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至硕(海门市张謇研究会,江苏海门,226100)
张謇眼中的日本
周至硕
(海门市张謇研究会,江苏海门,226100)
19 24 年4 月,日本的青年会到南通参观,张謇在欢迎演说中指出:“日本决不能鲸吞中国,强为之,转足自毙。”历史的发展完全印证了张謇的预言。张謇何出此言?张謇心目中的日本是怎么样的呢?这对今天我们认识日本大有参考价值。
光绪二十九年(1903),日本第五次国内劝业博览会开幕,日本驻南京领事天野托徐乃昌转送一份请帖给张謇。其时,张謇在南通的自治事业刚刚起步,很想看看日本在明治维新后是怎样迅速崛起的,另外张謇对日本早就十分关注,十分警惕,于是欣然接受邀请,东游日本。
张謇东游日本回国后,整理了一本《癸卯东游日记》,对日本的国内治理作了一个比方:“日人治国若治圃,又若点缀盆供,寸石点苔,皆有布置。老子言‘治大国若烹小鲜’,日人知烹小鲜之精意矣。”[1]
在日本的70天中,张謇历经20个大中城市,参观教育机关35处,农工商机关30处,考察日本教育、实业的历史、现实,虚心学习,取人之长,为吾所用。
张謇考察日本的《癸卯东游日记》
五月初四,张謇到博览会农林馆参观,了解到日本开发北海道的历史,感慨万千:“北海道开垦图最详,与通海垦牧公司规画同者,墓地有定,廛市、道路皆宽平;不同者,田不尽方,河渠因势为曲折。其不同之最有关系而大者,北海道故有大林,而我垦牧公司地止荒滩;北海道无堤,而我之垦牧公司地非堤不可。伊达邦成、黑田清隆之致力于北海道也最有名,然竭其经营之理想,劳其攘剔之精神而已。国家以全力图之,何施不可?宁若我垦牧公司之初建也,有排抑之人,有玩弄之人,有疑谤之人,有抵拒挠乱者之人……”[2]
张謇看到日本政府全力支持开发北海道的政策,内心的触动很大,启发很大。因此十年之后,张謇任北洋政府农商总长之时,受权主持拟定了《国有荒地承垦条例》《边荒承垦条例》《国有荒地承垦细则》《森林法》《森林法实行细则》《造林奖励条例》《植棉制糖牧羊奖励条例》《奖励农牧产案》,实行奖励制度,设立奖励基金,激励国民开荒造田、植树造林、种棉、制糖、养羊,资助农牧民改良树种、棉种、甘蔗品种和绵羊品种,促进农牧业发展。
张謇认为日本的教育也很成功。1903年的端午节这天,张謇参观了大阪市小学创立30年纪念会。会场设在大阪城市的陆军练军场,张謇在日记里记述了纪念会现场:“时风雨大作。至十点钟,学童奏洋喇叭,军乐继作。日太子与妃乘双马车自东北隅至,周北西南三面径去……学童之集者四万人,风雨交作而学生行列不乱,三十年之成效也。”[3]张謇十分佩服大阪市小学创办30年的成就。张謇更多的是参观了其它各类学校,特别是农村小学,了解日本学校教学的内容、方法,以至学生的伙食、桌椅的尺寸等等。张謇回国后,更加坚定“父教育,母实业”的信念,在南通地方大张旗鼓,兴办国民普及教育、职业教育。凡小学350余所,纺织、医学、农业、女工等职业学校10余所,还筹备创办了南京河海工程专门学校、吴淞水产学校、吴淞商船学校和中国公学,支持兴办三江师范学堂、上海复旦公学、上海商科大学等多所学校。
张謇还参观了日本的银行、造币、港口、航运、制盐、纺织、农场等各行各业,每到一处,都与国情相比较,都与南通地方自治相对照。以后的20年里,张謇在南通等地创办了纱厂、铁厂、油厂、酒厂、陶瓷厂、印刷厂、垦牧公司、轮步公司、渔业公司、银行等30多个企业,以及医院、公园、体育场、养老院、残废院、育婴堂等16家公益慈善机构,还有1910年在江宁府倡导举办南洋劝业会等等,这些举措都与他东游日本有关。
