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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美发店
理发椅面对穿衣镜,镜中,栾巧婶频频点首:“周师傅技艺真高!”
周庆贤:“巧婶过奖了。我是半途出家,凭手艺,将就糊口罢了。”
栾巧婶:“半途出家?不是幺,你14岁就拜师学艺!”
周庆贤:“我在师傅家只呆了两个月。”
栾巧婶:“这么说,周师傅是无师自通哒?瞧我的‘自然式,留发简洁,线条流畅,发丝蓬松,朴实大方。额前留发,轻复眉梢,与两侧自然波纹衔接,舒适轻便,柔和活泼。我仿佛年轻了十年。”
周庆贤口齿含糊,流涎:“嗯……”
栾巧婶:“我在别的店面尝试过,‘自然式梳成老妖怪!”
周庆贤眼睑下垂,发呆:“嗯……”
栾巧婶:“周师傅不仅技艺精湛,收费合理,比其他门店少收几块钱,遇上生活困难的孩子,正应了咱龙门的一句俗话:‘不要工钱自吃饭,坏了工具自己办……”
周庆贤一声“嗯”没出口,双手发颤,排骨刷、剪子“啪嚓”坠地。
栾巧婶霎时惊呆:“周师傅……”
周庆贤右腿残疾,身子猝然向门口倒去。
栾巧婶敏捷地上前搀扶,疾呼:“周庆贤不行了,要死了,快来人呀——”
庭院里的大哥周庆民赶来:“没商量,又是五年前!”
2.公路
一辆出租车在奔驰。
3.田塍
一道黑色“流霞”急闪而过。
黑狗庐獒遥遥领先,紧随其后的村民一路狂呼:“卫芬婶!卫芬婶!”
4.出租车内
里程表显示:120。
后座周庆民:“减速,前方红灯!”
出租车超速行驶,车由“德正”公路折向716省道。
5.河浜
清波细数,一支竹担弯弯似月芽。
黑狗庐獒“嗷嗷”两声。
农妇担着水桶,颤颤微微爬上岸。
庐獒围着主人打转,嘤嘤低嚎,哀伤凄楚。
尾随庐獒而来的桥桩村民在后面嚷道:
“快赶,快赶!”
“卫芬婶,狗哭不吉利!”
农妇乔卫芬心“咯噔”一沉,竹担从肩头滑脱。
6.716省道
周庆民犹有余悸,捏把汗:“太玄,闯红灯要受处罚。”
司机心无旁鹜:“三原已托付给我。钱与生命计较,微不足道!”
7.田塍。
又一些村民蜂拥前来。
宝姗:“卫芬婶!三原‘二进宫哒……”
晴天霹雳,乔卫芬顿觉天昏地暗。
云如眼一打横:“不会说,别说!”
宝姗立即改口:“我见哒,小感冒!”
和珍:“亩把地,不劳卫芬婶,油菜我们种!”
妹芝:“回家换身衣,快去医院。”
小四轮司机德昌:“衣不用换,直接去!”
春兰:“说鬼话!一身泥水,怎么去?”
德昌:“凡事有个轻重缓急!跟和尚一样,看蜡烛念经!”
乔卫芬片刻清醒,喃喃自语:“三原,他……”
宝姗:“好像是受了点风寒。”
乔卫芬:“有数。我家庐獒懂事……德昌的话,也说明白了。”
8.716省道
出租车超越一辆又一辆车……
9.桥桩村
德昌猛踩油门,小四轮由村道折入“德正”公路。
车斗中,栾巧婶低语轻诉……
10.716省道
周庆民将头探出车窗,百汇医院映入眼帘。
出租车减速。
身后,如影随形的别克“出租”呼啸而至。
周庆忠:“到了!”
11.医院停车场
小四轮车后拖着长长的两道辙痕。
车将停未停之际,乔卫芬跳下小四轮,一溜快步迈上医院门诊楼台阶。
12.医院神经科读片室
科主任管佩华在看CT片。
周庆民、周庆忠兄弟殷殷情切,不时关注管佩华细微的神态变化。
管佩华面部表情瞬息万变,由晴转阴,由阴转暗。
哥俩揪着的心如被撕裂。
管佩华放下片子,沉重地叹口气:“签字吧。”
哥俩惘然,眼眶溢满泪水。
大哥周庆民提笔在手。
管佩华:“慢!”
周庆民无所适从,不知所云……
管佩华:“你们与患者是什么关系?”
周庆民:“我是他大哥。”
周庆忠:“我是他三弟。”
管佩华:“必须是亲属,比如父母、配偶。”
周庆民:“配偶?她……没来。”
13.神经科病房
大夫、护士正在忙碌。
患者面部扣着氧气罩,输着液,做着人工呼吸。
乔卫芬伫立门旁,她头戴帕头,穿着简便,衣裤点点泥星。
“卫芬!”周庆忠进来。
周庆民同时进来:“想开点。已经走到这一步,听天由命吧。”
乔卫芬:“他……这回是二次……”
周庆忠:“不是中风,不是中风!”
周庆民:“管主任叫签字,不知是什么字……”
乔卫芬如释重负:“要得要得!三弟没瞒我,五年前那位姓魏……”
周庆忠:“我们签还不足数,管主任非要家属签字不可。”
14.读片室
管主任:“你是家属?”
乔卫芬:“是我。”
管主任:“你在干农活。”
乔卫芬:“种油菜。”
管主任:“为嘛不换身衣?”
乔卫芬:“来不及呀。”
管主任拿起CT片:“脑部有陈旧病灶。患者曾经住过院?”
乔卫芬:“也是这个医院,也是这个科室……”
管主任:“嗯,你接着说。”
乔卫芬:“中风。那是五年前,也就是2004年,主治是神经科姓魏的主任。你是管主任……所以我敢断定,这回不是中风。”
管主任微微一乐:“两年前,魏主任调龙门医院,由我延续他的医职。”
乔卫芬几乎绝望:“管主任就是魏主任?天哪……”
管主任又扫一眼CT片:“情绪要平和,心态要淡定。科学在进步,现代医学可医治一切不死之人,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能存活。”
乔卫芬泪如涌泉:“老天不长眼,厄运又一次降临到我的头上。”
管主任:“签字吧。尽一切可能,争取时间。”
乔卫芬:“字?”
管主任:“为挽留患者生命,需实施开颅手术,转院福通!”
乔卫芬又被当头猛击一棍:“开颅?我们需要商量商量。”
15.医院楼道
乔卫芬与大哥、三弟在商量。
周庆民:“钱不成问题,我们大家凑。”
周庆忠:“我还给三亚的小弟去了电话。小弟回话,钱是身外之物,尽全力抢救。”
乔卫芬:“我知道小弟的为人。不是为钱……”
16.读片室
护士匆匆进来:“已经尽了一切努力,输上进口特效药,患者还未苏醒。”
管主任:“要有耐心,要循序渐进。两个小时后,就到福通。”
乔卫芬进来。
管主任:“商量好了?福通的条件,比我们这里好。”
乔卫芬:“不去福通。”
管主任:“出血性中风患者,有效干预时间是五分钟。司机还算不错,路途仅用去六分多,但已经超出了极限。本院医疗资源有限,不立刻转院,岂不错失可能抢救最佳良机?”
乔卫芬:“生命太脆弱,经不起一次挑战,他不适宜做大手术。”
管主任:“开颅,手术费需五六万……是吝惜钱吗?”
乔卫芬:“绝对不是。开颅风险大,可能没下手术台,人就走了。”
管主任:“患者脑部有60毫升血块。50毫升是在‘红灯区。”
乔卫芬:“我们老百姓不懂医学,可算账还行。打开颅脑,拿出血块,手术不成功,人财两空。保守治疗,无风险,万一成功,岂不是人财两得?”
管主任无奈点下头:“为规避医疗纠纷,不去福通,也要签字。”
乔卫芬提笔利索地写下一行字:留住本院,保守治疗。乔卫芬。
17.特护病房
一双略显粗糙的手,在不停地忙乎:拍胸,翻身,活动腿,手,肘,胳膊等各处关节。
一旁的周庆民上前:“你歇会儿。”他按压头顶的“百汇穴”,一会又拿起钥匙,刮脚底。
周庆忠又用手电筒照患者的眼……
乔卫芬倦了,坐上椅子,微微翕眼:“前次中风,也是两天两夜……”
18.医院病房(回忆)
字幕:五年前。
病床旁,乔卫芬简单重复着各种康复护理,毫无厌倦。她喃喃自语:“三原,你听到了吗?我在跟你说话,你快些醒转吧。愈后,即使你干不了什么,不能行使你的理发手艺,不能挣钱。有你在,看看门,赶赶鸡,风雨来了关关窗,冬天给炉子添添煤,家有个热乎劲。你这一走,天就像塌了半拉,也没人跟我会话,家冷冷清清……三原,你可不能走呀。儿子出国劳务,还没成家。你一走,新媳妇进门没声爹叫,这家还成个家吗?”
周庆民进来:“卫芬,侄儿来电话了。”
乔卫芬倦意顿消,脸像绽放的鲜花:“知勇?”走出病室。
19.医院楼道
乔卫芬在听电话。
知勇在电话中失声痛哭:“妈妈,我远在南非的安哥拉,爸爸重病住院,我不能亲侍其侧,不能尽孝子之道,不能报父亲养育之恩,我是个不孝之子啊。妈妈,辛苦了,多保重……”
乔卫芬满面泪流:“儿啊,你是我的好儿子,妈懂得你的心。你在外放心赚钱,家中有妈呢。你爸舍不得离开你,他不会走,他在等着你从非洲回来,一家人开开心心吃一顿团圆饭。儿啊,你是个多么懂事的孩子!16岁离开学校,16岁拜师学艺,为解决家庭困难,学刻花。16岁……妈对不起你呀。人都道,小树不整难成材,少不读书终身害。儿啊,咱农家人有句俗话,麦耽误是一季,学耽误毁一生。是我毁了你的前程。还好,懂事的儿子晓得,人生并不一定要在‘功名这一条道上挤呀,行行出状元,只要勤奋,行行能挣钱……儿啊,家中的事你别管。你爸虽有病,妈会精心照顾好这个家。你在外,没妈在身边,多注意营养。多保重、保重……”
乔卫芬泪如雨下。(回忆完)
20.特护病房
乔卫芬无力地坐在椅子上。
传来一声亲切的呼唤:“妈妈!”
乔卫芬睁眼,眼前一个英俊、壮实的小伙,她惊讶地:“知勇。”
乔卫芬从椅子上跃起,母子拥抱在一起,无声地饮泣。
良久,乔卫芬说:“知勇,我时时刻刻盼你,终于盼来了。你从九江回来了。”
知勇:“妈,我接到大伯、三伯的电话,心急如焚。走得匆忙,临行什么都没带,只在九江医药公司买了一包药。”
乔卫芬:“好好,你买的药,让管主任瞧瞧,是不是最好的?”
知勇:“妈,我就是挑最好的、最贵的、特效的买。我还在公司支了两万元,爸病好了,我会加班加点干。”
乔卫芬:“现在好了,你回来,我也有个帮手。各家忙各家的生计,你大伯、三伯该回家看看。这些日子,他们陪着妈吃了不少苦,我很对不住他们。知勇,向大伯、三伯说声谢谢。”
知勇:“谢谢大伯、谢谢三伯,在我们困难的时候,你们都作出了无私的援助。”
周庆民:“十指连心,兄弟如手足,我们是一家人哪。说谢谢,岂不见外了?”
周庆忠:“卫芬,小弟庆岳来电话,听说二哥二次犯病,正在公司急着办理休假,过几天就在三亚起身回龙门。”
楼道传出一群人哜哜嘈嘈的说话声,遭来护士干涉:“安静!”
乔卫芬:“谁来了?”
桥桩村的几个青年和珍、宝姗、云如、妹芝、春兰进来:“卫芬婶!”
乔卫芬高兴地:“和珍,太辛苦你们了。”
和珍:“我们代表一村人,看望三原。”
宝姗:“三原可好些了?原谅我向你说了谎话,欺骗了你。”
乔卫芬连称:“没事没事,谎话也很美丽。”
妹芝:“卫芬婶,你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哟。当年卫芬婶‘私奔,我妈还没怀上我。听我妈说,卫芬婶与三原的婚姻,是一桩奇异的婚姻。”
云如:“一晃20多年过去了,你们的婚姻,就像一件穿不烂的新衣,日久弥新。卫芬婶跟报上的英雄差不多!”
和珍:“卫芬婶,家中的事你甭管。亩把地,油菜已种上,还浇上培根水。还有两亩多地的油菜,正在栽种,我们是抽空前来看看三原。”
乔卫芬:“我谢谢大家、谢谢大家。知勇,下馆子,好好招待姑娘们,大家开开心心吃一顿。”
知勇:“百汇哪家馆子阔气点?”
和珍:“不用招待。我们坐德昌的小四轮来的,马快还要回去。卫芬婶,村里人都盼着三原快些出院,他们都习惯三原理的头。”
宝姗:“我出嫁时,还得让三原给新娘化妆!”
21.特护病房
屋内,乔卫芬与知勇坐在一起。
知勇:“妈太辛苦了,从今天起,妈值6小时,我值18小时。”
卫芬:“非洲回国数年来,你一直在九江。九江工作环境啥样?”
知勇:“两班倒。”
卫芬:“你太年轻,可不能累倒了。”
知勇:“妈既要护理爸爸,又要牵挂儿子,一副沉重的担子,搁在肩头。什么时候我能多挣些钱,让妈无牵无挂,一心护理爸爸,开开心心,颐养天年。”
卫芬:“我欠你的债太多了。知勇,还记得你退学的那一年,16岁?”
22.理发店门前(回忆)
雪花纷纷扬扬,地面积雪“嘎吱”作响。
乔卫芬骑着自行车驮着右腿残疾的三原缓慢地向理发店驶去。
“三原理发店”门前聚集众多准备理发的村民。
乔卫芬加快了速度,突然,车轮轧上路疙瘩,车头一歪,车失平衡,三原结结实实栽倒雪地上。
“爸爸!”小知勇大叫。
身后学生娃快步撵上,缷下身上的小被包:“妈,我回来了。”
卫芬惊诧不已:“知勇?怎么,你不上学了?”
知勇扶起父亲:“等会儿我跟妈说,先把爸送医院。”
23.乡卫生院
周庆贤左肢断骨接上,绑上石膏。
乔卫芬:“知勇咋回得这样巧呢?你回来,既让我忧虑,又让我惊喜。你爸多亏你呀,我就是抱不动他,慢说雪地里。”
知勇没头没脑甩出一句:“在学校,我的被子打湿了。”
乔卫芬:“三岁起,你就不尿床了。上中学,还尿床?”
知勇颇受委屈:“我没尿床!”
乔卫芬:“奇怪,没尿床被子咋会打湿?”
