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文标
摘 要: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提出爱国的价值准则,体现了对人的社会性的深刻认知,而以儒家为主体的中国传统文化对我们正确理解爱国主义具有启发意义。爱国以个体人格的修养为基础,其逻辑是爱自己进而爱他人和国家;爱国是对国家的政治认同,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天下意识及其天下为公精神是凝聚中华民族政治认同的出发点;爱国也是以返本开新的方式对自身民族历史文化的认同。
关键词:儒学;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爱国
中图分类号:D61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6)04-0012-03
人类的社会组织经历了族群——部落——國家的发展过程,国家是迄今为止人类社会的最高组织形态,人类也经历了由族群认同到部落认同最终到国家认同的过程,因此,爱国是个体社会性的本质诉求,是由人类历史发展过程所决定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提出爱国的价值准则,体现了对人的社会性的深刻认知。
爱国主义体现了个体对自己祖国的深厚感情,反映了个体对社会的依存关系,是人们对自己故土家园、种族、文化的归属感、认同感、尊严感和荣誉感的统一,是调节个人与祖国之间关系的道德要求、政治原则和法律规范,也是民族精神的核心。
近代以来,随着民族国家的广泛建立,爱国主义往往与民族主义相联系,成为民族主义的旗帜,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同时,基于社会变革的矛盾冲突,在不同历史阶段对爱国的具体评判标准产生了深刻分歧,爱国主义往往成为一柄双刃剑。因此,如何廓清历史迷雾,理解爱国主义的实质,避免爱国主义沦为被各种势力利用、滥用的工具,使爱国主义真正成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动力源泉,是值得我们深入思考的问题。
中华民族有着悠久的历史,在历史长河中各族人民融合创造出了中国人自身的思想文化和民族性格,其中,爱国主义正是中华民族的思想文化在世界上独一无二得以长期延续的精神动力,以儒家为主体的中国传统文化对我们正确理解爱国主义具有启发意义。
一、爱国以个体人格的修养为基础
爱国本身是“仁”的本质要求,与个体人格的修养密不可分。《论语·卫灵公》载:“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志士仁人”一词历来是中国人对爱国人士的最高称呼。孔子极力称许管仲“如其仁”,管仲之“仁”在于其能维护人们的生命,使得百姓免于成为战争的陪葬品,可见儒家“仁”的最高内涵是一种对祖国和人民的深切感情,是对人的一种真切的爱,体现为个体对国家的贡献。
在儒家看来,爱国是“仁”的一种最高的境界。而“仁”作为儒家思想的核心概念之一,是君子人格的重要内容,是个体人格修养的重要范畴。那么,爱国自然是每一个仁人志士必然的诉求,是君子之为君子的基本内涵。
《大学》作为儒家的经典文本,其思想结构也隐含了爱国元素。《大学》开篇讲:“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亲民”和“止于至善”即是爱国的具体体现,饱含了对自己国家民众和国计民生的深切关怀,而这种关怀的起点是自身的“明明德”,从个体的人格修养开始,以“明德”为前提;从《大学》之八目来看,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逻辑起点在于个体的修身,首先必须做到格物、致知、诚意、正心。所以,我们说儒家爱国思想是以个体人格的修养为基础的,是儒家个体人格的升华。
儒家及《大学》文本关于爱国主义给我们的启示是,爱国主义体现为这样的一个逻辑准则:爱自己——爱他人——爱国,首先需要自我认同和接纳,通过个体人格的修养找到并保持自己的“明德”,以“良知”“友善”为起点关爱他人,进而将这种爱扩散至整个国家之国民,表现出了一种深切的对身处共同体(表现为一个国家)中的人民的关爱之情。
二、天下为公——政治认同
