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懿
十几年前与积霖初见,得知他与我在同一学校毕业,便有了许多话题,接触中发现他喜欢收藏,通览古玩杂项并具有一定鉴赏能力,这也使我们更加紧密的接触了,一晃也有近20年了。积霖家住乐都,但隔些日子我们总要见面,每每见面我们总是聊着与绘画、收藏有关的事情,从彩陶到明清瓷器,从文化器纺轮到明清玉器,从石涛到齐白石,从五代时期的“黄筌富贵,徐熙野逸”到宋代宫廷画的“致广大,尽精微”,如此等等。总之,都离不开中国传统文化发展与传承不变的主线,这么多年下来似乎也变成了一种习惯。
孟子所说:“要善养吾浩然之气,塞乎天地之间!真奇与平淡固自不二”。积霖少年时受其父影响,练习“毛笔字”,而后进入大学学习油画,后又自画国画,并深深被中国画的博大所吸引。自大学毕业以后,积霖到处造访高于自己的人,正如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画山水、人物、花鸟并勤于书法,悄无声息地行走在自己的笔墨之间,默默地描绘着他心中的一花一叶,其间出了一些作品,虽显稚嫩倒也拿得出手。但,可以看出这些年他时刻不满足于现状,在内心深处积淀着一种真实而平淡的力量。一日,积霖突然提出要报考张立辰先生研修班,那是他已接近而立之年,众人以为只是一时冲动,但不长时间他真的舍下妻儿老小,只身赴京,我想那时他从近年的实践中看到了置身于全国中国画发展的大环境中青海本土花鸟画的处境,也思考了自己身为青海本土培养的一名艺术工作者的责任与使命,所以想要走出去开阔自己的胸襟和眼界。
初到北京,李积霖从学于张立辰先生门下,从基础的梅兰竹菊入手,逐步开始创作,一直秉承谦虚谨慎的态度,这些过程加上他多年对书法的研习为他打下了极为坚实的基本功,也让他渐渐领悟到,写意花鸟代表着中国画笔墨结构所体现的概括性、写意性、精神性,其间集中着中华民族丰厚的文化底蕴、哲学思考和审美高度;在一幅好的写意花鸟作品中最能体现画家的文化思想,这也正是古往今来历代大师之所以对写意花鸟创作乐此不疲的重要原因;时光流淌,随着视野的开阔他认识到一位优秀的写意花鸟画家必须坚持继承传统并融入自己独特的性格气质和观念才能开拓自己的创新之路,翻开中国写意花鸟史,我们可以看出,写意花鸟画是中国绘画史上自明以后大师叠起的一个画种,但历朝历代的画家们所创作的每一幅作品都具有极为鲜明的艺术个性和属于那个时代的痕迹,无论是徐渭的酣畅、八大的简约,昌硕的文雅亦或是白石老人在画中融入的情趣新意,大师们都展示着各自的风采,而今,他们的作品早已成为我国写意花鸟画历史发展的见证。积霖做为晚辈后生,虽与大师们相距甚远,但作为一个年轻的学子,他认识到了这个问题,并开始逐渐解决,所以,在这几年学习过程中他又经常问学于田黎明、姜宝林、于光华等名师,取各师之长,补己不足,他作为生活在当今社会的一名艺术探索者,以拥抱生活的热情,逐渐拉开了他既学习传统又思考与传统不同的角度,慢慢形成了自己在花鸟画大写意领域的一些观点和想法,并将其融于自己的画面当中。孙過庭在其《书谱》一文中提到,笔者,形质也,墨者,气韵也,笔墨是中国画的灵魂,是画家绘画思想的载体,笔墨在写意花鸟中同样重要,笔法的千变万化,墨色的干湿润涩,都需依赖于画家的思想灵感去驾驭。“物染于墨,情绘于笔”。