张謇认为日本明治维新以后的国内建设策略是行之有效的,张謇与日本人直接接触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他在十余年后《欢迎日本青年会来通参观演说》中说:“东游时曾为师范校聘教习数名,鄙人与日人为友自此始。”[4]其时有好多位日本人被张謇聘请,派到通州各学校、工厂去担任教师和技师,这批人是1903年春天日本教科书案件的受害者。张謇在东游日记里记录:“嗟乎,日人谋教育三十年,春间教科书狱发,牵连校长、教谕等近百人,今察其工商业中私德之腐溃又如此,以是见教育真实普及之难,而人民性质迁贸于开通,有期然而然之势。然以不信不义之国人,而冀商业前途之发达,是则大车无輗、小车无軏之行矣。闻半年来,中人受诳于日人者复有数事,其甚细者,值仅五圆。”[5]那时候,这些因教科书而涉案的校长、教授有的被定罪,有的停职闲居。张謇感到,在日本让教科书把历史的真实面目告诉后人很难,而诚实地面对历史、面对现实,是实业发展的关键所在。之后,他聘请这些有良知的日本精英到中国,在南通的地方自治中发挥不少作用。
张謇在日本考察的70天里,留存《东游纪行二十六首》。张謇途径马关春帆楼,挥笔抒怀:“是谁亟续贵和篇,遗恨长留乙未年。第一游人须记取,春帆楼上马关前。”[6]春帆楼是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签署之所,是华夏子民的伤心之所,集聚了国人的奇耻大辱,张謇认为这里是(中国)游人第一须记取的地方。8年之前,张謇得知马关条约签订的消息,悲愤之情奔涌于笔:“和约十款,几罄中国之膏血,国体之得失无论矣……”由此可见,张謇访问日本的发端和目的在于“师夷制夷”,图强雪耻。
张謇修葺的曹公祠(1919年)
张謇对日本的认识是比较深刻、全面的,他对日本政府的侵略扩张外交深恶痛绝。
早在光绪八年(1882),朝鲜兵变内乱,日本借题发挥,干涉朝鲜内政,企图颠覆朝鲜,进而以之为侵华跳板。清政府决定派淮军首领吴长庆带兵赴朝平乱。而29岁的张謇正是吴长庆军幕的机要文书,深得器重。入朝平乱中,作为主要幕僚的张謇“理画前敌军事”,参与重大决策。由于张謇深谙中、朝、日三方形势,因此,在平乱中立下奇功。张謇的突出贡献在朝鲜影响很大。黄炎培在《朝鲜》一书中,记述了韩京的吴武壮祠。祠中的“去思碑”刻勒了吴长庆赴朝平乱的历史。“朝鲜壬午之变,中国政府调广东水师提督吴长庆率登州兵以七月度韩镇慑,乱既定,韩人倚若长城。居三年,移驻金州,旋卒于军,谥曰‘武壮’……附光绪八年随征将士宾吏题名:首列幕宾,优贡江苏通州张謇;第五名,训导江苏海门厅周家禄;第十名,举人江苏泰兴县朱铭盘。皆以文学著称者。第二十一名,为营务处同知河南项城县袁世凯。”这方去思碑是由金允植、沈履泽书写。金允植,朝鲜领选使,即引领吴长庆部队入朝的朝鲜使者。
光绪八年八月十八日(1882年9月29日),入朝平乱的庆军凯捷回朝,途经天津休整,张謇撰写了《朝鲜善后六策》,全文2500字。该文在海外漂泊132年,于2014年10月由韩国回归中国南通。六策内容为“通人心以固国脉”“破资格以用人才”“严澄叙以课吏治”“谋生聚以足财用”“改行阵以练兵卒”“谨防圉以固边陲”。[7]张謇感到,朝鲜的叛乱虽平,但日本的贼心未死,后患依旧,因此提出善后六策,以壮大朝鲜国力,抵御日寇侵略。张謇把《朝鲜善后六策》分呈中朝两国政府。然而,清廷枢臣斥之“多事”,朝鲜政府也未“善后”,致使12年后的1894年7月23日,日本军队攻占汉城王宫,挟持国王李熙,成立傀儡政府。7月25日,日本不宣而战,偷袭丰岛海面的清军运兵船,制造“高升”号事件,引爆中日甲午海战。
在甲午战争爆发之前,张謇一再警示清朝政府,警惕日本的狼子野心。1894年7月12日,张謇撰写《代某公条陈朝鲜事宜疏》,认为中朝唇齿相依,唇亡则齿寒,因此提出八条援护朝鲜的建议。这八条建议御敌于前,中国完全有援朝抗日获得胜利的可能。但是清政府的“主和派”贻误战机,涣散军心,招致北洋舰队全军覆没,一败涂地。
甲午战争后,救亡图存成了张謇最强烈的愿望。
晚清以来,中日之间的军事摩擦与战争,都是日本军国主义猖狂的罪恶,给两国人民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灾难和痛苦。和平是两国人民最强烈最根本的愿望,为了这一愿望的实现,张謇作了不懈努力。