知勇一脸无奈:“我也不知道。”
乔卫芬:“你睡的是上铺下铺?”
知勇:“下铺。”
乔卫芬:“下铺?我已猜到了,是上铺的孩子尿床,漏湿了你的被子。你把被子带回,啥意思?”
知勇:“我不上学了。”
乔卫芬如遭霹雳:“姑娘讲绣花,秀才讲文章!你不上学?被子打湿,天晴晒一晒不完了,怎么可以不上学呢?”
知勇:“妈,爸一双腿子不好,经常要跌倒。腿子断过几回,家里钱不够花。”
乔卫芬斥道:“别胡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慢慢熬啊。你爸常跌断腿,你责怪我好了,怎么可以不上学呢?”
知勇:“我主意已定,学刻花。家家户户的床上、橱上、柜上都要刻花,学会这手艺,很热门呢。”
乔卫芬眼噙一泡酸泪:“一滴好雨落荒田,真个田沟误秀才!儿啊,是我耽误了你的学业,是我害了你一辈子啊。我亏欠你的太多!何年何月,才能还清这笔债呢?一生一世,都偿还不了哪……”
知勇:“记不清是谁说的,比河沟宽的是大海,比大海宽的是天空,比天空宽的是母爱……妈,我理解你。”
24.周庆贤家
乔卫芬:“学了几年了,知勇,这‘热门手艺又要放弃?”
知勇:“舍得舍得,舍得‘弃才有所得。改革开放以来,过惯了穷日子的农民百姓,如今都发了,钱包鼓了。老式的梁床不睡了,睡席梦思,老式的橱柜不用了,用上组合家具。传统刻花很可能传承不下来,热门技艺不热门,因此要改行。”
乔卫芬:“你打算学啥?”
知勇:“水电工。妈,现在城市大变了,过去上海滩,国际饭店是老大哥,还是外国人造的,上海没有一幢楼可以高过国际饭店。现在国际饭店连小弟弟也数不上,比它高的楼房多的去。大楼先行,水电跟上,得配套,没水电工咋行呢?”
乔卫芬心如刀绞:“人说只要有个好爸就行,你既没个好爸,也没个好妈。唉,已经走上歧途,只有听天由命,继续走,没法呀……”(回忆完)
25.特护病房
凄楚的泪,在母子脸颊流淌着。
知勇:“妈,上次中风,爸醒来是什么时候?”
乔卫芬:“两天两夜。”
知勇:“今天已是四天末五天头,爸……”
乔卫芬:“不是上午又做的CT吗?经过几天的治疗,管主任说,CT结果,脑部的血块已经消了一些,等到完全退尽,还需时日。”
楼道响起一溜轻微的“沙沙”“嚓嚓”声。
在周庆民、周庆忠簇拥下,一个稍显年轻的人走进来。
乔卫芬一牵知勇衣袖:“那是你小伯,小伯从三亚回龙门了。”
知勇热泪涌流,快步迎上前去,紧紧相拥:“小伯……”
周庆岳爱抚地揉着侄儿的肩背:“知勇,别难过,别……”两腮已被泪水打湿。
知勇:“为爸爸,你远在千里之外……辛苦了。”
周庆岳双腿微微发颤,挪了两步:“嫂子,为二哥,你吃了一辈子苦,受了一辈子累,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我不知怎样感激你才对。”
乔卫芬:“没啥没啥,苦日子快熬出头了。儿子长大了,能出门挣钱了,又孝顺,又懂事,我已满足了。我心头搁不下,唯有三原。”
周庆岳:“嫂子,你就像我的妈妈,你就是我的妈妈。我要说一句,妈妈,你辛苦了,谢谢妈妈。你一生无怨无悔?”
乔卫芬:“小时候,我总看到三弟来来去去,背着三原上学,他的四年学,是在三弟背上读出来的。每当我看到三弟背三原,我暗暗下决心,长大嫁给三原,好好照应,让他快快活活过一生,不要有什么忧虑,不要有什么为难。我至今无怨无悔呀。现在有了儿子,我的心更踏实、更自信。”
周庆岳:“听大哥说,不去福通,是嫂子作出的决定?”
乔卫芬:“小弟呀,谁能比我更了解他?三原是颗人中苦果,三岁惊风烙下右腿残疾,腿残又使他生活遭遇不幸,走路时常跌倒,两条腿伤痕累累。上次中风让他精神崩溃,心态颓废,好容易才冲出鬼门关。这回是第二次了,即使风平浪静也会翻船,哪还经得起大风大浪?开颅,就等于在他心脏插把尖刀,风险太大。我的决定不是随心所欲,而是经过反复想过,保守治疗,是挽留生命的唯一出路。现在体温正常,血压稳定,血脂指数略有下降,生命迹象逐渐显露,不可逆转呈可行性逆转了,不开颅是走对了。”
周庆岳:“嫂子的胆识普通人做不到。应该我们挑的担子,二嫂担起来了,二哥能走到今天,已经是人间奇迹。我还记得,我小时求学,嫂子还给我寄过学费。嫂子的坚韧与毅力、果断与胆识是在苦难中砥砺磨炼出来。”
乔卫芬淡定地一笑:“我上了六年小学。老师的一个小故事,我一生都忘不了。那故事叫做‘活在当下,贵在当下。有人掉进石洞中一棵树上,洞下是蜈蚣的乐园、毒蛇的巢穴,树枝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将他倾覆,生命难再。可他悠然自得,掏出省下的半截烟,有滋有味吸起来,琢磨着厄运来临,该如何逃生……我既然接受了三原,就得像那个掉进石洞的人,随遇而安,迎击扑面而来的灾难。”
周庆民:“我也记得,卫芬小时候是老师们最爱戴的学生。上学最早,玻璃有灰,拿了抹布就擦,地面有纸,捡起丢进垃圾桶。学校每周一期黑板报,总能见到卫芬的身影,个子不够高,垫着小板凳为学校办墙报……你怎么只读了六年,就不读了呢?”
乔卫芬凄凉一笑:“人要懂得‘取舍呀。有舍才有取,有舍才有得。我还是拿老师的小故事,规范我的行为,决定人生的走向。老师的故事是说,有两个和尚在河边走,小和尚走一步捡一粒石子,走得越远,小和尚就越寸步难行。他请教身边的老和尚。老和尚说,我们继续往前走,走一步你丢下一粒石子,不一会儿你会领悟到另有一番感受。我的家,就似背石子的小和尚,父亲常年犯病,气喘时胸脯鼓得像个水桶,整夜地坐着睡,母亲是家属性高血压,饭不吃可以,药不能不吃。我继续升学,家怎么办?困境中的两个家走到了一起,我接纳了三原,就得像那个小和尚,走一步,丢掉一个困惑,走一步,丢掉一个磨难。磨难来临,就不会感到天地不容,不会感到走进了死胡同,不会感到有与草木同朽。世上只有绝望,没有绝路。来到阳光下,就有与寻常人家一样的感觉。”
这时,知勇惊叫一声:“爸爸觉醒了!”随即按响了电铃。
乔卫芬、周庆民、周庆忠、周庆岳三兄弟惊喜交加。
管佩华和护士们来了。
知勇躬身给父亲翻身,父亲腰间有一个打理生意的小钱包,知勇触动钱包,周庆贤两下抽搐,再碰一下,又是抽搐。摘下钱包,周庆贤惊厥中翻过身,居然平躺。
管主任感慨万千:“七天七夜,七天七夜啊……”
乔卫芬颤着嗓音,哽咽道:“我谢谢你,谢谢管主任。”
管佩华:“该感谢的,是你,乔卫芬。”
满屋子的人肃然起敬。
26.桥桩村
庐獒一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和珍、宝姗从路头小店走出。
宝姗:“庐獒?这位长跑健将上哪哒?”
和珍:“准是从乔家来的,卫芬婶她爹、她娘是药篓子,常年病病歪歪,顾不上它。走,看看庐獒。”
27.周庆贤家
大门紧锁,庐獒焦躁难耐,院中团团直转。
和珍:“乖可怜的,主人不在家,庐獒七天七夜没饭吃。瞧,身子瘦脱一圈,浑身的毛也没从前耐看,像山洞里钻出的狮子。”
宝姗:“不是没人喂它。它可乖呢,主人不在,谁喂它都不吃。”
和珍:“喂它一个。庐獒,我的面包!”
庐獒叼走面包,一溜烟跑出村。
和珍:“长跑健将又是机智的通讯兵。庐獒叼走面包不吃,准是去百汇哒!”
宝姗:“卫芬婶家这条狗,天底下的狗都没它聪明!”
村路上,小四轮停了下来,和珍、宝姗一席话,飘进德昌的耳鼓。
德昌思索了一番……
28.特护病房
乔卫芬举着小钱包:“知勇,你真是个小粗心!”
周庆民不解地看着乔卫芬:“知勇没做错什么呀?”
乔卫芬:“知勇发现你爸的钱包,怎没发现钱包中还有两个小秘密?”
诸人莫名其妙。
知勇:“我长这么大,从没翻过爸爸的钱包。上学那会儿,我需用钱,不用说,爸爸早已想到了,该花的钱就送到我手上。我哪里知道,钱包中还有小秘密呢?”
乔卫芬从钱包中拿出一叠钱,掏出两张小纸片,仿佛名片。
“名片”上写着:爹、妈。
乔卫芬引以自豪:“我嫁给三原,没有错!”
诸人又是一番感叹。
周庆岳情不自禁垂泪:“二嫂,是我二哥身体不争气,苦了你一辈子。”
乔卫芬:“三原虽肢体残疾,又磨难不断,可心肠不坏呀。平素,他常问起爹妈,有无饭吃?碗里有肉否?每逢节气,怕我忘了,从钱包中拿出‘名片,催着我去买补品、营养品,给爹妈送去。每到做寿、春节,格外的要多买。有时,他为忙生意挣钱,不随我去,老爸、老妈也不多责怪他。我一个农家妇女,还巴望什么呢?就是男人心好,平平淡淡过日子。我嫁过来快30年了,天天都像新婚那一刻,不在家时,吃只蚂蚁,给你留个大腿。”
诸人都很感动。
乔卫芬:“三原比我那哥几个可强多喽。我还种着四亩承包地,每当我从钱包中看到这两张‘名片,百忙中也要回娘家看看老爸、老妈。唉,七天,我哪等得七天不走娘家呢?为三原,我把这件重大的事给忘得没影。知勇……”她突然一愕,“庐獒?”
门口跑进来庐獒,它叼着面包,望见乔卫芬,亲昵地摇着尾巴。
乔卫芬挤过人群,爱怜地捧起牠的头:“我走了七天,庐獒饿了七天。瞧,都瘦成皮包骨。在家总是我喂它,旁的任何一个喂它,它都不吃。”
众人惊讶:“庐獒怎么会找到医院?”
29.桥桩村外
小四轮在乡间土路上颠簸跳荡。
坐在小四轮上的乔卫芬遥遥望见自家的两间小屋庭院,母亲钱氏形单影只,神情木呆,独自坐在一把破藤椅上。寒风中,一头银丝微微飘起,母亲的脸越发显得模糊、晦暗。
30.乔家院子
小四轮停在院里。
乔卫芬:“今天又麻烦你了。”
德昌:“说哪话,乡里乡亲的。”
尾随而来的庐獒,撒腿跑向钱氏,在她身侧蹭来蹭去,撒娇。
乔卫芬好揪心,一个箭步跑上前:“娘!”
钱氏声音极微:“今儿个,你咋坐小四轮来噢?”
乔卫芬:“娘,三原又受了点风寒,这回跟以往不一般,女儿我从医院来。”
钱氏:“难怪,难怪,好多日子没影……”
乔卫芬搬来一只小凳坐在母亲身旁:“我没来,实在是分不得身,若不是我家庐獒,我简直把爹娘丢脑后了。”
钱氏:“三原伤风,如今好些幺?”
乔卫芬:“大哥、三弟都不在屋?”
钱氏:“我没指望他们啦。”
乔卫芬心中一阵悲凉:“娘在这院里坐着,夏天还可以。眼下天气冰凉冰凉,老坐着可不好,当心受寒啊。”
钱氏:“我不敢动弹,怕一动……”
乔卫芬抬头看看天空:“娘,天不作美,说不定马快要下雨,去屋里聊吧。”
钱氏颤颤微微起立,乔卫芬小心翼翼搀扶着进了屋。
31.乔家屋内
乔卫芬摆好藤椅,扶母亲入座。不经意抬头:镜框里,所有照片,母亲都是坐着照的。
乔卫芬禁不住潸然泪下:“娘,降压片你服了没得?”
钱氏:“方子一尺高,药片屋脊高,老病总治不好。”
乔卫芬:“北京O号,娘服用没?”
钱氏:“不都是你捎来?大把大把地服,多种降压片同时服,O号还有。”
乔卫芬:“我从大哥家又拿来几盒O号,效果还是不错的。”
里屋声间:“卫芬,老爹可把你盼来了……”
乔卫芬将药递给母亲:“我就来。”
32.乔家里屋
乔卫芬三步并两步扑到床前:“爹,你是睡在‘屎园里呀。”
老父唉叹:“啥法呀。”
乔卫芬:“个把星期没来,成那个样,被子要换,床单要换,衣裳要换。爹,我去烧锅开水,痛痛快快洗个澡。说不定还有虱,床架还得用‘敌百虫喷洒一遍。”
33.医院
三原病房充满阳光,显得特别明亮,欢声笑语,温馨祥和。
钱敬业走了进来,他年近七旬,身子骨硬朗,两鬓斑白。
知勇亲热地:“舅公!”
周庆民、周庆忠、周庆岳上前握手,问候。
钱敬业:“接到知勇的电话,是三原患病十天之后了。”
周庆民:“我弟三原连累了卫芬,也对不起你舅舅。我们乡下人实在,连一句感激的话都不会说。”
周庆忠:“为我二哥,舅舅对他们支持不小,很过意不去呢。”
钱敬业:“你们弟兄亲如手足,一人有难,大家帮忙,比不得卫芬他们兄弟姊妹。”
周庆民:“我晓得,舅舅对他们兄弟姐妹几个也大致了解一点。”
钱敬业:“我最疼三原夫妻,原因就在于此。三原虽身残,却有副好心肠。没三原夫妻,我姐、姐夫,可能活不到今天。”
周庆民:“他们的家务事,我们也很少去过问,管也是管不了的。舅舅这回回苏中乡下,一定得管一管哦。”
钱敬业沉吟良久:“老娘舅!我是得管一管。唉,说句实在话,我只晓得他们兄弟姊妹不睦,实心内底还不摸壶(不清楚)。”
周庆忠:“二哥刚有转机,还不能说话。他为人忠厚、老实,就是健健康康,卫芬家的家长里短,拌嘴生闲气,也是不过问的。唯有卫芬,缘缘故故,哪来哪去,能说得透彻明白。”
钱敬业:“卫芬她人呢?”