李积霖同样如同他的老师们继承先人所留下的纯粹的民族艺术精神,沿着先哲的艺术之路不断探索自己画面的笔墨,并紧跟张立辰先生“一花一叶”的艺术力量,发展着自己的写意花鸟画的思想内涵和笔墨造型语言,使他的作品中无论是笔墨形式或是画面构成,一直继承着中国写意花鸟绘画体系中的传统思想。直到现在我们也不难看出李积霖的作品更多的是在张立辰先生所创作的基础上加以提炼和自我塑造而完成,他很好地发展了张先生笔墨中对物象的高度概括和他所确立的大写意花鸟画的人文精神;他笔下描绘的物象透露出古拙的厚重,而坚持以书法用笔,使得其作品线条生辣。由于其在李一先生门下做访问学者而为自己打下的良好美学基础,使他具备了强烈的自我意识,然而这种自我意识在画面中的吐露在我看来,并不是简单的在作品表面对张立辰先生之作品的简单描摹,而是他努力从“形质”与“气韵”两方面入手,努力达到自己所追求的笔墨境界。这可从其所画的《屈子之遗》《墨写氤氲李家山》就可见一斑,在这里已经很难找出张先生的影子,我们所看到的已是一种积霖通过缜密思考、精心变化后现出的属于自己的笔墨造物的境界了,这里的笔墨与画者以往笔墨已有不同,由“稚嫩”逐步转向了“成熟”,这种“成熟”不单是技法的纯熟,而更是笔墨造物的成熟。显然,这里的笔墨是依照内心感悟自然的造化而得到胸中物象而产生的,在提炼物象的过程中是依物象的“神”而变化的,不是简单地将物象依附于笔墨,而巧妙地将笔墨融于物象之内,这些作品从另外一个侧面也反映出,他抛弃了之前所有你能看到的写意花鸟画的造型语言和笔墨技法,并已逐渐开始形成自己创作语言的倪端了,我认为这一点对于积霖来说是最为可贵的。也就是说,他的创作已经逐渐从开始的“有我”慢慢在向“无我”过度,从画面流露出的一些细节来看,但他还是特别注意这种“无我”不是“玄妙”,而是依物写情,情由心生的过程。记得雷甲寿先生就曾经说过:“他的花鸟画用笔厚重、凝炼、高古清雅之致益彰,别具一番情趣。从整体画面来看,他较好地掌握了传统笔墨技巧,而且在尽力展示自己的笔墨特征,用笔沉稳中见灵动,轻重疾徐运用恰到好处,用笔用墨到位,而且不死板,在章法布局上十分注重线、形及黑白的平面构成,使画面充满勃勃生机,并给人以现代感”。这样的画面笔墨形成是和他个人的修养与才情密不可分的,通过笔墨气象、画面意境在他的画面中透露出来更多的则是他的心性与对物象的情感诉求,与其说他是在画花鸟倒不如看成他是在与“一草一木,一花一鸟”的内心对话,画面则直接地反映着他对话的内心声音,或欢乐,或忧伤,或浪漫,其本质为人之情感表现,而其结构、比例又合于常理,自然天成,自成其趣。
纵观积霖这些年的作品,可以看出他对自己画面中物象的造型要求很高,他一直在不断地探求写意花鸟画的更高造型艺术,一直处在一个不断提炼的状态中,他始终认为造型的提炼是没有止境的。观其作品也看得出他对徐渭、八大的作品浸淫甚深,对陈淳、林良、石涛、虚谷、吴昌硕、齐白石以及潘天寿等诸师的作品也有所涉猎与借鉴,笔墨语言的完善是建立在造型提炼的基础之上的,这使得他的作品物象造型生动而且具有一定笔墨内涵。他的用笔大胆泼辣,放笔直取物象,给人痛快淋漓之感,造型简约平和,略加夸张变形,自得物象之态,从他的物象造型中我们可以体会出画者描绘时的一份自信,这种自信并非盲目涂抹,而是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对中国传统绘画学习积淀的结果。为更好传达物象的神韵,积霖平日里作了大量的写生,观察物象的各种形态,积累了大量的素材,而他认为“写生不仅是为了捕捉和记录物象外在的形,更是为感受和领悟物象的意态,以便在创作中达到借物言志或借物寄情”,这种寄托又恰恰和我国的含蓄审美观有着内在的巨大联系。