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锴
[摘要]中国正在经历的社会转型使得社会利益矛盾与冲突持续增大,各种群体性抗争事件持续频发。学者们纷纷关注这一事关社会稳定与繁荣发展的中国重大现实问题。在越来越多的群体性抗争研究方面,研究者以中国问题为导向,在群体性抗争的理论引介与体系建构、群体性抗争的宏观研究与类型学分析两个面向上,创设群体性抗争研究的中国议题;运用“由上而下”和“由下而上”两种视角、“以大见小”和“以小见大”两种方法,形成研究群体性抗争的中国视野;以问题意识下的对策研究、本土文化上的有益借鉴和议题视域上的不断拓展,体现群体性抗争研究的中国特色;比较中西群体性抗争事件的差异和反思完全借鉴西方抗争理论框架分析的缺陷,从利益与行为的互动来找寻群体性事件研究的中国思路。中国学界的上述努力构成一幅群体性抗争系列研究的中国图式。
[关键词]
群体性抗争;中国议题;中国视野;中国特色;中国图式
中图分类号:C913;D035.29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410X(2016)03004006
在中国学界,尽管早有对古代王朝、近代帝国时期和新制度下群体性抗争的个别论述,但抗争政治研究的兴起和对群体性抗争事件的广泛关注是近十几年的事情。一方面,中国正处在一个全球现代化背景下后发展国家必须经历的社会转型期。新旧体制、新老产业、思想和理念转变过程产生的问题与矛盾不断积聚,有限甚至不足的治理能力与无限扩展的治理议题之间不能匹配,造成越来越突出的社会不公和相关利益受损,由此引发各类群体性抗争事件频繁持续地发生。事关社会稳定与繁荣发展的群体性抗争俨然成为中国重大的现实问题,有责任有担当的学者自然而然转向这一中国问题的研究。另一方面,西方学界关于集体行动、社会运动等群体性抗争的理论研究取得了丰硕成果,抗争政治研究的对象、内容及方法不断推陈出新。在引介西方集体行动和社会运动等群体性抗争研究成果的同时,一部分海外学者将兴趣和目光投向转型时期的中国社会,他们通过各自选取的群体对象、研究方法和理论框架来解释中国的群体性抗争行为①。 西方视域下中国群体性抗争的外来研究无疑刺激了身临其境的国内学者更强烈的责任意识和学术兴趣,一时间,抗争政治和群体性抗争主题的研究成果不断面世。
一、群体性抗争研究的中国议题
概括地讲,中国学界对于群体性抗争的研究主要有两个面向:一是群体性抗争的理论引介与体系建构;二是群体性抗争的宏观研究与类型学分析。
(一)群体性抗争的理论引介与体系建构
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特别是新世纪以来,一批有影响的研究群体性抗争的西方学者及其著作纷纷进入中国学术的视野,相关译著陆续问世如曼瑟尔·奥尔森的《集体行动的逻辑》(上海三联书店和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艾尔东·莫里斯和卡洛尔·麦克拉吉·缪勒的《社会运动理论的前沿领域》(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杰克·奈特的 《制度与社会冲突》(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西德尼·塔罗的《运动中的力量:社会运动与斗争政治》(译林出版社2005年版)、查尔斯·蒂利的《集体暴力的政治》(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6年版)、《政权与斗争剧目》(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民主》(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道格·麦克亚当、西德尼·塔罗、查尔斯·蒂利的《斗争的动力》(译林出版社2006年版)、查尔斯·蒂利、西德尼·塔罗的《抗争政治》(译林出版社2010年版)、西德尼·塔罗等的《社会运动论》(吉林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拉塞尔·哈丁的《群体冲突的逻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和斯科特的《弱者的武器》(译林出版社2011年版)等。