张謇认为,中日可和,但一味“求和”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怎样才可能实现中日和平?张謇在《马关条约》签订后所拟的《条陈立国自强疏》中阐述得比较全面,提出练陆军、治海军、造铁路、分设枪炮厂、广开学堂、速讲商务、讲求工政、多派游历人员等建议。自强方能立国,自强方能赢得与邻邦和平。的确,发展才是硬道理。张謇奏请光绪皇帝:“时时存必战之心,事事图能战之实,自然有可和之时机,无轻和之后悔。是以战为和者,千古中外不易之长策。”[8]
为了“存必战之心”“图能战之实”“有可和之时机”,张謇做了大量的实实在在的事情。1919年他在南通狼山为明代抗倭英雄曹顶修葺曹公祠,并撰写《重修曹公祠碑》及曹公祠联语。碑文回顾日本在明初侵扰我沿海七省的历史,以及戚继光等民族英雄抗击倭寇的事迹,特别生动地描述了曹顶在南通重创倭寇的业绩以及在单家店壮烈牺牲的情景,期望“县之人能以重顶者自重如顶,渊其智,岳其气,一夫而万夫,一世而十世,其可也,何有于国仇。”[9]张謇题写的曹公祠联语有二:“匹夫犹耻国非国,百世以为公可公”“北郭留名单家店,南山增气曹公坟”。
在南通城南,有个埋葬当年被曹顶歼灭的倭寇的倭子坟,张謇在坟上建了一座京观亭。昭昭前事,惕惕后人。
张謇重修曹公祠,建筑京观亭,是为了强化记忆,呼吁国人牢记历史,不忘过去。张謇做得更多的在于教导国人勿忘国耻,振兴中华,自强自立,为国分忧。
张謇在倭子坟上修建的京观亭(1919年)
1923年5月9日,南通学生集会纪念“五九国耻日”。“国耻日”源于1915年5月9日袁世凯政府接受日本“二十一条”要求,全国教育联合会把5月9日定为“国耻日”。张謇在集会上发表了《五九日国耻纪念会演说》。他分析了丧权辱国“二十一条”签订的原因:“民国四年今日之辱国条件,吾人无暇责日人之强梁,要亦当时吾国时局不振,自执政以迄四民,均扰攘如乱丝,日人乃得以乘间抵隙,肆其无理之要求也。国民如能团结精神,培养实力,如个人之调和血气,则国耻何从而生?”[10]张謇说:“征之历史,以善雪耻著称者,莫如越王勾践。愿诸生志勾践之所志,将来毕业后,为农者必蕲为良农,为工者必蕲为良工,为商者必蕲为良商,以今日联合集会之精神,贯注于永久。”[11]张謇寄希望于青年一代,复兴壮大民族,向往坚守和平。
同时,张謇利用中日民间团体互访等机会,表达中日可和的观点。1910年6月,日本实业团访问江苏,张謇作为江苏咨议局长发表了招待颂词。6月20日的《申报》刊登了张謇《招待日本实业团颂词》。张謇说:“敝局为政治机关,所包者广,原不尽以实业为限,然国民以政治之接触,往往影响于实业前途。今日欢聚一堂,以政界之承迎,可知国际和平于发展实业之道,两国交受其福。”
1924年4月,日本青年会到南通参观,张謇发表了欢迎演说,他指出:“日本政府对国民之政策,诚为尽善,惜其对华之侵略政策,则未免太拙耳。鄙人尝谓:中日亲善则两利,否则两不利。日本决不能鲸吞中国,强为之,转足自毙。曷能同舟共济,合力以捍御欧美耶?果亲善也,则两国前途,必灿烂光明;如其否也,前途殆不可思议。”[12]
中日和平是张謇的夙愿,他积极守望,努力争取。他深知和平需要维护,而最好的维护办法是让祖国强大起来,强大是抵御外族侵略的最有力的盾牌。因此,张謇竭尽全力,经营南通自治,以之示范全国。
参考文献
[1][2][3][4][5][6]李明勋、尤世玮主编:《张謇全集》第8册,上海辞书出版社,2012年,第538、540、540、579、554、389页。
[7]张季直:《朝鲜善后六策》。
[8]《张謇全集》第1册,第12页。
[9]《张謇全集》第6册,第514页。
[10][11][12]《张謇全集》第4册,第553、554、579-58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