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子（中篇小说）

1

刘成成接到他大哥电话时，正与黄总李总等七八个人在新建的古镇火锅城一起吃火锅。他们一边吃一边讨论他们下一个古镇的建设问题。戴眼镜的黄总告诉大家，这回他带几个人刚从相邻的江阴市考察回来，与市里一些相关领导见了面。江阴市领导对他们满怀期待，说欢迎他们到那里去投资。黄总说，他亲自带人到那块地去看了看，感觉位置、条件与周边环境都不错，只是那块地似乎太大了。我看，足有一万多亩！黄总说。大伙一听，都不吭声了。渐渐地，大家的面色变得有些凝重。刘成成环顾一下大家，大声笑起来说，我操，你们怕什么？我们刚刚建成的这个古镇，开发前不也有人说太大了么？现在不照样建成功了？在一旁一直没吭声的李总提醒他说，如果他们接下这个项目，资金可能会很紧张。李总说，我们暂且按一万亩计算，投入估计至少得十个亿。大伙听后更加沉默。刘成成站起来，把桌上的酒杯端起朝桌面虚转一圈说，来来来，兄弟们喝酒喝酒，我们川蜀财富公司，向来没有过不去的门坎。不就他娘的十来个亿么？待我大哥出差回来，一定会有办法的！说罢，一仰脖子把酒干了个底朝天。酒杯还没放下，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嘀嘀响了，在饭碗旁边直跳。他放下酒杯一把抓起手机，立即举起手向众人压了压，说，我大哥来的！大伙顿时噤了声。刘成成坐下，大声说，喂，大哥啊，你出差回来了吗？什么，你在医院？刘成成忽地站了起来，说，大哥，你在医院干嘛？你怎么了？一桌子人闻声同时站起，紧张注视着刘成成手里的手机。好的好的，我立马就赶过去，你等着啊！刘成成关上手机往裤口袋里一塞，随手捞起桌子上的一个小黑提包说，快走，去古镇医院！一群人蜂拥出门，乱成一团。路过服务台时，走在最后的李总将一叠钞票摔在吧台上，对服务员说，不用找了！便跟在一大群人后面匆匆往大街上奔去。

来到医院，一群人拥进病房，病房里的光线为之一暗。刘成成用目光在病床上寻找大哥，却看见身形魁梧的大哥站在病房中央向他招手，好端端的屁事没有。

成成啊，来来！大哥说。

哎呀大哥啊，你这是怎么了？刘成成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你看把我们这一群人给吓的！他一边说一边向大哥走去。走近了，用手扶了大哥的脸，夸张地左右转动着说，我看看，没事吧？

大哥一把打掉他的手说，你什么时候才能变得正经点！来，我给你介绍个人！这时，刘成成才注意到，大哥身旁的病床上躺着一个人。那人四十五六岁，圆脸浓眉，目光犀利。只是额头包着纱布，还渗出淡淡的血迹，看上去有点疲惫。大哥指着病床上那人说，成成，你猜猜，他是哪里人？刘成成有点心不在焉，转头问大哥说，哪里人啊？家乡湖南人！哦，湖南人！刘成成这才伸出一只手去握住那人的手。大哥又说，你猜猜，他是湖南哪里人？哪里人？是我们家乡湖南阳山县人！啊，阳山县的？真是巧啊！还有更巧的哪，大哥说，你再猜猜看，他是谁？谁呀？他是我们阳山县的县委书记王书记！哎呀呀，刘成成这时用一双手握住县委书记的手直摇晃，说，王书记，缘分呐缘分呐，真没想到会在远隔千山万水的川蜀见到家乡的父母官啊！王书记这时也努力支起身，双手紧握刘成成的手说，别叫书记，叫我老王就行。并告诉他，他还有几个随同人员一起也受了点小伤，住在其他病房里。王书记说，我们可是专程来考察你们新建的古镇的啊！

怎么回事？刘成成把脸转向大哥。

于是，大哥把事情经过说给了他。

这次阳山县委王书记带了一行人来到四川、云贵一带考察，途经他们的古镇，便想绕进去看看。一次意外事故，路上被车撞了。事有凑巧，当时大哥正好经过那儿，看书记满身是血，昏迷不醒。当得知负伤的是自己家乡的书记时，立即打电话给医院派来救护车接到医院治疗。书记醒来后不知道在哪，只看床边站着一个高大魁梧的陌生人。后来书记得知事情经过，对大哥说，谢谢你救了我，我是湖南的。大哥一听，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自我介绍道，我老家也是湖南的呀。我在省人事厅工作，出差返回路过那里，看你倒在地上，才把你送来医院。你在湖南哪儿工作？书记回说，我是湖南阳山县县委书记，你家乡是湖南哪个县的？大哥说哎呀，我家也正是阳山县的啊！书记喜出望外，立即坐起来，拉着大哥的手说，感谢大哥救了我，以后你就是我的大哥！老家还有什么人没有？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的只管说。大哥说，不讲这个，不讲这个，能认识就是缘分。书记说，大哥，不瞒你说，我刚从大西北一带转过来，特意来看看旅游古镇开发的，结果……书记还没把话说完，大哥脸上就露出了笑，说，不瞒你说，我弟弟就是搞古镇旅游开发的，你现在待的这个古镇，就是他们最近才刚刚建成的。

是吗？王书记兴奋了，这可太巧了！我们县有这样的大能人在外面，真是家乡父老乡亲的骄傲啊！大哥，你一定得帮我介绍你弟弟，让我认识认识他！

这时大哥摊着双手对刘成成说，你看看，是不是得把你请过来？你和王书记是不是特别有缘份？

刘成成一听，转过身向王书记伸出了大拇指。书记，你做的对！刘成成说，你不愧是我们阳山县的好父母官！刘成成告诉王书记，自己不满二十岁时就跟哥哥出来闯世界了，在全国各地摸爬滚打多年。他说，随着社会飞速发展和生活水平提高，人们对于都市的喧哗与污染产生厌恶。在有钱与有闲的时候，他们热衷于远足旅游与休闲。先是全国的名山大川、著名景点，后是一窝蜂地出国热、农家乐。最近几年，人们对各地遗留的古镇越来越感兴趣，古镇旅游热悄然兴盛。在这样的一些地方，往往人不多，空气新鲜。古朴的建筑，纯厚的民风，往往能勾起人们思古之幽情。现在各级政府对古镇旅游开发具有高度的共识，先是西藏、新疆、宁夏、甘肃一带，现在是川蜀、云贵高原，因其偏僻、安宁与没受污染的良好空气，逐渐成为旅游的热点。他现在正在做的，就是这样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刘总，你见多识广，你说说，我们阳山县适不适合搞古镇旅游开发呢？王书记问。

刘成成说，太适合了！他说，我们阳山县虽然处于江南，但是位于深山老林之中，那里山青水秀，少有人知。空气还没有被污染，大片的原始森林使负氧离子含量极高。这样的地方，正是旅游者趋之若骛的地方！现在开发正是时候！

王书记听了激动地握住刘成成的双手说，刘总，我代表家乡父老诚挚邀请你，到家乡去开发！欢迎你到家乡去投资，为家乡父老乡亲贡献你的力量与才智！

刘成成避开王书记的目光，向王书记摆了摆手，说，我可去不了！

为什么？

刘成成告诉王书记，自己与哥哥离开家乡二十多年了，从没回去过，在那里他们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

谁说没亲人了？这时大哥忽然从旁边接过话题，说，我爸我妈不是还埋在那吗？你怎么跟家乡父母官说话的？没亲人了就不回去报答父老乡亲了？你孙悟空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告诉你，这次叫你来不是跟你商量的，就是通知你，你必须回到家乡去，为家乡做点事！

不是，大哥，你不知道！刘成成急了，转而对王书记说，王书记啊，真不是我推辞，这回我们黄总刚从相邻的江阴市考察回来，带回一个一万多亩的大工程，刚才还在讨论怎么操作这事呢，实在是分不开身到家乡去，还要请王书记原谅啊！

没等王书记发话，大哥又接过话题说，江阴那边的工程你们同时做，这边家乡的开发你也得搞，没什么条件可讲！

大哥啊！刘成成几乎哀求着说，江阴这边的工程我们初步核算，预计要投入十来个亿。你知道，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刚才还打算让你帮忙来着呢，我们的资金有限，不允许我们分流去家乡投资啊！

你是说，你们打算让我帮助你们筹钱？大哥朝四周看了看。

是啊是啊！刘成成以及周围的一群老总一起点头哈腰。

大哥站起身，不紧不慢说，我呢要赶回省里开个会，没时间跟你们磨叽。我把话放在这，如果你们不答应王书记的要求，就不要再来找我了！说罢丢下众人，走出病房去。

刘成成看见，大哥临走时，眼圈红了。

2

刘成成坐在重返家乡的火车上。

实际上，自从大哥开口的那一刻起，刘成成就别无选择。以刘成成为首的川蜀财富公司，一直以来，都是在大哥的荫庇下成长的。可以说，没有大哥，就不可能有川蜀财富公司，没有川蜀财富公司，就不可能有他们今天的事业。因此，大哥平时在他们中间一言九鼎，大哥的意志谁也无法抗拒。王书记他们一行，受的伤经过检查并无大碍，修养几天后回到家乡没一个月，就打电话给大哥，说他们已通过常委会宣布了，准备在县城周边搞一个旅游古镇，并且前期工作已酝酿成熟。只等刘成成回家乡去开发。刘成成接到大哥的电话时，心里虽然一万个不乐意，但是他说，好的好的，大哥啊，我盼望回家乡都盼望好久了！

火车行进在远离家乡的蜀道上，行驶时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刘成成躺在车厢软卧上闭目养神。老家那个小山村的模样他已有些模糊了。就目前的情形看，他的返乡，有点像当年汉高祖刘邦。“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他想起这著名的诗句。虽然他知道，自己离刘邦的功成名就相差十万八千里，但是他的心中，也免不了有一点衣锦还乡的意思。其实，谁也不知道，在刘成成的内心深处，除了衣锦还乡外，还隐藏着一个多年来从未对人提起的秘密。