34.钱氏院里
晾晒的衣服、被褥扯起了“万国旗”,里三层外三层。
乔卫芬从里屋走出:“娘,我来这几天了,三原在医院还不知咋样哩,我得赶回去。”
钱氏眼噙泪水,依依不舍:“客不断杭州路,女不断娘家路。要多来噢,多来……”
35.医院
钱敬业向庆民等人道别:“我去安黎,看他们兄弟姊妹的疙瘩能否解开。两位老人不能没人问,让卫芬一人管,管得过来吗?”
周庆忠:“疙瘩若解不了呢?”
钱敬业:“此是后话。我马上乘出租车走,兴许还能与卫芬碰上一面呢。”
36.村路
小四轮与桑塔纳擦肩而过。
37.医院
乔卫芬忧心忡忡:“舅舅这回来,一是看望三原,二是处理家务。家务纠结,清官难断。”
周庆民:“乔家兄妹有啥‘节过不去,闹得格格不入?”
乔卫芬叹口气:“说来话长。我家原住浦东,六几年,国家面临重大经济困难,党中央为遏止‘赤字走高,减轻经济压力,在全国下放一批产业工人和非农业人口,上海首当其冲。我姥爷体谅到国家的难处,积极响应党和政府号召,他是街道干部,为了街道里弄工作,他起模范带头作用,首先把他的几个女孩送到农村。我母亲就是在那时来到北沙与农村青年结婚,他就是我的父亲。20年媳妇20年婆,又是20年做太婆。一晃30多年过去,上海开发浦东新区,旧城改造,姥爷家的房屋要拆迁。房子拆了,政府补贴数万元,姥爷将这笔钱子女平等,都有份,所以母亲也享受一份钱,不足一万,大概是数千。可是,母亲拿回的钱,三弟用来盖房子了,矛盾由此而生。”
周庆忠:“这事乔三是做得有些‘霸道,家中有兄弟姊妹,不是你一个!”
乔卫芬:“也不全错。三弟那时没成家,与爹娘住一处,房屋也有爹娘的份。再说大哥没吃多少亏,母亲也没亏待他,村里办企业,建钢丝绳厂,要进厂的,都得出‘份子钱,母亲就四处张罗借。三原是凭手艺挣的辛苦钱,既然母亲需用钱,二话没说,需多少,一手托给母亲。钢丝绳厂经营不善倒闭,大哥到杭州做工,数年下来,大哥做工的钱母亲分文没见。大哥生性懦弱,凡事不说好,不说歹,事事顺着来。到了年底,大哥要结婚了,身边钱袋子分文没得,急得在床上打滚。结婚要送彩礼,要办酒请客,啷办哇?母亲绞尽脑汁,想了好多办法,好容易凑够一千元,还宰了两口壮猪,才把酒席办成。”
周庆民:“如此看来,两个法码也没倾斜到哪去,母亲还是做到一碗水端平。老大稍微吃点把亏。”
乔卫芬:“哪知母亲得来的一千元,是妹子男方的彩礼。妹子嫁到南方,是置办嫁妆用的。妹子出阁,母亲又得凑钱……”
周庆忠:“千句并一句,这笔陈年老账,是糊涂账,一笔勾销得了,都不要提。兄弟姊妹间的纠葛,不能把气撒到老人身上。父母如今年迈了,动弹不得,能看着老人睡在‘屎园里不管吗?”
乔卫芬:“如按上海的习俗,我与三原也没得到丁点好处呀。就说‘私奔,父母当初不乐意,事后,父亲、母亲也没一分钱陪嫁,父母是不是也‘亏欠了我?咱福通有句俗话,父母屙屎锅台也是对的。父母总是父母,做子女的,要有报恩之心!”
一直坐着的知勇:“妈妈真伟大。”
38.县人民法院
第一审判庭,出庭的原告钱敬业,被告乔大、乔三、远嫁南方的妹子等人分别坐在各自的位置上。
法官一拍桌子:“畜牲不如!牛有舔犊之情,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人有感恩之德。你们还算得是个人吗?”
39.医院
周庆民、周庆忠、周庆岳、知勇围上:“舅舅,法院的判决文书……”
钱敬业余怒未息:“宁打金钟一下,不打破鼓千声。弯尺划不成直线!法庭建议调解。”
乔卫芬匆匆赶来:“知勇,九江公司的电话在我手机上,公司要你立即回去。你放心去赚钱,别牵挂我。你爸、你姥、你姥爷,有我,家有我照应。”
知勇含泪离开病室。
管主任进来:“已康复两月,周庆贤可以出院了。”
乔卫芬:“三原口眼歪斜,还不会开口说话。”
管主任:“世上还没有一种灵丹妙药,能让中风患者开口说话,回家自己努力才有希望。”
40.周庆贤家
小弟周庆岳一身行装,走向病榻:“二哥,我要回三亚了。出院,只是恢复生命迹象的一缕曙光。记住,人生没有好牌,人生的好牌自己争取,忘掉昨天,活好今天。”
周庆贤目无神采,表情冷漠。
周庆岳:“艰难困苦,是人生的一道风景,任谁都无法逃避。二哥,我们都是肉胎凡身,都吃五谷杂粮,谁能不生病?与厄运抗争,与病魔抗争,这是作为人最基本的求生本能。二哥,要让这种‘本能发挥至极致,对生命的热情,就是把健康的金钥匙掌握在自己手中,永不抛弃,永不放弃,生命就会有奇迹发生。”
周庆贤依旧表情木然。
周庆岳支起身子,面向大家:“想当年,一次中风,二哥48小时后醒来,右腿残疾成双腿残疾,成半肢瘫痪,住院两月,最棘手的是丧失了语言功能。但在出院两月之后,在二嫂辛苦支撑下,二哥又回到自然人的行列,又能回‘三原理发店,拿起刀剪做生意挣钱。这回是二次中风,福虽未至,祸已远离,‘梅开二度是有希望的。信心胜黄金,付出就有收获,只是路要长一点,过程更艰巨。”
乔卫芬:“路再长,再艰巨,这是考验的时候,我会让三原尽可能快地康复。”
周庆岳:“二次中风,二哥口眼歪斜,肢体瘫痪程度更不乐观。二嫂需付出的艰辛和劳累,是常人无法担当的。这副担子让你一人挑,我兄弟三个于心不忍,太不公平。”他从衣兜中摸出一张银行卡,“这是三万元钱,聊补无米之炊吧。”
乔卫芬两眼噙着泪花:“不,不能再要你的钱,小弟对我们支持够多了,我这辈子无法回报,只有让知勇回报你。”
周庆岳:“二嫂对二哥的付出,价值何止这三万元?金山银山也买不来啊。我有千言万语也感激不完你的大恩大德。我走了,二嫂要时时警醒二哥,疾病不可怕,只要坚持,只要毅力,世上什么事都能办到。失败与成功并不遥远,胜利往往盈育在再坚持最后一分钟。二嫂、二哥心连心、手拉手,让二哥追随二嫂,健康到永久。”
41.周庆贤家院子
庭院聚集着众多村民。
德昌的小四轮开进院来,车斗里放着一部残疾车。
周庆岳:“德昌大伯,你做好事了。”
德昌搬下残疾车:“这好事我哪能不做!庆岳对待三原真没说的,比父母对儿子好上万千倍!”
乔卫芬抱来两个大纸箱,一箱鸡,一箱鸭:“小弟回三亚,城里吃活鸡活鸭难,你带上吧。”
周庆岳:“好好,二嫂的心意我领了。可鸡鸭一只也不能带,留着到年底,请乡亲们吃顿饭。”
周庆岳恋恋不舍,向乡亲们道别。
42.一组镜头
墙上的日历飞快地翻过。
“瑞仁堂”药店,乔卫芬匆匆忙忙跳下单车,一溜快步迈上药店台阶。
周庆贤家院子,单车在疾驰中停住。车篮中,一双医用手套,一个医用便盆。
乔卫芬挥汗如雨:“三原!”
43.村路
宝珊两手围着嘴招呼:“庆民大叔!”
周庆民从家中迎出来:“啥事?”
宝姗:“前段日子,卫芬婶发现,三原一天比一天没胃口。”
周庆民:“哦?”
宝姗:“人是有吃有拉才健康。有一天给三原喂饭,喂一口吐一口,卫芬婶觉得好怪,一摸肚子,发觉三原的肚子胀得像石头!”
周庆民:“便溏?”
44.村路
妹芝见到周庆忠掩嘴窃笑,欲语又止:“三叔……”
周庆忠:“妹芝,你鬼鬼祟祟,神秘兮兮,么话不能说?”
妹芝:“神秘倒是不神秘,不好启齿啦!”
周庆忠:“啥话说不出口?”
妹芝:“三原便溏,让卫芬婶给搞畅通啦。”
周庆忠一愕:“啊?”
妹芝:“卫芬婶从药店买回卫生手套,她可有能耐,用手一点一点掏,手够不着,用竹片一点点凿开,掏出的粪便像算盘珠,比石头还硬。且不说旁人,连三原也感动得热泪盈眶!”
45.周庆贤家
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村民嗟叹不已:“别人都办不来!让乔卫芬办到了!”
和珍:“卫芬婶,你真伟大!桥桩没有,龙门没有,福通没有,全国也不多哦。”
乔卫芬:“我哪有你说的伟大,土头土脑的乡村妇女,只要在旁人眼里不走样就成。我做的,也只平平常常。”
春兰:“卫芬婶与报纸、电台表彰的英雄一样。英雄都很特别,凡人是做不到的。”
好客的乔卫芬给村民散发糖果、瓜子。
村民躲躲闪闪,捂嘴窃笑。
乔卫芬又端上热气腾腾的糯米汤圆:“大家尝尝,这是我给三原特制的‘小灶汤圆,有芝麻枣泥馅的,有豆沙桃仁馅的……”
村民笑着退避,没人敢吃。
乔卫芬有点尴尬,恍惚悟出点什么。
周庆民进来:“卫芬,二弟大便不来,怎不通报一声?”
乔卫芬:“又得麻烦你,过意不去。再说,你也没好招!”
周庆民:“谁说我没好招,请看!”
村民大惊:“你,一筐山芋干啥?”
周庆民哈哈大笑:“山芋可是好东西!一斤山芋两斤屎,回头看看还不止;多食山芋赛大黄,浊气下行开便溏;连环屁滚拉警报,提着裤子找茅房;‘卟哧一个稀屎屁,到了到了拉裤裆!”
引得满屋子大笑。
周庆忠进来。
宝姗:“三叔抱个大南瓜干啥!”
周庆忠:“这南瓜也是好东西。圆圆南瓜嘀溜溜,香甜可口多营养。上通下达保健康,不劳郎中开药方,平胃调肝还润肠;残渣余孽关不住,拉下一脚打标枪!”
又是哄堂大笑。
赤脚医生二屯(二能人)姗姗来了。
乔卫芬端上汤圆:“二能人,路上走累了,请!”
二能人:“好,好,伟人做的饭,吃了能成仙!”说毕,狼吞虎咽。
村民笑得前仰后合。
宝姗:“汤圆你吃了,三原的病给治治。”
二能人作色:“哪个损我?不为三原,我肯来吗?什么病我都有特效药!”
和珍:“你的特效药比庆民的山芋、庆忠的南瓜还特效吗?”
二能人:“不是特效药,我敢说那话吗?三原的病,不就是‘孩子生不下来?”
村民:“这话更浑!我们每天上茅房,每天生一个‘孩子?”
二能人:“上茅房,某些人比生孩子还难。喂,诸位!诸位女同胞,你们当中有谁生孩子生半个月,还让乔卫芬做‘接生婆的?”
云如:“你的特效药哪个特效法?”
二能人从衣兜中掏出一把铜钱:“就这!比乔卫芬那招管用,且已试用了450多年了,在明代大医家张景岳《景岳全书》中就有记载。”挤到桌边,正襟危坐。
和珍:“瞧你那派头,是不是想来段‘三原生孩子?”
二能人:“不错不错!(击桌)诸位听好,上回书说到三国神医华佗。本回书要说说明代大名医张景岳。话说张景岳,乃浙江绍兴人氏,享年77岁,一生行医半个多世纪。公元1599年,绍兴地面有杨姓杨员外之女杨小姐身怀六甲,10月期满,母子‘分身,那肚中的孩子就是不肯出来。杨员外找了良医找偏方,找了名医找名方,又苦又涩的药水,杨小姐服了一水缸,没辙才想到张景岳。张大名医应诊登门,杨员外一见大惊,大名医把青囊给忘了?张景岳拍拍口袋说,我的青囊在衣兜里。张景岳没进杨小姐的闺房,在门外撒下一把铜板,扬长而去。诸位说奇的怪,这张大名医不开方,不用药,一把铜板有怎神?还真是!那杨小姐一个一个捡起一把铜元,没半炷香光景,孩子居然从娘肚子顺顺溜溜钻出来了。”说毕,拱拱手,“见笑!见笑!本回书到此为止。”
又引来满屋子的笑声。
村民:“可惜,三原目前还不会说话,更不会站立,不然试一试,让三原‘生孩子也滑溜些!”
46.周庆民家
乔卫芬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心中总过不了‘节,昨儿我琢磨了一宿。”
周庆民:“是二能人的话给添堵!你也信了他胡说八道?”
乔卫芬:“说归说、笑归笑。二能人的话,说明了一个道理。”
周庆民:“唔?”
乔卫芬:“杨员外的女儿杨小姐,轻车肥马,养尊处优,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生孩子才触碰了难关……”
周庆民:“明明是噱头……”
乔卫芬:“大哥、三弟送来的山芋、南瓜,作为辅助治疗还行,但如何促进胃肠功能恢复,提高自身免疫力,关键上没起作用。”
周庆民:“那……你瞧着办,能有好招,谢天谢地!”
乔卫芬:“护理三原,比护理小婴儿还难。大哥你多照应着点,我想求人支招。”
周庆民:“中,中。走一天半日,没问题。”
乔卫芬:“拜托了。”
47.医院神经科
管佩华语意深长:“努力,不一定会使你获得成功,但是放弃,就绝对不会有成功。”
乔卫芬:“管主任说得太好了,正是为不放弃。”
管佩华:“付出多少,收获多少。舍得付出,前脚跨出去,后脚跟上去,离成功就不远。”
乔卫芬:“我去龙门!”
管佩华:“若去龙门,起码得花好几百元。这种康复架,说起来挺简单,回去自己买材料请匠工做。”刷刷几笔,一个康复架立体图形勾勒完毕。
乔卫芬十分感激:“管主任为我省下几百元。”
48.周庆贤家
周庆民在坐护理,不停忙乎:拍胸,翻身,活动关节。
宝姗跑来:“庆民大叔,你家小外甥晶晶高热,牙紧,眼呆,抽搐,说不定是惊风!”
