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下的国产青春片的发展受益于中国的电影产业化体制与新媒介生态。尽管国产青春片的表层肌理略显复杂,但透过表象我们可以发现其中的深层结构。当下的国产青春片凸显消费主义取向,在影片形态上常以“拟仿”的手法放大影像的消费性与娱乐性,呈现出体验性效果与修复性功能。在叙事形态上,当下的国产青春片围绕青春爱情话题,以二元对立的时间和封闭的空间构建了以怀旧为基调的校园爱情故事模式。
[关键词]青春片;青春消费;怀旧叙事;产业化;新媒介
青春因饱含生命色彩与成长冲动而在电影中被反复书写。中国电影的产业化和观众需求推动了青春类型片的发展。近年来的青春片,如《毕业那年》《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同桌的你》《匆匆那年》及《夏洛特烦恼》等,产生于中国当下的电影产业及新媒介生态环境,呈现出“向青春消费发展的走向,青春反抗的色彩与精英知识分子精神传统愈益淡薄,越来越走向世俗和时尚”。
一、青春片的生成语境:产业化体制与新媒介生态
中国电影的产业化体制推动了国产青春片的类型化发展。中国电影业的市场化改革打破了电影发行的既有格局,确立了多元化的电影市场主体,促进了本土商业片的繁荣,“贺岁档”喜剧片就是其中的代表。随着中国电影产业化进程的推进,民营电影公司获得发展机遇,其逐渐摆脱对国有电影公司的依附,成为商业影片运作的重要市场主体。国有电影公司在改革中走上了集团化发展的道路,也增强了市场竞争力。新世纪以来,国有电影集团公司与民营电影公司共同参与市场竞争,形成了多主体竞争的局面。在市场作用下,商业化运作、类型化制片格局逐渐成型。面对好莱坞大片,国产商业电影经历了历史武侠片、爱情喜剧片及青春片等电影类型轮动的不同发展阶段。当下的青春片因其精准的市场定位,屡创票房新高,成为国内电影市场的消费景观。
当下的新媒介生态是助力青春片发展的重要场域。长期以来,青春话题在中国的话语环境中因缺少话语传播渠道而一直处于边缘位置。在计划经济时代,青春话语往往被编织进主流意识形态中,青春题材影片书写的是成人化的青春,充满了说教意味与意识形态色彩。20世纪90年代以来,处在市场与主流夹缝中的新生代导演的青春电影大多带有叛逆、残酷与颓废的意味,是社会底层的青春书写,并且因其与中国社会主流价值观的错位,而长期处于地下状态或游走于西方视野。当下青春片的话语趣味重心是观众、市场,顺应了电影市场的商业美学。资本从表层驱动了青春片制作的市场导向,而潜在观众从深层驱动了影片内容的大众化、世俗化及娱乐化取向。青年文化往往属于社会亚文化类型,处在社会文化的边缘地带,但随着互联网的发展,多屏的新媒介生态使青年亚文化日益跃入社会主流文化圈层,增强了青年人的话语力量。青年人通过互联网媒介获得话语表达的渠道,并逐渐形成文化共识,传播青春话语,进而构建了青年人的话语场域。特别是“进入新世纪以来,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兴起和发展,青春、时尚、反叛等青少年亚文化开始全面‘占领主流文化舞台,全球文化中活跃的力量呈现出一种相对低龄化的特征”②。青春片在当下商业电影中的惹眼位置得益于青年作为观影主体及网络生态主体身份的确立。具有青春片标识意义的《失恋33天》凭借其网络人气获得商业成功,青春片滥觞之作《老男孩》也是通过网络传播并成功唤起人们的青春记忆……青春片正是在这样的新媒介生态中获得发展的文化土壤,成为市场的宠儿,在大银幕上创造了票房神话。
二、青春消费:体验性效果与修复性功能
在当下资本主导的电影制作环境下,影片制作受制于资本的运作方式,涉足电影制作的资本通过市场敏锐地捕捉到电影主流消费群体的需求与偏好。有研究报告指出,“中国电影观众的平均年龄已由2009年的25.7岁,下降到2013年的21.7岁”③。如果说60后、70后还存在着由于对现代性的追求而具有强烈的理性诉求的话,那么处在全球化、消费社会语境中的80后、90后更多地依赖消费行为来释放内心的各种诉求与欲望。“在消费社会,消费是一种积极的关系方式(不仅于物,而且于集体和世界),是一种系统的行为和总体反应的方式。我们的整个文化体系就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的。”④当下的青春片以消费青春的方式迎合了青年观影群体的审美需求与消费习惯。