刘成成出生在湖南阳山县一个叫多米的村庄。那是处在大山白云深处的一个地方。一直以来，刘成成弄不明白，那个兔子不拉屎的村庄为什么会叫多米？后来他想，也许正因为过于贫穷，人们才会期望那地方多产食粮吧。在刘成成的记忆中，饥饿的感觉一直伴随着他成长。那个村庄有几十户人家，房屋破破烂烂的，坐落在一个不大的山洼里。村前有一棵大槐树，每年初春，正当粮食紧缺的时候，村里人都会到大槐树上去摘洁白的槐树花，撸嫩的槐树叶。那时，村前的那一棵槐树，几乎成为村里人度过饥荒时期唯一的保障。他还记得，槐树花一串一串的。无数洁白如猫眼宝石一般的槐树花簇密地串在一起，从枝头的第一朵起次第开放。槐树花可以直接食用，洁白的花瓣丢在嘴里清凉清凉的，带一点微甜。嫩嫩的槐树叶薄如蝉翼，迎着太阳光一照，如翡翠一般透明。槐树叶用开水烫过，做汤、炒菜，均散发一股特有的清香。那时他与一个叫刘小西的远房堂兄弟手脚最为敏捷。每年春天，摘槐树花与撸槐树叶是他俩最为拿手的活计。他们每人后腰别着一把锋利的小镰刀，卷起裤腿比赛似的蹭蹭几下蹿上树，挑拣开得最盛的槐花与长得最嫩的槐叶割下来，丢到树下。树下刘彩月、刘飞、刘选等一群儿童时代的小伙伴，欢呼着、争抢着把它们拢在一堆。最后，他们把那些槐花与槐叶捆成多个小捆，砍几根槐枝作为扁担，每人挑着一担槐花与槐叶忽悠忽悠地回家去。

那一段时期，是刘成成一生中最为美好的时期，后来，他的家庭遭遇不幸的变故。他的父母因为积劳成疾，在他十岁那年双双离开了人世。从此，大哥一手拉扯着他，一边自食其力一边读书，过着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的艰辛日子。刘成成的大哥，这个在贫穷中泡大的孩子学习一直名列前茅。他在家乡读小学，在县城读初中与高中，后来顺利考上了一所全国名牌大学。参加工作后又一路升迁，现在在省厅担任要职。刘成成一直跟随着大哥。从家乡的小学起，刘成成的学习就非常糟糕，到县城读初中与高中时，学习更是一塌糊涂。但是打架斗殴，却是他的拿手好戏。那时候，因为缺少大人管教，他常常带着几个不读书的小兄弟，腰里别着刀子呼啸街头。与一个高他一届叫刘旋的同学多次火并，给大哥带来不少麻烦。刀子的绰号，就是那时候人们送给他的！那一段劣迹斑斑的历史，是他人生之中一段最不光彩的过往，他羞于对人谈起。后来，他大哥在全国房地产普遍火热的形势下，亲自帮他组建了川蜀财富公司，这才把他的心拢住。从此他长大成人，成就了现在一番事业。

儿童时代的伙伴中，刘彩月一直是他不能直接面对的亲人。刘彩月在童年时候就对他特别崇拜，总是跟他在一起上山砍柴、放牛、做游戏、挖野菜。在食物匮乏的年代，她常常把父母给她吃的东西偷偷留给他。长大以后，刘成成腰里别着刀子，成了四处惹祸、到处讨人嫌弃的小阿飞的时候，刘彩月却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她一直狂热地追随在他的左右，陪同他一起读小学、读初中、读高中。刘成成大哥考取大学那年，他与刘彩月都还没有高中毕业，但是，刘成成将要跟随大哥一起到大城市里去了，刘彩月再也没办法跟随他一起走了。在分别前的那一个晚上，他们拥抱在一起，刘成成紧握着刘彩月的手，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待到他以后发达了，一定会回阳山县来接她！但是，斗转星移，时过境迁，刘成成当年的誓言被他丢于脑后，整天忙于日常的事务，让他最终食了言。并且他相信，当年小孩子时代的一些戏言，谁也不会把它当真。他想，刘彩月现在恐怕早已为人妇为人母了，她现在还在阳山县多米村的家乡吗？她生活得还好吗？这次他能够见到她吗？如果说，刘成成回到家乡还有一点点牵挂的话，那就是他那一群童年时代的伙伴们，他们都还在吗？他们生活得还好吗？

颠簸了一天一夜，火车终于在阳山县停了下来。刘成成走出站口不敢迈步。他没想到，家乡的变化如此巨大。他知道，阳山县火车站原来只是一个小站，站房矮小设备简陋，每天只有一列过往列车在这儿停靠。现在的车站高大雄伟，而且车站前的那个广场大的有些出奇，看上去似乎一望无边让人有些眩晕。好在接站的人及时发现了他。两位礼仪小姐穿得花枝招展，每人手中举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接刘总”。身上斜披着一块红色丝绦，上面用黄字写上“欢迎刘总回家乡创业！”礼仪小姐旁边站着两位中年人，一位西装革履，一位微微有些秃顶。他们盯着刘成成看了许久，那西装革履的忽然高叫道：刀子！接着那秃顶的中年人也高叫道：刀子！刘成成看了他俩好一会，指着那西装革履说：你是刘飞？然后指着秃顶的中年人叫道：你是刘选？然后三人热烈拥抱在一起了。他们各自打量着对方的变化。是的，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们的变化实在太大了，都由当年在家乡光着屁股的小伙伴，变成现在满脸沧桑的中年人了。刘飞告诉他，他现在是阳山县县委办主任，刘选是县招商局的局长。县委王书记对他回家乡创业非常重视，本来要亲自到车站来接站，但眼下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脱不开身，因此委托他们两人一定要好好接待他。刀子，我们一定会让你满意的！刘选这样说。

车子早已等在旁边了，刘飞把他让上车，自己亲自开车带他先围绕县城转一圈，说这是县委领导特意安排的，让他这位从远方回乡的大老板看看家乡的发展变化。刘成成首先在车上纠正他们的称呼，他说，注意啊，刀子这个绰号已经是一个遥远的历史了，我的身上可是早没带刀子了。你们呀，叫我成成得了。坐在一旁的刘选笑起来说，那哪成呢？刘总，我们就叫你刘总好吗？刘成成在他头上推一把，笑着说，去你的，就叫成成！接着刘成成感叹家乡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他说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县城，现在到处是一片片高大的房子，到处是宽阔齐整的街道，街道上人来车往，熙熙攘攘的一片了。

四十分钟后，汽车驶入一家刚开业的高级宾馆。刘成成四处打量，宾馆气势磅礴，金碧交映。他来到房间，刘飞与刘选一直没有离开。刘成成走进卫生间洗了把脸，他看着镜子里的他，感慨万千，他以一个原来体弱多病的人，如今变得高大伟岸。于是又想起自己村里那棵巨大的老槐树，枝干粗壮，树冠茂密，除了春天在树上摘槐花撸槐叶之外，夏天的时候，村里人还围坐在大槐树下乘凉。老槐树，还在吗？

一会儿，刘成成从卫生间出来，忽然有一人迎面走来，大喊道，堂兄，我是小西！还记得我吗？刘成成愣了一下，惊讶地看着那人，接着伸手一拍：这就是他小时候一起卷起裤腿比赛着爬村口那棵大槐树的堂弟刘小西。弟弟啊！刘成成一把抱住他。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当年身手敏捷的刘小西，现在腰身变得有些佝偻了。脸上晒得黑乎乎的，一脸的皱纹。两鬓也过早地花白了。弟弟，你过得还好吗？刘小西憨厚地笑了，说还好还好，现在他是家乡多米村的村长了！呵呵，刘成成笑道，那大小也是个官啊！

接着他们坐下来，询问刘成成分别后的情形。刘成成简单谈了自己的经历，尽量淡化自己的事业，把他的公司谈得轻描淡写。当他们问到他的婚姻状况时，他爽朗地大笑道，现在我还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啊！他告诉大家，四十多年来，他结过一次婚，后来因为种种原因离婚后没再娶。主要是事业不稳定，经常走南闯北的，婚姻对他束缚太大。何况，他感觉家庭也只是一种形式，没体会到什么实际意义。这时刘选接话说，听说，你天天泡在漂亮女人堆里，是不是啊？人们说你沾花惹柳左右逢源的，当然对婚姻没有兴趣了。刘成成大笑起来说，你们听谁这么胡侃的，哈哈哈！

接下来刘成成自然问到了刘彩月。大家告诉他，刘彩月高中毕业后也没考上大学，先是在县城开过一个什么小店，后来听说到深圳特区那边打工去了。她家里现在也没剩什么人，许久都没跟家乡联系了，谁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想必，也早已结婚生子，过上子孙绕膝的好日子了。

也是，刘成成感叹说，一晃二十多年过去，谁没经历沧海桑田呢！

刘成成来家乡投资的消息不胫而走，村里人奔走相告。

第二天，由刘选与刘小西陪同他回了一趟老家。

老家离县城三十华里，老家的茶叶种在山里的梯田上，每到春天的时候，层层叠叠的茶树在梯田上青翠着，像一片绿色的云。刘成成是闻着茶香长大的，从会走路开始，他就在种茶的梯田里跑。后来，大哥把他带走了，现在老家已没什么至亲，只有五服之外的几个堂兄堂弟还有点印象。

刘成成在村里转悠半天，来到村头那棵巨大的老槐树下。老槐树枝干依然粗壮，树冠依然茂密。刘成成抱着大树，久久不肯松手。一旁的刘选说，成成，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到这儿摘槐花，撸槐叶吗？刘成成说，怎不记得，那时你长得胖，不敢上树，总是我跟小西两人上去，每次我跟小西还比赛来着呢哈哈。一旁的刘小西说，每次上树，堂兄都比我爬的快，割的槐花与槐叶也比我多。这时，一个衣冠不整的老年人过来，喊道，成成啊，几时回来的，到家里去喝茶去。这是谁啊？刘成成问旁边的刘选，刘选说，你不记得了？这是刘彩月她大伯啊。刘成成赶紧走上前去，紧紧握住他的手说，大伯啊，你还好吧？大伯的耳朵有些背，侧着耳朵大声说，还好还好，不缺吃不少穿的。刘成成问刘选说，不是说彩月家没什么亲人了吗？怎么她大伯还在？刘选说，彩月的父母早已去世，几个叔叔也到外地打工去了，也就只剩下这个大伯，因为耳朵不方便，腿脚还不利索，因此一直窝在家没有出去。不过，刘选说，大伯的几个儿子也都在外地打工，不时地寄点钱回家，大伯倒是不愁温饱的。刘成成说，走，去他家看看！刘成成随着一群人来到刘彩月家。刘成成看到，刘彩月家的那栋房子还在，小时还感觉不到，这时看上去，显得格外的破败与矮小。在屋前的那个高低不平的屋檐下，刘成成还记得，曾经堆满了刘彩月从山里砍来的干柴。