49.省道
树木、电杆急促向后倒去。
单车在高速运转,乔卫芬用力地蹬着单车。
50.周庆贤家
乔卫芬汗流浃背,敲响车铃:“大哥!”
门关着。
乔卫芬跳下单车,紧赶慢赶去推门:“三原!”
室内空空如也,乔卫芬惊呆了。
这时,周庆民赶来:“二弟。他人呢?”
这时,栾巧婶来了,嗓门挺粗:“三原!送上门的生意,我找你理发来了。”
周庆民啼笑皆非:“人没了,你找谁理发?再说……”
栾巧:“听说三原康复!还是三原理的头养眼,轻松自然,仪态大方……嗯?大白天的,人会走失?往医院找啊。”
周庆民:“栾巧一句话提醒了我。对呀,去医院找!”
51.乡卫生院
住院部大院,停着小四轮。
周庆民喜出望外:“没错,是德昌的车!”
52.二楼外科病房
窗前,闪动着三弟周庆忠的身影。
乔卫芬、周庆民悄然来到。
周庆忠泪水在眼眶转动:“二哥摔折了腿。”
周庆民:“小外甥晶晶惊风,我才走半个钟头,以为不会出事。”
周庆忠:“事就出在这半个钟头。”
(闪回)
周庆贤家,卧室床头柜上放着一面椭圆镜。
周庆贤艰难地挪动病瘫的躯体,尽力地昂起头。
镜中出现一张丑陋的脸,面色蜡黄,口眼歪斜。
周庆贤大骇,觳觫身子,他暴怒地伸开残疾的手,不住捶打那张丑陋无比的脸:恨你……恨你……
画外传来一个中年人的声音:“三原,你除了右腿沾点毛病,够不上‘帅哥,称‘帅弟,没得说!你就像电影里的大明星王心刚!”
周庆贤痛苦地闭上眼睛,片刻,他又缓缓睁开眼,两眼蓄满泪水:那个“三原理发店”我苦苦支撑,开了41年。卫芬啊,三原太为难你了,是我连累了你啊!今天,你可以解脱了。41年、41年的自食其力……不虚此行呀!(哆哆嗦嗦伸开手,暴怒地一挥)
椭圆镜落地破碎,三原也纵身落地。
“二哥!”周庆忠快步入室。
没人应答,床前,椭圆镜一地碎片,已酿成事故。(闪回完)
周庆民:“小外甥惊风,我没顾上把小孩送二能人瞧病,托和珍、妹芝、宝姗几个代劳,马不停蹄打转身……”
病床上,周庆贤的断腿已绑上石膏。
周庆忠:“我怀疑二哥的腿是‘玻璃腿。按理说,床上跌到床下,也不会发生骨折。”
周庆民:“犯‘玻璃腿就是玻璃人,咳声嗽,打个屁,肋巴骨断都会几根。”
乔卫芬:“三原还不至于。由痛风引起的老烂脚,导致脚肿,长期血脉淤阻,腿骨节疏松,肢体还不是玻璃的。这起事故,是他在镜中看到了丑陋的自己,是自残行为!”
外科大夫入室。
乔卫芬:“蔡先生,三原啥时能出院?”
蔡先生:“过几天吧,骨折是‘硬病,你们经济又不宽裕,回家静养比较实际。当然,住院要好些。”
乔卫芬:“大哥、三弟,你们把炉子、锅碗瓢勺拿来。招呼德昌,过几天还要麻烦他的。”
53.医院食堂门前
乔卫芬手拎着食品袋、一嘟噜猪股骨、鸡毛菜、黑木耳走来,招呼道:“王师傅!”
司厨大师傅:“你?”
乔卫芬:“师傅认不得我,我可是认得你的。三原不是这里跌打,就是那里损伤,常犯些病,医院成了他的家啦。”
王师傅:“你是三原家的?”
乔卫芬:“想借你厨房用一下。”
王师傅:“可以可以。三原死里逃生,九死一生,可真是委屈你了。”
周庆民挑来两个竹筐,把炉子安顿在壁角里。
乔卫芬千恩万谢:“王师傅真有一副热心肠。这个临时的家,只几天。”
54.门诊中医科
几个老中医在议论着。
“开国领袖毛泽东把中医药视为中华四大国宝之一,五千年积淀的中医文化,为炎黄子孙世世代代繁衍生息,建树了丰功伟绩。中医功不可殁!”
“中国医药之学,托始于神农,演进于黄帝,经商之伊尹而汤液成,至汉、继唐、迄金、元、明、清,诸贤传承,代代有所发明独创,才逐渐形成中医学说完整体系……”
乔卫芬进来:“老先生们在讨论什么呢?”
其中一位费先生,拾起医案上的报纸,挥了挥:“报载:我苏中有所大学关闭中医班,不招生,决策者岂不与汉奸相类?中医真的要被消灭吗……哦哦,你什么事?”
乔卫芬:“我想请教各位老先生,中风……”
费先生:“请坐,你慢慢说。”
乔卫芬:“中风,为啥会导致偏瘫、口眼歪斜、失语?”
李先生:“你是三原家的?乔卫芬!中风偏瘫、口眼歪斜、失语,医学上是两个概念,究其原因,属同一病根。前者是中枢运动细胞受损,后者是中枢言语细胞受损,均由脑血管淤阻失养,脑组织部分缺失所致。大脑缺氧缺血,是脑细胞损伤、脑组织损伤、脑神经损伤的根本所在。用乡里人通俗的话说,没饭吃,没水喝,人就无法生存。细胞也一样,受损组织两分钟缺氧,脑细胞死亡,五分钟缺血,脑细胞死亡。”
乔卫芬:“中风原因……”
邹先生:“中风成因,缘于脑动脉粥样硬化,脑组织毒化。硬化、毒化的五大‘杀手是血压高、血脂高、血糖高、血粘度高、颅压高。始作甬者‘五高中任何‘一高,都是基础性中风,都是诱发中风的‘根!”
乔卫芬:“啥法能清除淤阻,消除毒素?”
费先生:“这是世界级难题,西医没办法,急则治其标。西医用于临时急救、控制症状有其必要,人抢救回来,出院。中医不一样,死亡的脑细胞,不能起死回生,受损的脑细胞,可以修复,沉睡的脑细胞,可以唤醒,罢工的脑细胞,可以激活,脑动脉淤阻,可以清理,脑组织毒化,可以排除。让死亡的脑细胞不断清除出去,让有活力的脑细胞更年轻,让罢工的脑细胞不能懒,让沉睡的脑细胞不能老,让受损的脑细胞不能死,排除再次中风隐患,避免脑血管再度‘决堤行洪。”
乔卫芬频频点首:“费先生做的不是表面文章、‘样板工程。”
费先生:“据人类学家预测,西药发展到今天,还有仅存的30年寿命。30年之后,西药将自行退出历史舞台,大自然赐于人类的天地万物,有足够的‘生物导弹,与威胁人类健康肌体的疾病和灾害抗衡,无须化学合成品,造成对人类太多的伤害。作为医生,只看人的病,不看有病的人,就治不了病。把人看成机器,哪个零件坏了,就换哪个,哪个零件怠工,就鞭打病牛,活没干了,人被累死。不去探索零件为什么会坏,为什么会怠工,只打看得见的敌人,不打看不见的敌人,这样的治疗,属对抗性治疗、镇压性治疗。有对抗,就有反抗,有镇压,就有‘革命,压而不服。剜肉补疮,拆了东墙补西墙,按下葫芦起了瓢。A症没治愈,B症C症冒出来,B症C症没治愈,D症E症又冒出来,以毒攻毒,毒没攻克,肝肾已到晚期。一体多病的人,进医院就是进迷宫,不知挂哪个号,不知进哪个科,不知排多少队,不知拿多少药。化工厂流水线上的化学西药,溶栓、他汀类、抗凝、阿司匹林;王牌支架、搭桥,所有这些高招,任凭浑身解数,终归力不从心,毒素难清除,中风难预防。凡中风类人群,医院没少跑,专家没少找,路没少走,钱没少化,药没少吃,其结局,多病缠身,倾家荡产,终与草木同朽,患者还是死于中风。开国领袖毛泽东沿用中医原则,曾经说过,我们不仅要破坏一个旧世界,我们还将开创一个新世界!慢性病是不断行为的过程,不破不立!博大精深的中医文化,打破原有的病态的肌体‘平衡,建立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新生的健康的肌体平衡!异病同治,同病异治,辩证施治,整合治疗,标本兼治,宏观立论。追根溯源,‘刨病根、拆除‘炸弹。养生,还得靠中医中药、国医国药!”
乔卫芬:“对了,我正想求助中医。”
费先生:“三原入住本院?”
乔卫芬:“外科。”
55.外科病房
诸位老先生在做临床会诊。
费先生缓缓踱到医案前,沉吟一刻,写下一帖经典名方:“药物,是为改善患者的‘内环境,是对中枢神经受损细胞必要的修复。这帖名方,于出血性中风患者,一治一个准,屡验屡效,不妨拿回试试。不过不可急躁噢,一朝一夕想把病治好,主观太深,实际太少。关怀生命,还原生活,中医养生,责无旁贷。让养生更生活,让生活更养生,这就是中医。中医养生,食疗也很关键。进补因人而异,进补不得法,反成了垃圾,成了负担,在体内堆积,积重难返。主观是对生命的关怀,客观实际却适得其反,变为对生命的不尊重,得不偿失,加重了病情。骨质疏松患者吃骨头汤,看似营养,其实不然。骨的生长发育,有赖于肾脏精气充养,中医讲‘肾主骨生髓。成年健康人骨组织中的无机质与有机质之比约为二比一,故骨骼既坚硬,又富有弹性,骨腔内的骨髓,是营养骨骼和造血的重要器官。简言之,骨质疏松患者,是骨髓出了问题,骨密质中无机物和有机物比例失调,应从调肾开始。体内毒素不清除,难以为骨组织吸收,补也无益。动物骨骼,又属高脂食品,对中风患者尤不适宜……”
乔卫芬:“久病成良医,我又长了些见识。”
56.周庆贤家
庭院,停着小四轮。
榻前,德昌对周庆贤说:“三原,费先生的一帖名方,你可得好好服用,不能辜负人家一番好意!”
乔卫芬:“三原,德昌为你,又耽误了一天出门挣钱,你要好好谢谢德昌。”
屋外传来喊声:“二嫂!二嫂!”
乔卫芬:“三弟?”
周庆忠进门,肩头扛着一个白铁管焊接的“康复架”。
德昌:“何不招呼一声?你烧的是‘板油啊。”
周庆忠:“我的‘板油不用买,你烧的汽油,走一步都得化钱。为二哥,我们麻烦你的多着啦。”
德昌:“说废话!低头不见抬头见,老少爷们,谁没个头疼脑热这病那灾?我出点力,心里舒服!”
“康复架”架到病榻上。
乔卫芬送走德昌。
周庆忠:“二哥,这康复架,我照二嫂带回的图纸,请高手制作,人见人夸,都说达标!”
周庆贤紧闭双目,表情漠然。
周庆忠:“二哥,我们全家都盼你好起来!生活自理,无须他人照应,德昌龙门、福通到处跑,二哥随二嫂坐上德昌的小四轮,妇唱夫随,再来上一曲新版《逛新城》!”
周庆贤无语。
周庆忠:“二哥身子骨硬朗,你还可以坐汽车,上九江看儿子!”
周庆贤目光呆滞。
周庆忠仍不厌其烦:“二哥,你身体好了,坐火车,去全国旅游,去天安门广场、毛主席纪念堂。”
周庆贤木僵。
周庆忠:“二哥身子骨茁实,全家又多了一张笑脸。你也可再回‘三原理发店,又能忙生意挣钱!
周庆贤仍无一丝反应。
周庆忠喟叹:“唉,没辙!”
乔卫芬拿上一张墨汁淋漓的纸,贴到对面墙上,上书:活动才有生存,动手100次,动脚100次,拉上拉下30次,弯腰20次,每天不少两小时。
乔卫芬:“三原,你看看上面,我为你布置的作业。每天能不能达标,完不完成任务?”
周庆贤似泥塑木雕。
周庆忠:“你去照应药炉。”
57.周庆贤家灶间
药锅鼎沸,一双竹筷,随心所欲地拨动药草。
炉前,乔卫芬陷入沉思。
药锅中水所剩不多,起身又舀一瓢,倒进锅中。
乔卫芬自责道:“嗐,我真糊涂,怎么又去舀水呢?药本可以端给他喝了。将错就错吧……”
乔卫芬又陷入沉思……
58.田间(回忆)
酷暑中,乔卫芬忙碌着给棉棵打枝,施药。
有人跑来:“三原出事了!三原出事了!”
乔卫芬丢开药枪,向街洪跑去。
59.乡村小镇街洪
“三原理发店”门可罗雀,铁将军把门。
乔卫芬向远处眺望,只见弯弯曲曲的村路上,德昌的小四轮从眼底消失。
60.百汇医院
大夫:“患者留住了生命就相当不容易了,经过多日的治疗,也没什么进展,现在可以出院了。”
乔卫芬:“出院?三原还不会开口说话。”
大夫:“开‘国际玩笑!你是想要药呢,还是想做回手术?”
乔卫芬信以为真:“只要能让他说话,啥都行。”
大夫:“能让中风病人开口说话的药,世间没有,能让中风患者开口说话的手术,世间没有。至于神间有没有,不得而知。”
乔卫芬:“那我该咋办好呢?”
大夫:“我已说过多次,让病人自己努力才有希望。”
乔卫芬:“是啊,是啊,有希望,才有出路……出院就练!”(回忆完)
下集
61.周庆贤家
榻前,乔卫芬俯下身去:“三原,现在咱们到家了,在家里比医院住得安稳。”
周庆贤双目发呆,间或一愣。
乔卫芬:“还记得,知勇小时候,我讲的那个故事吗?”
周庆贤双目微翕,仿佛植物人。
乔卫芬:“我给知勇讲的故事《煤娘教子》,我再复述一遍。煤娘母子在森林中漫游,一只黄鹂啭着歌喉,掠过林梢,飞走了。小煤块说,娘,我们没有翅膀,不能像小鸟一样飞翔。煤娘说,儿啦,你黄鹂姐姐会飞翔,是因为它们有天空啊。林中,蚯蚓在忙着耕田,松土,看见小煤块便热情地招呼说,小煤块,来来来,跟我一块松土好吗?小煤块愧得无地自容,脸红到脖颈,对煤娘说,娘,你看蚯蚓多能干,会耕田,松土,本领可大啦。煤娘说,儿啦,你蚯蚓小弟会松土,是因为它们有大地。我们不靠天,不靠地。小煤块恍然大悟,咧开嘴,‘对对对。娘,我们靠自己!三原,我讲的故事有趣吧?我们回不到过去,活到今天的人,活不到昨天,更活不到前天,我们只有一个希望,朝着将来发展。展示将来的人生,不靠天,不靠地,靠自己!”
