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低音(外一篇)

2016-05-20 09:59/
青年文学 2016年4期
关键词:林子首歌故乡

⊙ 文 / 柴 画



女低音(外一篇)

⊙ 文 / 柴 画

柴 画:八〇后,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民族文学》等刊,著有长篇小说《天堂向左,地狱往右》、诗集《镀金的天空》等。现居深圳。

生活在这座城市,其实每个人都压力特大,但是再大的压力,我仍坚持留在这里。原因也并不是不舍得离开这座城市的繁华,而是难以回乡。一个离开家乡、在别处求生存多年的人,会改掉很多故乡曾经的生活习惯,像住、行、饮食习惯、气候情况之类,很多身边的朋友常感叹“以前是出门在外水土不服,现在是回故乡水土不服”。更令人伤感的是,置身曾经那么熟悉的故土之上,那份陌生感和格格不入的尴尬。所以,在这座城市深处,生活着许多回不去而又遭城市拒绝的人。他们只能一直在路上行走,像某作家笔下的“无脚之鸟”。

昨天,一位在深圳生活了十年的作家朋友,毅然决然地回故乡湘西去了。他的故事是辛酸的,他曾在深圳文学圈小有名气,也有了这座城市的户口,但和他一同出道的兄弟早就在国内文坛声名鹊起了,他却一直没有更好的发展,如今他要回到熟悉的故地上,面对那份陌生和尴尬。作为一个拥有别省户口的中年男人,再度生活在自己的故乡是需要勇气的,没有强大的内心,断然难以做到。我在难以自抑的惶恐中祝福着我的这位兄长。我选择坚持留守在这座城市,我近乎无路可退。或者,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从巴士车上下来时,正是这座城市的夜晚,我选择了一条较偏僻的路,大步流星地行走着。也知道这条路离家有不算短的距离,不但要转几个大弯,还要过一片不像林子的林子,其实这种林子就是马路与楼宇中间人造的小树丛,是因为附近建了一座五星级商业大酒店的缘故吧,城市规划部门就在城中村和酒店的中间空地种了一片林子,达到美化环境的目的。说实话,我是很喜欢这片林子的,有空没空都会来这里坐坐,只是这些高矮不一的树丛,远看就像一只被水泥地夹住的兔子。林子附近,经常有耍猴的、做各种商品促销活动的,尽管他们的演出较商业化,或者他们接近赤裸交易的目的令人难以接受,却也总有围观的人群。据说,这些都是某些公司请来的“托”,故每每见到此类“特卖”,就产生一种拒绝的心态。

奇怪的是,在这座城市,只要是周末或法定假日,商品促销活动的氛围就会热烈得让人躲之不及。我一边乱七八糟地想着,一边行进着,尽管天气较寒冷但身体开始发热出汗了。突然,一个沙哑的女低音传入耳朵,我浑然一惊。对,这是苍凉的声音,是那种没有经过打磨的声音,她唱着:“是什么像雨淋湿我的眼睛/看不清你远去的背影/是什么冰冷了我的心情/握不住你从前的温馨/是雨声喧哗了我的安宁/听不清自己哭泣的声音……”

以前我曾喜欢这首歌,在网上搜了很多关于这首歌的背后的故事,据说这是一首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红极一时的流行歌,尤其是七〇后的一代人,几乎人人都会唱。那时想,七〇后人至爱的流行歌,我一个八〇后也喜欢,会不会表明自己未老先衰?——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一个年轻的妈妈唱着这首歌给自己年幼的女儿听,那个小女孩六七岁,听完这首歌,十分安静的表情,眼角却挂着几颗还没流下脸颊的泪珠。我才彻底明白,好的艺术作品哪有年代的界限,它从诞生的一刻就属于人类心灵世界共享的盛宴了。

