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忠明
嗅觉、味觉,香极了就是“臭”,臭极了反而“香”,这叫物极必反,微妙在于临界点。为什么沪人喜欢吃臭豆腐干、臭乳腐,宁波人一见臭冬瓜、臭苋菜梗就食欲大开。老上海人最喜爱的臭豆腐干,闻闻臭,吃吃香。魅力就是那一股奇特的臭味。我是吴地人,吃小菜喜欢带点甜,四鲜烤夫未放糖就会酸、咸,我就不动筷,竟然对臭豆腐干、黑心臭咸鸭蛋、臭乳腐颇感兴趣,沦落为“逐臭之夫”。
儿时,我居住的石库门老弄堂里每天下午总有一个老头挑着装满柴爿、臭豆腐坯、辣火酱、油锅的担子。炉火一烧,青色的油烟升腾,弥漫整个弄堂,奇怪,那股青烟好像是传递信号的狼烟,顷刻引来大人小孩围观,锅里油氽着的臭豆腐“逐浪翻滚”、香气四溢,当臭豆腐表皮色泽逐渐泛黄硬结,老头钳起臭豆腐干,用竹筒里的麦秆往中心一插,蘸上辣火酱,等急了的臭豆腐干粉丝们马上行动,顾不上油泡吱吱作响的臭豆腐干有多么烫,急吼吼往嘴里塞,臭豆腐干表面松脆,里面柔软,鲜、咸、油、辣、臭,五味齐全,嚼之,鲜汁四溅,满口喷香,享受的就是“滚烫”二字,这才是品味老上海臭豆腐干经典风味的标准。现在用精制油,煤气罐氽出的臭豆腐干已寻不到旧时感觉,我心仪中的上海油氽臭豆腐干缺少了人物场景,柴爿担子、麦秆、菜油、石库门、那股熟悉的青烟,现在的臭豆腐干醇厚的乡土臭味已经大大变味,替代的是化学异味……
宁波人喜欢吃臭冬瓜、臭苋菜梗。旧籍记:“苋菜梗梗如蔗段,腌之气臭味佳,最下饭。”我特意采访了从前同事师傅、宁波镇海人煮妇陈爱菊女士,她说此物富含某种维生素,抗癌,可预防老年痴呆症,宜热天制作,取2~3尺长的青红色米苋梗切成3~4寸长段,冬瓜切块要大些,老冬瓜带白霜最佳,去子,保留瓜皮,大火,清水,放在锅里煮20分钟左右,冷却一夜,早上捞出,放在陶瓮里(现在存放在玻璃大瓶),放盐,一斤原料配一调羹半盐,拿一块臭豆腐,捏碎放入,冬瓜密封后发酵3~4天,苋菜梗发酵一周;冬瓜、苋梗要分开制作,十日内要吃光,密封后千万不要开封搅动,不能沾生水,要冷透后装瓮腌制,否则会酸臭败坏。腌成开瓮,一股特殊臭味飘然而出,此物开胃提神,胜过任何山珍海味,臭中隐香,香里透臭,不是臭不可闻,而是臭得空灵,臭得神奇,臭得引诱你上瘾,宁波人不可一日无此君,下饭佳肴,吃时装盆不要忘记加点味精,淋上麻油,味道交关赞噢!咬一口,吮出一股苋菜梗墨绿色的精华鲜汁水。臭冬瓜吃时吐皮软糯鲜臭,嘴里一抿即化,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臭鲜味穿透你的味觉神经末梢,臭鲜味的能量熨平你的胃膜褶皱,片刻后,不觉得臭,满口转而变得平和清香,回味的感觉只有鲜咸二字……
陈爱菊说,他们宁波人还喜欢吃虾酱。虾酱用小海虾制成,色淡紫粉红,味道带点儿微臭,作菜吊鲜用,烧豆腐、黄芽菜、冬瓜汤放一些虾酱,放些醋去腥。菜里有了虾酱,味道变鲜,在那食品匮乏的日子里,虾酱也是穷人骗饭下肚的佳物。
关于臭味食品,罗强先生曾撰文:章太炎嗜吃臭东西,以臭为美味。一次,画家钱化佛带来一包紫黑色臭咸蛋,章大乐,竟然开口说:“你要写什么,只管讲。”隔两天,钱化佛又带来一罐极臭的苋菜梗,章更是乐不可支,说:“有纸只管拿来写。”钱要他写“五族共和”四字,他竟一口气写了四十多张。后钱又陆续带来臭花生、臭冬瓜等物,让章又写了一百多张,不管什么内容,章居然无不挥笔写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