病榻,周庆贤没一丝响应。
乔卫芬离开病榻,手执示图棒:“三原,从今往后,你是学生,我是教官!”
三原没反应。
乔卫芬:“三原,咱们要有章程,学生必须勤学刻苦,早、中、晚三次,每天不少于两小时,听到了吗?”
三原仍没反应。
乔卫芬:“三原,你能勤奋好学,我给你颁发奖学金!”
周庆贤无动于衷。
乔卫芬:“三原,猜猜,这奖学金是啥呢?奖学金分五等,五等奖奖励你一条大黑狗,庐獒。我把庐獒拴到床前,一样的日出,一样的日落,没一天寂寞,天天微笑。你可以跟庐獒聊天。”
周庆贤不应。
乔卫芬:“三原,你知道吗,我的四等奖是啥呢?四等奖奖励你一根大竹棍,你坐在院里,帮我赶鸡,赶鸭,不让鸡鸭糟蹋晒在院里的粮谷。”
周庆贤呆呆地看着。
乔卫芬:“三原,你能猜到我的三等奖?三等奖奖励你一部‘永久,我让单车驮着你,与左邻右舍、老哥老弟、老姐老妹握手,问好。”
周庆贤依然如故。
乔卫芬:“三原,二等奖你一定能猜得到,你说话呀?还是我说吧,二等奖,我带你到田间,看看风景,看看庄稼,呼吸新鲜空气,迎着朝阳去,背着夕阳回,享受生活,享受生命,有多高兴呀!”
仍不见反应。
乔卫芬:“三原,我的一等奖你听了一定更开心更喜爱。猜猜?三原啊,你应当自己给自己一个说服力。一等奖,奖励你承包街洪一爿‘三原理发店,做生意,挣钱,落闲跟顾客侃‘山海经、摆‘龙门阵。”
仍没反应。
乔卫芬:“三原,我也设处罚。不能让你开口说话,是我当教官的素质教育不过关,方式方法不对头,教育质量不达标,龙门县教育局下乡来人记过、处分……”
62.特写镜头
飞快翻过的日历。
旁白:乔卫芬经历了两个月的艰辛历程,周庆贤的语言功能障碍被攻克,已经能够作简单的日常会话,周庆贤重回“三原理发店”,封存了四个月之久的“三原理发店”,重新开张营业。
63.街洪
三原理发店门前,热闹非凡,村民欢声鹊跃,兴高采烈。
“三原回来了!”
“三原又为大伙理发了!”
“三原客户多,他的老婆乔卫芬说,三原每天上下班,由她接送!”
乔卫芬用自行车驮着周庆贤,春风满面,笑逐颜开,向三原理发店走来。
淳朴、热情的乡亲,买了鞭炮,小镇街洪上空,爆竹声震天,火药味弥漫。
周庆贤从自行车上下来,不停向村民挥手:“乡亲们好,我谢谢大家,谢谢大家……”
64.周庆贤家
乔卫芬家灯光特别明亮,周庆贤在用餐。
乔卫芬喜形于色,递上一个包裹。
周庆贤放下碗箸:“邮包?谁寄的邮包?”
乔卫芬:“咱们的儿子呀,是知勇寄来的。我还没有打开。”打开邮包,是整套理发工具,还有一封信。乔卫芬拿起信读了起来,“妈妈,您辛苦了,是您捡回爸爸一条命……”乔卫芬激动得念不下去了。
周庆贤:“你的字滑秀些,快给儿子写封信,要不要寄些钱给他?”
乔卫芬:“他在外省吃俭用,还按月寄钱给咱们,他哪会花家里的钱?儿子的信,有两层意思:一呢,庆贺你康复,还一层,是提示我……”
周庆贤:“提示你什么,我怎么没看出来?”
乔卫芬风趣道:“就知道你是个老粗心!脾气倒不小,记得儿子小时,炒菜多放了一点油,把儿子臭骂一顿。这信你还看不出来?”
周庆贤琢磨良久:“我没看懂……”
乔卫芬:“我打算跟你学理发,头道工艺我来干,你只负责刮脸,剃须,‘捉耳朵(挖耳屎)。我担当帮把手,你肩头担子就轻松一点。”
65.路上
凌晨,天上布满星星。
单车后座上,周庆贤说:“卫芬,天还早吶。不过两点钟!”
乔卫芬:“早啥子呀,理发店必须备足一天所用的开水。劈柴,引炉子,打水,烧水,清理地面,擦玻璃,一嘟噜子活打理完毕,天放亮,赶早市顾客来到,五点正好开门营业。”
66.街洪早市
集市人群熙熙攘攘,三原理发店顾客盈门。
周庆贤、乔卫芬夫妇笑脸相迎,与顾客寒暄,打招呼。
顾客高谈阔论、评头品足。
“嘿!在朝都是官,在席都是客。客无亲疏!瞧,乔卫芬给每个顾客递杯送水。”
“没得说!三原心灵窍,悟性高,赶新潮,追时尚,凭这身手艺,在大上海准能发大财!”
“鸡生蛋,蛋生鸡,以师授徒,以徒带徒,统精兵十万,率战将千员,三原再打理几个连锁店,三年时光,百万富翁没跑!”
“周师傅夫妻忠厚,大伙有事没事,都爱在理发店调侃说白话,打发时光。”
“啊?乔卫芬!你也干起理发这行当?你没学过理发嘛!”
“乔卫芬不用拜师傅,三原枕边风一吹!嘿,‘三原理发店又来了个大师傅!”
满屋子的人哄堂大笑。
山羊胡侃起《山海经》:“喂喂,大伙知道不,秦始皇嬴政可不是龙种,是吕不韦与邯郸美女赵姬所出的杂种。赵姬在吕不韦家就已有两个月的‘家底!哈哈,吕家的杂种坐了秦家的天下……”
理发店笑声爆满。
小髭须摆起“龙门阵”:“大伙都知安徽凤阳有个朱元璋,可就不知明洪武朱元璋,打小牧过猪,讨过饭,种过田,做过和尚。朱元璋天生是做皇帝的命,是玉皇大帝派他下凡坐明朝的江山。公元1344年,朱元璋16岁。有天,他挑一担柴到集上去买,途中走累了,一个屁股墩躺下,扁担做枕头,两臂大张,腿喇叭,过路的人谁见了谁都说,这岂不是一个‘天……”
关公脸三尺旱烟管横空一挥:“我来说个‘段子。话说清末名妓赛金花……”
67.周庆贤家
煤炉,乔卫芬端下药锅,撇出药液。
周庆忠从里间走出:“药液熬出来了,我搭把手帮着喂。”
乔卫芬:“‘简单的重复,我也长了本领。三弟,你去忙自家的活,我行。”
乔卫芬进屋来到床榻前,抱起周庆贤,一手端药碗:“三原、三原!”
三原暴怒,敌意,挣扎上肢。
乔卫芬手失平衡,“咣当”,药碗坠地。
68.乡卫生院
乔卫芬风尘仆仆赶来:“费先生!”
费先生略一抬头,摘下眼镜:“我的方,用了没得?”
乔卫芬:“他在跟死神赛跑。”
费先生:“哦哦。这是沉积心底的自卑、颓废所致,缺乏生命的热情。”
乔卫芬:“费先生说对了。头次中风还好些。这回是二次,他就像躺在水边的卵石,日久磨去了棱角。”
费先生感叹道:“生活生活,生也容易,活也容易,生活不容易。眼下患者的处境是要死死不成,要活活不好,你说他会作出怎样的选择?”
乔卫芬苦笑:“费先生?那样说,三原作出的选择是合理的吗?”
费先生:“当然不合理!我们没有相约,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世界没说完全接纳你。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完全出于偶尔。我们不能改变环境,我们可以适应环境,我们无法改变现实,我们可以改变自己,主动权完全由我们自己掌握!”
乔卫芬:“靠自己?”
费先生:“这个世界很精彩,这个世界又很无奈。中风患者情致失衡,自卑,消极,沉沦,抱怨,情感淡化,暴怒,敌意,抗拒,恐惧,自残,自杀等人格变态,均属腐朽。腐朽,是一种自我意识,或者说是自我评价。它以自身以外的人或参照物作为衡量的尺度、基准,由此丧失了生活的原动力。任何一方的三甲医院都束手无策!”
乔卫芬:“费先生说得太好了。他眼下的心态,就是你说的‘腐朽。”
费先生:“保持昂扬振奋的精神、平和阳光的心态,不生气,不抱怨,不悲观,不郁闷,不压抑,安全度过疾病期,是对生命的尊重,是对生命的关怀。善待自己,缩小烦恼,放大快乐,让人生活得每一个细胞都微笑,天天开心,天天乐观。远离惰性,远离腐朽,化腐朽为神奇,做最好的自己。”
乔卫芬:“我该怎样护理好呢?”
费先生两手一摊:“瞧,有这么多病人等着,你最好等到晚上……哦……”打开抽屉,拿出一个封尘多年的记事本,“你先拿去看吧,都是我童年的故事,寓意深刻。时隔一个‘甲子,读来仍妙趣横生。其中有几篇,或许对你有所启迪。”
69.卫生院廊下
一把椅子。
乔卫芬翻开记事本。
(情景再现)
玉皇庙,香客如云,摩肩接踵。
大殿香案供着玉帝的神像,一个酷似玉皇大帝的香客,虔诚跪拜玉帝。
众香客大为诧异:“你是玉帝?”
玉帝:“我是玉帝。”
香客:“你自己拜自己?”
玉帝:“我自己拜自己。世间成就任何事情都靠自己。”(情景再现完)
乔卫芬觉得似曾相识:“这个故事,与我的《煤娘教子》如出一辙。”她又翻过一页。
(情景再现)
某宅前,一亩池塘。
水中,“三类苗”无拘无束,尽情戏嬉玩耍。
父手持木棍,训斥:“喂!”
“三类苗”急忙逃离,从池的这边凫到那边。
父又紧随不舍,撵到池塘那边:“喂!”
“三类苗”故伎重演。
岸边,冯老师突然出现。
“三类苗”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冯老师读秒:“1、2、3……50秒。”
“三类苗”凫出水面。
冯老师有些着急:“20秒……30秒……2分钟。”
仍没见“三类苗”凫出水面。
冯老师焦急万分:“41……45……58……4分钟!”
“三类苗”在池塘那边的浅水中凫出水面,小脑袋挂满水珠,两手一撸,慌不择路,踩水上岸,一溜烟逃回家去。
冯老师无奈地踅足转回学校。
学校,“三类苗”匆匆忙忙迈进学校大门,他觉着奇怪:“东天又出了个太阳?”抬头望天,“没啊……没。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抬头望天,“没、也没啊……”
大院东侧阅读长廊的《小雨点》“表扬栏”内,五个特大号红粉字赫然入目:小费听话了。
“三类苗”有些心动:“三年等一回……学校这样光鲜、这样明亮,原来不是东边多了一个太阳,也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是学校升起了五个小太阳……”
走在廊下,“三类苗”诧然一惊,教室后墙的小黑板上,《全班同学都向小费学习》的大字赫然醒目。
教室门前,“三类苗”十分狼狈,等着挨熊。他脚上只穿一只鞋,同学见了暗暗哂笑。
冯老师两手向上一抬:“全体起立!小费昨晚写作业,一直写到天光放亮。因此早学迟到一刻钟……”
三类苗家,冯老师向他的父母说道:“老费大哥,小费是株好苗苗……”(情景再现完)
70.中医科门口
乔卫芬递上记事本:“费先生,你写的多个故事,我都读懂了。”
71.周庆贤家
药炉前,乔卫芬神情木讷,苦苦思索,自语:“说是读懂了,其实还是没有读懂。我该采取什么措施好呢?唉,二能人是怪才、歪才。上次听了杨小姐的故事,我才想到为三原做康复架。这回他有法吗?我该不该去请教他呢?”
72.桥桩社区服务中心
周庆民及家人围着小病床,二能人躬着身,为小晶晶打点滴。
乔卫芬悄然来到。
周庆民:“二妹子,三原咋样哒?”
乔卫芬:“卫生院费先生开的名方,三原就是不肯用,药碗已打破好几个,想问问二能人,他有法吗?”
二能人笑嘻嘻走来:“庆民大叔,晶晶这瓶点滴滴完,你们可以回家了。”转身坐到医案前。
案首,一摞古医学名著: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经典名方》、张景岳的《景岳全书》,还有一部录音机……
二能人瞟一眼案首的录音机,击节赞道:“费先生的名方,应用中医原则,从源头医治疾病,告别不愈之症,施诊方案对头,效果应当不错!至于让三原用药的方法,倒是有。”
乔卫芬迫不及待:“啥法?”
二能人又瞟一眼录音机:“办法有,有。急功近利,就是违反了自然法则,按部就班,急不来哦。你照我的主意办,准没错。”
蓦地,服务中心的窗子“格格”震颤,桥桩一片哗然。
“三原死了!”“三原死了!”
乔卫芬魄散魂飞,脚踩棉花似地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73.周庆贤家
闹腾开的村民,两手抓瞎,一片噪嚷。
“三原咋样,还有救没得?”
“武大郎看天书,要死不能活!”
“哎呀,总得想法子救呀!”
“请巫师难免有鬼,请医生总有药吃。卫芬呢?”
“病急乱投医,逢庙就烧香。还在社区服务中心!”
德昌把小四轮停在院里:“还等啥子哟?上车吧,去医院!”
乔卫芬汗流浃背,片刻赶到。
一群姑娘围上:“天啊,三原完了!”
乔卫芬两手一分,挤过人群,二能人随后赶到。
村民们:“二能人,快来呀,三原死了!”
74.周庆贤家卧室
病榻上,周庆贤两眼上翻,躯体僵直。
乔卫芬声泪俱下:“三原!三原!天啊,我去服务中心请教二屯,还不是为你吗?”
二能人身背药箱,一眼望见拴在康复架上的布条带:“三原是缢死!”
乔卫芬心碎了,一串串泪珠滴在三原没知觉的脸上。
二能人:“卫芬婶,不要过于悲哀。三原有救没救,我一搭脉就见分晓!”他坐到床沿,拿过三原的手,闭目凝思。
村民也屏住呼吸,直勾勾盯视二能人。
二能人:脉象细微,心跳20次。三原还有救!
一块石头落地,村民松了口气。
二能人注射一支强心剂,接着做人工呼吸。
德昌:“还用去医院吗?”
二能人唉叹:“人生就似一盏灯,油尽灯灭。我晚到十分钟,一切就完了。假设当初坐小四轮走了,恐怕等不到医院,三原真的要走了。”
满屋子的乡亲也都放下了心,陆陆续续散去,只留下周庆民、周庆忠兄弟。
二能人停止了人工呼吸。
乔卫芬泪人一般:“早料到他会想不开,要自我放弃,我就把他的裤腰带搜走了。”
二能人解下康复架上的布条带:“这是什么?”