中饭是在多米村吃的，刘小西村长与村里一群女人忙得不亦乐乎，几乎全村的人都来了。菜肴意外地丰盛，七大碗八大盘的。刘成成心里过意不去，说，这得花村里多少钱哪？一旁的刘选说，别介意，县委王书记对你返乡投资非常重视，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交代县委安排的。

吃完饭，刘成成说他想去看看他的父亲与母亲，说这也是他临来时大哥一遍遍交代过的。刘选说，那是自然要去的。

刘成成的父母合葬在后山上。山上的草丛非常高，小路也高高低低的不平。远远近近，或隐或现的草丛中全是坟墓。刘成成凭记忆找到父母的坟，眼前的情景却让他大吃一惊，他看到，周围的坟墓几乎全被草丛淹没了，只有他家父母的坟墓被清理了出来，四周铺上了水泥的地儿，坟前砌了大理石的坟头，而且墓碑前面还摆着一束束新近供奉的鲜花。这是怎么回事？刘成成问。刘选在他耳旁告诉他，这也是县委王书记交代要做好的。刘成成眼圈一红，嘴里却说，这个王书记，啊，还有点意思嘛！

刘小西摆上带来的几样供品，再点上蜡烛与香火，刘成成便跪在地上向父母亲叩了三个响头，然后哽咽着说，父亲，母亲，我是成成，我回家看你俩老人家来了！说罢，眼泪不知不觉地就流了出来。这时，冰凉的山地托着一股寒气升上他的心头，不远的布谷鸟也一声声地在叫唤，想想父母亲早年吃过的苦，刘成成在坟前长跪不起，哽咽出声。眼泪像断线的珍珠，怎么也止不住了……

晚上回到县城的宾馆，刘成成感到有些疲惫。刘选一直跟着他没有离开，刘飞下班后也赶过来陪他一起吃晚饭。刘成成的大脑里总浮现出老家的情景：那一片破败的房屋，并不富裕的父老乡亲，刘小西，彩月大伯，还有村里其他人，一个个在他眼前闪现。他怎么也没想到，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老家还是老样子。路还是原来的路，村庄还是原来的村庄，人却不再是原来的人了。刘成成疲惫地对刘选与刘飞说，我想明天就向王书记汇报，尽早把那个项目定下来，让我们老家的乡亲们改变一下面貌。好，好，刘选与刘飞同时说，我们马上向书记汇报，今晚你累了，早点休息，明早听我们电话。

送走刘选与刘飞，刘成成松了一口气。他一头仰倒在席梦思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天花板，许久许久都没有动弹。

3

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餐，刘成成接到刘选的电话，他说昨晚他与刘飞向县委王书记汇报了，王书记决定亲自陪他去看看。不一会儿，刘选刘飞就陪同王书记来到了宾馆。相互寒暄了几句，王书记问了下他的饮食住宿，并对现在才来见他表示歉意后，刘成成发现，王书记并不像那天在病床上见到的那样矮小，原来他是一个身材魁梧甚至有些开始发福的高大个。他带着刘成成以及一大群其他人，坐上七八台车，浩浩荡荡向项目地点进发。

这块地离县城远了点，车子开了足有半小时才到达。刘成成抬头望着这片起伏不平的山地，这其实还是一片荒野。到处是深深浅浅的草丛，这里那里可以看见未迁走的坟墓，中间还有几个小山包。在最远端，横亘着一条水库大坝。刘成成看了看，这块地的荒凉程度有点超乎他的想象，其面积比他原先预计的也要大得多。这时刘飞走过来，悄悄对他说，成成，你可能不知道，现在很多老板都想要这块地，只是王书记舍不得，才一直拖到现在。今天就看你的了，你得想办法把地弄到手！什么？刘成成吃惊地问道，这块地还没确定是谁的吗？刘飞说，是的！这块地目前规划为文化园，但有人想在这儿建市场，还有人想在这搞开发做小区。刘成成说，既然这样把我叫过来干嘛呢？我一个外地人，怎么竞争得过当地人？刘飞说，你别这么说，其实你是最有实力的人，因为王书记一心想在这儿建一个旅游古镇，你有王书记撑腰，怕什么！刘成成说，我想我还是退出来的好，实话说，这地比我原来想象的要大许多，我估计公司拆不了这么多资金来这边投入。刘飞笑了笑，还想说什么，这时有人向刘成成走过来，刘飞退到后面去了。

走到刘成成身边来的是分管城建的张副县长。张副县长微笑着给他递烟，刘成成接过。张副县长说，刘总，这块地怎么样？这是我们书记给你留下的一块好地。张副县长又说，听说你二十多年没回家乡了，在外面打拼很成功，我最欣赏你们这些有志青年。刘成成说，现在可不再是青年了，也谈不上成功，混碗饭吃罢了。你说这块地好，好在哪？张副县长说，好在这里有座大水库。人说依山傍水啊，一个地方有了水，整个都活了。刘成成说，我开发的是旅游古镇，最重要的倒还并不是有没有水，而是要有文化内涵与习俗传承。这里这么荒凉，没有起码的文化基础，我看不太适合建设旅游古镇。哦，是吗？张副县长眼里闪过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光亮，说，县委把这块地用来开发旅游古镇，论证了好久。你得好好思量思量，把你的意见向县委汇报，我们都想听听你的意见。

刘成成想直接找王书记谈谈，但这时王书记正跟另一个人在说话，刘成成只有远远地等候。这时，旁边一个人凑上来主动跟他搭讪。那人说，刘总，这块地离县城是不是有点远了？刘成成看他一眼说，是啊是啊，你也这样感觉？这里离县城太远了，开发起来难度会很大。那人笑笑说，近的地方都已经开发了，县城的周边就只剩下这块地了，如果不开发旅游古镇，那就将在这里建一个文化园。县城里头到处是房子，再不能在这儿做房子了。这时，王书记跟别人谈完话，径直向刘成成走来。他向刘成成介绍他旁边那人，他是规划局徐局长，他没告诉你，这里已作规划了吗？徐局长说，我跟刘总谈了。王书记说，这块地本来已规划为我县的文化园，但我想要在这儿建个旅游古镇，所以今天把你带到这里来。刘总，这块地还可以吗？刘成成笑笑，说，这地倒是不错，但离县城远了一点，刚才我跟徐局长也聊了聊。这时徐局长有些慌乱，说，也不是太远，这块地离县城并不到二十公里，恰好离市里也是三十来公里。我们王书记是从市旅游局长位置下来的，他很想在县城建一个旅游古镇，书记很重视这个项目。

刘成成奇怪地看了徐局长一眼，不再跟他说话。王书记来了兴致，拉着刘成成的手往前走，说，我们再到前边看看去。其他人跟在后面，一群人来到一个山头。王书记兴奋对着那块地这儿那儿指指点点，谈论着他的看法，刘成成知道，书记对这个项目已经下了决心。

看完现场已是下午两点，一群人驱车来到一个休闲山庄，县委接待处的人把中餐安排到一个不错的农家，给人一种家庭温馨的感觉。一坐下，刘成成就被王书记推上主宾位置，刘成成忙推辞，王书记说，今天就该你坐在这！接着王书记挨他旁边坐下来，其余人依次坐好。一上菜，书记就敬酒，说大家端起杯子，敬刘总。敬过后，张副县长说，书记，今天大家都很累，你发现没有，刘总对这块地有想法。王书记问刘成成，有什么想法？刘成成笑笑，说，这块地倒是块好地，如果建文化园、建市场、甚至做小区都是没说的，但我认为建旅游古镇，就显得有点荒凉。旅游古镇离不开地方民俗与特色文化，这儿似乎不具备这个条件。

张副县长说，地方民俗我们可以把我们县的一些风俗习惯带过去，这个应该不是问题。特色文化嘛倒是要动动脑筋！

而且，刘成成说，说心里话，我感觉这块地还是偏了点，人气不旺，开发起来十分困难。

徐局长忽然接过话题说，刘总，你说人气不旺，这话我不赞同，许多老板来看地，书记还不给呢。现在人气不旺，要不了三五年就会热起来。

刘成成还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有面朝王书记看着。

王书记看刘成成满脸绯红，盯着他思忖良久，也没说什么。他举起酒杯说，大家先喝酒，刘总是家乡人，让他多考虑考虑吧！

喝完酒回到宾馆，刘成成倒在床上。酒虽喝得不多，他却感到有些头痛，应该不是酒的问题，可能是感冒了，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有一点他清楚，那块地他的确不太感兴趣。他想，有什么方法能把这件事情推辞掉才好。刘成成一下从床坐起来，想约刘选来宾馆谈谈，打听一下关于这块地的内幕情况。他拨了刘选的电话，拨几次没人接。刘选中午喝多了，想必此刻他正在床上睡觉呢。刘成成又拔刘飞的电话，刘飞说，好的好的，我这就过去。

4

快要下班了，刘飞一直也没来。刘成成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群山逶迤，太阳快跌入山谷，烟雾一团团的，在山腰上滚动。刘成成收回视线，他等得心烦气躁。心中忽然想到，刘选真的喝多了吗？刘飞为什么说来而又没来呢？是不是这块地的背景太复杂，他们都不愿意掺和其中而故意回避呢？刘成成忽然感到有些孤单，似乎被什么人抛弃了。他想，晚上他得联系一下王书记，把自己内心的想法直接跟他说了，给他道个歉，然后自己收拾东西离开，从此远离这是非之地。正这么想着，突然有人叩门，刘成成心里格登一下，以为刘飞来了，忙拉开门，站在门口的竟是一个中年女人。女人一张圆脸，皮肤白皙，剪着短发，眼睛波光流转。刘成成睁大双眼，这人是谁？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不动声色，忽然暗吸一口凉气。成成，你不认识我了吗？女人这样说。这一声叫唤，让刘成成从记忆中惊醒过来，原来面前的这个女人，就是他儿童时代的伙伴刘彩月！刘成成一把上前抓住她双肩，说，彩月，是你？真是你吗？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你怎么找到我的？