在影片内容与现实的关系上,以往的青春片更注重影片内容与现实的相似性、对话性,呈现“仿真”“再现”的效果,而当下的青春片侧重于影片文本与想象性现实的契合度,围绕青春“符号”,以“拟仿”的手法表现青春的“超真实”内容,达到消费、娱乐的体验性效果。所谓的“超真实”是建立在模拟现实基础之上的符号真实,不是现成之物的真实。在“超真实”的模拟逻辑下,符号超越了真实的存在,成为自身的“所指”,满足消费的需要。在当下的青春片中,青春的社会性与历史性内涵已被隐去,影片无意探讨青春的真实困境与矛盾及其社会文化原因,而是以怀旧的形式,构建了具有青春色彩的符号世界,使观众通过对标识性符号的认同,进而唤起对青春片段的审美记忆,达到体验性消费的目的。“怀旧影片却并非历史影片,倒有点像时髦的戏剧,选择某一个人们所怀念的历史阶段,比如20世纪30年代,然后再现30年代的各种时尚风貌。怀旧影片的特点,就在于它们对过去有一种欣赏口味方面的选择,而这种选择是非历史的,这种影片需要的是消费关于过去某一阶段的形象,而并不能告诉我们历史是怎样发展的,不能交代出个来龙去脉。”⑤如在影片《同桌的你》中,伴随着小虎队的歌曲,主人公林一与周小栀一见钟情,在抗议美国轰炸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的事件中牵手。之后影片又在呈现“9·11”事件及“非典”事件等场景中,演绎了二人在时间推移中的情感升华与变化,其间交织了“约定”“开房”“堕胎”及“毕业散伙饭”等事件场景。影片以标识性符号成功唤起了80后的青春记忆,使其在体验中形成强烈的情感波动,完成对青春符号的体验式消费。
中国当下的青春片立足于商业美学,注重影片的消费性与娱乐性。在消费社会的文化语境中,电影观众潜在的情感诉求与本能欲望试图通过电影作品得到满足。当下的青春片有别于早期青春片的言说方式,抽离了历史厚重感,隐去了现实感,呈现出浪漫而唯美的青春图景,从而有效地修复观者在现实境遇下的情感缺憾与心理落差。影片通过影音造型还原了逼真的青春记忆,营造出浓郁的怀旧气氛并激荡起观者内心的青春情感与活力,通过将青春消费元素编织进故事中,满足了观众的情感诉求。如在《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中,主人公的爱情故事借助于校园迎新、社团活动、港台歌曲及文艺汇演等具有标识性的视听消费元素来表现,唤起了观众对逝去青春的美好回忆。时过境迁,经历了残酷现实洗礼的青年观众,面对银幕上相似的场景与情节,不免为之感动。相似的表现手法在《同桌的你》《匆匆那年》等影片中被不断使用。当青春不再,人们通过重温青春故事而获得情感上的满足,弥补了现实世界中无法把握的情感缺憾。
三、怀旧叙事主导的青春爱情故事
在当下的青春片中,影片致力于表现青涩而纯美的校园爱情故事,回避了青春的人生困境与人性矛盾。无论是在《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小时代》,还是在《同桌的你》《匆匆那年》中,校园爱情始终是影片叙事中浓墨重彩的部分。影片以怀旧的基调,立足于校园环境,追忆逝去的青春岁月,饱含深情地讲述着校园爱情故事。当主人公告别校园而走向社会时,逝去的青涩爱情则成为难以割舍的青春回忆。青春片无限放大了校园爱情在青春成长过程中所具有的影响力与价值,青春的奋斗、叛逆与追求等皆成为青春爱情的衍生物,青春爱情成为青春行为的原动力,而主人公背离青春爱情的成长选择往往成为有违青春本色的行为,其最终也因无法重拾青春爱情而留下诸多无奈与遗憾。在影片《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中,郑微因暗恋邻家的大哥哥林静,而报考了林静所在学校的邻校,满怀希冀地步入了大学校园,开始了她的追爱之旅,而林静出国留学的消息让郑微备受打击。当渐渐走出低谷的郑微爱上了表面冷酷、内心善良的陈孝正后,却又因陈孝正的出国留学,而再次陷入痛苦之中。尽管在多年以后,已是白领的郑微最终选择了大自己五岁的林静,但正如郑微所言:任何男人都曾经是陈孝正,也会在经历一些事后成为别人的林静。