。
这些译著成为更多研究群体性抗争学者的案头读物。与此同时,一些学者专门著述介绍和评析西方群体性抗争理论,致力于建构群体性抗争的理论体系。其中,最具代表性和影响力的当属赵鼎新的《社会与政治运动讲义》和谢岳的《抗议政治学》。
赵鼎新的《社会与政治运动讲义》从社会学视角对20世纪以来西方特别是美国的集体行动、社会运动和革命理论做了系统的介绍,批判性地总结了早期集体行为和社会运动理论的发展,探讨了运动参与者的情感、社会变迁、社会结构、国家的政治结构及其结构性行为对社会运动和革命产生及发展的影响,重点讨论了20世纪70年代后兴起的资源动员理论、政治过程理论,以及围绕这些理论的兴起和发展而产生的种种理论命题和研究方向。作者强调:变迁、结构、话语是影响和决定社会运动产生和发展的宏观结构因素[1](P302);不同的国家性质(国家和社会关系)会导致国家对社会中出现的集体性抗争行为制度化能力的不同[1](P304);在解释一个具体社会运动的起因和发展前,必须对运动背后的国家与社会性质及两者之间的关联做出经验性的测量和定义[1](P307)。
谢岳的《抗议政治学》从政治学视角尝试着将来自社会运动和革命理论以及来自集体抵制的理论整合到抗议政治学的框架体系之下,试图弥补自己在《社会抗争与民主转型》一书中的研究缺憾。在《抗议政治学》中,作者以威权主义国家政治为研究对象,以蒂利等人的抗议政治理论的过程与机制阐述民主转型的新模式[2]。在界定了抗议政治学研究对象的基础上,介绍有关抗议政治起源和缘起的主要理论和概念,阐述分析了抗议政治展开过程的重要学说与术语,最后从分析路径和测量方法两方面探讨如何检验抗议政治的后果与效果。通过抗议的结构背景分析、集体抗议的动力机制以及集体抗议的结果讨论,简要地分析了集体抗议的政治结构以及集体抗议是如何促进民主转型的。作者将本书的学术贡献定位在:为抗议政治学发展提供一个基本的分析框架,包括重要概念、命题与理论,为抗议政治研究提供一幅最新版的“地图” [3](序言P5)。
(二)群体性抗争的宏观分析与分类研究
从20世纪90年代始,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关注中国频发的群体性抗争事件。在众多的研究成果中,从群体性抗争研究的范围与对象看,既有对中国群体性抗争的宏观论述,也有对不同群体的群体性抗争的分类研究,还有对特定地区具体群体性抗争事件的微观分析。
对中国群体性抗争的宏观论述当首推中国行政管理学会课题组的《中国群体性突发事件:成因及对策》。该著作从中国转型期群体性突发事件的界定、性质、类型及特点开始,分析了群体性突发事件成因,提出了有效化解群体性突发事件的总体思路以及处理群体性突发事件的基本原则和方法,着重从地方领导责任制、应急管理决策制度、信访制度改革、公安部门防范和处理机制以及社会自我调节机制等方面进行制度创新,建立起一系列有效预防和处理群体性事件的具体制度和机制。麻宝斌的《中国社会转型时期的群体性政治参与》,从政治参与的视角对当前群体性政治参与存在的主要问题进行了阐述,并对当代群体性政治参与的主体进行了利益、社会心理与制度化的分析,提出中国民主政治的目标模式与发展途径是完善社会调节机制,重构政治参与机制。于建嵘的《抗争性政治:中国政治社会学基础问题》,从社会冲突的基本理论出发,全面地分析了转型期中国社会冲突的基本类型,特别是重点研究了维权事件和社会泄愤事件的基本特征及社会风险,并从社会治理的角度,系统地提出了化解社会冲突的政策性建议。肖唐镖主编的《社会稳定研究:城乡之间》和《群体性事件研究》学术论文集从政治学、历史学、人类学、社会学等多个学科视角出发,研究社会冲突与群体性事件领域中的新发现及新问题。此外,戚建刚的《我国群体性事件应急机制的法律问题研究》、范铁中的《社会转型期群体性事件的预防与处置机制研究》、许尧的《中国公共冲突的起因、升级与治理:当代群体性事件发展过程研究》等著作都是从宏观的视角关注和研究当代中国的群体性事件。当然,有些对群体性抗争事件进行宏观研究的同时,也综合了微观层面的典型案例分析,如何显明的《群体性事件的发生机理及其应急处置——基于典型案例的分析研究》即是用宏观、微观结合的方法,从近些年来发生的15个具有典型性的个案分析梳理中,揭示群体性事件发生、演变的规律性现象以及影响事态发展的关键性因素。