刘彩月笑笑说，怎么，你就打算把我这样晾在门口？

快进房，快进房。刘成成说。

进房坐定后，刘彩月告诉他，自从刘成成跟随大哥走了之后，她也几乎也没读什么书了。她说，你走了，把我的魂也带走了，叫我还有什么心思读书呢？刘彩月的脸上一片绯红。她告诉他，好不容易挨到高中毕业，那一年参加高考，她考得一塌糊涂。后来回家乡待了一段时间，再后来在县城开过一个小成衣店，没赚到什么钱。这时有人邀她到外地打工，于是她就跟随别人辗转在深圳、广东、珠海一带，一边打工，一边打听他的下落。可是二十几年过去了，她一直没有打听到他的消息。就在她认为这一辈子都可能见不到他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家乡人找到她，说家乡有人想见她，她说是谁？来人说，刘成成！她当时一听，差点就晕厥过去了。

那个找你的人是谁？刘成成问。

刘彩月告诉他，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刘成成已经回家乡创业了，县委王书记不知在哪打听到他俩青梅竹马，于是千方百计派人找到她。今天早上她坐上回家乡的火车，到现在刚到。送她的人把她送到楼下，告诉他的房间号码就走了，并且还说，祝她愉快。

刘成成心里忽然一阵感动，说，这王书记啊，真是用心良苦了！

刘彩月说，你回家乡创业，也不找我，当年还说会回家乡来接我，你怎么回事啊？刘彩月说罢，眼泪流了下来，并且呜咽出声。

刘成成赶紧坐近前去安慰她，说，他一到阳山县就打听她的下落，可是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再加上时过境迁，他还以为，她早已把孩提时的事给忘了呢。

刘彩月抬起头恨恨地说道，忘了的怕是你吧？

没有，我可一直没忘记！刘成成矢口否认。

你没忘记，那，你现在是一个人还是已经结婚了？

刘成成有些迟疑，支吾说，他结过一次婚，但离了，现在他还是一个人。

刘彩月忽然破泪为笑了，她告诉他，分别之后，她可是一次婚都没结，一直在等他。

什么？刘成成大吃一惊，接着喜出望外。

刘彩月深情地望着他，说，她怎么也忘记不了儿童时代与他在一起的快乐，并且一直以来，她把他的承诺铭记在心，认为他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二十几年来，原有不少人追求她，但是她一直没答应。她说，如果再找不到他，她就会一个人到黄河去，把自己悄悄地埋葬在那里！

刘成成的眼眶红了，他用颤抖着的手轻轻地握住了刘彩月的手，继而轻轻拥住了她，然后他们长久地亲吻，在床上翻滚、搏斗、扭曲、呻吟，似乎是想把二十几年来的相思，一起融化在这深情的相遇里……

事后刘成成大吃一惊，因为他看到床单上殷红一片。他说，怎么，你这是？刘彩月腮旁挂着泪花，眼中却荡漾着幸福的微笑，她深情地看着他，说，这是为你留的，今天，终于破了……

眼泪从刘成成的眼中流了下来，滴滴答答掉落在床单上。

5

第二天一早，刘成成再也没有犹豫，径直到县委办公室找到王书记，说他愿意接下这个工程。哪怕再难再苦，他也一定会把工程做好，不辜负他的期望！王书记用指头点着他，笑着说，我知道你一定会想通的。

不到二十天时间，刘成成就把那块地谈妥了。这让所有的人非常吃惊。那几天许多人都打电话问他，刘选、刘飞、张副县长以及徐局长等等，刘成成一一用肯定的语气回复他们。这天早上，刘成成打开房门，便见刘小西僦在他的房门口。刘成成吃惊地说，小西弟弟，你怎么在这？

刘小西站起身，憨厚笑着说，他一大清早就赶到这来了，但怕影响他休息，因此没敢冒昧敲门。

刘成成说，你就待在这门口等我一早上？我们谁跟谁呀，快进房！

刘小西来到房间，表达了他的来意。他说刘成成上次也到家乡看了，家乡人的生活变化不大，听说刘成成把那块地谈下了，因此刘小西想，托他的福，看能不能弄点工程给村里人做做。

刘成成说，就这事呀？这是一定的！他说他上次从村里回来，心中就有这样的想法。甚至，让村里人承包工程，这也是他之所以会答应县里在这儿投资的主要原因。只是这块地目前虽然谈下了，但还未签订合同，他原想在签订合同之后再通知村里人的。但现在刘小西既然来了，刘成成让他回去把所有的准备工作先做好。他说，一人富不是富，全村人富才是他的愿望。他让刘小西回村去，以他为头，把村里所有能劳动的人都组织起来，组成一个工程队，到时候他会把最赚钱的工程留给他们，并且会给予他们最优厚的报酬。他说，我也不巴望你们别的，只希望村里人赚了钱之后，把房子都重新修一下。把村里的街道，父母的坟墓都修葺一遍，这样，也就不枉费我以及大哥的一番心意了！

刘小西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他说刘成成真是村里的大恩人，他代表全村人先在这里谢谢他了！说罢忽然跪了下去，对他磕了三个响头。刘成成大惊失色，忙扶起他说，你跟我还这样客气干嘛呀？你这是干什么呀？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呀？发完了一通火，刘成成说，以后再也不允许这样客气了。他交代说，组建工程队记得一定把彩月的大伯也带上。刘小西连忙摇手说，大伯年纪太大了，腿脚又不方便，他会给你增添麻烦的。刘成成说，你别管，你只管把他带来，到时候我会给他找个他能做的事。刘小西这才笑了，千恩万谢地去了。

刘成成这天在外面办完事刚回到宾馆，刘彩月迎上来告诉他，刚才有人来找过他了。谁呀？刘成成问。刘旋你还记得吗？刘彩月说。刘成成正在脱外套，脱了一半就停住了，记得呀，怎么了？他刚刚来找过你了，我说你不在。他向我要你的电话号码，我看我们是同学，就告诉他了。刘成成脱了外套，挂在衣架上，把刘彩月拉着坐在床前，告诉她，刘旋是阳山县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商，据说赚了不少钱。他早就听人说刘旋对那块地同样垂涎欲滴，只是他以前除了房地产之外从没做过别的，而县委王书记又坚决不让任何人在那块地上再做房地产，因此他这才无计可施。现在他找上门来，看来他还是沉不住气，想必是要插上一手。他这人你也知道，心眼比马蜂窝都多，在地方上又那么有势力，你我哪里是他的对手呀？刘彩月说，是啊是啊，读高中的时候，你走以后，他可没少欺负我，常常带着他那一帮人，在上学的路上拦住我，嘲笑我。刘成成想了想，说，所以我们现只有不理睬他，一边应付他，一边暗地里赶紧把那块地拿下，签下合同，那时他就是有翻天的本事也是白搭。你在这呢，会对我有所影响，也不安全。这样，明天小西弟弟要到多米村去组建工程队，你跟他暂且回村里住上一阵，待这边我把事情落实了，刘小西带工程队来开工了，你再跟他们一起回来好不好？一定要走吗？刘彩月挽住刘成成的脖子，显得恋恋不舍。一定得走！刘成成说，刘旋一旦插上手，事情还不定会怎么复杂呢。

刘彩月走了，刘成成天天在外面奔忙，暗地里加紧了办理各种手续的进程，再过两天，眼看那项目就要通过交易中心签约了，到目前为止仍然风平浪静。刘成成不禁有些奇怪，难道，他预感的事情错了吗？然而，还没待他得意多久，他预料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有人向上级举报，举报信都转到县纪委了，说他送了县委王书记一张50万元的卡。

举报人是以匿名书信写的，举报信上详细描述了王书记与他认识的过程，举报人言之凿凿地说某年某月某日，刘成成到王书记家去，送了王书记一张50万元的卡，并且配有一张在王书记家门口拍摄的，背影模糊的照片。

县纪委廖书记把刘成成找去的时候，把这一切都呈现在他面前。刘成成说，他跟王书记认识的过程都是真的。他说，其实，自从他来到家乡之后，从没对人提起过他跟王书记的交情，平常跟王书记接触也非常谨慎，不知这人何以对他们认识的过程知道得如此详细。从这熟悉的程度看，一定是出现内奸了。至于那张50万元的卡子虚乌有，没有任何证据。那张照片更是拙劣，那只是一张在书记家门口拍摄的照片，照片上那人只是背影有点像他，而且模糊不清，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廖书记说，从这人的手段上看，其实很明显，这人并不是真的想要说明什么问题，其目的，就是随便弄出一点动静，而让你手上即将要通过交易中心签约的项目叫停。但是，这封举报信虽然漏洞百出，拙劣可笑，但王书记却从此不便再明目张胆地支持你了。为了避嫌，他甚至要把那块地的决策权移交给另外的领导，这样一来，那块地将会是谁的，再也难以预料。廖书记说，这一手，毒啊！

消息像流行感冒一样在县城传开了。刘选、刘飞，规划局徐局长与张副县长都打来电话安慰他，他们说这显然是诬陷，是阴谋，是有人在背后挖他的墙角，想把项目搞黄。并且说王书记知道后大发雷霆，已让廖书记严厉查处这事。那封举报信是用手写的，这些天，廖书记正在对相关人员进行普遍排查，凡与这事沾边的一律手写一段文字送给县纪委。张副县长说，真金不怕火炼，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得挺住。刘成成说，话是这么讲，被人这么一闹，那块地不知何时才能签下来。

一天下午，刘成成正在刘飞的办公室办事，他的手机响了，他掏出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接通电话说喂，谁呀？刀子，是我，刘旋！那人在电话里说。刘成成的心格登一下，暗说该来的终于来了，绕是绕不过去了。电话里刘旋说，刀子啊，我要找你聊聊！刘成成打哈哈说，老同学啊，好的好的，你在哪？我在宾馆等你！