周庆民:“好像是从他内衣上撕下的。”
周庆忠:“赶得不巧,人就没了。我过来看他时,只见他头悬着,活扣结越勒越紧。”
二能人又搭了一会儿脉:“呣——还好还好,已无大碍。”
75.周庆贤家卧室
晨,金鸡报晓。
乔卫芬把周庆贤搂在怀里,泪水像断线的珍珠:“三原,你咋想到要走?想当年,我承受亲人的冷落,乡邻的白眼,挚友的讽刺,嫁给你……是我做姑娘的嫁不出去吗?常言道,只有汉子打光棍,没有姑娘仄壁角。我比你年轻8岁,四乡八邻的小伙,年龄般配的多的去,是你的条件比人家好些?两间小屋,胳膊粗的檩条,而你又是残疾人。我嫁给你图什么?图的是你有个家。有我照顾家,有我支撑,才像个家。”
周庆贤全无知觉,双目紧闭。
乔卫芬:“上天就是这样,安排我们吃一口锅的饭,睡一个铺的床,相依为命到老。我越发感到一刻也离不了你。没你,天塌了半拉,生活发生断层。现实的世界这样美好,现实的世界又这样残忍!离了我,你可能找不到一个与你陪伴终生的人。退一步说,即使有一个人愿意嫁给你,你跟别人生活在一起,兴许活不到今天!”
周庆贤仍紧闭双目。
乔卫芬:“我嫁给你,是为当寡妇吗?有你在,我吃尽千辛万苦,受苦受累一辈子,心甘!我从地里回来,总有人跟我说话,墑情怎样?虫情重不重?打农药穿没穿长裤?庄稼长势好不好?能打多少粮……家像个学校,热热闹闹,欢天喜地。你走了,把我冷落了,我去跟谁说话?家像块冰,还哪来热闹?凡事要看得开,想得开,忘了昨天,走好今天,把握明天,笑对人生,活在当下,才能活得轻松,活出自在,放眼海阔天空,抬腿脚踏实地。还记得,我常给你讲的《小和尚捡石子》?舍得放弃,活得不累,才有快乐。快乐优先,平平淡淡是一天,真心真意是一天,这就是农家乐。世上是平平凡凡的人多,平凡是真,平凡是乐,平凡是福,有平凡才得健康。对你来说,健康最宝贵,自己的衣自己穿,自己的饭自己吃,自己的活自己干……”
周庆贤仍无动于衷。
乔卫芬:“三原。还记得,我常给你讲爹的故事?我爹平平常常,一生没做过惊天动地的事。可在我小时候,爹说过一句惊天动地的话。有一回,爹准备了两个五角星,给我考试。考完,料想不到的是,我只得一个。爹说,你只得一个五角星,是你不懂。小孩儿啥都可放下,唯独玩不能丢。身体是1,其他是O,身体是O,其他一切都是O……”
桥桩村民又陆陆续续前来,大伙陪着卫芬落泪。
二能人夹杂在人堆里:“你的一番话,三原可心动了?”
乔卫芬摇了摇头。
二能人:“躺着就是病!三原虽已出院,但距真正康复还很遥远。我有‘锦囊三策……”他两手一招。
诸人走离卧室。
76.周庆贤家堂屋
二能人嬉皮笑脸,语速放慢:“我这‘锦囊三策,招招都是绝招。”说毕,递上录音机。
乔卫芬:“录音机?”
二能人神秘兮兮:“天机不可预泄。你只须如此这般……前提,是让三原规规矩矩听话,老老实实服药,再逐步加强肢体驯练,成功指日可待。”
庐獒自外而入,在乔卫芬身侧蹭来蹭去。
乔卫芬躬下身。
庐獒嘤嘤低鸣,两颗黑眼瞳骨碌一转,掉下两滴泪。
乔卫芬心“扑突”一颤:唉,又忘了……
77.乔家院子
大嫂忙里忙外,进进出出,脸上冷冰冰:“老不死的,还真够顶活的!”
乔卫芬进院:“嫂子,忙什么呢?”
大嫂:“忙什么?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哪样短不了。”
乔卫芬:“刚才你跟谁说话?”
大嫂脸铁黑:“自己去,你进屋瞧瞧!”
乔卫芬朝老人的屋子走去:“爹、娘,我来哒!”
78.乔家堂屋
破藤椅上,钱氏泪水扑簌:“老了,不中用了,还有啥活头,活着落得给儿女们白遭罪!”
乔卫芬:“娘,别说晦气话,不有我吗?爹!”
79.乔家里屋
乔父枕边一个痰钵。
乔卫芬端过痰钵:“这是咋嘞?早几天我来,只咳喘,没血啊。”
大嫂走来:“怨谁?怨他自个作孽!”
乔卫芬一头雾水:“爹怎么?”
大嫂指着壁角的大水缸:“大寒的天,缸里是井水呀!”
乔卫芬:“爹洗井水?”
大嫂:“落下病根!又是咳喘,又是高烧。”
乔卫芬:“小口不补成大害,小病不治成大灾。爹病势沉重,不住院恐要耽搁了!”
大嫂冷冰冰甩出一句:“你有钱你看!”掉头离开。
乔卫芬唤住她:“大嫂,你这叫什么话?能看着老人不管吗?”
大嫂略一回头:“你家有钱,你发了财!我没发财。”
乔卫芬:“你是看着三原接二连三灾难临头,家穷得叮嘡响?”
大嫂:“知根知底,你自己有数!你自个家底不厚,就别说住院!”
乔卫芬:“三原没病能挣钱,爹住院那点钱,我无所谓。大嫂是为难我吗?”
大嫂:“谁为难谁?看自一朵花,看人满身疤。你自个脖颈有灰,就别说别人是老妖怪!”
乔卫芬眼巴巴望着她走去:唉,三分钱憋坏英雄汉……
80.乔家堂屋
钱氏:“不治就不治吧。为三原,你自个塌了一屁股账,找钱难!”
乔卫芬从里屋走出:“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居闹市无人问。娘,我挂个电话给大哥。”
钱氏:“嘴巴抹石灰,白说。”
乔卫芬:“住不起院。我给知勇挂个电话,要他寄钱。”
钱氏:“麦不收是一季,人耽误是一生。宝贝外甥就为着三原,到如今还没结上媳妇。他那点钱,花着亏心!”
乔卫芬:“总得急救呀!”
钱氏:“莫……莫,该死不死是人渣!钱花了,命没留住,人财两空!”
一个女孩进来,怀搂布包。
钱氏:“莉莉,你鼓鼓囊囊的,包里兜的啥物?”
蓓莉泪水涟涟,禁不住失声叫道:“姑姑、姑姑……”
乔卫芬展开蓓莉递来的布包,里面是脏兮兮的一个缺口的碗。
蓓莉唏嘘不已:“这个碗,我珍藏着哩,爹妈也会老。等爹妈老了,我就拿它给他们端饭。”
81.周庆民家
一摞账本,周庆民在翻着一本账,翻完后,看着乔卫芬说:“所有的账都翻看过了,一共透支一块一毛伍。二妹存到我处的钱,一笔一笔都有记录,收支都有你的签字,即使当时来不及签字,日后也要补签。大到数万元,小到几毛钱,笔笔有出处,笔笔有依据。”
乔卫芬:“古人说,用人不雇疑人。我对大哥,还有不信吗。我若不信任大哥,会把钱存到你家来?大哥把所有账册都翻出来,是拿我另眼相看吗?”
周庆民:“亲兄弟,勤算账。人情不可少,钱上要分明。”
乔卫芬:“为留住三原的命,咱们的钱,多少年来,都存到了医院。不幸中万幸,还有来不及存医院的。万贯家财带不去,一蹬双腿见阎王。钱花得不冤,人在比啥都值。大哥,我跟你商量件事。”
周庆民不假思索:“我晓得,你家庐獒向来不会说谎。”
乔卫芬:“老父病身子越发沉重,一条鲜活的生命,不能眼睁睁看着没了。”
周庆民:“车到山前必有路,办法总比困难多。嗯?家务事,不能总由你当代表。你亲哥哥乔大在杭州,给他挂个电话,提醒提醒。”
乔卫芬:“哎,别提了。历史遗留的矛盾,且不说;他又不像是个男子汉,缺少点刚性,家政命脉又不在他手。”
周庆民:“还是试一试的好。他若决定放弃,总得给个说法。”
82.乔家
煤炉。药锅。
一双竹筷搅动锅中药草。
乔卫芬一边熬药一边想着什么,忽然,她掏出手机,拨通电话:“我是二妹卫芬。”
电话那端:“卫芬,家里的事你大嫂已告诉我了。”
乔卫芬:“老父亲情况不乐观,今天脱了鞋,明天不定还穿不穿上。”
电话那端:“咳三年喘三年躺三年,再等三年进阎王殿,老爸的病没法治了。”
乔卫芬:“老爸含辛茹苦,养活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多不容易!如此办理,我们是让父亲‘闯红灯啊。”
电话那端:“人生在世,只是来早与来迟,这‘红灯谁都得闯。”
乔卫芬:“哥,你是在钱上做文章?”
电话那端:“我能吝惜那几个钱?佛度有缘人,药治不死人。”
乔卫芬:“算了。哥拿点钱出来,让老父住上院。钱,一分不用你负担,是我借你兄长的。三原好起来了,再回理发店……”
电话那端:“三原?”
乔卫芬:“我还有儿啊,知勇在外挣钱,总能还得够!”
电话那端:“说句实在话,我还等着妈呢,妈迟早也会中风。中风住院怎么办,总得凑钱治啊。钱从哪里来?两个,总有一个得放弃。”
乔卫芬愣怔一刻。
83.乔大家
蓓莉在埋头写作文,作文写完了,她看着,泪水濡湿字纸。
蓓莉画外音:
诗歌,《中华美德》。
亲爱的爸爸、妈妈,
请给爷爷奶奶一点孝心、一点善意。
曾经的他们,爱过你们,
曾经的你们,爱过我们,
曾经的我们,是你们的“皇上”,
曾经的你们,是他们的“太阳”。
曾经的他们,为你们含辛茹苦,
曾经的你们,为我们呕心沥血,
曾经的我们,在你们怀里撒娇,
曾经的你们,在他们怀里耍闹。
曾经的他们,已迈进老年,
曾经的你们,已跨入中年,
曾经的我们,已走向成熟。
曾经的我们,在你们的蜜罐里茁壮成长,
曾经的你们,在他们的呵护下成家立业,
曾经的他们,一切为了你,
曾经的你们,一切为了我。
亲爱的爸爸妈妈,是你们养育了我们,
我们在你们无微不至的关怀下长大成人,
你们辛苦了,我们要十万分的感谢你们。
可是你们付出的爱,或许,
曾经的我们会像曾经的你们爱我们那样爱你们,或许,
曾经的我们会像曾经的他们爱你们那样爱你们,也或许,
曾经的我们会像曾经的你们待曾经的他们那样,
与爱失之交臂……
84.周庆贤家
乔卫芬端下药锅,撇出药液。
乔卫芬按了一下一旁的录音机,屋内顿时响起了“哗啦”一声,接着是碗碟乒乓、煤炉倒地声。
顿时,浓烟滚滚。
片刻,有人高喊疾呼:“救火!呀!房子、房子!”
渐渐,人声喧嚣,步履杂糅,猪羊奔逃,鸡飞狗咬……
85.周庆贤家卧室
左邻右舍挤了一屋子,人们关心地问候着。
“烫伤,不碍事吧?”
乔卫芬:“不小心绊倒炉子,这回可没得命了!”
二能人:“别急、别急!呀,烫伤!你不小点心、注点意?我替你包扎,一会上医院!”
“三原,卫芬婶绊倒炉子,差点把房子点燃了!”
“三原,卫芬婶住院,谁侍候你?”
“快喝,方子对头,药到病除,开口说话,不是难题!”
乔卫芬滴下泪来,一只胳膊揽起三原,用“烫伤”的手端药碗:“三原,亏了乡亲们,把火灾的祸根刨了。瞧我烫成啥样!绷带裹了里三层外三层,你再不听使唤,对得起谁呀?快喝,坚持服药,十天、半月,一月、两月,你就会张口说话。”
三原挣扎上肢,残疾的左手一勾,“咣当”,药碗砸地。
众人一声唉叹。
户外嘤嘤两声。
乔卫芬神思恍惚:“庐獒?”
庐獒拱着身,在密密麻麻的腿缝中找路,挤到病榻前,两滴泪,从眼角汩汩流下。
乔卫芬:“天哪!三原说不了话,走不了路,出不了门,做不了事,你要健健康康,还能当个人使。我出门一无遮拦,二无牵挂,如今一身二任。家,又会有啥事呢?”
周庆民兄弟匆匆赶来:“二妹子,老母中风!”
周庆忠:“快去乡卫生院!二哥有我们弟兄。”
乔卫芬起身跑了出去。
众人一愣,马上有几个人跟了出去。
86.路上
乔卫芬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腮边的泪,哗哗流淌。
(闪回)
打麦场,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小卫芬,头顶两支小辫,小脸蛋灰一道土一道,与邻居的小伙伴,玩命地追逐奔跑。倦了,她坐在石碾上,从衣兜里摸出两张糖纸,突然“哇”的一声大哭。
母亲笑着走来:“糖化了?不哭,娘多给你两个。”
庭院里,一派过年的气氛。
噼噼啪啪响起了鞭炮声,小卫芬与同龄的娃儿抢着拾炮,突然一声尖冽的哭喊,小卫芬两个手指炸伤,鲜血淋漓。
母亲着急唤道:“快啊,抓把香灰!”
上学路上,泥泞的土路像个鲫鱼背,小卫芬背着书包,撑着小布伞,深一脚浅一脚,跋涉在风雨中。
小布伞在风雨中摇来晃去,小卫芬脚下一滑,“哧溜”跌倒在烂泥里。
小布伞像只落地的风筝,不住地打着漩,随风而去。
卫芬从泥泞中爬起,去追小布伞,她一个跟斗接着一个跟斗地追着……
家里,母亲为小卫芬梳着小辫。
家里,母亲为小卫芬打理书包。
家里,母亲为小卫芬端来饭菜。
学校家长会上,娘含泪对老师说:“卫芬说,她不上学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参加家长会……”
老师深表婉惜:“乔卫芬什么都好,为嘛不上学?”
娘哽咽着,说不上一句。
乔卫芬:“我家兄弟姊妹多,难啦。”(闪回完)
87.卫生院神经科
病榻上的母亲人事不省,乔卫芬失声痛哭。
大夫:“已不妨了,是中风,尚属轻度,你不必过于悲伤。”
88.周庆贤家
乔卫芬在熬药。
二能人走来,嘻嘻哈哈:“卫芬婶,我的‘谎言,‘谎得‘美丽不美丽?”