在对不同群体的群体性抗争的分类研究方面,对农民群体性抗争的关注度最高,研究成果亦很可观。研究三农问题、乡村和基层治理的专家学者,如应星、孙立平、温铁军、赵树凯、党国英、徐勇、项继权、张静、贺雪峰、吴理财等人均对此议题有专门的论述。一批政治学专家学者,如荣敬本、于建嵘、肖唐镖、程同顺、燕继荣、郑欣、方江山、仝志辉、宋维强、李国波等,他们以农村群体性事件为切入,展开对政治参与、政治稳定和政治发展的研究。此外,龚维斌、马福云等编著的《社会群体与群体性事件研究》对离退休干部群体、退伍军人群体以及大学生失业群体状况分别进行了研究;张磊、陈鹏、孟伟等人对城市业主的集体维权进行了考察
参见张磊:《业主维权运动:产生原因及动员机制——对北京市几个小区个案的考查》 ,《社会学研究》2005年第6期;陈鹏:《当代中国城市业主的法权抗争》,《社会学研究》2010年第1期;孟伟: 《城市业主集体行动的策略及其行为逻辑:以深圳市宝安区滢水山庄业主维权行动为例》,《中国广州:第二届中国地方治理学术研讨会论文集》 2004年1月1日。; 于建嵘、王小军、闻效仪、陈伟光等人对工人群体性抗争事件给予了关注
参见于建嵘:《中国工人的以理维权》http://www.chinareform.org.cn/society/manage/Forward/201006/t20100608_25314.htm ;王小军:《转型期工人群体性事件的深层次原因及治理》,《理论月刊》2009年第1期;闻效仪:《转换治理模式 应对工人群体性事件》, 《中国社会科学报》2011年5月24日;闻效仪:《工人群体性事件的转型与政府治理》,《 中国人力资源开发》2012年第5期;陈伟光:《工人群体性事件与工会角色》(上),《中国工人》2013年第8期;陈伟光: 《工人群体性事件与工会角色》(下),《中国工人》2013年第9期。。
对不同群体的群体性抗争的研究,有助于揭示转型期社会的多样性和社会矛盾的复杂性。
对特定地区具体群体性抗争事件的微观分析,如黄振辉的《表演式抗争:景观、挑战与发生机理——基于珠江三角洲典型案例研究》、佴澎的《消弭冲突:解决边疆地区群体性事件的法律机制》、王国勤的《社会网络与集体行动:林镇案例》、杨继君的《跨省〈区〉群体性事件演化机理与治理模式创新——以广西接边地区为例》、崔亚东的《群体性事件应急管理与社会治理:瓮安之乱到瓮安之治》、胡兵的《底层抗争与基层治理研究:当代中国乡村社会秩序研究——一项基于华中Z镇的实证研究》等,这些著作以某些特殊地区或某一具体地方的特定群体性事件为案例展开深入的分析,以期发现群体抗争事件发生机理的普遍性规律。
二、群体性抗争研究的中国视野
纵观中国学界对群体性抗争的研究,基本上可以用“由上而下”和“由下而上”两种视角、“以大见小”和“以小见大”两种方法来概括。
所谓“由上而下”的视角是指从维持社会稳定的官方态度与立场来看待群体性事件发生发展的逻辑,探讨应对和处置群体性事件的思路、策略与方法;而“由下而上”则是用底层社会的眼光来观察、认识群体性事件发生发展的机理,寻找构建和谐官民关系与民主政治的治理路径。前者虽然承认社会矛盾与冲突是发展过程中利益受损群体集体行动的结果,但对具有一定合理性的群体性抗争持明确的非法态度,对利益诉求和权力伸张的群体抗争事件高度敏感、审慎,在平息事态、有效控制、强力弹压、确保稳定的程式之外,反思防患于未然的策略,检讨政府行为的得失,探讨预防和应对群体性抗争事件发生发展的体制机制;后者则在公平正义的视角下,强调权力和利益的法律与制度保障,要求国家与社会在民主政治的走向上加快法治与制度建设,通过体制机制的设计与完善,实现公民身份的确立与公民权利的保障,通过民权的增进与社会力量的发展,走向协同治理的良善之道。
所谓“以大见小”就是通过对群体性抗争事件宏观层面的全方位分析,探讨群体性抗争事件发生发展的机理机制,为预防和处置群体性抗争事件提供基本的原则、路径与模式;所谓“以小见大”则通过具体典型的案例剖析和实证研究,力求在对个案发生、演变的基本脉络进行梳理的基础上,揭示出群体性事件发生、演变的规律性现象以及影响事态发展的关键性因素。