刘成成正要走出去，刘飞叫住他，说看你脸色不好，谁来的电话？刘成成说，刘旋！刘飞听后脸色一暗，语重心长说，记住，阳山县没有一个好惹的神！刘成成点了点头，说，谢谢！

6

在刘成成中学时代的印象中，刘旋长得高大结实，从初中一年级起，他就高出其他同学一个脑袋，随着年龄增长，他与同学的个子不仅没有接近，反而差距越来越大。他的身边总是纠结着一群同样不愿意读书的追随者，个子高大的他因此总让刘成成想起香港电影黑社会老大，终日带着一群马仔，四处耀武扬威。刘成成那时血气方刚，偏看不惯他那神气活现的样子。硬拼显然不是他的对手，因此在一次火并中，刘成成忽然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刀子，在刘旋身上扎了几个血窟窿，差点当场要了他的命。从此以后，刘旋虽然仍然张狂，但在刘成成面前却收敛了许多，知道这是一个不要命的狠角色，身上随时带着刀子。多次碰上刘成成带着小兄弟们呼啸街头，刘旋主动退避三舍。一晃二十几年过去了，刘成成不知道，刘旋是不是有什么变化，他还是长得那么高大吗？他还带那群马仔吗？他还记恨当年他们之间的龃龉吗？

在宾馆门口，刘成成远远地就看见了刘旋。他人依然长得那么高大，而且已经开始发福了，站在宾馆门口几乎挡住了半个门。 刀子！刘旋远远地就奔了过来，大大地向他张开双手。身体虽然有点笨拙，但看得出非常热情。刘成成对于刘旋的热情有些意外，但也张开了双手，于是，这一对二十几年前的冤家，此刻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刘旋是一个人来见刘成成的。他一辆奥的车停在宾馆门口。刘旋说，刀子，这次我来，就是想去看看你的那块地。刘成成打哈哈说，可别说是我的那块地，究竟是谁的，现在还说不准呢。不过眼下我有空，我陪你！

两人上了车，谁也没有说话。车开得很快，不一会儿出了城，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天气还不算太热，树木又挡住了阳光，可刘成成心里憋得难受。下午的太阳明晃晃的，照得人眼花。他们一前一后，走走看看。刘旋说，听说你已跟政府把这块地谈下了？刘成成叹了一口气说，唉别提了，眼看就要通过交易处签订合同了，不知谁到县纪委告了一状，说我送县委王书记的礼，一下就把事情给搅黄了。刘旋吃惊地说道，怎么会有这种事？接着他又说，这也难怪，你二十多年没回家乡了，有些情况你不是很清楚。刘成成见他话中有话，问道，什么情况？刘旋看他一眼，凑近他说，我们是老同学，有些事情我不瞒你，你以为，只有你盯着这块地吗？告诉你，在你后面，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哪。

刘成成问，那都是些谁呀？

刘旋居高临下看着他，不说话，在他认为已达到某种效果了，便收回目光，说，还要请你原谅，这个我现在还不便透露。不过，日后一切你都会知道的。

两人走了好一阵，身上浸出微汗，刘成成内心有些不安。倒是刘旋显得轻松悠闲，他轻描淡写说，你说搞古镇开发，政府选择这么一块荒凉的山地，一点文化气息都没有，真是奇怪啊。

刘成成看他一眼，说，这你就不知道了，文化是什么？文化，那都是酸臭文人化过来化过去的一些东西。每一个地方，上溯八辈子祖宗，哪儿没有一些民风民俗与文化历史呢？即使是没有，只要你想要，别人的你也可以化过来，成为你的。老同学，这就是文化。

刘旋笑了笑，说，没想到你在外地混这么多年，长了不少见识啊，我还第一次听说，文化有这么一种解释哈哈哈。隔一会，刘旋不经意说，只是这块地，我感觉还是离县城远了点，没有人气。刘成成说，老同学这你又不知道了吧，搞旅游古镇可不比你们搞房地产，专挑热闹的地儿。偏就要挑那些离城市有点远，但又不是特别远的地方。因为现在旅游休闲的人们要清静，但又不愿意跑太远的路。依我看，这块地正是搞旅游古镇的好地方。刘旋奇怪地说，我听说，上回你跟县里相关领导一再强调，这块地儿离县城太远了，现在怎么又有这么一说？关于这个，刘成成说，我能随便跟人说吗？你是我老同学，我可不敢对你有所隐瞒。

这时，他们来到那座水库大坝上，他们面临的是一座大型的水库。水库里的水清澈透明，碧波荡漾。刘旋说，这座水库倒是个好东西啊，有了它，不管做什么项目都有基础了。刘成成得意地说。水库的优越条件就不要我说了吧。

此刻，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晚霞变成了暗红色，远方高高低低，或显或露布满了山野的坟墓，此时呈现一种奇怪的橘黄，看上去阴森森，凄惨惨的。两人站住，刘旋指点着说，你看，这儿那儿都是遍野的坟墓，搞旅游古镇不吉利啊，人们是来散心的，谁还敢到这坟窟里度假休闲呢？

哈哈哈哈，刘成成说，老同学啊，你是搞房地产的，这些东西在你们眼里那是不吉利的东西，可是到了我们手上，这都是珍贵的资源，都是宝贝啊！

什么，还是资源？还宝贝？

是啊，刘成成说，如果这块地给我开发，我会在开发前把这些坟墓都一一拍了照片，满世界去宣传去，再编一些当地闹鬼的故事与传说，形成神秘的鬼文化系列，然后在古镇里建一座大型的鬼城，里面标上这儿是哪一座坟墓，那儿是哪一个故事，你想想，那该有多刺激啊！不把全世界的人都吸引过来才怪呢！

刘旋把眼睛、嘴巴张得大大的，忽然哈哈哈仰天大笑起来，不断用力拍打着刘成成的肩膀说，人才！真是人才啊！刀子，我真是服了你了呀！你这走南闯北的，没白跑！哈哈哈哈！

随即，刘旋终于说出了他今天来的主要目的，他说，刀子，实话跟你说了吧，我们都是搞工程的，我想跟你合伙一起搞。停一会他又说，再不行的话，你做大的，我做小的也行，怎么样？

刘成成吃惊地说，老同学，你今天来原来打的这个主意呀，这个这个！

刘旋说，你别这个那个的了，我跟你说，我们合伙有你的好处。你知道吗，当时政府把周边地区纳入建设规划城区的时候，地价很低，每亩才三万元，当地的村民很有意见，村民到村委会闹事，差点闹出人命。现在这块地虽被政府征收，但与村民矛盾重重，政府要你来开发古镇，不处理好周边的矛盾，即使你签下合同，后面的纠纷还会很多。但是如果我们合作呢，在这方面我比你办法可就多多啦。

刘成成沉吟一会，说，老同学，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我们公司从来没有跟人合作做工程的先例。一来是每个公司的实力不一样，二来是利益分配极易产生矛盾。有多少合伙的公司原来都是兄弟、朋友，最终几乎都以感情破裂而告终。要不这样老同学，我呢帮你把工程拿过来，然后由你公司独自承建，你看行不行？刘旋忽然放声大笑起来说，我明白了，这么说就是不同意罢了。你想想，县委县政府把你千里迢迢从外地请回来，会答应给我做吗？而且，我从未做过古镇开发，技术处理都是外行。没事没事，算我没说算我没说好吧！说罢，便紧紧挽着刘成成的肩膀走下山去。

看过地后，刘旋执意要请刘成成吃顿饭，刘成成虽然不肯，但刘旋一定要坚持。老同学了，这回你一定得给我面子，你千里迢迢回家乡创业，我能不尽尽地主之谊吗？刘旋这样说，刘成成就不好再推辞了。

两人来到一个新开业的酒店，酒店装修豪华，看样子生意不错。刚到大厅门口，几个服务员笑着迎了过来。前面一个高大苗条的服务员娇滴滴问刘旋，刘爷啊，吃饭呢还是别的？刘旋把脸孔一拉，指着刘成成呵斥她说，今天刘爷在这，你问他！服务员佯装受惊的样子，灵巧地一下跳过来躲在刘成成的后面，紧紧拉住刘成成的衣襟说，都是大爷嘛！刘爷啊，你说是吧？你看看那人，多可怕啊！

刘成成用指头点着刘旋笑笑说，你呀，就别吓唬人家啦！他转而对躲在后面的服务员说，我们吃饭。

服务员上菜去了，刘成成笑笑说，你真是神通广大，漂亮女服务员都认识你。刘旋嘿嘿一笑，说，漂亮吧！并告诉他那服务员叫仇婷婷，人很乖巧，你试试就知道了。并且他说，县城就这么大，也就这么几个人，哪比得上你生活在大城市里。你敢说，你在外面就没有十个八个相好的？说罢两人开心地大笑起来。

服务员端着酒菜走进来，除了仇婷婷之外，另外进来一个略矮些的。她们放下酒菜，酌上酒，却并不走。那矮个的服务员一下坐在刘旋的怀里，开始风情万种地撒娇。仇婷婷脸有些发红，坐在刘成成身边想靠近又不敢的样子，只一个劲给他夹菜。

就这样，他们山吃海喝地吃上了，酒一瓶瓶地开，菜一盘盘地上，不多久，都有了几份醉意。刘旋说，刀子呀，你不够意思，你小子特不够意思，今天你抹了大哥我的面子啊！刘成成说，大哥啊，我没有抹你面子，我愿意把工程都拱手奉献给你，怎么还抹你面子呢？刘旋嘿嘿笑着说，你骗我，你小子骗我，你绰号就叫刀子，怀里时常揣着刀子，随时割人肉啊。大哥我是怕啊，我没忘了小时候被你捅的一身血窟窿，那真叫疼啊，都疼到骨子里了呀！刘成成说，大哥啊，那都是过去的事情啊，都是小时候不懂事犯的浑呀，请你以后别再叫我刀子了，我怀里早没揣刀子了呀！

谁知道呢，你揣着也不会告诉我。刘旋说，不过，刘、刘总，你说古镇开发与房地产，哪、哪个赚钱些啊？刘成成说，那你说说，建一层两层的房子与建八层十层的房子，哪个花费大些呀？刘旋说，这、这个怎么说来着？刘成成说，房地产建房要建十层八层，古镇开发都只建一层两层的呀。刘旋嘿嘿笑着说，你骗我，你小子骗我，建十层八层房子成本高，但有十层八层的利润，两层一层的房子成本低，但只有两层一层的利润呀。刘成成说，那别墅也只有一层两层的，是建别墅赚钱些呢还是建小区赚钱些呢？刘旋忽然一个劲地打起嗝，含混不清地说，你、你的那个鬼、鬼城，哈哈哈，真是鬼呀！来来来我哥俩喝、喝酒！刘成成晃着手说，不能喝了不能喝了，肚、肚子要爆了，喔——喔——作欲呕吐状。刘旋对两个女人大手一挥，说，扶他上趟卫生间，回来接着喝！刘成成在卫生间飞快发了一条短信，摇摇晃晃被两个女人扶着回到桌子边。他端起酒杯说，来来来，接、接着喝！没喝几杯，刘成成把头一偏，倒在桌上睡着了，发出呼噜呼噜的鼾声。