乔卫芬转身抱来录音机:“物归原主。美丽是美丽,不过没成功。”
二能人:“唔?这样说来,还是‘谎得不够美丽。”
乔卫芬:“每次喝药,都像一场赛事。我总是个战败者,药碗已打破十来个。”
二能人:“千万别气馁。以往之所以没成功,是缺乏一般的情感体验。三原在经历一次中风的沉重打击之后,出现所谓的‘疲劳现象,一蹶不振。喜怒哀乐等心理特征呈下滑、衰变态势,生存被打败,理智没法从他身体里的‘魔鬼怀抱中挣扎出来。不过没关系,我还有两招,都是绝活。有一招奏捷,岂不功在千秋?”递过两个“锦囊”,扬长而去。
89.周庆贤家卧室
一声“咣当”,药碗打成碎片。
乔卫芬愣怔片刻,从窗台拿过两个“锦囊”,展开上面的一个。
“锦囊”上写着三个字:一巴掌!
乔卫芬手持“锦囊”,目光凝重。默默念道:“为三原你好,为你的健康,二屯的怪招,我要尝试尝试!”她高高扬起一只臂膀,咬牙说道,“你不听使唤,叫你不听使唤!该挨揍!”照着病榻上面无表情的周庆贤,狠狠耍下一巴掌。
90.乡卫生院院内
乔卫芬在晾晒洗过的衣物、床单。
狗吠声声入耳。
乔卫芬心中怵然:“庐獒?”丢下衣物,撒腿迈向大门。
医院保卫关紧了大门。
乔卫芬上前央求:“是我的庐獒。你让它进来吧。”
保卫:“谁家的狗都不允许。狗会伤人,医院要负责!”
乔卫芬:“你把门打开一点,我出去一下。”
保卫斩钉截铁:“不能开门,狗蹿入院子伤人,谁担当责任?”
庐獒显然是十分焦急,沿围墻狂奔。
乔卫芬心神不安地望着它,倾听着阵阵狗吠。
渐渐地,狗吠声停息。
乔卫芬失落地走向院内,继续晾衣物
忽然,院墻边一物落地。
乔卫芬遁声望去:“庐獒!”她疾步走向庐獒。
庐獒神色黯然,嘤嘤低泣。
乔卫芬躬下身去,双手捧着狗脑:“庐獒、庐獒!”
晶莹的泪珠,从庐獒眼角滚下……
乔卫芬:“庐獒,我已明白了,你等一下,咱们一块回家。”她快步走向住院楼。
91.卫生院病房
乔卫芬进来,见一妇女在探望母亲,惊讶地:“姨表姐!”
姨表姐迎上乔卫芬:“我才到。卫芬,你来一下。”
俩人出了病房。
92.卫生院楼道
表姐神色凄楚:“大姨病很重,不能告诉她。”
乔卫芬痛不欲生:“我的庐獒,已经说清楚了……”
姨表姐:“大姨夫没了。”
乔卫芬痛苦地流下眼泪。
93.路上
庐獒狂奔,乔卫芬紧随。
94.乔家庭院(回忆)
一张小方桌,一只小板凳。
父亲在方桌上摆下三堆糖:“卫芬,你来!”
三四岁的小卫芬蹦蹦跳跳跑来。
父亲神色严峻地说:“这三堆糖是给你们兄妹仨的,一人一堆,现在开始抓糖,我看你抓哪一堆糖,抓对了,是好孩子。”
三堆糖分别是三颗、两颗、一颗。
小卫芬坐到方桌前,两肘支着桌面,手托腮帮,两只羊角小辫冲着天,煞有介事地思索起来。
母亲笑道:“瞧这小妮子,还真能摆门面端架子,模样真逗。”
小卫芬两道目光在“三”、“一”两堆间来回扫动,说:“我最爱吃糖,我就抓……”
父亲的声音响在耳畔:“抓对了是好孩子……”
小卫芬双目抬起,直勾勾望着父亲,想从父亲的眼神中得到一点暗示。
父亲端起食料盆去给猪喂食了。
小卫芬沮丧地收回视线,目光仍在“三”、“一”两堆糖果中扫动:“三,是坏孩子,一,是好孩子。”她把一颗糖抓在手,喊道,“爹、爹!”
父亲从猪圈跑回来,只见卫芬手中抓的糖,赞不绝口:“好孩子!好孩子!”
小卫芬从小桌边跳出来,跑向母亲:“娘,爹说我是好孩子,我做个好孩子。”
父亲仍一脸威严:“卫芬,你回来!”
小卫芬跑回,呆呆地望着父亲。
父亲:“那颗糖呢?”
小卫芬托出小手,将糖给父亲。
父亲将糖放回原处,说:“这三堆糖,还有另外一种分法,分好了,是好孩子。”
羊角小辫冲着天,小卫芬又像模像样地思索起来,看了一会儿,说:“爹,分不好……”
父亲:“分不好,也要分,分对了,是好孩子。”
小卫芬求助的目光,想从父亲那里得到暗示。
父亲转过身,向门口走去,编织起未编织完的草鞋。
小卫芬无助地望着三堆糖。
父亲编完了一只草鞋,正欲编第二只。
小卫芬尖冽地叫喊:“分完了,分完了!”
父亲放下活计走来。
小卫芬演示给父亲,她从三颗糖中分出一颗,放到“一”的那一堆中。
父亲连连称道:“好孩子、好孩子!”
小卫芬箭跑向母亲:“娘,我是‘两个好孩子!”
父亲又深沉地喊道:“卫芬,你回来!”
小卫芬一下抱住母亲:“娘,爹太凶,我怕他。”
母亲:“怕他啥子?”
小卫芬:“‘两个好孩子是硬想出来的,想不好是‘坏孩子。”
母亲:“快去,他在喊你。”
父亲:“这两颗糖归你。我还有一道题。”从衣兜中摸出三张纸片。
三张纸片,一张画着一个书包,第二张是个小孩拍皮球,第三张是摊着的一副扑克牌。
父亲:“坐到桌边去,动足脑筋,你要那一张纸片?”
羊角小辫冲着天,小卫芬目光来回扫视三张纸片。
父亲:“努力!抓对了,得五角星!”
小卫芬:“这个题,比前两个容易……”她不假思索,抓住了画着“书包”的那一张,“爹,我得五角星!”
父亲:“为嘛抓书包?”
小卫芬:“我要读书!”
父亲:“为嘛要读书?”
小卫芬:“书读出来了,家里不穷。”
衣兜中,父亲拿出两个五角星:“你只答对了一半,只得一个五角星。”
小卫芬大放悲声:“我要两个、两个五角星。”
父亲:“你抓书包,是抓对了。小孩拍皮球,为嘛不抓?”
小卫芬止住悲声,答不上。
父亲:“身体是1,其他是O。身体是O,其他一切都是O。小孩儿啥都可放下,唯独玩不能丢。所以五角星你只能得一个。”(回忆完)
95.乔家院子
哀乐低回,隐隐传来。
庐獒一路领先,乔卫芬紧随。
乔卫芬泪雨滂沱:“爹啦,今天,是我见到你的最后一面……”
96.周庆贤家
一双竹筷搅动锅中药草。
二能人悄然走来:“卫芬婶,我的两个妙招都没管用?”
乔卫芬无言地摇了摇头。
二能人:“老父百年,没让他知道?”
乔卫芬点了一下头。
二能人:“这就对喽。一个与死为邻的人,见了那类事情,会加重病情。奇的怪,卫芬婶,你好像变得老一些了?”
乔卫芬:“我没时间变老。”
二能人:“是啦是啦,老母中风,老父百年,三原又在唯求一死的颓废中冒险,千斤重的担子,一肩挑嘛,是泰山,也有压垮的时候!你说,为嘛会有泰山?是断块山地不堪重负,受地力的作用,冒出来的……”
乔卫芬:“你说的也对,我是变老了。人,从他一落地,就排着队,挂着号,向死亡走去,这就是自然法则。”
二能人:“对喽对喽。不过,人生在世,都想活得尊严一些,长寿一些。我的两招都黄了,说白了,本能人的‘美学理论体系还不够完备,尤其是边缘课题,还存在空白。或者说,连小孩子都会说的谎言,本能人还缺少点能耐。不过,我还有第三招。第三招若被打败,你另请高明。说实在,我对第三招寄于的希望最大!”
97.周家卧室
“哗啦咣啷啷”,药碗砸地。
乔卫芬转身离开卧榻。
窗台上孤仃仃躺着二能人最后一个“绝招”。
乔卫芬展示“锦囊”,震惊万分,自语道:“我……年轻时候,都没敢想啊……”她想了想,“不错,不错,这招应该管用……”再一想,自己直摇头,“不、不,我的心在滴血,我能如此绝情?尽管是个错觉……”
“锦囊”上写着“离婚”二字。
98.周家病榻前
乔卫芬很快投入“角色”,一腔怒火在胸中,一腔怒气在脸上:“三原!你不听使唤,从今天起,我要离开这个家,永远不再回来。今天,我去法院,跟你离婚!”说完,泪流满面,默默离开。
病榻上的三原浑身震颤,紧闭的双目,似睁非睁,耳畔响着乔卫芬的声音:“跟你离婚”、“跟你离婚”……
99.乔卫芬家(回忆)
院中,五岁的小卫芬玩得起劲,忽然像被什么吸引住了,两眼直勾勾盯着村路。
村路上周庆忠背着三原走过。
娘走来:“玩得好好的,咋又不玩,你看啥子?”
小卫芬:“那两个是谁啦?”
娘看看:“桥桩的,背上的那个叫三原。”
卫芬:“三原不会走路,是瘸子吗?”
娘:“啥法呀,起小犯的病,不会走路。”
卫芬:“那瘸子好可怜……”
100.周家
周母收拾行囊,递过一个小包:“三原,你自己不上学,将来不要后悔。”
三原:“不后悔。我上学,把三弟的学业也耽误了,我是个累赘呀。”
母亲:“拜师三年,学艺三天!要耐心喔。在师傅家,担水,扫院,劈柴,倒马桶,洗尿片,样样学着点。”
三原:“我记住娘的话。”
101.理发店
街面纤尘不染,理发店临街。
理发隔壁,“林苑”茶社老板手捧紫砂茶壶,喜滋滋夸个没了:“三原人缘好,手脚也勤快。每早,我们的街面都由他代劳!”
里间,师娘唤道:“三原,你在做啥?”
三原:“扫街。”
师娘:“见天我咋说来着?起床先倒马桶!”
三原应答:“就来,就来。”一眼望见钱氏母女。
钱氏扯着六岁的小卫芬走来。
三原丢开扫把:“婶子,卫芬要理发?”
钱氏:“早先,都是你师傅……”
三原:“是是,今天师傅出门,一时半刻怕回不来,今天我给卫芬理。”
钱氏:“三原,你……手艺学到家没?”
三原:“没事,师傅出门,我就偷着学。”
钱氏:“你来师傅家才两月……”
三原净手,穿上白工作衣,操起剪子、排骨刷。
这时,师傅自外而入,见状满面愠色:“三原!”
三原:“师傅出门,不能让顾客久等呀。”
师傅:“该干不干,谁让你动剪子、刷子的?”操起盆架上的瓷盆朝三原扔去。
三原单腿不能独撑,扑通倒地,额角印下一道鲜红的血痕。
小卫芬受到惊吓,一声嚎啕。
102.三原理发店
镜中,此时的乔卫芬已出落成年华双十的大姑娘,年轻美貌,亭亭玉立。
乔卫芬:“三原,今天你格外精心地给我理个头。”
三原:“噢。”
乔卫芬:“我要出远门,告别父母,离开我的这个家了。”
三原:“多远?”
卫芬:“无可奉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103.村路
乔卫芬手挽小包儿,衣着光鲜,朴素简洁。
村民围上:“这么晚了,卫芬上哪走亲戚?”
乔卫芬如沐春风:“到家了,不走亲戚。”
村民:“你家,不在安黎吗?”
乔卫芬:“家,就是三原家啦。”
村民:“三原?你与三原结亲?”
乔卫芬:“今天是三原家的,明天是三原孩他妈!”
104.村街
桥桩村民一片狅呼。
“飞来的媳妇,新娘子上门来哒!”
“三原圆房,啷个媒人?”
“媒人,是三原他那一身理发手艺!”
“新娘子是谁啦?”
105.周庆贤家
婚宴正在进行,村里的男女老少坐了一院子。
村支书在讲话:“会嫁嫁对头,不会嫁嫁门楼!新姑娘乔卫芬,勇敢向封建礼教决裂,冲破世俗传统观念束缚,牵手幸福,向往自由,追求解放,是当代青年的榜样……”(回忆完)
106.周家病榻前
周庆贤两泓清泪夺眶而出,他双目微启,眼前云纷纷,雾漫漫,云雾缭绕中,一个人影徐徐呈现,乔卫芬伫立床前,向他微笑。
周庆贤泪湿枕衾,两行热泪顺脸颊滚下……
乔卫芬微微俯下身去:“三原,永不言败。我们约定:决不轻言放弃。”
107.乡卫生院
乔卫芬大喜过望:“费先生,是你的一招‘美丽的谎言,救了三原。”
费先生:“美丽的谎言,是让人开心,微笑。微笑就是人们通常说的心灵体操,也有人称之为心灵搀扶、心灵保鲜、心灵磨荷、心灵按摩,都一样。它之所以能唤醒患者颓废的心理,是以体验过的情感为记忆内容,积累和再现相近的情感体验,找回曾经拥有的一切,重新启动心灵的震撼。三原精神复活,是情感震撼之后收获的果实。学会微笑,学会心灵体操,对情绪沉沦、主观消极,走向人生反面的人,尤其必要。”
乔卫芬:“三原已唤醒,可是我发觉他颈部肌肉萎缩,脖颈僵直,吞咽困难,胃口也有所减弱。这对发声练习,有无影响?”
费先生:“当然有!长期卧床,肢体受累,不仅颈部肌肉会萎缩,整个肌体都在萎缩。颈部是肌体的一个缩影。胃肠接纳减弱,正应了主观积极、客观消极的病理体验,民以食为天,人的气、血是人类赖以生存的根本。中医所说的气是人的‘元气,是本原,与古人所说的天地合气,万物自生,如出一辙。没元气,生命难再。脾胃乃气、血生化之源。然气、血来源于食物,能源危机,气血成无源之本、无本之木。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五脏六腑岂不要罢工,衰亡?发声练习,怎么会没影响?”
乔卫芬:“下面该怎么办?”