就目前群体性抗争研究的成果来看,“由上而下”且“以大见小”的宏观叙述多于“由下而上”并“以小见大”的微观考察。随着国内社会学田野调查方法和政治学实证研究的推广,更多的学者从一个村庄、一个乡镇、一个县域等微观场域出发,通过对带有普遍性的个案抗争事件的实证考察,试图把握中国社会日常生活的秩序,揭示底层民众抗争行动的基本逻辑以及基层治理的制度性缺陷,检讨抗争与治理互动过程中存在的主要问题,以期为社会良性秩序的建构提供有意义的参考。
三、群体性抗争研究的中国特色
进入新世纪,政学两界的努力使国内群体性抗争研究进入一个兴盛期。如前所述,尽管存在不同的立场观点和研究方法,但致力于和谐社会建构的共同目的使得这一主题的研究呈现出中国特色。
(一)问题意识下的对策研究
经世致用是中国知识分子的社会担当。面对社会转型期频发的群体性抗争事件,问题意识主导的中国学者自然而然关注这一社会现实。不管是“由上而下”还是“由下而上”的视角,学者的目光最终都落在问题的解决上。具体来说,就是在现实的中国如何更有效地消解群体性抗争事件的发生。他们重视对群体性抗争事件发生发展的机理机制的分析和探讨,重视对现有司法和行政体制缺陷与弊端的反思。尽管在具体对策的提供上有不同,在一些理念上有差异,在有些路径选择上有矛盾,但基本上都涉及制度的完善和创新、文化的建构与发展、社会的扶持与培育以及主体的塑造与提升,并在实现法治化、制度化、民主化上达成基本一致的共识。
(二)本土文化上的有益借鉴
中国的群体性抗争与西方社会的集体行动、社会运动和革命有着本质的区别,这也激发中国学者从本土文化出发来发展解释群体性抗争的理论框架。应星从中国文化中发展出“气”的概念和范畴,以“气”的凝聚、“气”的初始释放、“气”的加压和“气”的导引来解释依法抗争的结构背景、草根领袖的生成机制、草根行动者的组织策略及依法抗争的行动策略,以“气场”这一种社会特殊的情感体现方式来着手研究群体性事件的发生机制[4]。 肖唐镖对传统文化下江西宗族型乡村治理的分析研究,试图厘清宗族在当下乡村治理中的角色与功能,以窥探当代中国乡村治理和地方政治的转型问题[5]。但毕竟西方的抗争政治理论为中国学术界理解历史与现实中的中国社会提供了重要的理论工具。中国学者在群体性抗争研究中还是自觉地吸收了西方的集体行动、社会运动和革命的有关理论资源。他们或借鉴怨恨和相对剥夺感理论,对当今中国社会利益受损的弱势群体进行社会心理情感的分析;或借用斯科特的“生存伦理”、“弱者武器”以及“隐藏文本” 框架,对农民抗争行为和方式做出解释。越来越多的学者在国家与社会的关系视角下,借鉴政治机会结构理论,探讨中国的政治机会结构变迁与群体性抗争行动生成的关系。在本土文化的有益借鉴上,形成了“以法抗争”、“以理抗争”( 于建嵘)、“以势(弱者的身份)抗争”(董海军)、“非对抗性的抵制”(折晓叶)、“以气抗争”(应星)、“以死抗争”(徐昕)等底层抗争解释机制。
(三)议题视域上的不断拓展
随着国内对群体性抗争研究的广泛关注,有关群体性抗争的议题也开始突破研究群体性抗争事件过程本身。一些学者从社会心理学方面探讨群体性事件的社会心理因素及情感作用。吴开松等人从分析群体性事件参与动机、社会公平感、愤怒情绪、政府满意度、生活满意感、心理收入差距、生活满意感与群体性事件参与意愿等社会心理因素及其测量,探讨群体性事件社会心理因素之间的关系[6]。 孙静以情感社会学为研究视角,采取“事件—过程”的分析范式,通过访谈辅之文献法对什邡钼铜项目事件整体过程进行研究,从结构、情感和行为三方面分析事件主体的认知过程、情感状态、互动逻辑及不同情感在不同阶段的表现形式,即剥夺与不公的社会结构产生焦虑与愤怒的社会情感,从而导致同质与卷入的群体行动[7]。 有学者专门关注群体性抗争事件的舆论研究。燕道成从网络舆情研究的新视角对群体性事件中网络舆情的群体怨恨心理、载体、炒作者、领导者等问题进行深入探讨。同时,从网络舆论管理的角度,为群体性事件的有效预防提供了对
策[8]。 叶海以贵州、云南、甘肃三起群体性事件为例,探讨西部地区社会冲突事件的舆论引导问题[9]。 王国勤通过林镇案例的比较研究,观察社会网络和社会资本对集体行动的策略选择与运行轨迹的影响,提出了一个重要命题:社会网络所提供的社会资本总量与集体行动的暴力水平成反比[10]。另外,围绕群体性劳资冲突事件、城市拆迁抗争、社区环保运动等方面展开的细化研究,大大扩展和丰富了群体性抗争事件的研究议题。
四、群体性抗争研究的思路转换