刘爷！刘爷！仇婷婷在一个劲地叫他，并不断拍打他的脸。然后她说，他醉了！

刘旋走过来，叫了他几声，也用劲拍打他的脸，然后说，去，把他带上楼，给他服务好。

仇婷婷说，都醉成这样了，叫我怎么服务啊？

刘旋忽然怒喝道，不管你怎么服务，你必须把我要的东西给我。

是是。仇婷婷说。刘成成感觉两个女人来扶他，他将身子软成一团，两个女人怎么也扶不起。就这时，门外走进两个人，说，哎呀，刘总，刘总原来在这！怎么喝醉了？快，扶他回家。刘成成一听，是刘飞与刘选的声音。接着脑袋真的一阵眩晕，什么都不知道了。

7

在招商局局长办公室，刘成成还没坐下，刘选就黑着脸说，成成，你搞什么鬼，你一个搞古镇开发的，怎么跟刘旋搞到一块去了？

刘成成说，昨天他打电话说要见我，我们是同学，不好推辞吧？

一旁的刘飞说，这事我知道，也不完全怪成成，我当时没阻止他。

刘选转向刘飞说，你没阻止他就更不对了，他不知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刘旋是怎么样的人？他转而对刘成成说，成成啊，刘旋这人你离他远一点，他在阳山水很深，一不小心你就要吃大亏的。

有这么紧张吗？刘成成笑笑说。

你别笑，刘选说，一定不是说着玩的。对了，昨天他找你干嘛来着？

刘成成说，没干嘛，说是想跟我合作。

这就对了，刘选说，他这是想插一手啊。他垂涎这块地很久了，只是因为王书记一直不肯让他在那做房地产，他才没辙，不然哪轮得到你呀。昨天你看多危险，如果不是我跟刘飞到得及时，你若被他们弄到房间拍一些不雅的照片，你的形象与信誉就会大打折扣。甚至丑闻传播开去，会让你在阳山站不住脚。

刘成成笑着说，所以我才发短信让你们去救我嘛。

这时一旁的刘飞说，今天之所以叫你来，还有更坏的消息要告诉你。王书记让我通知你，那个项目目前暂缓。不仅跟你签订合同的意向取消，而且跟谁也暂时不签订任何合同。整个项目将全盘重新考虑，重新制订新的实施方案。

那要等多久啊？刘成成说。

这个我也不知道。刘飞说。

既然这样，刘成成说，那我回川蜀去得了，江阴那边还有更大的工程在等着我呢。这儿再也不关我屁事了。

刘飞说，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怎么能一走了之呢？王书记千里迢迢把你请来，就是想让你给家乡做点贡献，你可不能辜负了王书记的期望。

刘成成发火说，又不是我不愿意给家乡做贡献，本来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弄得这么复杂。我一个外地人，你让我怎么样呢？我万万没想到，回到家乡做点事会有这么难，如果知道，八头牛也拉我不来。不行，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立即离开，再也不掺和这是非之门了。

现在形势这么复杂，你这一走，不是让某些人的阴谋正好得逞了吗？刘飞在后面冷冷地说，把走到门边的刘成成一下钉住了。

刘成成慢慢走回来，刘选及时上前劝解说，成成，你稍安勿躁，我想县里一定不会耽搁太久的，过两年就是全市的旅游节了，县里的意思是想在旅游节之前把这工程建好，如果这样的话就更是耽搁不起，依我估计，一定过不久就会有消息的。

去宾馆的路本来很近，刘成成两腿像灌了铅似的异常沉重，走了很久。脑子里的想法杂草似的疯长。自从回到家乡之后，刘成成第一次出现如此彷徨不定的情况，他拿不准自己这时究竟是该留下的好呢还是离开的好。来到宾馆，宾馆有一大群人，电梯里被挤满了，刘成成站在一边，等待电梯再次下来。这时宾馆服务员正好经过，因为住的时间长，已跟刘成成很熟悉了。她说，刘总你好，有人找你呢？在哪？刘成成问。在你房间里！服务员笑了笑，掩口走开了。

推开房门，房间里的窗帘被谁拉上了，遮挡了外面所有的光线。床头灯却开着，灯光朦朦胧胧洒在床上，透出一股温馨的感觉。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别样的香水味，闻上去让人心醉。卫生间里忽然传来一声响，刘成成有些吃惊，忙去卫生间，突然门开了，刘彩月赤裸裸地站在门口。刘成成说，彩月，你怎么在这？刘彩月深情地看着他，什么话也不说，走上前来拥抱住他亲吻，把舌头深深地伸进他的口中。刘成成也不再说什么了，浑身开始颤抖，趔趔趄趄地向那张宽大的床走去。

完事后，刘成成躺在床上问刘彩月，你怎么来了？刘彩月缩在他的怀里说，人家想你了嘛。那你怎么不先打个电话？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嘛！我让服务员开的门，她都已经认识我了。怎么，我做得不对？刘成成说，不不，没什么不对，只是我没想到你会来。对了，刘彩月说，我来这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小西村长已把全村人都组织起来了，登记造册，组成了一个二百多人的工程队，许多在外地打工的人都回来了呢。

啊，是吗？刘成成说。

对了，临来时，小西还让我问问你，工程队什么时候可以来开工？

现在，似乎还不行。刘成成说。

怎么了，刘彩月说，听你口气不太高兴，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不是，刘成成说，那工程呢本来眼看就签合同了，但有人捣鬼，现在还不定怎么样呢。

是吗？那我跟小西说，让他解散工程队得了。

你千万别，那怎么好。刘成成说。

没什么不好的，都乡里乡亲，你碰上难题了，能理解的。

刘成成抱紧刘彩月说，你先别着急，我一定会有办法的。原来呢，我是准备一走了之的，现在看来，我是坚决不走了，也不能走了！

对了，刘彩月又说，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最近一些日子，村里有两个陌生人总是在转悠，打听村里工程队的事。还说当初小西村长在你这要工程时，他都给你下跪磕头了，有这事吗？

刘成成一惊，说，怎么，这么私密的事都传出去了吗？是怎么传出去的呀？

他静躺了一会，随即翻身起床，打着赤脚，踮着脚指头在房间里仔细地四处察看。刘彩月说，你干嘛呢？刘成成用手指压住嘴唇对她说，嘘——刘成成四处寻找了一遍，这里那里，上上下下，有些失望。来到床头看到床头柜那部电话，忽然轻轻地把它翻过来，蓦地，一部像扣子般大小的圆形机器附着在电话底部。刘成成用手指指那机器，示意刘彩月别吭声。他小心翼翼把电话放好，躺在床上忽然放开嗓门说，你回家跟小西说，让他只管把工程队组织好，并且把行李被子什么的都准备一下，因为随时都有可能会通知你们到县城来开工的。你告诉小西，请村里人放心，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一定要把工程拿到手，不然，我怎么还有脸去面对家乡父老乡亲们呢。刘彩月狐疑地看着他，你说的是真的吗？刘成成说，是真的！刘彩月这才一把抱住刘成成说，哥哥你真好！你可不知道，村里人听说要来县城开工，山上的地都没心思种了。刘成成大笑着说，没心思种了就别种了呗，都要来县城了，还怕没吃的？刘彩月说是啊是啊，都到县城来了，现在种了将来谁去收呢？刘成成说，来，让我把你那地儿种一种，说罢翻身压住她。进入她身体后，他在她耳边轻轻说，叫！什么？刘彩月没听懂。刘成成说，叫！刘彩月这回听懂了，便随着刘成成的动作，一声声呻唤起来。

8

果然不出刘选所料，阳山县政府关于旅游古镇开发的项目，没过三天就有了消息。县委很明确，为了迎接全市旅游节的到来，开发古镇势在必行。只是在开发形式上作了调整，原来由县委县政府对承建方进行考察，现在改为由多家资金雄厚的公司参加竞标的方式决定。刘成成注意到，在这些参加竞标的公司中，没有刘旋的公司。这天，刘成成给刘旋打电话，说喂老同学，你在哪呢，今天我请你吃饭！刘旋在那头似乎正忙活着什么，有什么事嘛？他说。那块地有消息了，你想不想知道啊？刘成成说。你在哪儿？我马上就过去！刘旋立马就改变了语气。刘成成告诉他，他在他们前次吃饭的老地方。

不到十分钟，刘旋就赶到了，开玩笑说，你莫不是看上仇婷婷了吧？也知道找到这儿来？

印象深刻啊，哪能忘记呢！刘成成笑着说。

仇婷婷仇婷婷！刘旋叫。

仇婷婷似乎就等在门边，哎，她答道，随即进了门。跟在后面的还有上次陪刘旋的女人。

喝酒几乎是上次的翻版。只不过这一次，仇婷婷因为跟刘成成熟悉了，因而更加放开。她坐在刘成成的怀里撒娇说，上次没陪好你，被刘爷大骂了一通，这回你得好好跟我干几杯！

刘成成一手搂着仇婷婷的腰，一边跟刘旋说，怎么，这次竞标的名单里怎么没有你呢？

你确定没有吗？刘旋问。

肯定没有啊，我仔细看来着。刘成成说。

那怎么回事呢？刘旋自语。

是不是你没报名啊？刘成成提醒。

报了呀。刘旋说。

不过，凡报名的公司都得事先经县委县政府初步审察，你是不是在第一轮审察中就被打下来了呀？刘成成说。

刘旋的眼中掠过一阵寒光。随即他哈哈大笑起来说，没有好，没有我就死心了。刘、刘总，有你在，哪家公司能竞争得过你呢？你说是吧，来来来，我们喝酒！

酒很快就喝得昏天黑地，兴头正高时，刘旋上了趟卫生间。门外忽然一阵喧哗，随即闯进一个高大的男人醉薰董的。仇婷婷一看，立刻从刘成成怀里挣脱出来。但是迟了，一切都被男人看在眼里。他朝刘成成大声怒斥，吐口水。男的问仇婷婷，你是不是跟他上床了？仇婷婷摇头。你还骗我，你这个婊子，男人抡起拳头朝仇婷婷打去，仇婷婷一下倒在地上。刘成成一见，立即上前制止。男人扭过头，抓住刘成成就是一拳，谁叫你欺负我老婆。仇婷婷从地上挣扎起来抱住他，那男人拨开仇婷婷，伸手又是一拳，打得刘成成鼻青脸肿，眼冒金花。那男人说，你这个外来崽，赶快给我滚回去，否则有你好看的。仇婷婷拉住那男人说，你走，人家是县里招商引资过来的，我求你赶快走！男人大声说，管他招什么商，今晚要他长记性！说罢骂骂咧咧走了。这时刘旋回来了，见状吃了一惊问道：刘总，你这是怎么了？