费先生:“双向联动,唯一的办法是运动。你不是有康复架吗?中医以人为本。人体任何一个器官受损,都与肌体密不可分。在人的生命过程中,会遭遇可测与不可测的许多风险,说到底,人生就是一种对抗,功夫在平时。就这个理由,人类的抗争——肢体运动一刻也不能被忽略。”
乔卫芬:“是的是的。”
费先生:“今天比昨天,永远晚一天。已经失去了昨天,就更应该珍惜今天。肌体运动必须加强!有效遏止颈部肌肉萎缩也有捷径。”他拿过一册《伤寒杂病论》,“这一妙招,最早出现于医圣张仲景的著作。”
乔卫芬:“妙招?”
费先生:“是啊。你只须用心操作,颈部肌肉萎缩就不会发生。在汉代,有一对贫寒母女,相依为命。灵母的病,张仲景曾出过两回方,但收效甚微,却意外让灵女给医好了。这妙招名唤‘搓喉。”
108.周庆贤家
床头柜,一只喝空的药碗。
乔卫芬乐乐呵呵,为三原搓喉:“费先生说,有播种就有收获,坚持,更容易成功!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可以自己练。这法子可灵,已经使用了1800多年了。”
病榻上的周庆贤,悉心倾听。
乔卫芬凝视贴在墙上的“运动才有生存”:“服药是修理工,是外援,改善内环境,对受损器官必要的修复,运动是硬功。中医治的是人啊,唯有运动,才能改变现实,改变人生,改变命运。积极乐观的心态像太阳,每天都是新的。活出尊严,不要让别人同情,活出质量,唯有健康!多少日子以来,由于你的不配合,康复架成了摆设。康复架一定不能成为摆设,我布置的作业就在墙上贴着,睁眼就能看到它,无论如何要完成,超额更了不起。”
周庆贤微微点头。
乔卫芬:“还记得?我常给你讲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话是谁说的……噢,对喽,三原说对了,你记忆很清晰呀,那是开国领袖毛主席对小孩子们说的。三原也在天天向上。今天,你表现不错,咕咚咕咚,一口气把药喝完,为你搓喉,也不表示对抗。你是很听话的啦。”
周庆贤除了点头,还有一丝微笑。
乔卫芬:“有一则故事太好了,是费先生讲的。叫做玉帝拜玉帝,自己拜自己。世间成就任何事情都靠自己。你是男人啦!是男人,可以失败,但不可以倒下。以往你的不配合,不为未来努力,错过了最佳治疗良机。人生有限,人死无限,好好活着,做生命的赢家!我不恨我何人能恨我?我不病我何人能病我?人生是命,运是旅程,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周庆贤连连点头。
乔卫芬:“信心是动力,信心为生命助燃。知道吗?费先生可是个热心肠人,他给我看的那个记事本,还记载着这样一个故事,叫《半杯水》。老萨拉和小尼克背着行囊,跋涉在茫无际涯的沙漠迷了路,小尼克有些绝望,老萨拉安慰他说,总有办法走出去,迷路,有太阳为我们指迷。小尼克说,走出沙漠估计起码得用上七天,可是我身上只有半杯水。老萨拉说,我也只有半杯水了,半杯水就是动力,有半杯水,我们就能走完一个星期的路程,走出沙漠。小尼克说,我不信半杯水能有这神奇!说毕,将水壶送向唇边。萨拉伸手阻拦,但为时已晚,尼克‘咕咚一口,喝尽壶中水。萨拉长叹一声,说,尼克,你只有三天的时间,三天后,我只能孑然一身挑战沙漠。二人跋涉在沙漠中,经历着风沙暴,夜晚零下30度恶劣气候的严峻考验。第四天,老萨拉形影相吊,他望着倒在远处的尼克,举起水壶,摇了摇,揣进怀里,继续跋涉。到了第五天,老萨拉摇了摇水壶,还有半杯水,第六天,他摇了摇水壶,还有半杯水。就这样,他坚持到了第八天,他来到了水草肥美的沙漠外围,牧民意外地发现他,这时,他的身上还有半杯水!”
周庆贤显得有些兴奋。
乔卫芬:“信心挑战绝境,信心挑战极限!老萨拉和小尼克两个外国佬探险,在穿越我国新疆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时,遭遇两种绝然不同的命运。塔克拉玛干,维吾尔语意为进去出不来。尼克为什么会死?就是他不懂得如何活得长。老萨拉是不是值得你尊重的人?话说回头,谁能打败你自己?就是你自己!我命由我不由天。善待自己的人,都有一个美好的人生。成功,往往就在你要放弃的那一刻!在你消沉,迷惘,徘徊在死亡的悬崖边时,我曾多次请教费先生。费先生还向我讲述一个发人深思的故事……
周庆贤瞪大眼,神情很专注。
乔卫芬:“费先生说:有一只鹞鹰,瞄准了一只幼小的野鸡。野鸡在奔逃,鹞鹰在追赶,尽管天空有许多飞禽在关注鹞鹰的袭击。鹞鹰心无旁鹜,它知道,如果放弃野鸡,去捕捉黄莺、杜鹃、鹧鸪……最终会落个空手而回。正是它的坚持,换来了成功。成功,就是比别人多一些坚持。”
周庆贤微笑点头。
乔卫芬:“不经风雨,哪来彩虹?灾难是福,疾病是奖励,负重的生命更精彩。坚持服药,坚持运动。运动,既激活情致,分散注意力,又促进肌体对药物的吸收,有效遏止衰变。我还要向你重复我已经讲述多少遍的我爹的故事。我爹说,身体是1,其他是O,身体是O,其他一切都是O。只有有个好身体,你才不会被带进无声世界,只有健康,人才活得有尊严。你无法开口说话,你在想什么,渴了,饿了,我无法知道,你需要什么,冷了,热了,我无法知道,我揣测不到你的心思,你就无法得到最佳一流的服务。你想得到最佳一流的服务,必须学会开口说话,你自己满意,我也省心。”她停了停,“宁可种上丢,莫望不种收。如果说,你确是尽了一切努力没成功,不遗憾,但不经努力就想获取成功,是梦想。坚持运动,是长期工程。若说抓绳子比较费事,不容易抓牢,改日我去集上买两个吊环,既能出汗,又不觉得离目标太远。信心,毅力,坚持,三者缺一不可。人生是一种责任,任何东西都可失而复得,唯有生命永无归路。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儿子,也为你自己,就得坚强地活下去。我嫁给你这个残疾人,我们不也活得好好吗?结婚近30年了,我们得到的是些什么?失去的又是些什么?”
周庆贤备觉新奇,神情专注。
乔卫芬:“我们得到的是一份真爱,两厢情悦,三口之家,四邻和睦,五更起舞,六陈(六谷)久藏。失去的是六和久违(疾病),五十春秋,四郊多垒(不睦),三世贫穷,两鬓青丝,一点健康。三原,知足才能常乐,要好好活着!”
109.田野
油菜花开,繁花似锦,丰收在望。
乔卫芬肩荷农具走在田埂上,就像置身画中,她笑得那样开心,那样朴实……
村民窃窃私语:“泰山压顶不弯腰!乔卫芬还是那样轻松愉快,昂扬振奋。”
乔卫芬与村民搭讪。
村民:“三原可好点了?”
乔卫芬连连点首:“好点!好点!”
她目光平视,放眼远眺……
村民:“乔卫芬,她有大海一般宽阔胸襟喔!”
110.周家病榻
周庆贤两手一伸,够到康复架上系着的吊环。
“努力!”乔卫芬出现在卧室门前。
周庆贤在操作形体向上,额角渗出细微汗滴。
乔卫芬:“坚持!”
周庆贤又坚持操作两次,已精疲力竭。
乔卫芬兴高采烈,扑向周庆贤,拥抱他:“三原,你真好,真好!”
周庆贤眼角两行热泪,频频点首。
乔卫芬:“三原,油菜丰收哒,乡亲们帮忙种上的油菜,亩产可达700斤。”
周庆贤脸上一丝笑意。
乔卫芬:“三原,你笑呀,大声地笑,放声地笑,笑声,是开口说话的先兆!你笑吧!”
周庆贤面显尴尬,他不会大声笑,放声笑。
乔卫芬:“还有两月不到的时间,油菜收获。有两月左右时间锻炼,或许你能开口说话。到那时,咱家双喜临门,我与你同庆双喜!”
周庆贤手语:喝药。
111.周家堂屋
周庆民端下药锅,撇出药液。
乔卫芬:“大哥!”
周庆民:“卫芬,二弟现在爱听招呼了?”
乔卫芬:“只要切实遵照费先生的施诊方案实施,康复有希望。他如今懂事多了。”接过药碗递到唇边尝了尝,送到周庆贤面前。
周庆贤一口气喝完药。
周庆民:“真是脱胎换骨啊,耗尽了卫芬一番心血。”
乔卫芬:“只要人在。”
周庆民:“二妹,小外甥毛毛病病不断,有你在,我就不多呆了。”
乔卫芬:“为三原,大哥,多为难你了。”
周庆民走了。
周庆忠进来,来到病榻前:“二哥,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把前段时间的误工追回来呀。”
周庆贤无声地点下头。
乔卫芬悄声道:“不能对他说。三弟,今天我娘出院,我去一趟医院。”
112.乔家
庭院扯起了“万国旗”。
乔卫芬辞别母亲:“娘,我来已两天了。我还有三原呀,过几天再来。”
113.周家卧室
枯燥、单调的发声练习,一声接一声:“啊——喔——呃——”
得不到丈夫配合,乔卫芬没气馁:“三原,看我的口型,嘴巴张开,啊——”
周庆贤痛苦地雏着眉,摇摇头。
乔卫芬:“看口型,上下嘴巴成园形,喔——”
周庆贤仍皱眉摇头。
乔卫芬:“这样简单的发音,做不到?发声练习,你为什么不配合?啊——”
周庆贤还是摇头。
乔卫芬:“我在教小婴儿学话。三原,教你能比教小婴儿还难吗?”忽然想起了什么,“唷,我真糊涂,药锅忘了。”
乔卫芬匆匆出去,端着药碗进来。
周庆贤喝下药液。
乔卫芬拿过一面圆形镜,对着周庆贤,让他看。
周庆贤细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显然,觉得很满意。
乔卫芬:“三原又回来了。这是我们在这一时期,双向联动取得的成果。果子有先有后,有成熟的果子,还有未成熟的果子,不能因小胜而止步。我是你老伴,是对着我练不好意思?喔——”
周庆贤仍不配合。
乔卫芬:“我是谁,你对着我练不好意思?你就一个人数数,对着电视机练也不错。看到紧张的、剌激的影片,你就喊,就叫,看到凄惨的、恐怖的影片,你就哭,吼,放声的吼出来。啊——”
周庆贤似乎意识到歉疚,眼中蓄着泪。手语:写。
乔卫芬拿来纸和笔。
巴掌大的纸片上,一个字:痛。
乔卫芬一怔:我太粗心!教很长时间的发声练习,咋没发现你舌体疼痛呢,舌体会痛?
费先生画外音:“中医讲,痛则不通,不通则痛。人类的舌属人体较小的器官,又是发声、语言的重要器官,它与肢体淤阻是一样的道理……”
乔卫芬恍然明白,离开病榻,端来一个洗脸盆。
周庆贤疑惑地望着她。
乔卫芬:“净手!”将周庆贤的手放进水盆,“听费先生的话没错。心灵体操尚能呼唤看不着,摸不到,几乎不可再生的心灵。那么可见的,有形的舌体按摩,舌体体操,应该说要比心灵体操来得容易。舌体伸不直,不打弯,疼痛,你使劲转圈,左一圈,右一圈,不停地打滚,长期坚持,舌体淤阻的血脉就可打通。你要觉得舌体转圈不太容易办到,别灰心,别气馁。你可以用手,用净了的手,搬动舌体,顺时针,逆时针,反反覆覆。简单的重复也需时间,也要坚持。人,只有经过努力,结出的果才最甜。”
114.田野
歌声片片,号子声声,人们在夏收夏播。
宝姗、和珍奔跑在田野上:“卫芬婶,你家的庐獒叫人毒死哒!”
油菜地里的乔卫芬听闻,一下子倒在地上。
妹芝、云如、玉英等人见状,大声呼喊:“卫芬婶撩倒哒,快来人啊!”
众多村民迅速起来,大家无所适从,不知所措。
这时,田塍上摩托车飞驶而至,车上跳下二能人。
村民沸沸扬扬。
“是不是中风?”
“是中风,这一家子算完了。”
“一个没好,一个又排着队……”
宝姗:“就知三原家的庐獒被人毒死,是不祥之兆。喏,卫芬婶若病倒……”
德昌:“是中风,极早送医院!”
和珍:“二能人,先搭把脉,看碍不碍事?”
二能人:“大伙不要慌,是中风,不可随意搬动身子,不然会要命的。就这样平躺着最好。”
二能人搭脉,嗬嗬一乐:“没事没事。这是上苍的安排!漫长的3600个日日夜夜,长期的辛苦,长期的劳累,生命出现赤字,负债过多!这回为给生命放假,放松自己,降低‘赤字,是难得的睡回觉而已!”
115.桥桩村
村民沸沸扬扬,乱作一团,新闻冷爆。
“三原死了!”
“三原死了!”
“听,乔卫芬号啕痛哭,要晕过去了!”
“庐獒被人毒死,准知道有凶信预告!”
“谁说三原死了?”
“是真是假,过去看看!”
116.乔卫芬家
轮椅里,三原珠泪滂沱:“油——菜——籽,偷……”
村民难以分辨:“三原,你说啥子?”
三原的话很难让人听懂:“油——菜——籽2000斤……”
宝姗叫道:“喜事哒,三原能进行简单地会话哒!他是说,一夜之间,油菜籽让人偷走2000多斤!”
周庆民:“风雨人生!尽管三原的话不能流利、清晰,但三原能说话的事实,见证世间无论何人,都应把今天当做末日来过,就是懂得珍惜。三原一路走来,其历程惊心动魄,堪称人间奇迹!”
村民一片声嚷嚷。
“三原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了!”
“历史让三原改写了!”
周庆忠带来三位老中医,费先生、李先生、邹先生。
一群姑娘搀扶着哭哭啼啼的乔卫芬走来。
乔卫芬收住泪,感激涕零:“费先生,是中医救了三原。”
费先生语重心长:“有中医的不朽,也有宝贵的坚持!”
117.村口
霞光万道,旭日东升。
乔卫芬肩荷农具,手推轮椅。
轮椅上,三原频频挥手,向乡亲们致谢,问好。
夫妇笑逐颜开,牵手健康,迎着朝阳,迎着晨风,向远处走去。
(剧终)
[作者简介]
右铭,男,汉族,1954年出生,1992下岗。主要作品:长篇小说《心灵的雕塑》(安徽文艺出版社),电影文学剧本集《女孩个个好》(2004年)、《红仙女》(2006年)、《红河浪》(2007年)(3个剧本集均自费由香港天马出版)、《我们的游击学校》《义勇乡的基干队》《豆选村长》(《电影文学》2014年第3期、第22期,2016年第4期)。现在着力撰写《南通革命史》多部系列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