爱国的重要表现之一是对国家的政治认同感,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天下意识及其天下为公精神是中华民族政治认同的出发点,《大学》中儒家关于个体人格最高的理想在于“平天下”,表现出鲜明的天下意识。
天下观念是中国人自古以来就存在的,既是一个地理概念,也具有政治哲学属性。从地理范畴上来讲,是中国人对其所生活之地的总体概括,包括了华夏和四方之民所居之地;另一方面,天下又具有政治哲学的内涵,自古以来中国人认为天下是一统的,周代的天人合一思想表达得非常明确,认为“天生■民,有物有则”,所以天下之人是配受天命的,统治者更是需要以德配天,以保天命。天下是由受命于天之人来治理,统领“万国”,如“周克商,制五等之封,凡千七百七十三国。”(《后汉书·郡国志》)这里,天下是超越封建邦国的政治概念,故孔子说:“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论语·季氏》)同时,从殷人“我生不有命在天”(《尚书·西伯勘黎》)发展到周人的“天命靡常”,作为治理天下合法性来源的天命,经历了一个由不可更改到可以变更的认识过程,而天命可以变更的依据在于统治者的德性是否匹配天命,德性是否匹配的具体表现则在于民众的切身感受,即“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尚书·泰誓》)这里,天下又具备了超越具体政治组织的政治内涵。
所以,我们可以发现在中国历史上,封建王朝之家天下的治理模式与“天下为公”的本质诉求表现出了一种非常明显的张力。一方面,在理论层面封建王朝作为政权组织应当代表天下公义,天下与封建王朝之间能保持一致性;另一方面,在具体实践层面则是一种以“私”为形态的政治组织,往往在“私”利与公义之间徘徊,在权力不受约束的情况下,公义往往成为了皇权私利的牺牲品。因此,天下观念在中国历史上往往表现出的是一种对王朝政权合法性说明与现实批判的双重规范。
中国人天下意识的具体表现则是“天下为公”的概念被中国人普遍接受和强调,“天下为公”语出《礼记·礼运篇》,“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反映了儒家基于人类部落社会形态特征而对理想社会的追求。
近代以来,中国遭受数千年未有之变局,国人的天下观念被迫向近代民族国家观念转变,在这一转型中,一方面抛弃了以己为中心的天朝上国的天下意识,天下的地理概念开始类同于近代国家概念;另一方面,天下之于国家的批判意识得到了继承和发展,天下为公之精神成为批判封建专制王权、寻求社会进步的有效思想工具。因此,在受制于生产力发展水平的影响、人类社会阶层属性无法消除、国家必然存在的前提下,世界表现为民族国家之间的联系与交流、合作与冲突,个体必然依附于国家这一现阶段最高之社会组织。天下为公在中国近代以来逐步发展为国家为公的思想意识,进而代表国家行政权力的政权组织必然也需要符合这一为公的精神,否则,其统治的合法性也必然缺失。近代中国历史上,从袁世凯的皇权复辟到蒋介石置国家利益于不顾而专注于党派斗争,强调党派私利,皆违背了天下为公之精神,其最终的结局只能是覆亡。因此,在这个意义上天下为公成为爱国主义的核心精神,成为衡量一个国家一切政治组织行为,甚至国家权力机构合法性的标准尺度,是一种深层的对国家民族的关爱意识。
另外,从个体与国家的角度来看,天下为公的精神在本质上确立的是一种个体对国家的责任和关怀。天下为公之“公”的意义在于,在个体与“天下”之间的关系中,凸显出的是“天下”情怀,将个体的利益与发展融入到“天下”的兴亡之中,融入到对“天下”之民的总体发展和利益当中。中华民族之天下为公精神是爱国主义的思想基础,对中华民族的发展进步产生过积极的影响。从贾谊的“国而忘家,公而忘私”,到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从顾炎武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到林则徐“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等,“天下为公”之爱国情怀在中国历史上闪耀着熠熠光辉,是中华民族的宝贵精神财富。
三、返本开新——文化认同