我走着听着,竟突然有泪水溢了出来,并且不受控制。其实经年奔波于城市的夹缝之中,情绪就像一湖未遇风的水,任何的响动都会激起浪的冲动,何况这沙哑至真至诚至伤的粗犷女声呢。她也许与我类似,比如多年没回故乡,或者也有曾经沧海难为水的过往。她仿佛就像我的影子,正替我做着让我感动的事……

下一站

车上总是拥挤不堪,尤其是早晚上下班高峰期。故每一天早上我都匆匆忙忙地往站台赶,像被押赴刑场的囚徒。那棺材板般颜色灰暗、铁甲壳虫状的车厢,总令我胆战心悸。我期望今天我要坐的353路车上的人少一些,哪怕没有座位坐也行,能舒服地站着就得福了。但每一次总是爆满,偶尔下去一人,挤上车两至三人,因为大家都赶时间去上九点的班,所以挤,必须挤!我若鱼群里的一尾鲫鱼,鱼头冒出水面,艰难急促地呼吸着。

当我劳累了一天,天边红色的霞光隐去最后一道艳丽余晖的时刻,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走出赛格大厦第四十层的办公室,在有自助工作餐的单位食堂像倒土方一般往嘴里匆匆地填充食物。速速解决了饥饱大事后,在燥热的晚风中,我七拐八钻地穿过下梅林上香梅北路到香蜜湖深南大道,搭365或329路公交大巴回我的居住地——龙岗。车内依旧拥挤难耐。但安静,没有人愿意多说一句话,包括操一口陕西口音的面容娇好的女售票员,她机械地重复着:去哪儿?这是找你的钱。她看上去很累,车内所有人看上去都是很累的样子,我睁着沉重的眼皮,打量着车窗外飞速而过的熙攘闹市、万家灯火,不由悲从心起。城市大厦千顷,无我容身之所;路上行人如梭,知音却远在天涯海角。在这座城市,我感觉自己失败得就像一条受伤的狗,黑夜里无奈隐没在钢筋森林的角落,在最偏最漆黑处舔舐伤口、养精蓄锐,好迎接肉体要面临的次日快节奏的运转。

午夜十二点,正当我洗漱干净欲上床休息之际,一位在南方打拼了三年的女同学给我发来微信:我要结婚了,他有房,也有车,有公司,希望你能恭喜我!——之前我就听朋友说过,她找了个比自己大二十二岁的老公,男方这已是三婚。我勉强让自己保持绅士风度,给她回复:你成佛了,恭喜恭喜!

我知道,我和她之间的那段马拉松式的感情,今夜彻底结束了。她用一个俗套的方式,让一个年近花甲的男人为我们之间的情感画上了句号。这一夜的南方还是和以往没有区别,路上行人如梭,但都互不关心的神情,这种在熙攘人群中的孤独和内心最珍贵的情感顷刻间消失的感受,令我窒息。我近乎疯狂地爬上城市偏僻处的一栋无人居住的烂尾楼顶层,对着深远的夜空声嘶力竭地喊着,这是一种因为疼痛而卡在喉咙里难以发出的嘶鸣。我没有怪罪她的意思,追求美好的物质生活,这是人之天性。

这条短信,让我本就疲惫不堪的身体突然间深感不适,胃像失去知觉感觉不到任何饥饿,于是连日来我拉上厚厚的窗帘,开始了不分黑夜、白昼的昏睡,这一睡整整七天。七天之后,我拖着有气无力的肉身下床,冲凉、洗脸、漱口、刮须……对着镜子一番审视打量,觉得自己这副尊容不会惊吓着别人时,我才开始出门下楼走向附近的公交站台。我故作轻松地吹着口哨,因为我不想让任何人觉察到我的痛苦,在这个远离亲人的城市,没必要把什么都写在脸上。

这次挤上巴士车时,竟意外找到一个空位,我环顾左右确认四周既无老人,也无孕妇,就坐了上去,脑海里胡乱地想:要是这一班巴士没有下一站,永远开下去该多好,这样我就可以一直坐至白发苍苍。

⊙ 雷平阳·海鸥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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