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
6岁那年,一个冬天的凌晨,我穿着一件臃肿的棉衣,蜷曲着身子依偎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睡不着,灶房里的柴火发出扑嗞扑嗞的声响,夹杂着妈妈撕心裂肺的喊叫,一个女人端着开水跑上跑下,另一个女人在煮红糖粥……那夜,我的妹妹出世了。
妹妹小时候长得很好看,大人们都说:“啧啧,这女娃长得呀,一点不像个乡下奴仔。”我妹这种对长相的自信,在4岁的那一年达到了爆表状态。
妹妹4岁的时候,第一次出远门,一去就是遥远的广州,一住就是半年。这在当时听来,确实是一件无比高大上的事情,感觉跟现在去月球似的。半年后,她穿着一条粉红色的蕾丝公主裙回来了,村里的人遇到她便问:“你会说广州话了吗?”这时她便调整好状态,大声地朗读:“各位听众朋友,这里是广州人民广播电台FM 106.7兆赫……”呵呵,除此之外她也不会什么别的了。
她和我上同一所小学、中学。她一年级的时候,我已经是六年级。第一天上学,我拉着她的手逛遍校园,最后把她带到厕所门口,叮嘱她:“你每节课打过铃后就可以来这里拉尿。”谁知道,到中午的时候,她来找我:“姐,我每节课打过铃就去厕所,但有时没有尿啊。”“笨!没有你就别去啊!”
小时候,我们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吵架。抢零食、抢电视、抢电脑,甚至抢马桶,当然包括在父母面前争宠。记忆最深的一次,我们互相推诿给爷爷送饭,还因为这个打起来,她抓起衣服,在空中甩开,然后朝我这边摽过来,往我身上抽打,我也不甘示弱,拿起塑料剑随手掷过去。这一次,两人被赶到二楼关起来,挨了母亲一顿打。这是我生平唯一一次被母亲打,而妹妹只是一个小小的开始……
青春期的妹妹变得乖张、叛逆。她偷偷用大人给的零花钱买回大堆大堆的CD,塞满带锁的抽屉,常常眯着眼睛模仿王菲唱歌,写一些阴暗凄冷做作的文字。每次发脾气,嘣的一声把门关了,等我去开门的时候,她已经站在窗口投入地唱歌,对着一张白纸。
妹妹的成绩一直不怎么好,相比来说,她过得更加真实、生动、热闹。大多数时候,妹妹还是乐观的,那年她高考发挥失常,一家人万分难过,她突然嬉皮笑脸地说:“这分数好,如果是车牌,一定很值钱。”写到这里,突然想起妹妹的朋友在文章里这样形容她———“她在困难时都保有幽默,在获得荣誉时又默默不语”。
而让我意识到,有一个亲生妹妹真好,其实是在我18岁离开家之后。许多个无聊的夜晚,我们在网络上聊天,无所顾忌、毫无戒备、信马由缰。我们相互吹捧,相互讽刺,而又相互安慰。我们把最秘密的事情告诉对方,甚至一起说别人的坏话,这种“永远不用害怕她会出卖你”的安全感,是别人无法给予的。
所以如果你问我,有一个亲生妹妹,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我只想说:看不到,会想她;看到了,又烦她。是的,就是这样子。
摘自《南方都市报》2015/1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