文化认同亦是爱国的重要表现之一,文化认同是对本民族生活习惯的传承,是对民族文化的延续,是对本民族价值的认可,亦是对本民族未来所持有的坚定信念。历史文化是一个民族共有的精神家园,一个中国人之所以为中国人从根本上体现在其思想行为上表现出了中国文化的特质,失去了文化的认同内核,也就失去了对自己民族和国家的认同感,自然谈不上什么爱国了。龚自珍曾言:“灭人之国,必先去其史。”以历史为承载的民族文化是凝聚人心、增强人们共同体意识的重要资源,历史文化在爱国主义教育方面具有重要功能。
文化认同不是提倡文化的相对主义和排外主义,而是指一种在传承中的创新态度,如陈寅恪所言“窃疑中国自今日以后,即使能忠实输入北美或东欧之思想,其结局当亦等于玄奘唯识之学,在吾国思想史上,既不能居最高之地位,且亦终归于歇绝者。其真能于思想上自成系统,有所创获者,必须一方面吸收输入外来之学说,一方面不忘本民族之地位。此种相反而适相成之态度,乃道教之真精神,新儒家之旧途径,而二千年吾民族与他民族思想接触史之所昭示也。”[1]陈寅恪之态度,实则是一种“返本开新”的态度,而在这方面以儒家为主体的中国文化发展在文化认同创新方面给我们以有益的启示。
众所周知,在中国古代儒学发展史上有过两次重要的历史时期,我们常以先秦儒学和宋明理学来概指,二者皆对中国历史发展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但是如果我们从二者创制的方式来看,可以发现二者都是采取了“返本开新”的态度。
在礼崩乐坏,旧有社会秩序崩溃的东周时期,如何由乱而治是其时所有人都面临的“传统与现代”问题。于此,孔子开创了先秦儒学,而其采取的是“述而有作”的方式,从现实角度出发阐述“从周”之志,在传承了传统文化合理内核的基础上,赋予了礼乐文化以仁的基础,完成了中国文化转型的历史使命。而法家采取的是彻底废除旧有文化体系的方式,开出了针对乱世之“绝去礼学,兼弃仁义”的法则[2]。儒法之对于传统的不同态度导致了不同的价值选择,而秦亡汉兴的历史事实则表明完全根除传统因素的社会变革模式难以被社会接受。
宋明时期又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大的变革时代,中国文化面临了一个新的挑战:佛学作为一种外来思想已经深入影响中国社会。在儒释道三家并立的背景下,如何寻找到一种文化共识作为精神纽带,从而凝聚中华民族的认同感,是当时面临的又一重大思想文化问题。佛教之主要优势体现在个体精神生活层面,汉唐以来的经学体系显然难以同佛道抗衡,宋明理学家由此开始对儒学进行了创造性转换,“出入于佛老”,吸收了佛道二教理论成果,援佛道入儒,重新挖掘出儒学治国、修身、养心的功能,完成了社会文化共识的有效整合,从公元960年赵宋王朝建立到1840年鸦片战争近900年的历史,宋明理学成为主导中国历史发展的主体思想。儒学之发展历史表明了在传承中创新是文化发展进步、凝聚文化共识的有效方式。
近代以來,在西方世界的冲击下,中国文化面临了新一轮的挑战。面对时代新的需要,中国文化需要进行传统与现代的再一次转型。但是,近代以来的历史事实表明国人多以苛责的态度面对自身的历史文化,甚至消解自身历史文化存在的合理性,造成了当今中国传统文化断裂的现状,这一后遗症显然给中国当前的文化建设和社会秩序带来了困扰,也使国人对国家的认同感出现明显淡化的情状。对此,儒学的发展历史及其创制模式或许能为我们提供有益的借鉴。
西方著名哲人罗素对于中国有过这样一段评价:“中国与其说是一个政治实体,不如说是一个文明实体——一个唯一幸存至今的文明。孔子以来,埃及、巴比伦、波斯、马其顿,包括罗马帝国,都消亡了,但中国以持续的进化生存了下来。它受到外国的影响——最先是佛教,现在是西方的科学。但佛教没有把中国人变成印度人,西方科学也不会把中国人变成欧洲人。”罗素强调了中国文化的连续性和包容性,对此,我们更应该有此自信。历史不是在白纸上描画,即使存在短暂的“推倒重建”亦需要建立在自身民族历史文化的底蕴上,当今在我们的爱国主义教育过程中,需要我们以返本开新的方式增强我们的民族文化认同感,加强民族自信,激活社会发展潜力,凝聚国家发展共识。
参考文献:
[1]陈寅恪.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下册审查报告[G]//金明馆丛稿二编.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284.
[2]傅永聚,郑治文.文化发展的“变”与“常”[N].光明日报,2012-12-3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