郑微的心中依然有着挥之不去的青春爱情及其情感中的陈孝正。在影片《匆匆那年》中,主人公陈寻与方茴在高中校园里相识、相恋,体验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怦然心动,陈寻在高考中故意考低分数,从而与方茴同在一所大学。他们的情感在青春岁月中萌动、升华、落幕,方茴因执拗而做出自我放逐的选择,最终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当追忆往事时,年已30岁的陈寻找回了青春时代的勇气,他决心从头再来,想要跟随记忆的线索去寻找方茴,追寻已随青春岁月逝去的匆匆那年。这样的青春故事让人们在注目、留恋青春时光的同时,不免追忆那些与成长相伴却已遗落的青春爱情,而美好的校园与残酷的社会似乎已成为青春片的“共识”。
怀旧是当下青春片的情感基调,在彰显美学趣味的同时,凸显了强大的叙事功能,其通过对二元对立的时间与封闭空间的叙事安排,构建了具有消费式话语特征的青春“拟像”。一般而言,“‘挽歌式的美感和抒情品质也都不是来自怀旧对象本身,而是取决于它的观照者和阐释者及其对怀旧对象的想象方式和表达样式”⑥。当下的青春片正是通过叙事上的时空策略,有效地实现了影片的怀旧效果。首先,在叙事的时间性上,当下的青春片基本都遵循了双重时空的叙事模式,通过主人公的回忆或讲述的形式,在现在的时空里构建了一个过去的时空,将过去时空里的一系列事件作为主要的叙述内容,并通过时空对比,表现出对过去青春岁月的怀念和对现实生活的无奈,试图以感情真挚的青春回忆否定成年后的苍白现实。如在影片《同桌的你》中,当林一收到周小栀的喜帖时,正身处国外并面临诸多的现实困扰,在他的归途中,美好的青春往事从记忆中涌出。在《匆匆那年》中,当陈寻在90后女孩七七的追问下讲述自己与方茴的青涩恋情时,陷入对青春时光的深深怀念中。其次,在叙事的空间性上,当下的青春片在封闭的校园空间中演绎了青春爱情故事,避免了因空间场域的多重话语交织而产生的叙事复杂性,使青春故事因空间场域的单一性而显得更加“纯粹”。校园内的教室、宿舍、图书馆、报亭及礼堂等场所承载了青春成长的记忆,主人公的欢声笑语都在这些环境中留下印记。封闭的空间场域有助于在叙事中营造更浓烈的情绪氛围,让观者的感情更加有效地凝聚并爆发,但是这样的叙事策略在压缩了校园空间的多重表意功能的同时,也消解了校园生活与社会生活的内在联系,使“怀旧”成为一种被过度放大的消费体验。
四、结语
尽管当下的国产青春片取得了不俗的票房成绩,但是影片因内涵单薄也饱受批评。当下青春片缺乏对青春的多元化呈现,也疏于对青春内涵进行更深层次的思考,故事过于模式化,影像过于符号化,过于迁就市场及消费需要。当下的青春片还须拓展故事类型,丰富表现形态,增加影片内涵,从而进一步构建国产青春片的类型价值。
[课题项目]本文系南京艺术学院校级项目“中国商业电影跨媒介融合发展研究”(项目编号:XJ2015009)阶段性成果。
注释:
①陈旭光:《近年喜剧电影的类型化与青年文化性》,《当代电影》,2012年第7期。
②徐鹏飞:《青春片需要提供多种可能性》,《人民日报》,2014年12月27日。
③龙京:《中国观影人群年轻化观众4年“小了”4岁》,《楚天金报》,2013年6月19日。
④[法]让·鲍德里亚:《消费社会》,刘成富等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页。
⑤[美]弗雷德里克·杰姆逊:《后现代主义与文化理论》,唐小兵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04页。
⑥赵静蓉:《通向一种文化诗学——对怀旧之审美品质的再思考》,《文艺研究》,2009年第5期。
[作者简介]曹荣荣(1978—),男,江苏南京人,南京艺术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上海大学影视艺术技术学院戏剧与影视学专业2014级在读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影视文化产业、华语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