县里招的外商被人打了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在县城闹得沸沸扬扬。刘成成再次走进招商局局长办公室的时候，看到里面坐着刘选外，还有纪委廖书记，县委办主任刘飞。刘选见刘成成进来马上迎上去说，刘总，你来得正好，廖书记在这里等你，他要向你了解一下，昨天你为什么挨打，打你的人又是谁。

刘成成立即轻描淡写说，哦，那只不过是一个误会，你们不必追究。

廖书记一听就发火了，刘总，你这是什么意思？不必追究，那是我们没事找事吃饱了撑的？你是我们千里迢迢请来的外商，你的生命财产安全我们得提供保障，你现在遭人侵害了，就要配合我们调查。县里王书记大发雷霆，交代一定要查出凶手严惩不贷，像你这样的态度，让我们怎么工作？刘飞一把将他拉在旁边，告诉他，他这次挨打事情闹大了，王书记在常委会上发火，说一定要严肃处理。他自己不便出面管这事，全权委托汤县长主抓。待会儿汤县长就会过来。并且小声告诉他，汤县长跟王书记面和心不和的，要他当心点。刘飞话音刚落，一个男人走进来，屋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叫，汤县长。

这是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看上去像地下滚动的一个球。头发从发际一直秃到脑后，闪闪发亮。他腋下夹着一个小黑皮包，走起路来一阵风。

他一走进来，就把目光停留在刘成成的脸上。你就是刘成成吧？他一边说一边伸过手来。

刘成成赶紧一把握住说，是是是！

你回家乡这么多天，没去拜访你，真是过意不去，还要请你原谅呀！

汤县长哪里话。你日理万机，我这事算什么呢。

也不是这样说，汤县长说，主要是这事呢以前是王书记一手抓的，我是不好插手的。现在受王书记委托，才不得不过问这事。坐，都坐下。

刘飞赶紧推一把椅子到汤县长屁股底下，汤县长坐了，随手把黑皮包放在办公桌上。

汤县长仍只看着刘成成说，怎么样啊，回家乡的感觉？

还好，刘成成说，家乡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听说，昨天你被人打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哦，那也没什么，只是一个误会。

误会？可我听说，你调戏了别人的老婆呀！

没没没！刘成成赶紧否认。接着，他实事求是把经过说了下，说他原以为那只是一个陪酒女人，很多地方都有的，那都是饭店宾馆的一种促销手段。

汤县长说，我们要注意啊。你来家乡投资这是好事，但要谨言慎行。人家说那是他老婆，都看到她坐到你怀里了，这样我们就不好帮你说话了嘛。我认为，事情不要搞得那么复杂。你要小心，现在怎么样，看到问题的严重性了吗？这个项目虽然很好，一旦你不注意，就会有人捅乱子，让你进退不得。上一回有人污蔑你送了书记一张卡，这回是挨了打，下回还不定会出什么事呢。廖书记，这事你得抓紧办，在最短时间内把结果报告给我！

从局长办公室出来，刘成成感觉颜面扫地无地自容。刘飞追过来，说，你也不要过于往心里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事情都会过去的。不过，听汤县长口气，他是话中有话呀。是啊，刘成成也说，但我仔细想了他说的每句话，又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刘飞说，有一点是清楚的，表面上他让廖书记抓紧时间处理这事，实际是打的雷大，下的雨小，他并没有真正想要廖书记弄出个什么结果来，你也不要指望。刘成成说，这一点，我也感觉到了，我原本也没指望。

刘飞说，成成，我看这事就让它过去算了，只是你以后无论到哪，无论做什么事都得当心点。

刘成成站下来点了点头，眼眶有点潮润。他握住刘飞的手说，谢谢你！

刘飞说，我们从小的兄弟，客气什么呢。

刘飞走后，刘成成不想太早回宾馆，一个人沿着大街漫无目的地走着。

拐过一个弯，是一条工艺品专卖街。全国各地具有特色的小工艺品这儿几乎都有。商铺都还开着，到处灯火辉煌的。刘成成来到一家蒙古民俗风情的工艺品店前，顺手抓起一把蒙古短刀。刀很别致，五颜六色的，刀柄上镶有法琅，刀鞘上布满掐丝。抽出刀来，刀光闪耀，极其锋利。多少钱？他问老板。二百！老板说。他掏出一把人民币，递给老板，老板说喂，多了多了！他没理睬，把刀子揣进怀里，慢慢走回宾馆去。

9

第二天早上，刘成成刚起床，忽然接到王书记电话，让他到办公室去一趟。刘成成匆匆忙忙洗漱完毕，顾不上吃早餐就去了。

王书记语气温和地对他说，刘总，这些天没时间关照你，还要请你原谅呀。

刘成成说，书记事情多，可以理解的。

王书记又说，前次让你受了委屈，这回又挨了打，心里过意不去。对不起呀，我代表家乡的父老乡亲向你赔不是了！

刘成成受宠若惊说，书记千万别客气，这都不算什么。只要书记知道我一番心意我就知足了。

好，有你这句话就好！王书记说，说明你是一个有肚量的人。接着他向刘成成坐近告诉他，这都是一小撮心怀私欲的小人在作祟，可以不必理睬他们。他说，为了确保工程能够如愿落实到刘成成手上，他已经向市委汇报了，市委最近准备组织一个考察组，到刘成成川蜀财富公司去进行考察，并看看他们开发的古镇。王书记说，只要市委开了口，这里的一群跳梁小丑就无法再跳了。

刘成成一听心里非常激动，说，感谢书记对我们公司的信任！我们热烈欢迎市委县委到我们那里去考察，我们一定热忱招待！王书记摆摆手说，你这就错了，考察的经费市里会考虑，如果要你们招待就涉嫌贿赂了。而且你那我已经去过，我也不便再去，我会让汤县长陪同市委一起去。

从王书记那儿出来，刘成成的心里暖烘烘的。近些天来从未这样踏实过。他立即打了电话给黄总李总，把县里的意思跟他们说了，让他们早作准备。黄总李总说，江阴那边的工程也已经谈妥了，现在正是论证阶段。不过他们说，无论如何都会抽出时间接待好考察组的，让他放心。

让刘成成没想到的是，刘旋在第一时间就获得了这一信息。

他刚放下电话，刘旋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刘旋说，刘总，刚从王书记那儿出来啊，还没吃早饭吧，我请你！

行！刘成成说。

到哪儿吃呢？刘旋说。

就前两次我们喝酒的地方。刘成成说。

哈哈哈哈！刘旋在电话里蛮有深意地大笑。

吃饭的当口，刘成成把王书记的意思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刘旋说，王书记这一招太绝了，只要市委对你们公司满意了，谁还能说什么呢？高，实在是高！

刘成成说，话虽这么说，但官场的水太深了，我已经不再抱什么希望了。

刘旋说，也是，但主要看你公司的实力，只要你公司有足够的实力，一切都应该不是问题。

老同学，你就不想到我公司去看看吗？刘成成说。

刘旋一愣，说，我正有此意，只是不好意思开口，因为要麻烦刘总呀。

刘成成说，我们是老同学，我诚挚邀请你到我那去做客！

刘旋大笑起来说，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正吃着聊着，仇婷婷愁眉苦脸推门进来，不问青红皂白就跪在刘成成跟前，说，刘总，那天的事我真不知道，打你那个人不是我老公，我们早离婚了。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当场问刘爷。

刘成成看着这个死皮赖脸的女人，说，你起来吧，我相信你！仇婷婷说，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我还是那句话，那人打你真不关我的事。他喝醉酒了，乱咬人。刘成成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不过，他这时从怀里掏出那把刀子，在手上把玩着，忽然一扬手，嗖的一声，那刀竟笔直钉进对面的砖墙上，没入墙体足有两寸，刀柄嗡嗡震荡着！请你告诉那人，如果再有冒犯，则决不轻饶！说罢，刘成成站起身，到墙上拔了刀子揣入怀里，也不管刘旋，走出门去。

这天，刘成成刚要走出宾馆大门，刘飞过来告诉他，明天市委副书记带领考察组要来这里调研。然后到刘成成公司去考察。刘飞说，你得准备一下资料，一定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争取市委的支持，你准能成功。刘成成说，谢谢你给我通气！刘飞说，什么话，我们谁跟谁呢。如果市委重视这个项目，那就好办了。并且告诉他，为了以防万一，让他给远在蜀川的大哥打个电话，看到时候是不是能够陪同。刘成成说，对对对。到了宾馆的房间，刘成成轻轻翻开床头那部电话，看到那东西还在，便拨通大哥的电话，大哥关切地问，合同签了吗？刘成成说，还没有！大哥说，回去那么多天了，怎么还没谈妥？刘成成说，这边市委副书记会带人到我们公司去考察，我怕项目拿不下，到时候你能不能来一下，帮我在市委、县委面前说个话？大哥说，到时候他会过来，但话不好说，这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刘成成说，你不帮我，我怎么能把项目拿下？大哥口气顿时严厉起来，成成，你什么时候能够不靠我自己做成一些事情呢？你在社会上打拼这么多年都干嘛去了？一件这么小的事情自己都拿不下来，你是干什么吃的？我说了，一切由你自己看着办，再说的话，那天我就不去了！说罢挂断了电话。

