长篇小说《又见棕榈又见棕榈》中,主人公在美国留学,生活十分寂寞,毕业后回到台湾,发现了同样空虚寂寞的台湾人,他来到金门岛,看到对岸的大陆隐约中才领悟到根在哪里。这些作品都普遍描写了主人公只能生活在对亲人对故乡深沉的惦念与想象中,他们有家不能归,于是产生了孤独、空虚、苦闷甚至绝望的心情。王鼎钧的《左心房漩涡》同样是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作者并未回到大陆探亲访友,但透过通信,其中延展的情感与思绪,仍可视为在这股热潮下的叙述情境,他将自己对大陆故乡故人的怀念比喻为“左心房漩涡”。“看我走的那些路 ! 比例尺为证 , 脚印为证。……四十年可以将人变鬼、将河变路、将芙蓉花变断肠草。四十年一阵风过 ,断线的风筝沿河而下 ,小成一粒砂子,使我眼红肿。水不为沉舟永远荡漾,漩涡合闭,真相沉埋,千帆驶过。我实在太累、太累。”[8]
台湾以及海外华人作家笔触之中所描写的关于故土家园的想象,实际上是他们内心的一种痛苦挣扎,他们思念亲人,渴望回归,而内心感到漂泊无所依。半个多世纪的变迁,对故土的思念不变。正因为族群意识,旅居海外华人的民族渊源和文化血缘切割不断,产生了难以舍弃的漂泊感。
综上所述,台湾当代探亲文学通过歌颂游历、伦理亲情、民族血脉等书写,体现了深沉的族群意识。在游历过程中对祖国河山的歌颂,是寻求民族文化认同感,也是体认自身的文化身份。亲人相聚使得分隔已久的伦理亲情得以弥补,但因为回乡探亲所带出的关于婚姻、责任、孝道等人性问题,体现了中国传统伦理道德观念的性善论、修养论,以及仁义礼智信的价值体系。旅居海外的台湾作家表达的情感更是多重而深刻,体现着强烈的对民族渊源和文化血缘的求同。
参考文献
[1] 朱宝清.中国文学史[M].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12:664.
[2] 王甫昌.当代台湾社会的族群想象[M].台北群学出版有限公司,2003:13.
[3] 张错.凡人的异类离散的尽头——台湾“眷村文学”两代人的叙述[J].中国比较文学,2006(4).
[4] 罗兰.风雨归舟:岁月沉沙第三部[M].海天出版社,1998:131.
[5] 李黎.大江流日夜[M].三联书店出版社,1985:227.
[6] 王鼎钧.左心房漩涡[M].台北尔雅出版社,1988:116-117.
[7] 李黎.大江流日夜[M].三联书店出版社,1985.
[8] 洛夫.《床前明月光》,——《中国新诗总系 6 1969-1979 》[M].谢冕,总主编.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