在创作时他并不因循守旧,我们可以从《秋水独立》中看到“八哥”是近一个时期他乐于描绘的对象,八哥的嘴、眼睛和爪子寥寥几笔,看似极其简单。这简单的几笔其实是对物象高度的概括,将这种概括的物象通过扎实的笔墨技法表现出来,可以说做到了“传神达意”,“八哥”的整个神韵通过这简单几笔由内而外的喷发出来,这种气韵贯串与整幅画面的气息,具有很强的形式感,画中的“八哥”仿佛在接受时代的洗礼,这也许也是画者做自己作品的审视与追求。
清代笪重光在《画筌》说:“空本难图,实景清而空景现;神无可绘,真境逼而神境生。位置相戾,有画处多属赘疣;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从中我们可以体会构图中虚、实作为中国绘画艺术的形式语言的重要性,而虚实的根本则是“留白”,因此,“留白”是中国画的重要构图原则,从美学的角度审视中国画“留白”艺术,则可见其黑白互依的均衡美、跌宕起伏的节奏美、气韵灵动的空灵美,“留白”同中国哲学的虚实相生理论深度契合,也是中国传统艺术的典型审美特征。李积霖的画面构图上依法传统,其画面既吸收了元代王冕的简约空灵之气,又带有宋代院体花鸟之严谨缜密、清逸洒脱之风,让传统的营养滋润自己及对先生张立辰画面构图的学习和研究,使其画面已形成别开生面的构图风格。若仔细看过他的作品可以发现,每一张作品的构图都是费了一些心思的,在众多作品中很难找到相似的构图。为构图需要他很注重物象的加减,他创作的花鸟画构图平中有奇、奇中求险、开合顺畅,但又不失传统规矩,画面布局灵巧多变,构思独到,疏与密、繁与简、虚与实都恰到好处,常出现的大片留白,让你在画外有无限想象。有时常撷取树木的一枝,突出表现一鸟或一果,画面及其简练,然而简练之中跳跃着生命的载体,即使有的作品中没画鸟,画面中也会出现的蝴蝶或飞虫之类,此时,画面中的静与动显得更加生动,常给人以勃勃生机的感受。忍不住要多看一眼,此时,你会感觉画外的空间大于画内的空间,达到一种纸有限而趣无穷的玄妙境界;除此之外他的画面常常经营起于局部,而不失整体“势”的营造,以其“势”显出独具匠心,以其“势”深化读者视觉,常给观者极强的视觉冲击力,将画面“张力”扩大到极致,从其《迎风舞腰》我们不能看出这种思想的一线,同时也隐含着一个北方汉子的豪爽与霸气。
李积霖的写意花鸟画作品还处处散发着自然灵动的气息,这除了跟他对国画的深刻体悟有关外,还与他少年时长时间的学习素描训练与西画技艺的经历有关。凭借对造型、色彩、线条特殊的理解和体悟能力,他的很多作品中都有中西笔墨贯通,色彩丰富,线条简练同时又蕴含时尚元素的成分。读其大画及小品,或紫藤、或丝瓜、或葫芦、或石榴,均有西学的影子存在——色彩丰富,有深、有浅,有浓、有淡,视觉效果极佳,很有吸引力。而《秋水无尘》中这种墨色交融,中西的巧妙融合显然已超脱了单纯的墨色浓或淡的层面,整体来讲,我认为李积霖通过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深研,紧紧抓住了写意花鸟画的精髓,把西方艺术的现代表现形式和传统绘画相结合,并兼顾时代特色,已形成自己独特的绘画风格。也已成为青海写意画家的翘楚。但可以看出他并不满足现在的成就,也许对写意花鸟画的研究将是他一生的精神寄托。
作为朋友,祝愿积霖继续以大道从简的魂魄守望住自己的精神家园——那一方属于他也属于社会的花鸟画世界。
(作者系文化艺术史博士,青海师范大学教师)