刘成成放下电话，一点都没生气。嘴角向上翘起，露出了一丝笑意。

第二天一早，刘成成就接到汤县长的电话，要他马上赶到项目现场。刘成成赶到那里时，四周站满了人。中间站着县委书记和市委副书记。市委副书记知道刘成成是投资商，向前握住他的手，说，市里对这个项目很重视，通过今天上午的调研，我有一个想法，打算明天去你那里考察一次，你看如何？刘成成忙说，欢迎欢迎！市委副书记说，良好的自然生态和原生态文化是这儿最大的优势和特色，为了这个项目，明天尽可能地多带一些人去。一是让我们的人在你那多学学先进经验，再一个是将来在工程招标上也增加竞争力。你们看呢？周围一群头头脑脑和投资商都一起点头哈腰。

第二天，市委副书记一行人坐火车到省城，再在省城坐飞机抵达川蜀刘成成开发的旅游古镇。刘成成公司本来有专门的讲解员，但为了让考察团更确切地了解古镇的内容，他主动当起解说员。他对市委副书记说，这块地原与城市相隔十几公里，以前是荒地，古镇开发面积有五千多亩。这里原来渺无人烟，但开发旅游古镇后，基本与城市连接。在古镇中，他们集中展示了当地民族民俗文化。比如古镇的广场、民间综艺馆、民族特色街、土司府、特色四合院、排楼接待客栈等等。你看这栋房子，是典型的少数民族竹楼，下层是餐馆，上层是旅馆，你们可以进去看看。大家一同进去，刘成成介绍道，这里的晚餐很讲究，与我们南方不同，以吃点心为主。刘成成又引他们来到另外一条街，这条街又称仿古街，专卖古董，有古瓷器、古木器、古钱币等，应有尽有。另外，他还带领他们来到一些休闲与娱乐的场所，并且告诉他们，古镇的一切与周边地区其他一些山水、溶洞、寺庙等形成庞大的旅游区域，打着走进来，出不去的经营理念，让顾客在古镇至少逗留一个星期。这样，古镇后期带来的财富，远远高于他们当初承建时所获得的财富。考察团的成员跟随刘成成到处走走，并有不少人认真记着笔记。刘成成注意到，刘旋不仅来了，还带来另两个他不认识的人。一路上，刘旋也认真记着笔记。

天渐渐暗下来了，初夏古镇的夜晚，凉风习习，马路两边灌木丛生，湖边，树下，花园里，一对对情人在窃窃私语，整个古镇的夜空里弥漫着迷人的气息。

市委副书记问旁边的汤县长，通过考察，你怎么看？汤县长说，古镇对促进我县旅游业能起到很好的作用，我感触很深。市委副书记说，你们那项目拖了好一段时间了，为什么没有结果？汤县长只是笑，没有回答。市委副书记见大家看着自己，问旁边的张副县长，你说说看。张副县长说，我跟汤县长感受一样，感触很深。市委副书记又看规划局徐局长，徐局长赶紧把脸别开。

市委副书记再看其他人，说，你们怎么不发表意见呢？有想法都可以说，你们回去后好好研究研究，我看这个项目可以定下来，至于怎么招标，你们自己按程序办。不要再拖了。这个项目大，不是一般投资商能拿下。我很喜欢古镇，希望能给刘成成为家乡出力的机会。你说呢？

刘成成说，感谢领导支持，我只想为家乡出点力！

市委副书记对汤县长说，回去后，你们要抓紧时间尽快研究落实。

吃晚饭的时候刘成成的大哥赶了过来。汤县长紧紧握着他的手说，来之前王书记一再交代，叫我带来他的感谢，说前次多亏了你的帮助，谢谢呀！大哥说，这些小事，何足挂齿啊，说到底还是跟家乡有缘份啊。市委副书记则说，阳山县有这样优秀的儿女在外面，是阳山县人民的骄傲，也是家乡父老的福气啊。

大哥没问其他的问题，只泛泛问了一下这边的古镇开发得怎么样啊？换来桌面上一片的称赞声。

考察团第二天就飞回省城了，市委副书记径直去了市里，临走前他把刘成成叫到跟前说，这个项目，我很赞同由你开发，你可要努力啊！刘成成握着他的手说，我会的。然后，阳山县的一群人，在汤县长的带领下，坐火车回到了阳山。

10

考察回来之后，事情的进展就变得非常神速了。期间刘成成去了一趟多米老家，村里人像迎接国家元首一样把他外三层里三层地围着。他告诉大家，过两天就要进行招标了，他让小西在招标那一天带着工程队到县城去，等候竞标结果。刘小西说，这么急？是不是先等你结果出来之后再去？万一你要是没招上——刘成成哈哈大笑起来说，你们只管去，无论如何会有工程让你们做的。接着他用手抚着刘彩月的额发，说，那一天你也记得一起去，而且别忘了一定带上你大伯！刘彩月说，嗯！

刘成成再一次去祭奠了他的父母，在父母坟墓前他静静地流泪，说，父亲母亲，请你们的在天之灵保佑我！

从多米回来之后，他用宾馆的座机给家里的黄总李总打了个电话，大声地告诉他们，过两天就要竞标了，让他们务必带五个亿过来，无论如何他要把工程拿到手！五个亿！他大声重复着说。

到了竞标那一天，早上八点钟他接到招商局局长刘选的电话，要他去国土资源局交易大厅参加竞标。刘成成立即从宾馆出发。不知怎么的，他感觉早上的阳光很热，似乎热的喷溅着火星子，路面也似乎被灼焦了。快到国土资源交易大厅时，他看到刘彩月跟刘小西带着工程队聚集在那里。他没说什么，只对刘彩月点了点头，然后对刘小西也点了点头。

刘成成走进交易大厅，人很多，但很安静，一张张熟悉的脸上写满了各种表情，有紧张的，有惶恐的，也有满不在乎的。刘成成站在大厅里，看到台上坐满了头头脑脑。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他一回头，是刘选。刘选的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他悄悄对刘成成说，这次你一定没问题的，自从考察回来之后，好几家实力雄厚的公司都知道竞争无望，自动退了出去。现在只剩下一个小公司跟你在一起竞标装装样子。你应该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刘成成笑了笑，没有说话。接着刘飞走了过来。刘飞说，招标的一切工作就绪。我听书记说，这次招标没有人跟你竞争，你别担心。刘成成的脸上显得非常平静，说，谢谢你的关心，能成功更好，为家乡做点事，不成功也无所谓。

招标工作已经开始了，刘成成走到前排坐定。这时刘旋笑着走过来悄悄地说，刘总，恭喜你，这块地没人跟你竞争，到时候可别忘了关照关照我啊哈哈哈！刘成成没有理睬他。

这时，交易开始，台上的主持人拿着锤子敲了一下，说，县委决定把文化园那块地建成文化旅游古镇，今天在这里竞标，这个项目目前报名的只有两家公司，一家是从外地回家创业的川蜀财富公司，一家是我县成立不久的华丰公司，现在开始交易。主持人开始喊话，通过评估，这块地底价为八千万元，八千万一次，八千万两次，刘成成扭头瞧了四周，举起九千万元的牌子；那人喊，九千万一次，九千万两次。一亿五仟万！后面有人举起了一亿伍万千元牌子。主持人又喊，一亿五千万一次，一亿五千万两次。刘成成举起两个亿的牌子。三个亿，后面有人举起三个亿的牌子。主持人又喊三个亿一次，二次，三次……这时，刘成成的手机铃声急促响起，他赶忙拿起手机，小声地说着什么。刘成成不再举牌。他扭一下头，众人的眼睛望着他，他有些紧张，很快又镇定下来，拿着手机一直在说话。主持人看到没人举牌，宣布文化园那块地由我县华丰公司以三个亿最后拍得。

刘成成退出大厅，大厅里人声嗡嗡地响，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说话。在门口刘选追上来，怎么回事啊，你怎么放弃了？刘成成发火说，你不是说那个公司只装装样子的吗？都出到三个亿了！是呀，刘选一头雾水，那家公司前不久才成立，哪来这么样的实力啊？这时刘飞走过来说，成成，这块地你没拿下不要紧，以后还有机会的。然后在耳边悄悄告诉他，华丰公司的后面，其实就是刘旋在支撑。刘成成说，我知道，你别安慰我，家乡有这样的能人，我很高兴！这时，只见刘旋笑眯眯地向刘成成走来，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跟刘成成握手。刘成成握住刘旋的手，不等刘旋开口，他忽然凑在刘旋的耳边说道，老同学，我忘了告诉你，这个项目经我公司请专家论证，二个亿开发已无多少利润，要我主动放下。这次我虽然没有拍到这块地，但我参与竞拍使这块地大幅升值，达到三个亿，也算我对家乡尽了些力，作了些贡献。刘旋听得脸色由白转青，张着嘴巴再也不说话了。

等在国土局门口的刘彩月刘小西以及乡亲们围了过来，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焦灼。刘小西说，堂兄啊，听说你没拍到这个项目，我把家乡的父老都带来了，叫我怎么向他们交代啊？刘彩月也说，是啊，你怎么回事啊，家乡的土地都没种了，如果回村去大伙都要挨饿了！

刘成成笑笑说，别急。

过了一会，一辆进口凯迪拉克开了过来，后面跟着三部高大的长途大巴。凯迪拉克上下来了黄总与李总，他们说，刘总，什么情况，叫我们带钱过来，又还带几辆大巴？

刘成成指着聚集在国土局门口的那一群人说，这些都是我的乡亲。他走到那群人面前，高声喊道，乡亲们，请你们上车吧，我要把你们带到川蜀的江阴去，那里有你们做不完的工程！

多米村的乡亲们一听，立刻欢呼雀跃起来。一时间大家都乱作一团，放被子的放被子，找座位的找座位。待到大家都上车安顿好，刘成成带着刘彩月以及黄总李总上了那辆凯迪拉克。三辆大巴车在前，凯迪拉克断后，轰隆隆响着开走了。

这一切，都在一大群人的围观下进行。当凯迪拉克开动时，车窗里忽然丢出一样东西，五颜六色在阳光中一闪。可以看出，那东西原本是想丢到一道绿化带的后面去的，但被一根高大的树枝一挡，“当”一声掉在地上滴溜溜地滚。有人立即走了过去拾了起来，左看右看不知是什么物件，用力拔开一看，只见眼前寒光一闪，这才知道，那原是一把刀子！

刘路一，湖南省桂阳县人，中国作协会员，郴州市作协副主席，桂阳县作协主席。著有长篇小说《非他不嫁》《九品村官》《挂职干部》《六合迷魂》《山河恋》《我是老师》《梦之城》等九部。

责任编辑 曹庆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