西方集体行动、社会运动和革命等抗争政治理论有着很强的现实解释力。我们发现,从群体性抗争的个体视角看,相对剥夺和怨恨理论可以很好地解释群体抗争的个体情感和心理。不公正导致的剥夺感和怨恨心理被瞬间点燃和激化而引发的抗争义举往往可以理直气壮并得到境遇相似的大众的情景支持。从大的社会背景看,政治机会结构理论提供了全面认识诱发群体性抗争事件的综合因素。一方面,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加快,政治系统空间的有限开放、市场化经济的迅猛发展、民主法治的曲折推进、权利意识的朦胧觉醒等,都为群体的利益表达提供了机遇;另一方面,GDP为中心的失衡发展、民主制度供给不足、基层政府行为失范、个体利益严重受损、高压防控式的强力应对,都从反向加大了群体性抗争的几率。
但我们又不得不承认,中国的群体性抗争事件在性质上完全不同于西方的抗争政治。因为西方的抗争政治是以国家为抗争对象,其主要指的是集体利益与政治权利诉求的一种公民社会的民主政治参与,甚至是“参与者所处的政治环境的某些方面”的改变[11](P11)。 抗争政治的分析范式是把社会运动从阶级斗争之类静态的结构分析转向了社会运动过程的动态分析,并从最初占据主导的、具有社会心理主义倾向的“相对剥夺理论”,通过批评反思而逐步发展出了资源动员理论、政治过程理论等。这些理论往往是在社会与国家视野下,主要针对规模较大的、有组织的社会抗争运动进行分析,如分析学生运动、民权运动、环保运动、女权运动等。在专业化的动员、机会的把握、得失的算计背后,贯穿着奥尔森式集体行动的逻辑,其骨子里却未脱离个体本位的理性选择的色彩[4](P13)。 许多社会运动的话语过程都是围绕着国家的合法性基础而展开的。因此,西方视野中的政治抗争蕴含着强烈的权利政治的身份认同与民主化内涵。
中国的群体性抗争事件更大程度表现为具体权力和利益受损后的情绪表达或自力救济。考察各地频发的群体性抗争事件发现,中国社会对于现行体制具有较高的政治认同,即使抗争群体对于中央政府及上级部门也有着高度的政治信任。与广泛动员、高度组织化的社会运动不同,群体性抗争事件经常依靠乡邻、亲属、伙伴关系和瞬时情感认同进行动员,动员范围小,参与人数少。对于绝大多数群体性事件的参与者而言,政治权利与民主不是他们想直接得到的东西,这些东西在他们的思想中遥远甚至模糊。抗争群体想要得到的仅仅是私人具体利益和权利的维护,是对现实中遇到的与己紧密相关的公平显失的修正。不论从组织动员、行动策略及目标选择上,中国的群体性抗争事件都不能与西方的集体行动和社会运动相提并论。基于不同的发展历史阶段与社会背景,有学者甚至认为,中国的抗争研究大多选择与西方抗争政治理论对话,容易循着社会运动教科书把一切案例写成“走向成熟的成长史”,而这恰恰被底层政治理论批判为“假历史” [12]。 转型期中国群体性抗争的多样化、复杂性更需要我们在具体的情境中客观、准确地分析和解读。近年来,华中科技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进行的大量的群体经验研究就显示:农民上访更多是一种利益博弈而非抗争[13]。
事实上,在国内学界借鉴西方抗争理论框架研究中国群体性抗争中的确存在“依葫芦画瓢”的缺陷。情感心理、伦理道义、资源动员与政治机会结构等分析,都不足以恰当深刻地解释当下利益分化时代中国的群体性抗争。利益才是一切社会活动的驱动力,不同的利益关系形成不同的行为互动。不论是采用社会心理学、道义经济学还是应用资源动员理论、政治过程理论分析,都忽视了抗争主体与抗争对象的利益分析,缺乏抗争主体与抗争对象之间的互动研究。因此,从利益的视角来探讨利益关系如何引发群体性抗争、利益博弈的互动如何使抗争持续展开,以及如何实现利益平衡来化解矛盾与冲突,应该成为研究中国群体性事件的一般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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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陈文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